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宗教自由”到“宗教接觸”：奧巴馬政府國際宗教自由政策的新轉(zhuǎn)向

張 鳳 梅, 郭 長 剛

(1. 安徽工程大學(xué) 外語學(xué)院，安徽 蕪湖 241000； 2. 上海大學(xué) 文學(xué)院，上海 200444)

從“宗教自由”到“宗教接觸”：奧巴馬政府國際宗教自由政策的新轉(zhuǎn)向

張 鳳 梅1, 郭 長 剛2

(1. 安徽工程大學(xué) 外語學(xué)院，安徽 蕪湖 241000； 2. 上海大學(xué) 文學(xué)院，上海 200444)

美國《國際宗教自由法》自1998年出臺后，推動“國際宗教自由”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令世人遺憾的是，它提倡宗教自由、減少宗教迫害的美好愿望不但沒有實現(xiàn)，反倒增加了更多有害的形式：宗教恐怖主義以及跨國恐怖主義。“宗教自由政策”之所以難有成效，最主要的原因是它完全從美國的視角理解和看待“宗教自由”。2013年8月“信仰共同體倡議辦公室”的成立，標(biāo)志著美國不再專注于“宗教自由”，而是強調(diào)與海外宗教領(lǐng)袖與團體的交往，以此促進可持續(xù)發(fā)展和更有效的人道主義援助，促進包括宗教自由在內(nèi)的多元主義和人權(quán)的發(fā)展。從“宗教自由”到“宗教接觸”，就整個美國國際宗教自由政策的發(fā)展歷程而言，這不僅意味著人事上的變遷，更是奧巴馬政府對于備受爭議的國際宗教自由政策做出的戰(zhàn)略性調(diào)整。

國際宗教自由法；宗教接觸；基督教右翼；美國

2013年10月27日是《國際宗教自由法》通過15周年紀(jì)念日，在這一重要的紀(jì)念日即將到來之前，突然傳來了美國國際宗教自由辦公室第三任無任所大使蘇珊·約翰遜·庫克離職的消息。庫克于2011年5月16日正式上任，距第二任無任所大使的離任已經(jīng)有28個月的間隔。在其就職演說中，她曾將自己比作“鐵腕”的撒切爾夫人，但是任職僅僅30個月就突然離職，其個中緣由，庫克自己的解釋是在政府部門工作不能賺取足夠的薪水，她想到私營企業(yè)去多賺些錢，以便供孩子們讀大學(xué)時不至于負(fù)債。[1]不過，以養(yǎng)家糊口的生計為由離職，托辭之意太過明顯。聯(lián)想到2013年8月新成立的“信仰共同體倡議辦公室”(Office of Faith-based Community Initiatives)，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庫克的離職實乃意味著奧巴馬政府國際宗教自由政策的轉(zhuǎn)變。正如美國國際宗教自由辦公室第一任主任托馬斯·法爾所指出的，“如果這一職位仍然空缺，或是由某位不大稱職的人擔(dān)當(dāng)，那將會確認(rèn)包括我本人在內(nèi)的批評家們的推測，那就是本屆政府并不把國際宗教自由政策看做是首要任務(wù)了”。[2]

