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元明,1960年生,筆名故鄉(xiāng)、北斗星。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沈陽市某國家機關(guān)。已在《鴨綠江》《芒種》《文學(xué)少年》《中國鐵路文藝》《沈陽日報》《沈陽晚報》《雜文報》等多家報刊發(fā)表散文、短篇小說、隨筆、雜文40余萬字,有多篇散文作品獲獎并被收入多部散文集。
喜歡一個人在幽靜的河畔石鋪小徑漫步,尤其是迎著雨后的陽光,細(xì)細(xì)品讀溫暖的足跡,感受掌心溢出的明媚和掛在嫩綠的草莖上、綴在盛開的山野花的花蕊里,晶瑩透明的水珠兒滾動、滑落時的快樂,忍不住要對這魅力初夏投去幾多心儀的目光。于是,不經(jīng)意間滿眼映入五顏六色的山花兒——黃的、粉的、紫的、白的,一朵朵、一簇簇、一叢叢、一片片開得正艷。那黃燦燦、粉嘟嘟、紫殷殷、白熒熒的山花在風(fēng)中搖曳,整個河畔頓時在我心中爛漫。在這樣情不自禁的季節(jié)里,面對“快馬骎骎穿野徑,春風(fēng)處處見山花”的迷人景色,內(nèi)心自有“吹破春冰水放光,山花澗草百般香”的陶醉感。
雨過山花向晚香,林間鳥語作春聲。我俯身凝視山花。昂然的山花,攜著芳草的馨香,敞開絢爛的情懷。此番景象,讓我多了一份夏日的守望與溫馨,也多了幾許回憶和遐想。我的童年時代正趕上國家物資匱乏,糧菜短缺,母親春天便到附近的運河兩岸剜野菜,初夏就到父親單位擼玉樹錢、槐樹花,回家用開水一焯,蒸玉米面菜團(tuán)子,既頂餓又省糧。父親在單位墻外開荒,種上地瓜、苞米、蕓豆、辣椒等,幫襯家里。盡管如此,趕上星期天、節(jié)假日吃兩頓飯,我仍有忍饑挨餓感。每每這時,我就獨自跑到河邊玩耍。那時的運河兩岸,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幾棵白楊樹,孤零零長在光禿禿的河堤上。人們想象不到本該長滿各色山花的河堤露著貧瘠的雙臂,無半點生機,慶幸偶爾在附近鐵道旁零星可見幾朵孱弱的山野花。我憐憫這些山花,時常帶瓶水去澆灌,盼它充滿生機,后來一個偶然機會,我發(fā)現(xiàn)了壯美的景色。
有一年端午節(jié),父親帶我起早到公園后山拔艾蒿。一到坡下我就被那里遍地盛開的各色美麗山花迷住了:眼前隨處可見蒲公英、苣荬菜、薺菜的花兒在怒放,還有幽香的紫色馬蓮花、藕荷色的桔?;?、粉白相間的牽?;āN覔淙牖▍?,一會兒數(shù)著花朵,一會兒追逐蝴蝶,一會兒醉臥芳草叢中。不知過了多久,父親喊我回家,我才慢慢騰騰坐起。父親滿臉汗水,懷抱大捆艾蒿,催促道:“你媽她們在家等咱爺倆回去吃熱乎粽子吶!”父親的話激起我的饑餓感,我騰地跳起來,戀戀不舍跟在他身后,離開誘人的花海。
“你爺倆起得早,外面潮濕,快喝碗熱湯暖暖胃!”一進(jìn)家門,母親體貼地將兩碗熱氣騰騰的芡湯端過來。母親用淀粉勾制的芡湯里懸浮著寥寥幾葉香菜,星星點點的葷油花滿屋飄香,讓我胃口大開。那以后的星期日,我隔三岔五帶上課本和雨衣,一個人跑到那里復(fù)習(xí)功課,與山花相伴,與蝴蝶嬉戲,有時也喊上幾個玩伴去那里盡享快樂,而每次回來都能美美地喝上母親做的油花飄香的芡湯。我后來得知,那時豬肉供應(yīng)緊張,人們舍不得買肉吃,只好千方百計買些板油栲葷油,炒菜、燒湯時放一羹匙借味兒。我正長身體,淀粉中糖分多有營養(yǎng),喝上一兩碗頂飽。
改革開放后,城市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街道整潔,馬路寬敞,高樓林立,城市繁榮,南北運河兩岸更是萬千錦繡,春夏爛漫芬芳,暗香撲鼻,給市民無限福祉。如今的運河兩岸,像花圃一樣呈現(xiàn)給人們無限生機,人們隨處可見迎著夏日暖風(fēng)搖曳的山花。每每沿河畔漫步,山花奪目,心靈穿越時空,朦朧可見歷史的煙塵,隱約聽到昔日的回聲。于是,些許思慮讓我停住了腳步——我不忍心看到遛彎的人們、戀愛的情侶隨意踐踏、采摘山花,更鄙視有人將垃圾雜物扔入花叢,每當(dāng)此時心中便生一席“春風(fēng)若掃階前地,便是山花帶錦飛”之感。
