青槐
蚯蚓
能屈能伸,不是說骨頭太軟。缺少陽光的日子,舒張有度只是生活的本能。
對于生活,你深諳剛硬易折的道理,也洞悉陽謀總比陰謀更令人忌恨。
為此,你摒棄了所有的鈣,賦血肉以水的身份,潛入土壤,做親近草根的人。
智者喜歡將影子交給水,玩載舟覆舟的游戲。愚者喜歡種草,用一縷綠色打磨握不住的星空。
你,用水垂釣向往,在黑暗里將每一條路,都走出圓滿的孔徑。
吐出腸子里的江山長草,也長風(fēng),長一朵蒲公英,去圓安處是家、落地生根的夙夢。
心無虛火,你不咬牙切齒。腦無貪念,你遠(yuǎn)離有眼無珠。
潛行大地,你用一顆甘于安寧的心,讀出了生活的大歡喜唯有平凡靜美;用一腔如水的情,詮釋愛的法則:溫柔才是最致命的堅硬。
鸚鵡
給我薛濤箋,我要描紅畫翠。然后剪一對入云的翅膀,枕林濤聽花雨,呷鮮果弄流泉,醉臥……
都是些前世的事。
蟲鳴鳥語纏不緊炊煙。鄉(xiāng)音很軟,提溜不起一顆玲瓏的心,一幅絕美的容顏。風(fēng)雨在手,富貴在心,彈指的功夫,今生便被霓虹氤染。
高大的場景,恩澤的事物,小草一樣俯伏下來,低于一只螞蟻的腰身,一滴露珠的倒影。你回首,折羽為籬。作一個潔身自好的人?
人世,豈有獨善其身的紅塵。
眼里的每一?;覊m,掌心的每一道暗影,腳印的每一次顛簸,都是紅塵的虞美人,用眼神,扼殺一處又一處人生風(fēng)景。
潔身自好,只不過是午夜的一聲夢囈,低處的一縷鄉(xiāng)音。
漂泊與安寧,是取舍不定的宿命。
不必等世道清明,才說微笑有菩薩的必腸。不必等翎羽純潔,才說飛翔有花朵模樣。
你卸下骨骼里的山水,也卸下翅膀,在舌根種植歌謠。釀蜜。不說黃連的根,只唱蕊心的甜。然后,在檐影里落地生根,在舌尖上安身立命。
你確信,當(dāng)真誠潛匿于粟米,勇氣醉倒于酒色,舌綻蓮臺,亦是通衢的至境。
杜鵑
追風(fēng),逐水,夢一樣的身影掠過田園。故國,在一掛雨絲里蘇醒。
山一程啊水一程。斷劍上血痕已歸隱塵土。炊煙,系不住歸程。
穿堂風(fēng)依舊清涼。檐角,一個叫杜宇的漢子,將影子交給小草,靈魂交給細(xì)雨,血交給一聲啼音。
從此雷聲,成了久治不愈的一種思鄉(xiāng)病。
風(fēng)雨江湖,你我都是有病的人。
扛著病行走,沒有人能用三兩熱土,種植出家國蔥蘢?
況且,城鎮(zhèn)輝煌。水泥的內(nèi)心流行干燥與清冷,流行選擇性遺忘與間歇性老花癥。那些帶刺的掌紋,不適宜生長春風(fēng)。
你揮翅,以春水冷敷發(fā)燙的額頭。掏出腸子里的禾秧,吐出嗓子里的芒種,以帶血的呼喚犁開冷酷,然后私語:
山河恒安。破碎只是江山的事。
生病的,都是熱愛江山的人。
螞蟻
出生的時候,我是白的。我相信這個世界所有的色彩,都需要純潔的襯托。
黑暗中,我堅信陽光溫暖,能讓身體里的每一滴水,都長成錚錚傲骨。堅信土壤深恩,它的愛,足夠我用六只手獻出耕耘。
美夢中醒來,陽光遞給我影子,父輩遞給我路徑,兄弟遞給我勞作,唯有風(fēng),遞給我歌聲……
勞作中,我慢慢發(fā)現(xiàn):所有的純潔都流失在汗水,汗水回歸土壤之后,并沒有甘甜的果實出生。我也發(fā)現(xiàn),所有的山水都在遠(yuǎn)方,所有的花朵都在天空…一
我于是將影子背在身上,讓它的黑,守護我纖小的腰身。我決定,這一生,讓影子做我唯一親近的人。
世界美好,到處是唱歌的人。
他們遞給我語言,說我天生異稟,擅長通經(jīng)活絡(luò),解毒消腫。為此,我學(xué)會讓勞作消退于榮華,讓路徑消退于享受,讓所有的山水,消退于一簾深夢……
我把影子磨成粉,讓它消退于人的嘴唇,以此償還語言的情份。
那些水做的錚錚傲骨,還原于水的本身。它們從毛孔里爬出,拽一縷風(fēng)的歌唱,還歸我出生的山林。
山林,已遺失了山林。就像我的小小的身子,遺失了當(dāng)初小小的夢:以愛的名義,把我的王國,經(jīng)營在你的掌心。
山螺
花開,花落,只是彈指一揮間的事。就像遠(yuǎn)方風(fēng)景,總是在抬頭的一剎那誕生。
走在遠(yuǎn)方的路上,父親總是對我說:要學(xué)會落地生根;要看清風(fēng)也有刀子;要知道最危險的路并不是險峰;要洞悉玩死人的不是使絆的腳,只是眼睛里看不清的塵……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他遺傳給我的堅強最終長成房子,背在身上,并且相信,從此,我是不怕風(fēng)雨的人。
背著房子走路,從此風(fēng)雨,便是人生風(fēng)景。
多么美好的夢啊。
為此我舍棄森林。如幻的風(fēng)景里,我忘記了與花朵握手,更別說與蝴蝶跳舞,與蜜蜂相親,與身邊的每一棵小草,深情相擁。
收藏起內(nèi)心所有的溫柔,以堅硬的外殼叩擊異鄉(xiāng)的門。我相信堅硬,是強大的另一種身份。
卻忘記,柔能克剛,親能服眾。
美夢,總是易醒。
我發(fā)現(xiàn)身邊所有的綠色,都被時光抽魂,被水泥封印。灰白的世界里,堅硬的不只是石頭還有心腸,冰冷的不只是雪花還有面孔。
我發(fā)現(xiàn)城市行走,破碎,是堅硬走不出的宿命。恰如水泥地面,不適合落地生根。
面對水泥,我們都是內(nèi)心軟弱的外鄉(xiāng)人。就算背著房子,依然還是無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