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華兵
(1.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2.銅陵學院文學與藝術傳媒學院,安徽 銅陵 244000)
莫言小說藝術特征及其對當下文學創(chuàng)作的啟示
瞿華兵
(1.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2.銅陵學院文學與藝術傳媒學院,安徽 銅陵 244000)
莫言小說有其獨特的藝術特征。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對當代中國文學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同時,莫言的創(chuàng)作給當下的文學許多有價值的啟示。
莫言小說;藝術特征;價值意義;啟示
2012年10月11日,瑞典文學院宣布中國作家莫言獲得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理由是“通過幻覺現(xiàn)實主義將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社會融合在一起”。消息一出,舉國歡騰,莫言立刻成為社會、媒體關注的焦點和追蹤的對象。這是中國本土作家第一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終于圓了中國人近百年來諾貝爾文學獎的夢想。激動過后,待一切平靜下來,我們應該思考的是莫言為什么能夠獲得諾獎,莫言小說的特質(zhì)、特征有哪些,莫言獲獎對中國文學有怎樣的價值和意義,同時,莫言的獲獎和他的創(chuàng)作為中國文學的發(fā)展提供了怎樣的啟示,這才是我們走近莫言、認識莫言的最好方式,才是我們對待諾獎應有的態(tài)度,對推動中國文學下一步的發(fā)展才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莫言的創(chuàng)作時間長達30余年,迄今為止有11部長篇小說、若干部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評論、演講集和話劇、影視劇本,作品總量達800多萬字,獲得過多類文學大獎,可謂體量龐大,成果豐厚,風格多樣,品質(zhì)高超。概括起來說,莫言小說的藝術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
首先,文化主題上的人類精神。莫言小說基本上以其故鄉(xiāng)山東高密鄉(xiāng)的人和事為原型,展開豐富的藝術想象,在立足于本土生活的基礎上傳達出人類普世的思想和價值。具體來說,有以下兩點:其一是關注生活的苦難,對弱者寄予深切的同情。人類精神的一個重要立足點就是人道主義精神,就是展示弱者的苦難,并給予他們深切的同情。出生于鄉(xiāng)村的莫言對苦難有著切身的感受,他的許多作品直接描寫現(xiàn)實的苦難,蘊涵著強烈的人道主義情懷?!栋坠非锴Ъ堋贰ⅰ犊莺印?、《透明的紅蘿卜》、《爆炸》、《歡樂》、《天堂蒜薹之歌》、《生死疲勞》、《蛙》等小說就揭示出現(xiàn)實鄉(xiāng)村的多種苦難,并對小說中的人物表達出深切的憐憫之情。即使是一些歷史題材的小說也有同樣的傾向,例如《紅高粱》、《檀香刑》中對刑罰的描寫,《豐乳肥臀》中對母親上官魯氏遭受各種苦難的展示,顯示出作者對苦難者的關懷和同情。其二是批判和否定惡的勢力,對人類自由和理想精神的張揚。莫言的作品總是對惡的勢力給予強烈的批判,極力弘揚自由、理想的人類精神。《天堂蒜薹之歌》中作者直接為農(nóng)民代言,對不顧農(nóng)民利益、肆意抓捕農(nóng)民的地方政府和官員提出強烈的批判。《四十一炮》通過一個孩子的視角真實地展示中國農(nóng)村向城鎮(zhèn)化轉(zhuǎn)型過程中“原始積累”的殘酷,基層干部的肆意妄為,金錢對人的異化,其批判的精神不言而喻。與此相對,是對自由、理想精神的張揚和維護。《紅高粱》中通過“我爺爺”和“我奶奶”的故事,彰顯了農(nóng)民無拘無束、自由奔放的生命精神。《生死疲勞》寫農(nóng)民藍臉在全國合作化運動的浪潮下,承受著來自各方的難以想象的壓力,堅持他的“全國唯一的單干戶”,張揚了農(nóng)民自由、獨立的思想精神。