注視著河畔的山花,我驀然感到,山花不光是大山的寵兒,更應(yīng)是城市不可或缺的點綴。城市除了個性鮮明的人文景觀及獨具魅力的建筑群景外,同樣需要山花的嫵媚。當(dāng)年,運河兩岸之所以貧瘠荒涼,是因為物資匱乏,蒲公英、苣荬菜、薺菜的花苞兒還來不及綻放,就進(jìn)入了人們胃囊……
“屋繞灣溪竹繞山,溪山卻在白云間。臨溪放艇依山坐,溪鳥山花共我閑?!蓖醢彩倪@句詩讓我內(nèi)心不再惆悵,我突獲感悟:泥土是無私的,雖然每天被人們踩在腳下,但總在敞開博大胸襟,坦然面對世界,容忍著人類的踐踏,用它的頑強給花草生命與生機。山花是人類的朋友,需要我們呵護(hù)。綠是我們的責(zé)任,綠給予我們希望。我不再企盼聞到滿屋葷油飄香的味道,卻渴望山花遍地,遍地山花,十里山花滿袖香……
拌藕片
年前在菜市場買回兩節(jié)蓮藕,將它儲藏在南陽臺紙箱里。二月初八是我岳父的生日,老人嫌去大酒店破費,覺得在家過熱鬧而實惠,于是親友都聚到了我家。春節(jié)才過不久,大家胃里油水還沒消耗掉呢,可老婆怕怠慢大家,偏弄了滿滿一桌油膩的雞鴨魚肉。小舅子兩眼往桌上一掃,沖我嘻嘻笑:“姐夫,春節(jié)的油水還沒消耗掉呢,再這么吃會增加血脂的!”然后他突然問我,“唉,姐夫,你不是有道拿手菜嗎?何不露一手讓大伙爽爽口!”小舅子的話,讓我突然想起了那兩節(jié)被遺忘的蓮藕來。
我的“拿手菜”不過是涼拌藕片,這是我母親傳給我們兄妹的。
早年,蓮藕在我生活的北方菜市場上很難見到。在江南的水鄉(xiāng),每到夏季,明媚的陽光下隨處可見盎然蔥郁的荷塘中亭亭玉立的荷。微風(fēng)搖曳,荷兒綻放著美人般的笑臉。到了晚上,月下漫步荷塘邊,你能感受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所描繪的那種意境、美感和分享到無限的愜意。夏末時節(jié),那像少女害羞的臉蛋一樣漂亮的荷花,一下子變成了成熟、豐潤的蓮蓬。蓬茸內(nèi)長滿蓮子,子和芯可分別入粥入藥,具有較高的藥用價值和滋補作用。遺憾的是,我至今還沒見過江南少女蕩著小船,唱著艷歌采蓮的情景,也想象不出梁元帝在《采蓮賦》中,對帥男靚女們面對“葉嫩花初”的青春欲動和“恐沾衣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的迷人畫面。不過,我卻見到了江南人新秋時節(jié)收獲蓮藕的喜人景象。
幾年前我去了趟蘇州郊外,目睹的已不再是葉圣陶筆下“男的紫色的臂膊和小腿肌肉突起,軀干高大而挺直,使人起健康的感覺;女人往往裹著白地青花的頭巾,雖然赤腳,卻穿著短的夏布裙,軀干不如男的那樣高,但是別有一種健康美的別致。他們各挑著一副擔(dān)子,盛著鮮嫩玉色的長節(jié)的藕……”的揮汗忙碌的場面。而今的水鄉(xiāng),男人不再裸臂,女人不再赤腳,單衣薄裙已然換成連體防水衣,無論男女,露在水衣外的臉頰比昔日更健康,并蕩漾著無限的幸福。他們用小船將白玉蓮藕運到荷塘邊,洗凈后裝上貨車。而當(dāng)年那贅腳的挑子,早已被“半截美”、輕型貨車、大貨車所取代,于是,喜氣在豐收中,豐收在忙碌里,忙碌傳遞幸福和歡笑。
隨著市場不斷繁榮,許多過去少見的南方蔬菜我們北方人都能買到,因而想買一兩截蓮藕并不在話下。蓮藕因具有清熱涼血、健脾開胃等功效,很受江南人喜歡。在南方,它能被做出幾十種菜肴,但在北方,百姓餐桌上卻不多見。我母親在世時,藕片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家餐桌上,但不是燒肉、煲湯,而是切片涼拌。我母親拌的藕片,白里透粉、絲少肉脆、爽口入胃、解酒生津,做法也不復(fù)雜。她先將買來的藕去掉頭尾,用清水順孔沖洗干凈,將外皮削掉后切成易入口的薄寸片,然后在沸水中焯三五分鐘,撈出用涼水沖洗,澄凈水后放入干凈鋁盆中,加咸鹽、味素少許,放適量的姜絲、蔥絲,倒二三羹匙清醋,入香油三五滴,間或漚拌,半小時后食用,色香味美。
母親的拌藕片好吃,兄弟姊妹人人學(xué)得這技藝,偶爾亮相,常博眾人喝彩。一次與朋友野餐,我照我母親傳授的方法做了一大飯盒拌藕片,結(jié)果只有我?guī)サ倪@道菜被吃光。之后,我便將其作為我的保留菜,只有重要客人來家做客,我才露一手。然而,我雖學(xué)得母親教的拌藕片,但再爽口也不如母親做的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