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而保法”

《孫子兵法》的第四篇——《形篇》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修道而保法。”

實力是勝利的基礎?！缎纹啡倭闫邆€字圍繞著“實力”這一中心，對攻防關系兩個問題做了深刻的辯證分析。第一，“先為不可勝”，先備戰(zhàn)，以求自保不敗。然后“先勝而后求戰(zhàn)”，把不敗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再伺機進攻求勝。第二，落實“先勝而后求戰(zhàn)”制勝思想的幾個步驟。

今天講的“修道保法”，就是其中的首要步驟。

什么是“修道保法”？為什么孫子要把“修道保法”作為“先勝而后求戰(zhàn)”的首要步驟呢？

劉邦的約法三章與項羽的殺戮

根據(jù)司馬遷對鴻門宴的描寫，后世有一種說法，項羽之所以最后落得兵敗垓下、烏江自刎的下場，其原因就在于他在鴻門宴上的婦人之仁，沒有當機立斷地殺掉劉邦。

其實，放大當時的那場戰(zhàn)爭，劉邦之所以打敗了實力遠遠強于自己的項羽，建立了長達四百年之久的漢王朝，與他的一個政策有關。

劉邦攻入咸陽后，看到眼前那些不可勝數(shù)的珍珠寶貝、美食美酒和數(shù)以千計的后宮美女，很想好好享受一下。劉邦的謀士張良知道后，急忙跑來勸劉邦：“主公呀，您之所以能打進咸陽，不正是由于秦政無道的原因嗎？現(xiàn)在，我們要除掉天下的暴政與兇殘的壞人，應如同喪服在身，把撫慰百姓當作第一要緊事。如果我們剛打下天下，就高枕無憂、貪圖享樂，豈不如同幫助壞人干壞事嗎？”

劉邦這才醒悟過來，留下少量士兵看守秦王宮殿，親率百官與部隊返回到咸陽郊外的霸上。為了取得民心，劉邦把關中各縣父老、豪杰召集起來，鄭重地向他們宣布：“各位父老兄弟，大家長時間以來讓秦朝的嚴刑苛法害苦了?，F(xiàn)在我在這里鄭重和大家約法三章：殺人者償命，傷人及盜竊的根據(jù)輕重抵罪。其余那些秦朝的法律全部廢除?！?/p>

秦地的百姓都非常喜悅，爭著送來牛羊酒食，慰勞劉邦的軍隊。劉邦拒不接受，對大家說：“倉粟多，非乏，不欲費人?！保ā妒酚洝じ咦姹炯o》）倉庫里的糧食不少，并不缺乏，不想讓大家破費。這下，民眾更高興了，唯恐沛公不留在關中為王。

就這樣，劉邦到了關中沒幾天，老百姓就紛紛豎起大拇指稱贊他是個明君。

與劉邦相比，項羽給關中民眾留下的印象卻恰恰相反。他在鴻門宴上逼迫劉邦交出關中后，率軍進入了咸陽。然后，項羽竟然將早已投降的秦王子嬰處死，放火燒了一個偌大的秦王宮——阿房宮，據(jù)記載，這把大火連續(xù)燒了三個月。阿房宮里的寶物美女，也都被項羽掠奪一空。當時，秦地民眾怨聲載道，都說楚人性情殘暴。項羽聽到這些議論后，竟然將抨擊他暴政的人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殺了。

從劉邦與項羽入關中以后的不同作為可以看到，即便鴻門宴上項羽殺了劉邦，項羽也不能奪取天下。為什么呢？因為劉邦“得道”，而項羽則“失道”，也就是孫子講的“修道”與否的問題。

孫子在這里所說的“道”，就是通過建立清明政治，實施仁政和有利于民生的政策，贏得人心，以達到上下同心合力，使人民信任國君，擁護國家頒布的各項政策的目的，即“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畏?！保ā秾O子兵法·計篇》）。

劉邦之所以贏得天下，就是“修道”修得好，約法三章是一項清明政治的政策，得到了民眾的積極支持；而項羽戰(zhàn)敗的必然性，也正是在這個問題上。項羽憑借著武力的絕對優(yōu)勢，奪取勝利后，不進行安民，相反卻任意燒、殺、搶、掠，讓三秦大地民眾苦不堪言。失去了民心，怎能不敗？