一

美國《國際宗教自由法》自1998年出臺后，推動“國際宗教自由”即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3]然而令世人遺憾的是，它推動宗教自由、減少宗教迫害的美好愿望不但沒有實現(xiàn)，①皮尤論壇曾在2009年和2011年做過兩次“全球宗教限制”方面的調(diào)查。2009年的報告顯示，有64個國家(占全世界國家總數(shù)的1/3)對宗教進行嚴(yán)格或非常嚴(yán)格的限制。由于這些嚴(yán)格限制宗教自由的國家人口眾多，因此，接近70%的世界人口(即68億人)生活在那些對宗教進行嚴(yán)格限制的地區(qū)。(“Global Restrictions on Religion”, Pew Forum on Religion and Public Life, December 17, 2009.)2011年的報告主要研究宗教限制的發(fā)展趨勢。通過對198個國家的調(diào)查顯示，有23個國家(12%)對宗教信仰和實踐的限制增強，12個國家(6%)對宗教的限制下降，163個國家(82%)基本不變。由于一些加強宗教限制的國家人口密度很大，因此超過22億(接近32%)的世界人口居住在那些政府對宗教的限制或是社會對宗教的敵對增強的地區(qū)。只有1%的人口居住在政府限制或是社會敵對下降的地區(qū)。該調(diào)查還指出，在世界25個人口密集的國家之中(約占世界人口的75%)，有8個國家對宗教的限制大幅上升，沒有任何國家對宗教的限制有所下降。(“Rising Restrictions on Religion”, Pew Forum on Religion and Public Life, August 9, 2011. http://www.pewforum.org/Government/Rising-Restrictions-on-Religion(2).aspx)恐怖主義反倒不約而至。如托馬斯·法爾所指出的：“在過去10年間，不僅宗教迫害沒有減少，而且還增加了更有害的變種：宗教恐怖主義以及跨國恐怖主義。”[4]272

對于美國國際宗教自由政策不受歡迎的原因，不少學(xué)者和政界人士都進行了分析。托馬斯·法爾認(rèn)為，《國際宗教自由法》的執(zhí)行遭到了國內(nèi)外的雙重反抗。首先且最為重要的原因是來自外部的抵制。他認(rèn)為，對于任何國家而言，宗教都是最敏感的國家事務(wù)之一，拒絕外部干涉是正?，F(xiàn)象。這種態(tài)度在意識到美國力量滲透其中時尤其會得到強化。因此，各國對于美國推行宗教自由的做法進行抵抗是可以理解的。宗教涉及個人尊嚴(yán)和民族傳統(tǒng)，這也意味著對于美國宗教自由政策的懷疑會始終存在。即使當(dāng)美國在2001年9月遭到恐怖襲擊之后，也沒有哪個國家歡迎美國詢問它的宗教事務(wù)。因此，干涉別國內(nèi)政的指責(zé)是多年來阻礙美國宗教自由政策成功的重大障礙。

其次，宗教自由政策難以推動的原因在于政策本身的羸弱性，以及對實施該政策的內(nèi)部抵抗。雖然宗教自由被美國社會普遍視為一項重要的人權(quán)，但是很少有外交官或外交政策思想家相信宗教應(yīng)該在美國外交政策中扮演重要角色。這種內(nèi)部懷疑的原因很廣泛，從擔(dān)心介入其他社會內(nèi)部事務(wù)的“現(xiàn)實主義”謹(jǐn)慎，到自由派國際主義者擔(dān)心輸出宗教自由代表著美國霸權(quán)行為和文化侵略，即使布什政府負(fù)責(zé)中東地區(qū)外交政策的新保守主義者也拒絕把宗教納入他們的計劃。[5]有人曾專門撰文分析美國國內(nèi)外對于《國際宗教自由法》的六大批評，指出最多的指責(zé)在于認(rèn)為美國又一次扮演了“道德監(jiān)督者”或“道德警察”的角色。在已經(jīng)發(fā)布《國別人權(quán)報告》的前提下，現(xiàn)在又得寸進尺，就最困難、最敏感的宗教信仰自由問題進行批判。①這些批評包括：(1)認(rèn)為《國際宗教自由法》促進的是美國式的政教分離，并不符合其他國家的歷史、傳統(tǒng)與文化；(2)《國際宗教自由法》 反映了基督教右翼的政治利益，并且是為了促進海外傳教事業(yè)的發(fā)展；(3)《國際宗教自由法》構(gòu)建了不恰當(dāng)?shù)娜藱?quán)等級，將宗教置于首位；(4)《國際宗教自由法》 主要以對各國進行制裁為主；(5)美國國內(nèi)就有人權(quán)問題，卻虛偽地宣稱支持海外的宗教自由；(6)美國在國際人權(quán)標(biāo)準(zhǔn)上言行不一，往往單邊采取行動。具體可參見T. Jeremy Gunn的文章“A Preliminary Response to Criticisms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Act of 1998”該文刊發(fā)于Brigham Young University Law Review, Issue 3, 2000, pp.841-865.而宗教對于一個國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比起其他自由如人身自由、言論自由等，宗教自由不可避免地與一個國家的認(rèn)同、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性相聯(lián)系。[6]美國國務(wù)院中國事務(wù)專家李可柔在分析《國際宗教自由法》遭到中國抵制的原因時也得出類似的結(jié)論：對于中國來說，它“被認(rèn)為是外國侵略，而不是共同有利的合作機會……相反，干涉宗教自由使得官方和民眾懷疑美國具有顛覆性的政治企圖，銷蝕了信任”。[7]

