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間理論視域下《陽光下的葡萄干》中的矛盾性分析*
呂春媚, 彭伊婷
(大連外國語大學 英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044)
[摘要]著名非裔美國女作家洛林·漢斯貝利的劇作《陽光下的葡萄干》體現(xiàn)了豐富的空間特色,生動地反映了非裔美國人面臨的多重矛盾。本文以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為基礎(chǔ),從社會空間、心理空間和物理空間三個方面分析《陽光下的葡萄干》中人物的生存空間與理想空間、種族內(nèi)部和種族之間以及人物心理空間中所體現(xiàn)的矛盾性,從而揭示深受種族歧視和經(jīng)濟壓迫的非裔美國人充滿矛盾和沖突的生存空間,并探索在白人為主導的社會空間內(nèi)非裔美國人新的生存出路。
[關(guān)鍵詞]洛林·漢斯貝利;《陽光下的葡萄干》;空間理論;矛盾性
《陽光下的葡萄干》是著名非裔美國女劇作家洛林·漢斯貝利的代表作。該劇于1959年在百老匯首演后獲得巨大成功,并于同年獲得了紐約劇評家協(xié)會頒發(fā)的“年度最佳戲劇獎”,被視為“舞臺現(xiàn)實主義的典范”[1] (P441-452)。此劇在百老匯上演了530場,還被改編為電影和歌舞劇,在美國劇壇產(chǎn)生過較大影響。對于這部劇,部分學者從女性主義角度解析劇中母親、露絲和本尼斯三位女性人物,并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種族歧視和黑人男性對女性的三重壓迫[2](P107-111),還有學者則傾向于以社會視角研究劇中所反映的黑人美國夢、黑人文化、種族隔離等問題[3](P254)、[4](P121)。盡管學界對《陽光下的葡萄干》的研究成果頗豐,但卻鮮有人從空間建構(gòu)的角度對該劇進行分析。
法國新馬克思主義哲學家亨利·列斐伏爾在1974年出版的《空間的生產(chǎn)》提出了“社會空間”的概念,探討了空間與社會關(guān)系的問題。他將空間形式分為:物理空間(自然、宇宙)、心理空間(包括邏輯思想與形式抽象和話語建構(gòu))和社會空間(體驗的、生活的空間),并提出“空間是社會產(chǎn)品”的命題,以揭示空間的實際生產(chǎn)過程、空間的商品化、空間在實踐中的表象功能。[5](P11、154、81、83)本文將主要以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為基礎(chǔ),從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心理空間三個方面分析《陽光下的葡萄干》的空間建構(gòu)特色,著重探討生活在美國社會的非裔美國人所面臨的充滿矛盾的生存空間。
一、物理空間——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
物理空間源于人們對于空間的一種直觀理解,是人們現(xiàn)實生活中可以感知的空間,是故事人物身處其中,言語、行動、思想的場所?!蛾柟庀碌钠咸迅伞分械奈锢砜臻g不僅是劇中人物活動和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場所,而且蘊含了深刻的社會意義。它的破舊與衰敗反映出整個非裔美國人生存空間境況,同時折射出無數(shù)個被社會環(huán)境所毀滅的美國夢。理想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形成的強烈反差揭示出非裔美國人為維系種族榮耀和實現(xiàn)家族夢想所做出的斗爭與落后、貧困、低下的生存現(xiàn)狀之間的深刻矛盾。
