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圪塔村民血肉鑄長城

許小根

井圪塔，這個位于山西吉縣城西5里的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居住著11戶普普通通的農民，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輩輩就這樣勞作著，倒也安安然然地生存過來了。但誰也不曾想到，這些安分守己、安居樂業(yè)的人們將面臨著一場毀滅性的災難;誰也不曾想到，這些老實巴交、心地善良的人們，用生命譜寫了一篇悲壯的樂章;誰也不曾想到，這些手無寸鐵、赤手空拳的人們用自己的血肉鑄起了一道抗擊日本侵略者的精神長城。

1938年12月31日，對吉縣人民來說是個心驚膽寒、毛骨悚然的日子。日本鬼子進了吉縣城?？h城里的居民驚慌失措，亂成一片。井圪塔人也聽到日本鬼子進城的消息，他們卻沒有城里人那樣慌張，他們自有藏身的好去處，他們有“寨子”。所謂“寨子”，就是老百姓為躲避兵荒馬亂，利用山勢陡峭的崖壁修筑的暗洞。井圪塔的“寨子”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而且非常隱蔽，洞口在距溝底五丈多高的崖上，又被山壁突出的部分遮掩著，從洞口往下看，看得一清二楚，從溝底往上看，卻什么也看不到，沒有梯子或繩子，休想攀登上去。

此時，井圪塔人正在緊張而有秩序地把糧食、水缸、被褥等一切要吃要用的東西往“寨子”里轉移，他們不像是在逃難，而像是“搬家”?！凹摇卑嵬炅?，老百姓高興地說：“讓日本鬼子閃個狗吃屎吧?！薄罢印崩镒匀蝗莶幌氯宓娜耍仓猛桩敽?，年輕人就撤了，各自尋自己的安身之處，剩下老弱婦孺30人。

村民們萬沒想到，這么隱蔽的地方竟被日本鬼子輕而易舉地發(fā)現了。

1939年元旦，一元伊始，應該是個萬象更新、歡天喜地的日子。可這一天對井圪塔人來說卻是暗淡的、晦氣的、掃興的。中午，谷口圓二郎指揮的日軍118師團的八九個鬼子在一個漢奸的帶領下殺進了井圪塔村，村內頓時槍聲四起，狼煙彌漫。鬼子一看村里空無一入，便徑直往“寨子”奔來。此時，通往“寨子”的懸梯還沒來得及抽掉，鬼子就撲上來了。在“寨子”里，30位老弱婦孺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這伙鬼子搶走他們賴以生存的七百多塊銀幣、十幾兩煙土和幾床被子。

鬼子走了，驚慌失措的人們終于鎮(zhèn)定下來，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說鬼子今天來的人少，好多東西如糧食家什這些拿不動，說不定明天還要來。

“日本鬼！”五十多歲的老漢白老七憤怒地罵一聲，隨手撿起一條布袋，又大喝一聲：“走，背石頭去?！苯又陀袔讉€身手利索的人拿著布袋隨著白老七下寨去背石頭，一趟又一趟，碗口大的石頭小山似的堆在“寨子”口，“寨子”里的人也沒閑著，用镢用銑挖了一大堆土塊堆在“寨子”口，一切收拾停當，人們抽掉了梯子，白老七拍拍手上的土，說：“叫他狗日的日本鬼子再來吧?！?/p>

果然，第二天早晨日本鬼子又來了，這次是40多個，來到“寨子”下，見沒了梯子，便“嘰哩哇啦”地亂叫，并向洞口開槍射擊。白老七等人也在上邊叫罵：“小日本，有本事上來呀?！睔饧睌牡墓碜幽哪芨市牧T休！他們找來了梯子。一批鬼子用槍掩護，一批鬼子烏龜似的往上爬。白老七等人匍在崖邊觀察，懷里揣著石頭，等鬼子爬到大半截時，白老七一聲令下“打！”石頭土塊一齊下，打得鬼子鬼哭狼嚎，跌到崖底。鬼子連續(xù)發(fā)起幾次沖鋒，都被白老七等人用同樣的方法打退了。鬼子無奈，只好抬著兩具尸體到附近的麥尖莊村去火化。“寨子”里的人別提多高興了，平時連架都沒打過，今天竟打起仗了，還打死了兩個、打傷四五個鬼子，真是打了個大勝仗。

1月3日，鬼子又來攻打“寨子”，又是整整一天，結果自然是鬼子以失敗而告終，縮回了縣城。

1月4日，天還沒大亮，鬼子就把“寨子”包圍得嚴嚴實實。這次鬼子又增加了兵力，有一百多人，溝底密密麻麻布滿了鬼子，使這小小的山溝里充滿了血腥味和恐怖感。“寨子”里的人也意識到今天的情況不同尋常，但他們不怕。通過兩天的戰(zhàn)斗，他們已積累了經驗，鍛煉了膽量，今天要和鬼子拼個你死我活。白老七是總指揮，他把“寨子”里的男人分成兩個組，輪流在洞口打，其余的人在洞里挖土塊。