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有人對他創(chuàng)作的政治色彩提出質(zhì)疑和批評,認為他的創(chuàng)作缺乏批判精神,是為現(xiàn)實政治服務的。這其實是對莫言的誤解。相對于早期小說的人道主義精神和強烈的批判色彩,莫言近期小說的主題更加含混和復雜,批判的鋒芒似乎有所弱化。譬如 《檀香刑》、《生死疲勞》、《蛙》等作品的主題就相當含混,讀者對這些作品的主旨有不一致甚至完全相反的理解。其實,這不是莫言對現(xiàn)實的妥協(xié)和對作為知識分子作家責任的放棄,而是他有意的追求和對文學認識深化的結果。正如作者所認識到的:“我在寫作《天堂蒜薹之歌》這類逼近社會現(xiàn)實的小說時,面對著的最大問題,其實不是我敢不敢對社會上的黑暗現(xiàn)象進行批評,而是這燃燒的激情和憤怒會讓政治壓倒文學,使這部小說變成一個社會事件的紀實報告。小說家是社會中人,他自然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但小說家在寫作時,必須站在人的立場上,把所有的人都當作人來寫。只有這樣,文學才能發(fā)端事件但超越事件,關心政治但大于政治?!保?]可見,莫言近期作品的主題更加豐富了,批判的姿態(tài)委婉曲折了,給人以更大的解讀空間,而其內(nèi)在的人道主義情懷和批判精神卻是一脈相承的。
其次,藝術手法上的中西融合。莫言小說在藝術上成功吸取了古今中外的經(jīng)驗,形成了融合中西的藝術特色。第一,特別擅長感覺描寫。莫言小說往往把感覺描寫放到最突出的位置,他總是丟開故事與人物敘述,抓住一切機會進入到感覺描寫,把讀者直接帶進具體的“場景”中。因而莫言小說敘事的時間鏈條經(jīng)常出現(xiàn)斷裂,敘事在時間上的完整性、封閉性和單一向度被打破,過度膨脹的瞬間感覺讓時間暫時終止,形成一個大的膨脹區(qū)。如《紅高粱》中少年豆官在高粱地里對濃霧感受的描寫,《歡樂》中主人公齊文棟進城趕考遭遇堵車時的生理感受和心理活動的描述,打破了原本故事的敘事時間,極度膨脹的感覺占據(jù)了全部的敘事空間,故事的敘事時間出現(xiàn)暫時的停頓,讓位于感覺的呈現(xiàn)。在表現(xiàn)手法上,作者借鑒西方現(xiàn)代派,綜合運用意識流、夸張、通感、象征、變形、隱喻和反諷等藝術手法,來豐富感覺的描寫。第二,獨具特色的敘事方式。莫言的每一部小說在敘述方式上都是獨特的,在文體上都有重大創(chuàng)新?!都t高粱》中運用第一人稱“我”限制性敘事和第三人稱全知全能性敘事相結合的方式,以“我”的口吻敘述“我爺爺”、“我奶奶”、“我父親”余占鰲、戴鳳蓮和豆官的抗戰(zhàn)經(jīng)歷?!拔摇庇袝r充當一個不加判斷,只是原生態(tài)呈現(xiàn)生活的窗口,遵守著第一人稱限制性敘事視角規(guī)則,有時“我”又近乎是一個魔幻般的全知全能視角,深入到實際上不可能達到的“我父親”、“我爺爺”、“我奶奶”的內(nèi)心,呈現(xiàn)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時刻對發(fā)生的一切發(fā)表評論。這種特殊的敘述方式,一方面使整個作品給人很強的真實感和親切感,另一方面又獲得了開闊的敘述視野。金漢在評價《紅高粱》對中國小說藝術演變的貢獻時指出:“作品中‘我’盡管在敘述故事,但更多地是敘述‘故事以外的故事’,而故事則通過敘述者的父親——劇中敘述者豆官的視角進行敘述?!保?](P84)《檀香刑》中讓所有人物登場,表達人物自己的聲音,將人物置于平等的位置,作者的多種話語系統(tǒng)得到了很好的實踐。結構上則采用傳統(tǒng)的鳳頭、豬腰、豹尾的方式。這種結構方式正是古人小說創(chuàng)作所講究的開篇簡潔、引人入勝,中間飽滿圓實、扣人心弦,結尾剛勁有力、回味無窮,是莫言向傳統(tǒng)有意識地回歸:“這種回歸,不是一成不變的回歸,《檀香刑》和之后的小說,是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傳統(tǒng)又借鑒了西方小說技術的混合文本。小說領域的所謂創(chuàng)新,基本上都是這種混合的產(chǎn)物?!保?]