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和勇
蘇軾去世已經(jīng)九百多年了。
他去世的第二年,也就是那個極度喜愛書畫并親手把北宋王朝葬送的徽宗皇帝繼位的第三年,宣布了蘇軾等人為朝廷“逆黨”,立碑昭示天下,剝?nèi)ド耙磺袠s銜,抄禁他遺留下的詩詞文章、政治言論。結(jié)果,越禁人們越愛他,不到五年,那個藝術(shù)細胞極濃的皇帝不得不撤消對蘇軾的禁令,恢復(fù)他生前的一切榮譽。后來,南宋皇帝又追封蘇軾為“文忠公、太師”,弄得他死后比生前更加榮耀。直到今天,幾乎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蘇軾這個名字,尤其是他在黃州開荒種地時為自己取的“東坡”號更為世人熟知。
蘇軾在文學(xué)藝術(shù)上的光環(huán)太耀眼了,以至于人們忘記了他還是一個正直的公務(wù)員。王安石當(dāng)宰相時推行改革新法,蘇軾上書朝廷反對冒進,陳其利弊,因此被視為保守派,遭到改革派的排擠。七年后,新法改革失敗,朝廷廢止,他又上書希望把新法執(zhí)行過程中好的做法保留下來。蘇軾是個樂天者,他因詩入獄四個多月,仍不知悔改,孤傲的心永遠難以隱藏。他對弟弟子由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彼诤贾荨V州建設(shè)的水利工程至今仍在使用,西湖中的“蘇堤”一名就是后人對他最好的紀(jì)念。即使被貶黃州、惠州、儋州,依然忠心于朝廷。在海南儋州屢遭奸人迫害,居無定所、衣食窘困的情況下,他仍熱心教授當(dāng)?shù)厝舜蚓∷?,醫(yī)藥療病。也許,只有這種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才契合并造就了一個偉大生命的豐富哲思和藝術(shù)成就。
蘇軾與黃庭堅、米芾、蔡襄并稱為中國書法史上“宋四家”。他們通過筆墨彰顯出的人文個性,賦予了書法藝術(shù)無限的情感意趣,至今無人超過。蘇軾活著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喜歡他的書法,因此,他與別人往來的書信、便條,大多被保留下來了,成為后人學(xué)習(xí)書法的范本。他被貶黃州時寫的《黃州寒食詩稿》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并稱為天下三大行書。如今,一封信札能在拍賣會上賣出五千萬的價格,這是蘇軾一生都不曾有過的財富,他要是在天有靈感知此事,一定會樂呵呵地說:“這與我無關(guān)”。
蘇軾的字,初看并不是很吸引人,又扁寬又肥碩,就像黃庭堅戲說的:“石壓蛤蟆”體,不像米芾的字,恣意橫生,讓人一下子就能喜歡上。蘇軾自己也謙虛地說:“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逼鋵崳跁ㄉ系慕渲呤菬o人能敵的,他強調(diào)的:“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成為他之后中國書法創(chuàng)作與審美的重要法寶。他提出書法要有“端莊雜流麗,剛健含婀娜”的對立統(tǒng)一美,是后世最具藝術(shù)營養(yǎng)價值的審美觀點。他生動地把楷書比作人立,行書比作人慢行、草書比作人快走,指出人哪有未能立而可行走的道理,簡潔明了地道出了楷書、行書、草書之間的關(guān)系。他注重草書的法度,更注重書寫者的自由心境,他喜酒卻不勝酒力,常醉后寫草書,自己喜滋滋地說:“便覺酒氣拂拂從十指間出也”。他推崇東晉王羲之和鐘繇的書法,不喜歡唐代張旭、懷素的狂草,他覺得張旭、懷素在草書上外露的東西太多了,缺少內(nèi)斂,于是,他在詩中宣泄:“顛張醉素兩禿翁,追逐世好稱書工。何曾夢見王與鐘,妄自粉飾欺盲聾。有如市倡抹青紅,妖歌嫂舞眩兒童?!卑自挵愕恼Z言,罵得唐代兩位草書大家狗血噴頭。我覺得,這幾句詩尤適用于今天的中國書壇,是對低俗、食腐肉般的欺藝蒙世之風(fēng)一記響亮的耳光。
用詩的精神作畫,是蘇軾對中國繪畫的又一大貢獻,他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道出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真理:“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本褪沁@么簡單明了,闡述了文人畫的視覺神采和精神氣質(zhì)。這位繼歐陽修之后宋代古文運動的領(lǐng)袖,在文學(xué)上反感更反對空洞乏味的形式主義,他高舉著復(fù)古的大旗革新,他同樣反感有筆法而無思想意態(tài)的工匠繪畫,喜歡“筆略而意到”的精神滿足,在創(chuàng)作上,他主張“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注重渾然天成的視覺審美因素。這一藝術(shù)思想奠定了中國文人畫的堅實基礎(chǔ),構(gòu)成了文人畫尚意的一大文化特色。使中國繪畫形成了極具東方文化特色的獨立精神。
蘇軾的書畫,我僅說了一點皮毛,算是“粉絲”對自己喜愛之人的一種自炫吧。
(摘自《三月風(fēng)》2014年第3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