楊格家作為故事發(fā)生的唯一場所,是《陽光下的葡萄干》中的主要物理空間?!蔼M小、昏暗、破舊”貼切地概括了這個空間場所的整體狀況。漢斯貝利通過講究的舞臺背景、象征性的道具和富有情緒渲染作用的燈光和音樂來營造這種空間效果。在舞臺空間布置方面,劇作家極力構(gòu)建了一個狹小、擁擠的舞臺格局。該劇一開始就對楊格爾家房子進行了描述:
母親麗娜(Lena)和本尼斯(Beneatha)住左邊的臥室,沃爾特(Walter)和露絲(Ruth)住右邊的臥室。而小特拉維斯(Travis)沒有屬于自己的房間,只擁有一張安放在中間客廳的改小的床。同時,房間內(nèi)部中間凹進去的一小塊用來做了廚房和餐廳。里面唯一的窗戶提供了家庭所有的自然光線。[6](P12)
在這樣狹小的空間內(nèi),公共領(lǐng)域和私人領(lǐng)域的界限也隨之被模糊化。人物缺乏隱私、自由,積攢的生活壓力和不滿得不到適當?shù)男购椭斡?,這間接導致了劇中緊張的家庭關(guān)系,并隨時爆發(fā)的危機。同時,道具為壓抑的物理空間和令人疲憊的氛圍的塑造起到了鋪助作用。房間里所有的家具都被反復(fù)翻新、清洗和使用。它們曾經(jīng)擁有的典型特征在經(jīng)歷了幾代人的長年使用后已經(jīng)無法得以辨認,這使得物理空間彌漫著疲倦的氣息。“在這擁擠的近乎發(fā)脹的空間內(nèi),充斥著久經(jīng)風霜的道具。這揭露出隱藏在家庭中的無限絕望和強烈的不一致”[6](P11)。此外,燈光的渲染更是令劇中的物理空間如同死水一般毫無生氣。在劇幕的開始,起居室里一片黑暗,露絲借助著窗戶透出的微弱的光,摸索著,開始了一天的工作。清晨原本象征著光明與希望,可劇作家卻刻意構(gòu)建出一個昏暗、壓抑的舞臺空間。這就產(chǎn)生了一種空間與時間的對立,使得觀眾在這種矛盾對立中體會出其中包含的深刻意義。除了舞臺背景、道具和燈光外,劇中的音樂使得劇中人物無需臺詞的輔助,便能充分表達出內(nèi)心的掙扎、困擾和煩悶。當沃爾特和露絲討論生存的艱辛和哀愁時,一首沉悶、壓抑的布魯斯傳到了房間內(nèi)。當露絲計劃著不動聲色地打掉肚中的嬰兒來緩解家中的經(jīng)濟困境時,她同樣聽著憂傷的布魯斯音樂??傊?,在靈活的舞臺布置、道具、燈光、音樂的共同作用下,楊格家“狹小、昏暗、破舊”的物理空間被鮮活地呈現(xiàn)出來。
對于劇作家塑造出來的物理空間,劇中人物并不是完全被動消極地接受,而是或多或少地發(fā)泄出他們對空間的訴求,這種訴求在劇中多處細節(jié)描寫都有充分的體現(xiàn)。例如,“如果不考慮房間里那不可置否的矛盾,楊格家的起居室還算得上舒適和精致……。同時,我們可以看出,一家人曾經(jīng)飽含著關(guān)心、愛意與希望挑選著這些家具,極力想把家布置得充滿品位與榮耀。而這一點可能被家里的大多數(shù)人所遺忘”[6](P14)。露絲每一次出場無不忙碌于準備早餐、燙洗衣物、收拾房間等家庭瑣事。而麗娜更是對“家庭”的經(jīng)營與打理有著嚴格要求。她一出場就扮演著一個嚴厲母親的角色,責怪著特拉維斯沒有鋪好床。在第二幕,麗娜甚至因為阿薩該(Asagai)的突然造訪訓斥本尼斯:“在亂成這樣的時候,你究竟是邀請了誰來家里?你會因此失去你與生俱來的驕傲”[6](P32-33)。她極力想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以此來延續(xù)家族的光輝。這些都體現(xiàn)出楊格一家曾細心地經(jīng)營著這個家,以至于物理空間內(nèi)還殘存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得體與溫馨,暗示了楊格一家對創(chuàng)造更美好的生活,改變生存狀況所做出的努力。