項羽注定的敗亡與劉邦最終的勝利，從正反兩個方面說明了孫子把“修道”作為“先勝”步驟的第一位的正確性和重要性。

為什么說撼岳家軍難

中國古代有五支最強大的軍隊，其中一支就是岳飛率領的岳家軍。宋朝時期，積弱的宋政權屢屢被金國軍隊所敗。然而，當他們打到淮河時，遇上了岳飛。岳飛并沒有使用冷兵器時代對付游牧民族最好的武器——弓弩，而是針對善于騎射的金國軍隊，采取了更加有效的戰(zhàn)法——砍馬腿?？绸R腿戰(zhàn)法是這樣的：雙方交戰(zhàn)后，士兵們一手拿砍馬刀，一手拿盾牌，朝著敵人的騎兵沖過去，?？绸R腿，馬一倒，將敵兵摔下來，緊接著補上一刀，騎兵立即氣絕斃命。

然而，砍馬腿戰(zhàn)法有很大的危險。因為騎兵的機動性與沖撞力遠大于步兵，稍微一疏忽就會被敵人的騎兵沖倒，被馬亂踏而死。而一旦被敵軍騎兵沖得陣形大亂，必敗無疑。所以，這個戰(zhàn)法最基本的要求有兩個：嚴明的紀律與無畏的勇氣。恰恰這正是岳家軍的強項。

岳飛治軍有六大特點：貴精不貴多；謹訓習；賞罰公正；號令嚴明；嚴肅紀律；同甘苦。這些思想都通過紀律與制度條文、訓練與戰(zhàn)斗章程固定下來，如有違反，定懲不饒。

正是有了這些，岳家軍才采用了最危險的砍馬腿的戰(zhàn)法，屢屢敗敵，打得金國官兵一提岳飛的名字就害怕，后來竟然在金國流傳這樣一句話：“撼山易，撼岳家軍難！”

金國之所以對岳家軍有這樣的評價，原因之一在于岳家軍的“保法”作用。而“保法”則與“修道”相對應，是孫子關于在戰(zhàn)爭前要做好政治準備的另外一個重要主張。

什么是保法？保法，就是指建立起有效的法律與法規(guī)，包括紀律與規(guī)章制度。要做到與做好“保法”，就必須完備制度，就必須按章辦事，依法而行。

“修道而保法”的現(xiàn)代啟示

完成了上述分析，再回到孫子的《形篇》上來，孫子“修道而保法”的原話是這樣的：“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蹦芊駹I造一個清明的政治環(huán)境，能否依法治國、依法治軍，是能否成為戰(zhàn)場上主宰者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作為現(xiàn)代政府或企業(yè)管理者，也必須修好道，在團隊里營造很好的氛圍，讓每個成員都能感受到只要努力工作，上升的通道就沒有任何人為的阻力。有希望，才會有信心，有了信心，才會有自覺的行動。清明的政治，會讓團隊的成員產(chǎn)生一種近似宗教般的思想力量，團隊的成員會自覺地理解與熟知團隊的愿景與使命，樹立起積極的價值觀，進而打造出團隊的核心競爭力，提升團隊的向心力。

此外，無論國家、軍隊、企業(yè)、學校、各類團體，必須保好法。紀律是鐵，法律是鋼，不管權力多大，官位多么顯赫，也不能越過法。列寧曾經(jīng)做出了非常好的榜樣，一次，列寧到一個地方開會，被衛(wèi)兵擋住，要檢查通行證，隨行人員說，這是列寧。衛(wèi)兵說：“我沒見過列寧同志，不管是誰，都要檢查，這是紀律?！绷袑幊鍪玖俗C件，衛(wèi)兵不好意思地敬禮：“對不起，列寧同志！”列寧握著衛(wèi)兵的手，表揚了他。

這個故事表明，任何人，包括職務非常高的領導，也要自覺接受紀律的約束。同樣，如果執(zhí)行紀律的人都能像那個衛(wèi)兵那樣，以法規(guī)為準繩，不看官位，那么腐敗現(xiàn)象就會少得多。因此，一定要建立起“規(guī)則文化”，制定與完善各種制度、規(guī)則與標準，然后狠抓落實，無論職務怎么高，也必須執(zhí)行紀律，按規(guī)章制度辦事。通過“法”，消除未來必然出現(xiàn)的內(nèi)部紛爭和矛盾，形成高度統(tǒng)一的意志和思想，進而把思想變成統(tǒng)一的行動。

（選自《馬駿解讀〈孫子兵法〉》，中華書局。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