《生死疲勞》運用動物視角敘事,采用傳統(tǒng)的章回體方式,在對傳統(tǒng)章回形式的現(xiàn)代運用中進行對古典小說技巧的嘗試。對此,有論者給予高度評價:“章回體基本上是死掉的文體,也是一種特定的敘事態(tài)度,現(xiàn)在《生死疲勞》是要讓它活過來重振尊嚴。”[3]《蛙》的結構新穎而縝密,由劇作家蝌蚪寫給日本作家杉谷義人的五封信構成,前四封信寫的是當了50多年婦科醫(yī)生的姑姑的長篇敘事,當中也加入了蝌蚪本人的生活故事,第五封信則是一部關于姑姑和蝌蚪自己的話劇。因此,這是一部將書信、元小說敘事和話劇巧妙地融合雜揉為一體、拓寬了小說藝術表現(xiàn)空間的作品。第三,豐富多樣的語言表達。莫言有著良好的語言感覺,他能夠嫻熟地操持多種語言進行創(chuàng)作。既有雄奇有力、汪洋恣肆式的,如《爆炸》、《紅蝗》、《豐乳肥臀》、《四十一炮》、《生死疲勞》等作品,凈是話語的狂歡,滔滔不絕,如大江大河,有奔騰不息之態(tài)。也有節(jié)制放縱、樸素簡約式的,如《透明的紅蘿卜》、《冰雪美人》、《倒立》、《蛙》等小說,講究語言的平實直白,回歸傳統(tǒng)的敘述方式,注重對人性的挖掘,同樣顯示出不凡的力量。在《檀香刑》中則運用山東高密的貓腔敘事,節(jié)奏明快,韻律和諧,再現(xiàn)了傳統(tǒng)戲文的古典韻味,是莫言在語言上的一次大膽嘗試和創(chuàng)新。
最后,思維觀念上的中國方式。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莫言的思維觀念體現(xiàn)出中國人獨特的思維方式?!短聪阈獭分袑Ψ饨ㄐ塘P的濃墨重彩的描寫,由于缺乏明確的價值觀念而遭到一些人的質(zhì)疑和批判。對此,莫言卻有自己的理解:“你不能因為獅子吃了羊羔或者鱷魚吞了小鳥就說它們不悲憫。你不能說它們捕殺獵物時展現(xiàn)了高度技巧、獲得獵物時喜氣洋洋就說他們殘忍。只有羊羔和小鳥的世界不成世界;只有好人的小說不是小說。即使是羊羔,也要吃青草;即使是小鳥,也要吃昆蟲;即使是好人,也有惡念頭。站在高一點的角度往下看,好人和壞人,都是可憐的人。小悲憫只同情好人,大悲憫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惡人?!保?]正是這種價值觀念,使莫言放棄了非善即惡的道德觀,客觀地對待作品中的每一個人物,不但書寫美好和善良,也呈現(xiàn)丑陋和邪惡,對每個人物都持有悲憫之心,表現(xiàn)出中國人獨特的悲憫觀(《金瓶梅》就是顯著的例子)?!渡榔凇分械牡刂魑鏖T鬧被槍斃后,歷經(jīng)六道輪回,轉(zhuǎn)生為驢、牛、豬、狗、猴,最后托生為大頭嬰兒藍千歲,再次講述他身為畜牲時的種種奇特感受,以及他一家和農(nóng)民藍解放一家半個多世紀的悲歡故事。這種結構顯示出中國式的歷史循環(huán)論觀念:“輪回是一種東方想象,西方想象是地犾與天堂、拯救與救贖,是一條直線;而在東方想象中,世界和生靈是在一個圓輪上,循環(huán)不息,這種想象曾是中國人基本的精神資源,在古典小說中比比皆是,但在現(xiàn)代小說中基本上被摒棄掉了,《生死疲勞》使這種古老的、陳舊的想象重新獲得了力量”。[3]隨著西門鬧一次次地輪回,他作為人的記憶漸漸消失,在人世間的仇恨也慢慢消失了。中國佛教中的六道輪回就是讓人遺忘,讓人不要“執(zhí)著”,最終一切來自土地,也回到了土地。這是中國古典文學的精髓,莫言憑借《生死疲勞》恢復了中國人想象世界的方式。當然,莫言并不是要泯滅善惡,擱置是非。恰恰相反,莫言是個儒家學說的信奉者。小說中他人鬼不分、人物和動物不分,生命可以輪回,但是不管怎么變化、怎么輪回,善惡秩序是不變的。他非常尊重最基本的秩序,這一點也典型地體現(xiàn)在莫言在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上所作的講演詞中。
莫言站在人類的立場上,在藝術上融合中西,用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呈現(xiàn)出獨特的民族文化精神,傳達出普世人性價值,具有了人類整體的關懷。因此,他的作品既能為國內(nèi)廣大讀者所喜愛,又能超越國界,被更廣泛的人們所接受和認可,最終贏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進入到世界經(jīng)典文學的殿堂。