劇作家漢斯貝利甚至將這種對理想的訴求融合到空間主體的思想中,并通過空間主體傳達出來。露絲和麗娜反復(fù)表達著她們對于所處空間的不滿。例如,麗娜哀怨道:“孩子,你要知道我曾一直夢想擁著有一座房子和一個漂亮的花園??墒沁@都沒有實現(xiàn)”[6](P75)。同樣,露絲向沃爾特抱怨道:“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常談?wù)撛谔乩S斯出生時,我們要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住什么養(yǎng)的房子?,F(xiàn)在所有的這些都離我們越來越遠”[6](P124)。在露絲得知沃爾特可能會為了高額的賠償金而放棄搬遷時,她甚至第一次反抗,希望能夠搬出這個房子。本尼斯和特拉維斯對空間的訴求在劇中雖然沒有直接的表露,但當麗娜宣布買房子時,特拉維斯迅速地回答一直想要一個房子。當露絲承認她懷孕了時,本尼斯告誡她這里沒有任何多余的空間分給她肚中的嬰兒,這些都體現(xiàn)出他們對現(xiàn)實空間的不滿。此外,從麗娜的回憶中可以看到,楊格家?guī)状荚跒橐粋€更加幸福、體面的家而努力。如果說楊格家是劇中現(xiàn)實空間的代表,象征著楊格家落后、貧困的生存現(xiàn)狀,那么克萊伯恩公園便是理想空間的化身,是矛盾主體對空間訴求的結(jié)晶。
“空間向來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蘊含某種意義”[5](P11)。通過對比和中和現(xiàn)實空間和夢想空間兩個空間意象,漢斯貝利成功構(gòu)建了一個“曾經(jīng)充滿著家族精神與驕傲,卻經(jīng)風霜侵蝕后猶如墳?zāi)拱愕募彝タ臻g”[7](P58)。此時,楊格家便成為了一個動態(tài)空間,不僅揭示出楊格一家在現(xiàn)實空間內(nèi)的生存現(xiàn)狀,同時蘊含了楊格一家過去幾代人光榮與夢想,傳達了他們對理想空間的追求。
二、 社會空間——種族內(nèi)部與種族之間的矛盾
社會空間既不是一個框架,也不是一個被動的容器,它包納了事物共時態(tài)的、并存不悖的、有序或無序的相互關(guān)系。它不僅被社會關(guān)系支持,也生產(chǎn)社會關(guān)系和被社會關(guān)系所產(chǎn)生。它是一系列運作過程的結(jié)果,所以不可能被降格為某一種單純的客體[8] (P133-136)。這說明空間具有強烈的社會屬性?!蛾柟庀碌钠咸迅伞分械纳鐣臻g可以大致分為種族內(nèi)部和種族之間兩個主要的社會關(guān)系,展現(xiàn)出黑人種族內(nèi)部的矛盾、沖突和大社會背景下黑、白種族間給予與接受,剝奪與被剝奪的不對等關(guān)系,從而呈現(xiàn)出戰(zhàn)后非裔美國人動蕩不安的社會空間。
在黑人家庭內(nèi)部上,以楊格家為容器的空間內(nèi)包含了三對主要的關(guān)系,即:夫妻關(guān)系、兄妹關(guān)系和母子(母女)關(guān)系。而這三對關(guān)系都因為缺乏交流而充斥著矛盾和沖突,這也使得整個家庭空間在劇幕一開始就面臨著隨時崩塌的危機。以沃爾特和露絲為代表的夫妻關(guān)系在各個方面都處于對立地位。夫妻間缺乏交流與溝通,兩人的對話夾雜了露絲對生活的徹底絕望和沃爾特對自己的無能的憤慨與厭惡。昔日的忍耐與不滿轉(zhuǎn)換成惡毒的咒罵,兩人的關(guān)系在家庭空間內(nèi)也徹底失衡。相比之下,沃爾特兄妹間則嚴重缺乏理解和尊重。他們對各自的生活方式抱有不滿,以一種刺猬般的方式相處。兄妹間的對話充滿著挖苦和嘲諷。沃爾特責備本尼斯的打扮、高傲的態(tài)度和缺乏感恩的表現(xiàn)。本尼斯也報以言語的還擊。他們的關(guān)系不能單純地理解為“兄妹間的口角”。隨著劇情的深入,不難發(fā)現(xiàn),兄妹間甚至互相懷著敵意、厭惡和憎恨。