前國務(wù)院民主、人權(quán)暨勞工部助理國務(wù)卿約翰·沙托克一直以來就對《國際宗教自由法》持反對意見。他曾公開表示，“我自己并不認(rèn)為促進、支持那些海外傳教士的工作是美國政府的責(zé)任或職能所在。我認(rèn)可這是他們的工作，但是堅決反對設(shè)立一個政府機構(gòu)來參與或是支持這類工作”，[4]130他甚至認(rèn)為，在基督教右翼推動之下所形成的這項宗教自由政策，非但不是對宗教寬容的促進，反倒是一種破壞。他指出，以本·拉登為代表的恐怖主義者“通過煽動宗教極端主義和宗教沖突獲得權(quán)力。但是對于宗教寬容的威脅也來自民主國家。例如美國宗教右翼在美國政府內(nèi)部推動政治議程，尋求促進特別的海外宗教利益。1998年國會通過的《國際宗教自由法》就代表著來自這方面的壓力”。[8]185

沙托克分析了對于《國際宗教自由法》的五種常見批評，并承認(rèn)這些批評雖有失偏頗，但又不無一定道理。這五種批評分別是：(1)指責(zé)該法促進的是美國式的政教分離。美國的一些立法者的確沒有認(rèn)識到，在一些國家，傳統(tǒng)上政府在宗教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雖然這種角色是美國人無法接受的；(2)認(rèn)為該法某種程度上是為了促進海外傳教，因為福音派團體確實為該法的通過積極游說；(3)指責(zé)該法創(chuàng)造了人權(quán)等級，將宗教置于正當(dāng)法律程序或是言論自由等世俗關(guān)懷之上；(4)該法創(chuàng)造了一個懲罰性制裁系統(tǒng)，強迫外國改變自己的宗教實踐以符合美國或“西方”標(biāo)準(zhǔn)。因為該法的初始版本的確對“宗教迫害國”進行強制性制裁，在后來的版本中這種制裁才變成可以由總統(tǒng)自由裁定；(5)批評美國采取單邊行動，忽視國際機構(gòu)在解決人權(quán)問題方面的作用，認(rèn)為《國際宗教自由法》是美國目無國際規(guī)范的又一例子。[8]185-186

全球接觸研究所(Institute of Global Engagement)主席克里斯·塞普指出：“宗教自由”是最不適合向穆斯林提及的十個詞之一。因為這個詞常常表達的是美國外交政策只關(guān)心新教福音派勸人改宗與皈依的自由，破壞了當(dāng)?shù)匚幕?，也干擾了當(dāng)?shù)鼗酵健１M管這還不是事實，但我發(fā)現(xiàn)把宗教自由定義為在文化交流和法律原則之下促進相互尊重與和解要好得多。[9]1埃及《木納瓦拉報》(Al-Musawwara)將國際宗教自由委員會的報告描述成“從純粹的美國視角準(zhǔn)備的”，認(rèn)為美國是將“勸人改宗放上神壇”。它說，“這份報告提到一些宗教認(rèn)為他們的信徒勸人改宗是其職責(zé)，但是委員會卻只字不提還有些宗教禁止他們的信徒皈依其他信條”。[10]