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給予中國人巨大的自信心,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必將對當代中國文學產(chǎn)生重大影響。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價值與意義:
第一,當代漢語文學得到世界的認同。諾貝爾文學獎從其誕生之日起,就因其局限性和政治、文化的偏見而飽受爭議,世界文壇的一些大家像托爾斯泰、高爾基、契訶夫、左拉、瓦雷利、易卜生、茨威格、喬伊斯、普魯斯特、勞倫斯、哈代、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夫、卡夫卡、博爾赫斯、卡爾維諾、里爾克、納博科夫、龐德等也由于各種原因而沒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但從總體來看,諾獎還是基本涵蓋了20世紀世界級的優(yōu)秀作家,它的相對客觀性和公正性也得到公眾普遍認可??梢哉f,迄今為止,還沒有一種文學獎能像諾獎一樣產(chǎn)生如此強大的影響力,引起如此強烈的世界關注。諾獎無疑是當今世界最高規(guī)格、最權威的文學獎項,獲得諾獎,就表示得到世界的認可。中國新文學一直都有著強烈的“諾獎焦慮癥”,進入新時期以后這種“焦慮癥”更加明顯。走向世界,一直是百年中國文學的夢想。雖然現(xiàn)代文學史上魯迅、林語堂、老舍、沈從文等著名作家都曾得到諾獎的提名,但最終都與之失之交臂。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對他個人而言,是一項無上崇高的榮譽,對整個中國文學來說,表明以莫言為代表的當代中國文學得到了世界文壇的接受和認同。從此以后,全世界必將對中國文學刮目相看和重新考量,中國必將有更多作家和作品進入世界的視野。
第二,改善中國當代文學的生存環(huán)境和增強民族文化的自信心。隨著網(wǎng)絡時代的到來,加上商品社會的功利因素,文學遭遇到巨大的挑戰(zhàn),日益邊緣化,許多人對文學已相當疏遠,不再閱讀文學。即使是在文學界內(nèi)部,也有部分人士抱著游戲文學的態(tài)度,自輕自賤,自我貶低,加之部分海外漢學家的歧視,如德國漢學家顧彬關于中國當代文學的“垃圾論”,中國當代文學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生存環(huán)境日益惡化。莫言的獲獎,不但給當下中國的作家和理論家們以極大的鼓舞,讓他們重新尋找屬于自己的歷史方位和目標設定,而且激發(fā)更多的人關注文學,閱讀文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善中國當代文學的生存環(huán)境。另一方面,增強了中華民族文化的自信心。長期以來,我們和西方文化交流時存在著嚴重的自卑心理,認為西方文化是高級文化、中心文化,中華文化則是低級文化、邊緣文化,以黃河為代表的黃色文明已經(jīng)衰落,而以海洋為表征的西方文明則是世界的未來,紀錄片《河殤》就是這種心態(tài)的典型反映。體現(xiàn)在文學上就是一直跟在西方文學的后面亦步亦趨,拋棄自己的文學傳統(tǒng),一味向西方學習,甚至照抄照搬。1990年代以后,這種狀況有所改變,民族自信心高漲,但極度的自信其實包含的仍是極度的自卑。因為真正的自信是開放和包容,而不是狹隘和自大。中國文學同樣可以抵達人類精神的最深處,創(chuàng)造出人類最高的藝術成就,中國文化(文學)將在平等、開放的心態(tài)下和世界文化(文學)進行對話和交流。
第三,加大“走出去”文化戰(zhàn)略的實施力度,進一步向世界展示中國文學的實力。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但外國人對中國文化一直缺乏真正的理解,世界對我們的認同和了解,遠遠沒有達到我們現(xiàn)有成就。就以中國當代文學為例,在數(shù)量眾多的當代文學作品中,能夠被翻譯介紹到國外的其實非常有限,能夠被外國讀者接受和認可的就更少,那些有幸被翻譯的作品基本上是被大學圖書館收藏和作為研究者研究的對象。