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曉聲
梁曉聲結(jié)婚
◎ 梁曉聲
畢業(yè)后,我進入北京電影制片廠工作,領(lǐng)導(dǎo)和同事都很熱心地為我“推薦”漂亮姑娘。于是,文學(xué)部的一位黨支部副書記“推薦”了我現(xiàn)在的妻子。
那時,我的單身宿舍隔三差五便有一個剪短發(fā)的、大眼睛的大女孩兒“轟轟烈烈”而至,“轟轟烈烈”而辭。我的單身宿舍在筒子樓,家家戶戶都在走廊里做飯,她來來往往于晚上——下班回家繞個彎路過。一聽到那上樓來的、很響的腳步聲,我就知道是她來了。沒多久,左鄰右舍也都熟悉了她的腳步聲,他們往往會向我通報:“哎,你的那位來啦!”
我還不打算承認這個事實呢!于是我向人們解釋——那是我“表妹”,親戚。而她已儼然以我的“對象”自居了。鄰居跟她聊天兒,說以后木材要漲價了,家具該貴了。她聽了,真往心里去,當(dāng)著鄰居的面兒對我說:“那咱們湊錢先買一個大衣柜吧!”似乎從見第一面之后,她就已經(jīng)是我的“對象”了,非但已是我的“對象”,簡直就是我的未婚妻了。有一次她來,我去食堂打飯了。一會兒工夫,回到宿舍的我發(fā)現(xiàn)壓在桌子玻璃板下的幾位女知青戰(zhàn)友、大學(xué)女同學(xué)的照片竟一張都不見了。我問那些照片呢,她說替我“處理”了,還說下次會替我?guī)讖埶约旱恼掌瑏恚埡t里則多了些“處理”的碎片。她吃著我買回的餃子,坦然又天真。她顯然沒有絲毫惡意,只不過認為,一個未來家庭的女主人已到了,該在玻璃板下預(yù)告她理所當(dāng)然的地位。
我想,我得跟她好好地談一談。于是,我向她講我小時候是一個怎樣的窮孩子,如今仍是一個怎樣的窮光蛋以及身體多么不好等等,我的家庭包袱實在是重。我曾以這種頗虛偽也頗狡猾的方式成功地嚇退過幾個我認為沒“緣”的姑娘。然而事與愿違,她被深深地感動了,哭了,她說:“那你就更需要一個人愛護你了啊!”
三個月后,到了年底,某天晚上她問我:“你的棉花票呢?”我問:“怎么,你家需要?”我全翻出來給了她后,她說:“得買新被子啦?!蔽艺f:“我的被子還能蓋幾年?!彼f:“結(jié)婚后就蓋那床舊被子呀?再怎么不講究,也該做兩床新被子吧?”我瞪著她,一時發(fā)愣。
10個月后我們結(jié)婚了。我陪著我的新娘,拎著大包小包,乘公共汽車光臨我們的家。那年在下32歲,沒請她下過一次館子。
妻子曾如實對我說——當(dāng)年完全是在人道精神的感召下才決定嫁我。當(dāng)年她想:“我若不嫁給這個憂郁的男人,還有哪個傻女孩兒肯嫁給他呢?如果他一輩子討不上老婆,不就成了社會問題?”
她是唯一沒被我的“自白”嚇退的姑娘。
(摘自《南陽廣播電視報》圖/朱少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