沃爾特不滿本尼斯的醫(yī)生夢,并認為她是自己處于(經(jīng)濟)困境的罪魁禍首。而本尼斯也認為沃爾特是個神經(jīng)病,一個瘋子。這種植根于心里的怨恨使得原本不和諧的家庭更是爭吵不斷。最終,在沃爾特連帶本尼斯的學費全部虧損的情況下,兩人潛伏性的失衡完全崩塌。本尼斯也徹底否認了她與沃爾特的兄妹關(guān)系。正如不斷緊張的夫妻和兄妹關(guān)系,媽媽和她的孩子們的關(guān)系也愈發(fā)趨緊。麗娜被認為是家庭的“女統(tǒng)治者”,不僅干涉家庭其他人的生活習慣,而且甚至試圖管制他們的精神世界。她一出場,就指責兄妹倆相處方式不當,抱怨特拉維斯沒有整理床鋪,責備露絲撫養(yǎng)孩子的方式,這都引起他人的反感。隨后,她將她的強勢滲透到他人的精神世界中,強迫本尼斯承認在媽媽的房子里還有上帝。最后她甚至自己承認“只要我還是這個房間的領(lǐng)導,一些想法在這里便絕對不允許存在”[6](P59)。這一切都體現(xiàn)出麗娜想在家庭內(nèi)部空間內(nèi)占領(lǐng)空間主導地位的想法,體現(xiàn)出家庭關(guān)系的不對等。
產(chǎn)生這樣的“失衡”家庭關(guān)系有其深刻的社會原因。戰(zhàn)后美國社會,資本主義得到了迅猛發(fā)展,城市化進程加快,傳統(tǒng)的家庭觀念逐漸被物欲所取代,價值觀嚴重匱乏。資本主義將這種極度物質(zhì)化的空間抽象化,并通過政治化和商品化將原始的、歷史的、自然的和物質(zhì)的集體空間淹沒和殖民,使日常生活陷入空間的異化狀態(tài)中[9](P21)。在物質(zhì)化的現(xiàn)實下,社會現(xiàn)實將不再具有其現(xiàn)實性,它暗示了可怕的具體抽象(包括金錢、商品和交換)以及“純潔”的形式:交流、語言、符號、對等、互惠、對比等等。因此,物質(zhì)社會具有欺騙性和誘導性,它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影響著社會空間里的人物。而金錢作為社會空間具體抽象的一種,無疑是種族空間內(nèi)主要矛盾的導火線??梢哉f,整部劇的主要矛盾就是圍繞著老沃爾特留下的財產(chǎn)展開的。
列斐伏爾認為,“一個住所蘊含了一定的社會關(guān)系。它居住了一個家庭——一個特別的家庭代表著一個特殊的國家、群體或者土地;它是一個特殊的地點的組成部分”[5](P154),《陽光下的葡萄干》揭示了黑人和白人在社會空間的不平等關(guān)系。在戰(zhàn)后的芝加哥,雖然奴隸制的廢除使黑人的生存境況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是種族歧視和隔離在當時美國社會仍普遍存在。整個城市充滿了政治動蕩,爆炸、游行、和襲擊事件。在這種情況下,非裔美國人面臨著諸多的壓迫與不平等。種族歧視彌漫在黑人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從工作場所到私人住宅,幾乎每一個空間都被貼上了種族隔離的標簽。縱觀全劇,社會空間的矛盾、對立、壓迫主要反映在生活、就業(yè)、住房、教育等方面。在該劇一開始,沃爾特便反復(fù)提及《芝加哥論壇報》上讀到的“白人昨天又引爆了炸彈”事件。然而這個話題卻只得到露絲淡定、冷漠的回應(yīng),這就體現(xiàn)了這一類爆炸事件在當時的社會已經(jīng)變得稀疏平常。鄰居約翰遜(Johnson)的出場對深入理解麗娜這一人物和將整部劇的主題上升到世界層面有著重要意義。劇中,約翰遜對楊格一家做出了黑人家庭被“轟炸”的預(yù)言,預(yù)設(shè)了之后克萊伯恩公園歡迎委員會代表的到來。這就警醒了觀眾“搬家”是勇敢且危險的行為,暗示了舞臺外空間的暴力行為和種族歧視。麗娜在克萊伯恩公園買下的名義上的“家”折射了他們在種族歧視盛行的芝加哥為了獲得平等和身份認同所做出的心理和社會斗爭[10](P556-578)。在工作方面,黑人只能拿著微薄的薪酬,做一些低賤的職業(yè)。在住房方面,黑人需要支付“足夠用來買四棟房子”的昂貴房租,卻只能住上一個“鼠窩”。同時,白人還百般阻擾非裔美國人融入他們的空間領(lǐng)域,進行變相的種族隔離。在這樣的社會空間里,黑人家庭飽受身體和精神的折磨,他們的美國夢逐漸被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所挫敗。