二

2013年8月7日，“信仰共同體倡議辦公室”正式宣告成立。在成立的慶典典禮上，國務(wù)卿約翰·克里指出，國務(wù)院成立這一新辦公室的目的，在于“更密切地與世界各地的信仰群體接觸……與他們合作來解決全球面臨的挑戰(zhàn)”。克里的老朋友肖恩·凱西出任該辦公室主任。凱西是華盛頓韋斯利神學(xué)院基督教倫理學(xué)教授，曾擔(dān)任2008年奧巴馬競選時的宗教事務(wù)特別顧問，克里稱贊他是“懂得美國應(yīng)該如何接觸海外的宗教團體來推動和平與發(fā)展”的人。[11]新機構(gòu)的成立，使得原本就地位局促的國際宗教自由辦公室更加暗淡無光，這或許才是蘇珊·庫克辭職的真正原因。

信仰共同體倡議辦公室被稱作是美國國務(wù)院與世界各地宗教領(lǐng)袖和宗教團體接觸的門戶，它的“宗教接觸”(religious engagement)新理念，標(biāo)志著“美國接觸宗教領(lǐng)袖和信仰團體戰(zhàn)略”(US Strategy on Religious Leader and Faith Community Engagement)的正式實施。這一戰(zhàn)略體現(xiàn)出兩個明顯特征。首先，它不再專注于宗教自由，而是強調(diào)通過與海外宗教領(lǐng)袖與團體的交往來推動三項核心目標(biāo)。這三項目標(biāo)分別是：第一，促進可持續(xù)發(fā)展和更有效的人道主義援助；第二，促進多元主義和人權(quán)，包括保護宗教自由；第三，防止、減少和解決暴力沖突，維護地方和區(qū)域的穩(wěn)定和安全。

其次，它強調(diào)合作與交往的重要性?？死锖蛣P西都對“接觸”這一概念進行了解釋?？死镏赋觯骸拔宜f的接觸是雙向的。我們在國務(wù)院的職責(zé)不只是宣稱或是站起來武斷地就我們的想法發(fā)表意見。我們必須傾聽別人的看法……我想對國務(wù)院的同事們說，不論你們在哪里，我想要強調(diào)一個信息：我想讓你們走出去，在日常工作中與宗教領(lǐng)袖和以信仰為基礎(chǔ)的社團接觸，與他們建立強有力的關(guān)系，傾聽他們的觀點，理解他們作為個體以及和我們一起所能做出的貢獻。”[9]1凱西指出，“我們要求在接觸的過程中保持開放、透明，這意味著在諸多事務(wù)中，我們有很多方面需要向全球伙伴學(xué)習(xí)。我們的接觸必須是雙向的對話，有時甚至是多方面的對話，從而建立信任，使我們能夠建設(shè)——朝著我們共同的目標(biāo)取得進展”。凱西還引用理查德·尼布爾在20世紀(jì)40年代對于美國外交政策的警告，指出美國應(yīng)該避免“對自己的實力和道德過分驕傲”。[9]1