鬼子開始進攻了。梯子搭好后，密集的子彈朝洞口猛烈射來，打得洞口周圍的土直往下掉，洞里的人出不來，但他們也不急，因為他們已有了經驗，只要鬼子爬上了大半截，下邊就不敢開槍了，怕傷到他們的人，槍聲一停，趕緊出去打，恰到好處。

鬼子的槍聲停了，白老七一揮手：“打！”第一組群眾迅速撲到崖邊，“骨碌碌”的石頭直往下飛，一陣慘叫，結束了第一次進攻。就這樣來來回回，從清晨打到中午，從中午打到下午，鬼子仍沒有攻下“寨子”，氣得在山下嗷嗷亂叫，老百姓高興得在洞口放聲大笑。

鬼子又一次進攻了。這次是強攻，不管上邊怎么打，一批接著一批往上爬，這給上邊帶來的最大威脅是“武器”缺乏。石頭很快打完了，接著是土塊。土塊也打光了，鬼子繼續(xù)往上爬。洞口的人一個勁地喊：“快，土塊！快，土塊！”洞里的何嘗不急呢，就連七八歲的孩子和六七十歲的老婆婆都操起菜刀、剪刀在洞里亂砍。土塊并不容易挖到，就連壯小伙子一镢下去，也只能挖一堆土面子。土塊供應不上了，眼看鬼子就要爬上來，忽有人提著镢頭照著兩口大缸就是兩下，水缸被砸成碎片，又有了“武器”。接著是炭塊、油瓶、鹽罐、臉盆、水瓢、飯碗、飯鍋、鍋蓋……再接著是被子、氈子、枕頭、煤油燈、男人們的鞋……能打的全打下去了，剩下的就是這30條命了。山下的鬼子見洞內打出來的這些“武器”，知道“寨子”里已是“彈盡糧絕”，沒有抵抗能力了，便再次發(fā)起新一輪進攻。

等鬼子再次爬到半截時，白老七、楊庚子、白福錄、白德錄等人帶領全寨的男女老少，手持鋼銑、镢頭、菜刀、剪子、火柱，威風凜凜地站在崖邊。只聽白老七喊道：“鄉(xiāng)親們，不要怕，只要鬼子敢上來，咱們就一個接一個往下跳，踩死他！”

30位中國老百姓齊聲怒吼：“踩死他！”

這震耳欲聾的吼聲在山谷里回蕩。溝底的鬼子愣住了，他們不敢開槍，怕打住他們的人，爬到半截的鬼子也愣住了，他們在梯子上掏不出槍，對峙了片刻，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下縮，他們被這怒獅般的吼聲震懾住了，被這英勇頑強、無所畏懼的精神震懾住了。

風平浪靜了?！罢印崩锏娜酥拦碜舆€會進攻的，便趁此機會趕緊挖土塊。突然在外面放哨的人大聲喊道：“鬼子來啦！”原來鬼子想出了一條詭計，他們找來幾條井繩結在一起，一邊從正面往上攻，一邊從山頂往下吊人?！罢印崩锏娜艘惭杆俜殖蓛刹糠?，貓在洞口，一部分對付下邊的，一部分對付上邊的，下邊的鬼子一露頭，便遭到土塊猛擊，上邊的鬼子一露腳，又遭到銑劈镢砍。反復幾次，鬼子仍占不了“寨子”。這時，鬼子用三根井繩，從中間和兩側一齊往下放人，從半截開始就用機槍往洞口掃射。三挺機槍封鎖了洞口，洞口的人只好往洞里撤，于是鬼子站在了洞口。白老七喝一聲“殺！”，舉著鋼銑向鬼子捅來，可是鋼銑的速度比不過子彈，鬼子一梭子彈射過來，白老七倒在了血泊中。白福錄的镢頭還沒舉起來，也倒在了血泊中。白月娃倒下了，楊庚子倒下了，閻徐娃倒下了……洞里只剩下婦女和孩子。山上的鬼子下來了，山下的鬼子上來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開始了。鬼子舉著刺刀見人就刺，此時洞里充滿了撕打聲、咒罵聲、掙扎聲、慘叫聲和孩子們的哭叫聲。這些聲音沒有維持多久，便銷聲匿跡了。白老七的兒子白再興，頭上被刺兩刀，肚子上被刺兩刀，但他沒有死，等鬼子撤走后帶著滿身血跡跑出“寨子”，給外邊避難的人去報信，報完信便倒下了，鄉(xiāng)親們叫死叫活也沒把這孩子叫醒。當時他才14歲，一個應該正在玩耍的年齡……