《陽光下的葡萄干》中的社會空間呈現(xiàn)出種族內(nèi)部和種族間錯綜復(fù)雜的矛盾性。在斗爭與沖突不斷的社會空間下,非裔美國人飽受經(jīng)濟剝削、精神折磨和種族迫害,他們的美國夢被無情地粉碎。同時,社會空間內(nèi)矛盾性的鮮活刻畫也為了解非裔美國人悲慘處境的社會根源提供了寶貴依據(jù)。
三、心理空間——本源文化與經(jīng)驗文化的矛盾
心理空間是人物心理意識活動所及的空間。它由若干領(lǐng)域或空間所組成,體現(xiàn)著個人在移動時間空間上的關(guān)系[11](P116)。心理空間的研究對象是虛構(gòu)人物的精神世界,它是以觀念的形式存在的,通過語言文學來表現(xiàn),是人類精神活動的結(jié)果。楊格一家人作為主要的戲劇人物,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便成為了本文心理空間所研究的重點。像其他空間一樣,楊格一家的心理空間也呈現(xiàn)出其“矛盾性”。一方面,他們極力想要融入白人社會,獲得主流社會的身份認同。另一方面,他們?nèi)詫Ψ侵尬幕A糁鴱娏业囊缿佟:谌吮就廖幕兔绹?jīng)驗文化在人物的心理空間中相互作用影響,卻很難找到適當?shù)钠胶恻c。這兩種文化間的矛盾導致劇中人物備受精神矛盾的折磨,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在這樣雙重性矛盾的夾雜下,他們成了被異化、被邊緣化了的社會“局外人”。
沃爾特是劇中雙重意識的最極端的代表。他過分強調(diào)資本主義下美國夢的權(quán)利和財富,將金錢等同于生活,并希望以獲得財富來實現(xiàn)白人社會的認可。這在他對兒子描述的美國夢藍圖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兒子,你或許現(xiàn)在還不懂。你爸爸現(xiàn)在正在做一筆交易……這筆交易能夠改變我們的生活……在你17歲的時候,我會在結(jié)束了一天的會議后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秘書還老辦錯事情……將車子停放在路旁。穿的體面且不花哨。走上臺階,園丁一邊修剪著籬笆一邊跟我打招呼“晚上好,楊格先生”?!澳愫?,杰弗遜”……世界上所有的好學校!我敢說,“兒子,今天是你十七歲的生日,決定好去哪個學校了么?不論你想去哪兒讀書,你都可以去。不論你想成為什么,你都可以成功……我把整個世界交到你手上!”[6](P26)
這一段的描述對理解沃爾特的心理空間起到了關(guān)鍵性的作用,它呈現(xiàn)了一副完全白人化了的夢想藍圖?!拔譅柼叵胍~進這個等級化的社會,來實現(xiàn)他的夢想。其中他扮演著一個典型美國人化的男性形象——試圖控制世界,讓整個世界圍繞著他運轉(zhuǎn)。妻子、園丁、車、秘書——都是他物質(zhì)宇宙的組成部分”[1](P441-452)。這也證實沃爾特渴望獲得白人式的成功,得到白人社會的認可,極力推崇白人模式價值觀的特點。在金錢的強烈欲望的驅(qū)使下,他試圖與傳統(tǒng)文化和歷史割裂,甚至將自己看作“世界上最落后的名族”。但即便受物質(zhì)社會的影響如此嚴重,沃爾特還殘留著對黑人文化本能的依戀。