從“宗教自由”到“宗教接觸”，就整個美國國際宗教自由政策的發(fā)展歷程而言，這不僅意味著人事上的變遷，更是奧巴馬政府對于備受爭議的國際宗教自由政策做出的戰(zhàn)略性調(diào)整。哈特福德大學(xué)三一學(xué)院教授馬克·希爾克①哈特福德大學(xué)三一學(xué)院曾在《國際宗教自由法》通過后不久就舉行“把宗教迫害作為政策問題”的研討會。會上曾邀請了包括學(xué)界、政界各方面的代表來討論這一新通過的法案。之后出版的會議紀(jì)要是聆聽各界聲音的非常重要的記錄。馬克·希爾克就是這次會議的組織者之一。認(rèn)為，新辦公室的成立對于美國的國際宗教自由政策來說是一個“好的轉(zhuǎn)向”，“除了對那些我們所謂的違反宗教自由者進行責(zé)罵(委員會罵得多一些，國務(wù)院罵得少一些)，《國際宗教自由法》并沒有什么成就。大使游游蕩蕩，基本上沒有什么效用。實際上，正如在喬治城領(lǐng)導(dǎo)宗教自由項目的托馬斯·法爾在6月份的眾議院聽證會上所說，《國際宗教自由法》出臺15年以來，在推動宗教自由事業(yè)上一無所成。國務(wù)院成立這一新辦公室的目的，就是為了從《國際宗教自由法》指責(zé)式的做法轉(zhuǎn)變過來，轉(zhuǎn)到與全球宗教領(lǐng)袖更廣泛的合作途徑上來”。[12]在他看來，“國務(wù)院的舉動代表一個轉(zhuǎn)變，且是非常合乎邏輯的轉(zhuǎn)變”，因為“國務(wù)院已經(jīng)有一個辦公室致力于宗教自由問題，指責(zé)那些違反宗教自由者，但是還沒有以更積極的方式來接觸全球宗教的方法”。[13]

奧巴馬政府為何要對國際宗教自由政策進行調(diào)整？僅僅是迫于保守派指責(zé)他對宗教冷漠的壓力嗎？我們知道，自奧巴馬上任以來，批評他對宗教不感興趣的聲音不絕于耳。托馬斯·法爾曾多次對奧巴馬的宗教自由政策提出批評。他指出：“盡管總統(tǒng)和國務(wù)卿都在公開場合表達了國際宗教自由的重要性，但是他們從未真正將它視為一項首要政策。這體現(xiàn)在，負(fù)責(zé)執(zhí)行美國宗教自由政策的高級官員——無任所大使蘇珊·庫克，直到奧巴馬就任總統(tǒng)兩年半之后才開始上任。上任之后也是被埋沒在國務(wù)院的官僚體制之中，充其量只是一名離國務(wù)卿還差很多個級別的低級官員。與此相比，與宗教自由大使同一個級別的全球女性事務(wù)大使早就在國務(wù)院中設(shè)立，并且和其他很多大使一樣直接受國務(wù)卿管轄，得到她的直接支持和關(guān)注。甚至一些其他的人權(quán)行動方案，如推動國際LGBT權(quán)利都得到比國際宗教自由更多的關(guān)注。”①可參見Thomas Farr的“Back to the Beginning: Rebuilding an Intellectual Consensus for Religious Freedom”一文，The Review of Faith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Fall, 2012, pp.45-46.其中，LGBT是“l(fā)esbian, gay, bisexual, transgender”的縮寫，指男女同性戀、雙性戀和變性者。

不僅如此，右翼人士還注意到，在2009和2010年初的官方文件中，奧巴馬政府還多次使用“崇拜自由”(freedom of worship)一詞來代替“宗教自由”(freedom of religion)，這使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秶H宗教自由法》的推動者、基督教右翼代表尼娜·謝伊直言這一變化讓她感到“害怕”：“我們是在遠離宗教自由這一根本原則……西方尤其是美國領(lǐng)導(dǎo)人，應(yīng)該堅決捍衛(wèi)宗教自由，解釋它的意義以及它如何奠定了我們整個文明的基礎(chǔ)，這一點至關(guān)重要?！盵14]1托馬斯·法爾也認(rèn)為這種轉(zhuǎn)變“極端短視且弄巧成拙”，“它不會奏效，只會把形勢弄得更糟”。[14]1國際宗教自由委員會則在其2010年的報告中，用了5個自然段對這種變化進行批評，認(rèn)為“這種故意的、語言上的變化表明對這一權(quán)利更為狹隘的理解”。②主要參見US Commission on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Annual Report, 2010.家庭研究會甚至憤怒地指出，這種“不祥”的變化證明奧巴馬追求“將宗教從地圖上抹去”，奧巴馬統(tǒng)治下的美國已達到“將上帝從美國驅(qū)趕出去的40年過程中的最高峰”③主要觀點可參見Freedom of Worship or Religion？見http://www.lafamilyforum.us/FFarchives/v12i26.html2012年5月24日，國務(wù)院在延期三個月后發(fā)布的《國別人權(quán)報告》中，更是將有關(guān)宗教自由的內(nèi)容刪除，理由是已經(jīng)有專門的報告在評估宗教自由問題，這直接激起了右翼人士的憤怒。托馬斯·法爾認(rèn)為這是奧巴馬政府在“淡化”國際宗教自由問題，[15]一些激進人士甚至懷疑奧巴馬根本就不是基督徒。

