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蓋主

凌鼎年

外敵來犯，邊陲告急。朝廷上下都心知肚明，馬奔騰將軍是御敵最佳人選，由他掛帥，不說百分之百能御敵于國門之外，至少有七成勝算吧。今年五十八歲的將軍，在其戎馬生涯中，與匈奴交戰(zhàn)過無數(shù)次，他本人就斬敵上百，多次生擒敵酋，令匈奴聞風喪膽，外號“常勝將軍?！?/p>

然而皇帝并不想派馬奔騰將軍掛帥領(lǐng)兵，倒不是不想打勝仗，不想早早解決邊患，而是馬將軍的威望實在太高了。據(jù)皇帝在軍隊的眼線來報：整個軍隊對馬將軍都唯命是從，馬將軍如發(fā)令，叫向東，沒有人向西，叫往西，絕無人敢往東，叫前進，不會有任何兵士后退，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這讓皇帝喜憂參半。高興的是這樣的軍隊令行禁止，肯定所向披靡;憂慮的是萬一馬將軍有異心，誰來牽制，誰能剿滅？

老話說功高蓋主，若是這次再讓他掛帥，再讓他得勝，他的威信更是如日中天，拿什么來褒獎他？難不成認他做亞父，讓他做攝政王？不不不，絕不！眼下他雖無謀反跡象，但終究是潛在的威脅，誰能保證他會誠心誠意服我這個皇帝？如果哪天他一不滿意了，有野心了，或者其手下欲黃袍加身于他，逼他領(lǐng)兵造反，那局面如何控制？到那時就悔之晚矣。

思來想去，最后皇帝委任新科武狀元舒尚賓為元帥，領(lǐng)兵出征，舒尚賓拳腳工夫、刀槍劍戟也樣樣精通，但他從沒有去過邊境，對匈奴知之甚少，又不擅長統(tǒng)兵布陣，急于求功的他，犯了輕敵冒進的錯誤，結(jié)果鎩羽而歸，他本人也中了箭，差點要了命。

邊陲再次告急，八百里加急一天三封求救信函。大臣們議論紛紛，認為用將不當，導致國威掃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幾位膽大的冒死進諫，力挺馬奔騰將軍，認為眼下之計，唯有速速啟用馬將軍，令其急赴前線才有可能轉(zhuǎn)敗為勝。

至此，皇帝也沒有了辦法。出于無奈，委任馬奔騰大將軍為元帥。姜果然是老的辣，馬奔騰大將軍披星戴月趕赴前線后，制定了誘敵深入、圍而殲之的計劃。他已料定匈奴會因先前的勝利得意忘形而輕敵，他決定抓住匈奴的這個軟肋，予以致命一擊。馬將軍沒有亮出自己的帥旗，自己也不露面，讓副將去叫陣，幾個回合后佯裝敗陣，丟盔棄甲，向后撤退。匈奴認為都是些酒囊飯袋，就毫無戒心，一路狂追。等匈奴主力進入布袋子陣后，馬奔騰大將軍突然亮出自己的旗號，擂起戰(zhàn)鼓，高聲吶喊，箭鏃如飛蝗一般向匈奴射去，等匈奴發(fā)現(xiàn)是馬奔騰大將軍來了，就慌了陣腳，無心戀戰(zhàn)，但為時已晚，口袋收攏，退路已堵。這一仗，馬奔騰將軍大獲全勝，重挫了匈奴的銳氣。

捷報傳到朝廷，皇帝不知該笑還是該哭，眼見舉國歡騰，百姓載歌載舞，臣民們都一致認為馬奔騰將軍乃民族英雄，朝廷怎么獎勵都不過分。聞此，皇帝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又不便流露，更不便發(fā)作，皇帝派太監(jiān)去前線賜予馬將軍黃馬褂一件，玉佩一件，御酒十壇，封為靖邊王，命馬將軍常駐邊關(guān)。并告知，為了表彰他的功績，馬將軍的老母親與妻兒已被皇帝接進宮里居住，享受榮華富貴去了。

馬奔騰將軍意識到皇帝對他不放心，把自己的老母親與妻兒作為人質(zhì)軟禁在了宮里。

朝廷不再給馬將軍的部隊運發(fā)糧草與補給。馬奔騰將軍數(shù)次寫信給朝廷，回復永遠是“糧草已在路上，耐心等待，稍安毋躁！”進入冬季后，駐守邊睡的兵士餓得實在不行，只得殺馬充饑，以度苦寒。在一個冰天雪地的夜晚，匈奴騎兵前來偷襲，凍餓多日的兵士，又缺少了馬匹，自然不是匈奴的對手，雖頑強抵抗，卻死傷無數(shù)，血流成河，那一仗打得真慘。馬奔騰將軍雖然身經(jīng)百戰(zhàn)，英雄善戰(zhàn)，但常言道“雙拳不敵四手”，馬將軍再厲害，奈何面對的是幾十幾百鐵騎的車輪大戰(zhàn)，寡不敵眾的他，身中數(shù)箭，傷痕累累，眼見要被俘虜了，他仰天長嘆一聲，拔劍自刎。連匈奴也下馬向他的遺體致敬。

馬奔騰將軍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傳到朝廷，皇帝內(nèi)心又驚又喜，臉上尷尬無比，他當場掩面痛哭，似乎哭得很是傷心?；实巯铝钭贩怦R將軍為一等忠烈侯，世襲子孫，還選定吉日召開隆重的追悼會，皇帝親自到靈堂祭拜，還撥款敕建將軍陵，御書“將軍陵”。

史書說皇帝有情有義，對馬將軍恩寵有加，對馬將軍后代照顧有加。民間說皇帝心狠手辣，無情無義。正史與野史說法迥然不同，后人不知信該哪個版本。

不過，據(jù)上了年歲的老人說：早先有馬將軍廟，香火旺了好幾百年呢，直到十年浩劫才被拆除。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