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xiāng)愁在此刻醒來（組詩）

葉玉琳

中山梯田

天賜我江山

也賜我蜿蜒的穿行術

受你指引

我的鄉(xiāng)愁在此刻醒來

我知道怎樣描述都是庸俗

但請容許我鋪展

一萬里金色，用來答謝

那被遺忘的

故鄉(xiāng)的表情

直到摸到自己前世的肉身

摸到晨光，野花，澗流，木屋

甚至一小塊冰涼的石頭

在巨大的曠野中

它們經(jīng)受過怎樣的風雨沖刷

怎樣的嘲笑與審視

才變得如此靜謐安寧

我全部的計劃是用來愛

萬物交錯，時光飛舞

天空下，無數(shù)把椅子

任由我坐，我臥

而我獨獨要隨那

山嵐漂移，落日滾動

這永無休止的沉降，上升

也許才是寬慰世界的最好方式

在平潭島看沙雕

來來往往的過客

快樂在崩潰和重筑之間

染上了光的海灘

正在進行一場宏大的視覺藝術

一雙手，在水和海沙之間

堆、挖、雕、掏

大海陷下去，它讓開道路

以便更多的事物黏合、拼接

聳立、縱橫

語言的世界如此浩渺

時間的尺度正在穿越塵埃

我想起對岸，月光，杵歌

一些零散之人，零散之物

想起正午的海灘

彎腰勞作的灑水工——

在龐大的沙雕城堡面前

這些身影顯得過于單薄

理應得到最恰當?shù)陌差D

狂風暴雨一直在蠢蠢欲動

通往大海的宮殿秘不可宣

在它的面前

我們不敢談論其他藝術

也不敢談論其他人——

最后一把雕刻刀收疊之前

作為曾經(jīng)的見證

和消解時間的唯一方式

一堆沙，將很快歸隱大海

在光的陰影里

產(chǎn)生另一條廢墟

春風中的清水河

我總是不斷猜想，春天殘留的部分——

木橋，高坡，從未見過的人和風景

到底會流向哪里？

清水河，假設贊美是一個人的內(nèi)心

我將以最遠的距離，凝視你

隔岸的燈火，以及日落之后

蒼茫的牛羊和人群

峽谷里的風，有著輕微的甜味

那些足以讓人窒息的溝壑

帶動你的影子，湍急且光亮

可是清水河，如果沒有你

一個季節(jié)的興衰不會刺痛它的孤傲

一些流沙也不會涌進它的眼睛

偌大的城池，我看見

一些人仰望藍天，一些人婉轉(zhuǎn)入海

只有一個人，準備倒在你的腳下——

那些丟失的，都是從未得到的

比春天更好的消息

我不要用淚水，也不對誰輕易說出

呼 吸

我想呼吸南方

被花樹簇擁著的草梗，厚泥

入夏以來此起彼伏的蟲鳴

呼吸蓮藕，茭白，野菜糍粑

農(nóng)婦親手腌制的甜菜

呼吸晨光，微雨

微雨中的雁陣三三兩兩

帶咸味的貝殼，長長的海堤

以及海堤上常年吹掠的亞熱帶海洋季風

是它使萬物空闊柔軟

使我的心始終保持清新潮濕

我想呼吸春夏之交的炊煙，岸柳

那暖如太陽的表情令人著迷

兒時摸爬過的紅楓林也在這里

慢慢旋轉(zhuǎn)，貼近天空

我羨慕它，是它帶來了金秋火紅的愛情

也許到夜晚，在它的邊上

會有一群母獸帶著它們的幼崽在月光下踱步

那天真優(yōu)雅的神情讓居心叵測者逃遁

我還想呼吸

入冬后逐漸變得艱深的土地

新鮮的粳米，結實的豌豆

會跳舞的黃花菜都被收入倉廩

村道布滿暗渠

在它的里面卻是少有的安寧

春天的挖掘機

挖吧，地下河里的沸水

挖吧，干草堆下的冰窖

挖吧，野鴿子穿行的天空

挖吧，石竹花幽閉的庭院

挖去它們中間的，晦暗不清的燈火

晚風中多余的舌頭

我明白有些記憶會忽然跳出來

有些事物需要在別處，被重新命名

我敬畏著它們，哪怕是一顆草籽

也經(jīng)歷過裂變的痛苦與惆悵

挖去我的雙手，她曾嘗試著靠近幸福

挖去我的耳鼻，她不該患得患失

只為一個人吸納遼闊的憂傷

挖吧，當愛情變成眺望

挖吧，當羊群趕進大海

挖去我的雙眼，無情的人請用她照亮內(nèi)心

挖去我的心臟，有情的人請用它代替冥想

挖去我的詩篇，不要讓她獨留人世

一座城市，籠罩著萬物與寂靜

卑微的人，早已把自己的才賦

從大海疏散到草原。如今她兩手空空

熱鬧和贊譽與她無關

如果說快樂，等于善意地欺騙自己

如果說不快樂，等于否定了更多

但誰能預見，有一天

她身體里沉睡的大鐘

被一種非凡的力量撞響

且用它掀動遠方的波浪

責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