但是，正如在國務(wù)院工作過多年、了解奧巴馬政府外交理念的“局內(nèi)人”賈德·波茨奧所說，對于奧巴馬的批評更多是出于黨派和意識形態(tài)之爭。批評奧巴馬最嚴(yán)厲的多是保守的共和黨人，他們與奧巴馬有著根本不同的政治理念。在波茨奧看來，奧巴馬政府“不是要削弱美國的宗教自由政策，而是將其擴大了。雖然整個過程并不完美，且還未完成……但是奧巴馬政府為這一政策建立了史無前例的外交基礎(chǔ)，并建立起一個官僚體制框架來推動合作、整體、頗有遠見的宗教自由議程。奧巴馬并未許諾停止對于迫害問題的指責(zé)，但是他承諾了一個‘新的起點’”。[16]40波茨奧所說的“體制框架”與“新起點”部分，是指2009年他本人在國務(wù)院工作期間發(fā)起并參與的“宗教與外交關(guān)系工作組”(Religion and Foreign Policy Working Group)，這一工作組于2012年10月提交了一份白皮書，建議“在國務(wù)院建立一個制度性機構(gòu)，通過這一機構(gòu)促使國務(wù)院和世界各地的宗教社群可以更好地交流，并進行潛在的合作，這將改善對與外交關(guān)系密切相關(guān)的宗教問題的理解”。①可參見Ensuring the Opportunity for Mutual Counsel and Collaboration, A White Paper of the Religion and Foreign Policy Working Group of the Secretary of State’s Strategic Dialogue with Civil Society, October 16, 2012, p.2。如今新成立的信仰共同體倡議辦公室正是這一建議的產(chǎn)物。

三

實際上，如果我們梳理一下奧巴馬自執(zhí)政以來的一些外交言論就會發(fā)現(xiàn)，推動“接觸宗教領(lǐng)袖與信仰團體戰(zhàn)略”，是完全符合奧巴馬執(zhí)政以來一直倡導(dǎo)的“以接觸為核心”(engagement-focused diplomacy)的外交理念的。這一合作、交往的宗教外交觀從其當(dāng)政開始便顯現(xiàn)出來。

2008年11月，奧巴馬當(dāng)選為第56屆美國總統(tǒng)。在其就職演說中他指出：“我們知道，我們的多元遺產(chǎn)是一種優(yōu)勢，而非劣勢……我們是一個由基督徒、穆斯林、猶太教徒、印度教徒和非信者組成的國家。”著名社會學(xué)家韋德·魯夫·克拉克敏銳地察覺到這篇演講詞不僅顯示出修辭上的變化，更為根本的是視角上的轉(zhuǎn)變，“在總統(tǒng)就職典禮上如此明確地將非信徒包括在內(nèi)，對美國總統(tǒng)來說還是第一次。并且，把基督徒與穆斯林、猶太教徒和印度教徒并列，奧巴馬也將那種標(biāo)準(zhǔn)的美國是基督教國家的定義淡化了”。[17]在這篇演講詞中，奧巴馬還提到“對于伊斯蘭世界，我們將尋求新的共處之道，一種基于共同利益和相互尊重的方式”。②詳細內(nèi)容可參見Obama’s Inaugural Address, January 20, 2009.見http://content.time.com/time/politics/article/0,8599,1872715,00.html。