他對黑人傳統(tǒng)的特殊情感是通過音樂和舞蹈的媒介傳達出來的。當聽到熟悉的黑人音樂時,沃爾特不由自主地跟著音樂跳起了古老的民族舞蹈,精神飄回了遙遠的黑人世界。伴隨著充滿象征意義的喊叫和本尼斯有節(jié)奏的回應(yīng),他將自己想象成一個偉大的首領(lǐng)。兄妹兩人在喊叫與回應(yīng)中完成了黑人民族最古老的儀式,重塑了黑人的心理空間。在舞蹈的最后,沃爾特以醉意中帶著狂熱的狀態(tài)超越了家庭的界限,走向了整個黑人土地,將非裔美國人的斗爭與全球非洲黑人的斗爭交織在了一起?!昂谌艘魳分两袢允鞘钦麄€黑人民族的精神遺產(chǎn),是留給黑人的最偉大的禮物”[12](P663-664)。它是黑人在面對愉悅、希望、沮喪、傷痛等時的情感宣泄。整個音樂和舞蹈景象使觀眾強烈感受到了沃爾特并沒有完全拋棄黑人文化。因此,在他聽到熟悉的黑人音樂時,會產(chǎn)生一種精神的升華,達到最終心靈的治愈。
面對兩種意識矛盾失衡所帶來的身份迷失,非裔美國人只有通過恢復(fù)種族內(nèi)部空間的團結(jié)和實現(xiàn)心理空間的雜糅才能重塑個人身份。家是黑人溫暖和舒適的避難所,它不僅養(yǎng)育了他們的身體,而且還滋養(yǎng)了靈魂。家庭空間的和諧對治愈黑人的精神創(chuàng)傷起著重要的作用,它給予了空間主體面對困難的決心和動力。楊格一家中,黑人婦女對家庭的愛、包容和犧牲使得家庭內(nèi)部成員迷失的心理空間不至于徹底崩潰。在劇尾時,盡管面臨著來自物理空間的失望和不滿以及社會空間的不公和壓迫,楊格一家仍化解了種種矛盾,決心搬入克萊伯恩公園,為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和維持民族驕傲而斗爭。同時,漢斯貝利也暗示了非裔美國人在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同時,應(yīng)保留自身的文化身份,實現(xiàn)文化的雜糅。這種設(shè)想通過沃爾特拒絕高額的賠償金,全家人最終搬進克萊伯恩公園的結(jié)局中體現(xiàn)出來。此時,楊格一家失去了象征物質(zhì)社會的所有財產(chǎn),而賠償金無疑是處于經(jīng)濟岌岌可危下的楊格一家的救命稻草。但是,接受賠償金則意味著放棄黑人民族的自尊,承認自己民族是劣等民族。這便引發(fā)兩種矛盾著的意識在人物主體的心理空間內(nèi)激烈的搏斗,而這種搏斗只有在舍棄一方的條件下才能得以平息。于是,沃爾特終于感悟到如果犧牲了黑人的驕傲和自尊,他也便無法存活,所以他最終拒絕了林德的賠償金,與家人一起搬入了象征白人空間的克萊伯恩公園。他的決定不僅意味著他重拾個人的“男子特性”,同時代表了楊格一家為保留民族自豪和尊嚴,爭取黑人機會、權(quán)利的平等所做的不懈努力。
《陽光下的葡萄干》通過多重空間的建構(gòu),為讀者體會劇中的矛盾性提供了新的視角。本文以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為依據(jù),分析了該劇中呈現(xiàn)的物理空間、社會空間和心理空間,進一步探索了非裔美國人所面臨的生存環(huán)境矛盾、種族矛盾和心理矛盾,揭示出他們在白人主導的社會空間所遭受的身體和精神壓迫。同時,劇作家在劇中為非裔美國人如何在矛盾叢生的社會空間內(nèi)尋求身份認同和種族延續(xù)指出了新的出路——非裔美國人唯有在維系種族空間團結(jié)和保持心理空間協(xié)調(diào)的基礎(chǔ)上,不斷掙脫白人主導的社會空間,才能獲得身份的認同,從而改善物理空間,最終獲得理想的空間。
[參考文獻]
[1]Wilkerson, M. B. A Raisin in the Sun: Anniversary of an American Classic [J]. Theatre Journal, 1986,38(4).