當在外邊避難的人聞迅趕到“寨子”時，“寨子”里慘不忍睹?！罢印北谎戳耍H人們的血還順著崖邊往下滴。他們說，他們親人的身上最少有兩處傷，最多的有十幾處;他們說，真對不起自己的親人。他們在清理親人尸體時，發(fā)現了兩個小生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叫白青彥的六歲女孩被母親及時卷入席筒里，免遭一死，一個叫白梅梅的七歲女孩被倒下的親人壓住了，沒有被發(fā)現，也免遭一死，其他28人全部慘死。他們沒有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是怎樣和鬼子搏斗的，但他們?yōu)橛H人們裝棺時卻沒有一個人不失聲痛哭，淚如雨下。

白老七怒目圓睜，怎么抹也合不上他的眼睛。鄉(xiāng)親們哽咽著說：他這么剛強怎么能瞑目呢，就讓他這樣去吧。

白月娃，這個連殺雞手都哆嗦眼都不敢睜的人，攥刀的那只手怎么掰也掰不開。鄉(xiāng)親們哽咽著說：他怎么能甘心呢，就讓他這樣去吧。

楊庚子的老母親，手中緊握著自己的一只鞋，這是老百姓打人時最常用的“武器”，怎么拿也拿不掉。鄉(xiāng)親們哽咽著說：她連人都沒罵過，這是咋啦。

白彥青的媽媽，這個年輕的女人，嘴里咬著自己的長發(fā)，這是農村婦女發(fā)恨時最常見的表情，那束長發(fā)都拔斷了，也拔不出來。鄉(xiāng)親們哽咽著說：別拔啦，她心里恨哪。

……

28位親人，面對鬼子的子彈刺刀，他們沒有屈服，他們是中國老百姓中力量最薄弱的一部分，但他們卻是最堅強的一部分;他們赤手空拳，手無寸鐵，卻和荷槍實彈的日本鬼子整整打了三天，他們含著憤恨去了，但他們卻打出了中國人民的浩然正氣;他們帶著遺憾去了，但他們卻留下了不屈不撓不可侵犯的精神;他們流盡了最后一滴血，但他們卻鑄起了一道抗擊日寇的血肉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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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圪塔抗日英烈紀念碑背面碑文

七七事變日軍大舉侵華全國軍民奮起抗戰(zhàn)1938年日軍兩次犯吉城關焚為焦土鄉(xiāng)里遍遭踐踏我縣人民同仇敵愾與日軍展開殊死斗爭而地處城西南要衢井疙瘩英雄更譜寫了光輝之一頁是年12月31日日軍兩次來犯井疙瘩村7戶27口連同城關親友共30人隱身于村外寨子里此寨位于數十丈高崖陡壁之間一人扼守百敵難登翌年1月1日漢奸來隙領敵人上寨搶劫凌辱2日清晨數十名日軍來侵擾危難之際英雄白福祿白耀光持刀揮镢帶領男女青年居高臨下痛擊來敵彈指間土石炊具交加頻頻而下打得日軍無法登寨強盜屢戰(zhàn)屢敗死傷累累迄來得遠4日拂曉百名日軍大舉井疙瘩英雄誓死抵抗展開血戰(zhàn)相持至下午日軍由寨頂墜崖而下以槍彈封鎖寨口眾敵蜂擁進寨頃刻間白德祿中彈身亡白福祿白耀光楊庚子等肉搏犧牲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幼慘遭屠戮英勇悲壯可歌可泣浩然正氣永世長存斯事死于非命者27人其中白耀光家7人楊庚子家7人白德祿家6人白福祿家2人白滿家2人白甫舟之母劉氏還有張庚青和嚴徐娃虎口余生者被伙尸掩庇白青彥白梅梅小嚴等三孩童慘案后生存白生周楊正青白甫周等為之料理善后建塋安葬吉縣各界在橋南關帝廟舉行追悼大會聲討日軍罪行愛國民主人士李公樸先生蒞臨口誅筆伐肖英撰井疙瘩的血掉亡斥后處吉縣民族革命兩級小學以英雄事跡為教材激勵學生抗日救國抗戰(zhàn)勝利全國解放井疙瘩英烈之業(yè)績載入千秋史冊現在井疙瘩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正向新型農村邁進原民族革命兩級小學身歷其實感受最深我等均年過花甲夙愿立碑壯哉人生自古皆有死英雄殉國重泰山神州堯舜歌××日月挽天慰忠賢時逾五十余載憶往事勿忘反法西斯業(yè)績望未來中日人民世代友好×××而旌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