2009年6月，奧巴馬在埃及開羅大學(xué)發(fā)表的題為《開羅新起點》(“a New Beginning in Cairo”)的演講中，將與伊斯蘭世界“新的共處之道”闡述得更為明確。他指出：“我們在一個美國和穆斯林關(guān)系緊張的時候相遇，這種根植于歷史的緊張關(guān)系超越任何現(xiàn)有的政策爭論。伊斯蘭世界和西方之間有過幾個世紀(jì)的和平共處和合作，也有過沖突和宗教戰(zhàn)爭……只要我們的關(guān)系是按照差異定義，我們就會使那些播撒仇恨而非和平種子、那些促進沖突而非合作的人得逞。只有合作才能幫助我們獲得正義和繁榮。這種懷疑和不和諧的怪圈必須結(jié)束。我來此的目的，是要尋求美國和全世界穆斯林之間關(guān)系的新起點，建立在互利、互敬基礎(chǔ)之上，建立在相信美國和穆斯林不是相互排斥，不必進行競爭的基礎(chǔ)之上。相反，我們有很多共同點，分享共同的原則——正義和進步，寬容和全人類的尊嚴(yán)?！雹僭敿殐?nèi)容可參見Barack Obama, “A New Beginning in Cairo”, June 4, 2009. http://www. nytimes.com。

賈德·波茨奧認(rèn)為，奧巴馬的這篇講話體現(xiàn)出如下特征：(1)關(guān)于宗教不寬容和宗教迫害問題的艱難對話被放到合作的框架之下。奧巴馬稱宗教自由是一個“我們必須共同解決”的問題，并在結(jié)尾時稱“信仰將我們連在一起”。(2)通過贊揚他人的優(yōu)點顯示出尊重。他強調(diào)伊斯蘭“偉大的寬容傳統(tǒng)”，并回憶起20世紀(jì)60年代自己童年時，在印度尼西亞度過的穆斯林與基督徒和諧相處的時光。(3)奧巴馬顯示出謙遜和自知。他承認(rèn)美國(更廣泛來說是西方)有時并不存在它所謂的那種理想化的宗教自由，特別是在對待穆斯林移民方面。(4)他將價值觀與其實際作用相聯(lián)系，指出宗教寬容是“社會繁榮的根本”，而教派沖突會導(dǎo)致“悲劇性的暴力”。(5)他強調(diào)公民社會的作用，指出信仰間對話能為宗教行為體合作解決共同關(guān)心的問題提供平臺。此外，波茨奧還注意到，在這次具有歷史意義的演講中，奧巴馬使用“分享”和“合作”兩個詞超過20次。由此，他認(rèn)為，“合作、尊重、謙遜、實用以及強調(diào)公民社會——這些開羅原則成為奧巴馬政府美國宗教自由政策的特征”。[16]34-35

奧巴馬這種對于“分享”和“合作”理念的追求，在他對美國例外主義的闡述中也有所體現(xiàn)。2009年4月4日，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當(dāng)被問起“你是否像你的前任一樣贊同美國例外主義，把美國看作具有領(lǐng)導(dǎo)世界的獨特資質(zhì)，或是有不同的看法”時，奧巴馬回答：“我相信美國例外主義，正像我認(rèn)為英國人相信英國例外主義，希臘人相信希臘例外主義一樣……我為我的祖國感到自豪，認(rèn)為我們有很多東西可以貢獻給世界，但同時我也看到，我們應(yīng)認(rèn)同別國的價值和優(yōu)秀品質(zhì)，認(rèn)識到我們并不總是正確的，認(rèn)識到其他人也許有好的想法，認(rèn)識到為了能夠共同合作，所有政黨都必須做出讓步，包括我們。因此，我相信美國在領(lǐng)導(dǎo)世界達到和平繁榮方面將繼續(xù)發(fā)揮非凡作用，但同時，這種領(lǐng)導(dǎo)力也需要我們與他人合作的能力，與他人合作是因為我們不能單靠自己解決這些問題?！雹贜ews Conference by President Obama, Strasbourg, France, April 4, 2009. http://www.whitehouse.gov。在同年4月17日的美洲峰會上，他再次強調(diào)類似的觀念：“我們追求一種平等合作……以及建立在相互尊重和共同利益基礎(chǔ)上的往來?！雹跼emarks by the President at the Summit of the Americans Opening Ceremony, The White House, April 17, 2009. http://www.whitehouse.gov。不過，奧巴馬的這些言論被保守派扣上“美國例外主義叛徒”的帽子，他被批評為要將美國改造為世俗/集權(quán)/社會主義的歐洲國家(比如法國)。[18]