莫言如果不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在國外的知名度,還不如虹影、衛(wèi)慧、棉棉這樣一些作家,這些作家在西方的知名度要遠遠高于我們一些著名的作家。如莫著譯者陳安娜撰文稱,瑞典只譯了 《紅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生死疲勞》三本書。除諾獎評委外,一般讀者完全不了解莫言,而除日文外其他語種所翻譯的莫言作品恐怕加起來還不到其總量的二分之一。當今世界文壇對莫言的認識還遠遠不夠。有人說,莫言能獲獎是因為葛浩文和陳安娜等人翻譯得好,此種說法有一定道理。許多海外知名的學者在接受采訪時都強調(diào)“翻譯”對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重要性。正如有學者所說:“為了使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更好地‘走向世界’,必須把‘走出去’的戰(zhàn)略考量與夯實‘中國學’基礎結合起來予以通盤考慮,以使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在域外傳播得更長久,更有實效。質(zhì)言之,我們需要從翻譯層面、譯介學層面、國家與社會支援層面以及中國學學科層面規(guī)劃中國文學域外傳播的戰(zhàn)略方案?!保?]當然,真正要讓全世界懂得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精妙,我們還需要耐心。
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讓國人自豪,表明中國當代文學進入了國際的視野,當代漢語文學得到了世界的認同。但世界對中國文學還缺乏真正的了解,中國文學走向世界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尤其是在全球化時代的今天,中國文學應該怎樣和世界文學進行對話和交流,應該堅持怎樣的發(fā)展道路,莫言的創(chuàng)作給了我們許多有價值的啟示:
首先,要立足于本土的生活。全球化時代的到來,許多人認為文學應揭示普世的人性價值,表現(xiàn)世界性的主題,立足于本土的生活,未免過于狹隘和落伍。其實,這是對文學全球化的錯誤認識,因為文學的任何主題和關懷都不是表現(xiàn)為抽象的理論,而是要落實到具體的人和事物上,體現(xiàn)在具體的生活場景、文學意象和文學情感中,只有在這一基礎上,其人類的關懷才可能是真實深切的。同時,文學全球化也不是某種單一的主題模式,而是由眾多具有獨特個性的本土生活構成,失去了具體豐富的生活,全球化必然會單調(diào)、枯澀。也就是說,沒有具體本土化的民族生活和文學場景,就談不上真正的文學世界性的主題,本土生活是“世界性主題”的承載者和傳達者。當然,立足于本土的生活需要深入到生活的背后,揭示生活的真相和規(guī)律,發(fā)現(xiàn)生活的潛流,呈現(xiàn)出獨特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傳統(tǒng),才能在對本土生活的書寫中傳達出人類世界性的主題。對此,俄國著名文藝理論家別林斯基有著卓越的見解:“對于一個詩人來說,如果他希望自己的天才到處被一切人所承認,而不僅為他的本國人所承認,民族性應該是首要的,但不是唯一的條件:除了是民族的之外,他還得同時是世界的,就是說,他的作品的民族性必須是人類思想之無形的精神底形式、骨干、肉體面貌和個性。”[6](P93)他還特別指出:“只有那種既是民族性的同時又是一般人類的文學,才是真正民族性的;只有那種既是一般人類的同時又是民族性的文學,才是真正人類的?!保?](P187)所以,立足于本土的生活,深入到生活的內(nèi)部,呈現(xiàn)出獨特的民族個性和民族精神,也就揭示出普世的人性價值,表現(xiàn)出世界性的主題,具有了人類整體的關懷。