[2]Shyma, O. P. Women in Lorraine Hansberry’s Plays [A]. Indian Views on American Literature. A. A. Mutalik-Desai (eds.) New Delhi: Prestige, 1998.
[3]Guttman, A. Integration and “Black Nationalism” in the Plays of Lorraine Hansberry [A]. Alfred Weber and Siegfried Neuweiler. G?ttingen(eds.). Amerikanisches Drama und Theater Im 20 [M]. Germany: Vandenhoeck & Ruprecht, 1975.
[4]Gordon, M. Somewhat like War: the Aesthetics of Segregation, Black Liberation, and A Raisin in the Sun [J]. African American Review , 2008,42(1)
[5]Lefebvre, H.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M]. Donald N. Smith (Trans.).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1991.
[6]Hansberry, L. A Raisin in the Sun [M]. New York: The New American Library, 1959.
[7]Kitchiner, L. S. Signifying Structures: Representations of the House in African-American and Black Southern African Women’s Writing [D]. Washington D. C.: Howard U of Washington D.C., 2010.
[8]陸楊.社會空間的生產(chǎn)——析列斐伏爾《空間生產(chǎn)》[J].甘肅社會科學, 2008 (5).
[9]劉先穎.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chǎn)》理論評述 [D].黑龍江大學, 2010.
[10]Matthews, K. L. The Politics of “Home’ in Lorraine Hansberry’s A Raisin in the Sun” [J].Modern Drama 2008,51(4)
[11]時蓉華.社會心理學辭典 [K]. 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8.
[12]Rubinstein, A. T. American Literature Root and Flower [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1988.
[責任編輯:黃儒敏]
A Spati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Binaries in A Raisin in the Sun
LV Chun-mei,Peng Yi-ting
(English Department,Dalian University of Foreign Languages,Dalian 116044,China)
Abstract:ARaisinintheSunwritten by the famous African American playwright Lorraine Hansberry demonstrates rich spatial features and reflects multiple binaries faced by African Americans vividly.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play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ocial space, psychological space and physical space. It discusses the binaries existing between living space and dreaming space, intraracial space and interracial space, and the characters’ psychological space in order to reveal the binaries and conflicts in the living space of African Americans caused by racial discrimination and economic oppression and explore a new approach to African Americans’ empowerment in the White-dominated social space.
Key words:Spatial Theory;ARaisinintheSun;Space;Binaries
[中圖分類號]I10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9882(2015)06-0119-04
[作者簡介]呂春媚(1976—),女,遼寧大連人,博士,大連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西方戲??;彭伊婷(1991—),女,湖南岳陽人,大連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戲劇。
[基金項目]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奧古斯特·威爾遜戲劇空間研究”(15YJC752023);2015年遼寧省教育廳科學研究一般項目:“奧古斯特·威爾遜戲劇空間研究”(W2015096)
*[收稿日期]2015-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