其次,堅持現(xiàn)代性的立場。立足于本土的生活,呈現(xiàn)獨特的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需要堅持現(xiàn)代性的立場。我們過去常說“越是民族的便越是世界的”,并不是不加選擇地將本土文化中糟粕的、落后的、原始的東西展示出來就越具有民族性,恰恰相反,我們所推崇的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是符合人類文明發(fā)展方向的民族精神。因此,用現(xiàn)代性的眼光來審視一切民族文化遺產(chǎn),既能展示民族精神、民族品格,顯示出獨特的自我,又能豐富、推動人類文明的進步,匯入世界文明合唱的潮流。近些年,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中國的國際地位日益提高,民族自信心高漲,加之海外“新儒學”的影響和后殖民理論在國內(nèi)的流行,民族文化主義思想有所抬頭,體現(xiàn)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就是對傳統(tǒng)文化和道德一味加以肯定和褒揚,缺乏必要的審視和批判。例如以唐浩明的《曾國藩》和二月河的“清代帝王系列”等歷史小說在展示封建帝王將相、名流重臣的雄韜偉略、忠君仁義時,卻對封建專制和奴化心理缺乏必要的洞察和有力的批判。張煒的《柏慧》、《家族》和張承志的《心靈史》都極力肯定和推崇傳統(tǒng)的舊道德、舊文化,希望以此來對抗人文精神的消失和倫理道德的滑坡,構建民族精神的未來。姜戎的《狼圖騰》張揚狼性而否定人性,試圖將狼性作為民族精神來加以建構。這些小說所張揚和試圖構建的民族精神,因為違背了人類的現(xiàn)代人文精神,遭到許多學者的否定和批判。中國是個有著幾千年封建歷史的國家,既創(chuàng)造了眾多輝煌燦爛的人類文明,也產(chǎn)生出大量落后、反動的文化糟粕,我們的文化中有不少與現(xiàn)代文明和人類普世性價值不相兼容、不可通約、落后愚昧的東西,是我們必須清醒認識到的,也是我們必須拋棄的。因此,堅持現(xiàn)代性的立場就是要將本土立場與世界潮流、本土精神與現(xiàn)代文明統(tǒng)一起來,在審視和超越中構建民族精神,最終抵達人類精神的深邃處,推動人類文明的進步。
第三,尋求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本土與世界的契合點。全球化時代的文學面臨本土與世界、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多重考驗,既要加深與傳統(tǒng)文學之間的聯(lián)系,也要借鑒世界文學先進的經(jīng)驗,實現(xiàn)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本土與世界的融合。中國古代文學有許多值得我們借鑒的寶貴經(jīng)驗,但也有發(fā)展不完備的地方,且它根植于古人的生活,反映了古人的審美情趣和閱讀習慣,其中有些已不適應新的時代要求,不符合現(xiàn)代人的審美習慣。因此,當下文學要想繼承民族文學的傳統(tǒng),不斷推動文學向前發(fā)展,需要借鑒和吸收西方文學的優(yōu)長,促進傳統(tǒng)精神和現(xiàn)代技巧的融合,在豐富和創(chuàng)新中拓展自己。當下有許多小說借鑒傳統(tǒng)資源,表現(xiàn)出向傳統(tǒng)回歸的傾向,但效果并不令人滿意,最主要的原因是過于注重外在的技巧與方法,而忽略了內(nèi)在精神的溝通與聯(lián)系,缺乏必要的創(chuàng)新。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高目標是創(chuàng)新,而不是對傳統(tǒng)的繼承和固守,一味固守方法,傳統(tǒng)就會僵化,失去魅力和活力,文學也就得不到發(fā)展。對此,部分作家已經(jīng)有所警醒:“中國古典文學的真正傳統(tǒng)就是先鋒精神。從更高的意義上說,我們現(xiàn)在提出回歸中國古典文學傳統(tǒng)不應該是回歸文學傳統(tǒng)的形式邏輯,而應該是回歸到以中國古典文學經(jīng)典始終疏離主流意識形態(tài)為基本根脈的革命化傳統(tǒng)體系中來,包括對現(xiàn)實的反叛、個性生命勇氣的呼喚、精神出口的尋找、生命信仰的重塑。我覺得,這些才應該是我們繼承中國文學傳統(tǒng)的根脈所在,而不應該單單指那些所謂重構傳統(tǒng)的宏大敘事之類的巨型概念?!保?]所以,我們既要借鑒古典文學遺產(chǎn),也要吸收西方文學先進的經(jīng)驗,在民族風格和現(xiàn)代技巧、民族審美精神和西方文學風格之間尋找平衡,創(chuàng)造出屬于本民族獨特的藝術風格。
在文學全球化的今天,怎樣在本土與世界、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找尋契合點,將本土經(jīng)驗轉(zhuǎn)化為世界經(jīng)驗,莫言的創(chuàng)作無疑給我們樹立了榜樣,給了我們許多有價值的啟示。正如莫言自己所認識到的,偉大的文學 “要求我們確實還是要繼續(xù)謙虛地學習所有國家、所有民族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學習我們中國傳統(tǒng)文學作品,更要深入到日常的最普遍的生活當中去,親身體驗,寫出自己感觸最深的、心中最痛的感覺,那么我們作品才有可能具有世界文學的價值,否則很難說我們寫的到底是什么東西?!保?]因此,我們的創(chuàng)作既要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與民族傳統(tǒng),又要面向世界,吸取世界一切優(yōu)秀的文學經(jīng)驗和遺產(chǎn),同時還要在現(xiàn)代性視野中審視民族精神,只有這樣,才能創(chuàng)造民族文學的新輝煌,引領未來世界文學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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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rtistic Feature of Mao Yan's Novels and Their Lights on Contemporary Literary Writings
QU Hua-bing
(School of Literatur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97,China;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Art Communication,Tongling University,Tongling 244000,China)
Mo Yan's novels are of unique artistic features.Mo Yan's awarding of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 is a moment of age-remarking significance in the histor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and it exert great influences o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In the mean time,Mo Yan's novel writing sheds much lights on Chinese literature today.
Mo Yan's novels;artistic feature;values and significance;lights
I206.7
ADOI:10.3969/j.issn.1674-8107.2015.01.017
1674-8107(2015)01-0095-06
(責任編輯:劉伙根,莊暨軍)
2014-10-10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新時期以來小說創(chuàng)作本土化流變研究”(項目編號:SK2013B535)。
瞿華兵(1978-),男,安徽樅陽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勘誤:本刊2014年第5期《論〈巴比特〉中的快感與罪感》作者陳穎單位更正為(內(nèi)蒙古大學外國語學院,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010021;天津師范大學,天津300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