奧巴馬時期的兩任國務(wù)卿也不同程度認(rèn)可他的合作理念。實際上，信仰共同體倡議辦公室的成立就是在希拉里·克林頓時期孕育，后在約翰·克里時期正式成形的。2010年10月，希拉里·克林頓在《國際宗教自由報告》發(fā)布時指出：“奧巴馬總統(tǒng)去年6月的開羅講話，表明我們與伊斯蘭國家交往的加強。與以往相比，今年報告中的部分章節(jié)提供了更多美國政府與以信仰為基礎(chǔ)的團體交往和解決他們所面臨問題的細節(jié)。我們的大使館將繼續(xù)支持信仰間對話，并與信仰團體就各個層面的問題展開合作?！盵16]36約翰·克里在2013年8月信仰共同體倡議辦公室成立的慶典上也引用圣雄甘地的話，稱世界上的宗教是來自“同一個花園的美麗花朵”，在各大宗教之間都存在“共同之處”，“大多數(shù)宗教都遵從黃金規(guī)則，并對人類的處境比如貧困、人際關(guān)系、人類相互的責(zé)任抱有深切的關(guān)懷”，新辦公室的成立將“增進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的理解”。[9]1

總之，奧巴馬政府在推動美國海外利益時，的確顯現(xiàn)出一些與其前任迥異的特征?！霸谄溲孕兄校瑠W巴馬追求一種實用和合作外交，即美國力量只有在恰當(dāng)?shù)南薅葍?nèi)以及和別國合作的基礎(chǔ)上才能最好地發(fā)揮?！盵16]38不過，這種特征并非如右翼人士想象的，是因為奧巴馬總統(tǒng)對宗教不感興趣，而是來自全球化時代世界聯(lián)系愈來愈緊密，新興經(jīng)濟體不斷成長從而導(dǎo)致世界呈現(xiàn)多元化格局，以及美國實力不斷下降情況下所做的必要調(diào)整。如波茨奧所言，“國會在1990年代末通過《國際宗教自由法》，是在美國成為單極世界的巔峰時刻，那時普遍的想法是美國能夠而且應(yīng)該公開向其他國家施壓，以在宗教自由問題上讓步，但是那個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然而，仍有一些國際宗教自由激進人士似乎對美國的實力和公開譴責(zé)的價值抱有1990年代的幻想。我想沃爾特·拉索爾·米德說得對，‘明知他們不會改變，我們也沒有能力使他們改變，而仍然不斷沖著那些外國領(lǐng)導(dǎo)喊叫是沒有什么意義的，它只能彰顯出我們的軟弱，而實際上我們想要顯示我們的強大’”。[16]38這恐怕才是奧巴馬政府對國際宗教自由政策進行戰(zhàn)略性調(diào)整的最根本原因。

[1] Lauren Markoe. Susan Johnson Cook Defends Her Work on Religious Freedom and Explains Why She Left[EB/OL].(2013-10-28)[2014-06-10].http://www.religionnews.com/2013/10/28/suzan-johnson-cook-defends-work-religious-freedom-explains-left/.

[2] Ken Walker, Jeremy Weber. Resignation of America’s Ambassador for Religious Freedom Offers Dramatic Opportunity[EB/OL].(2013-10-28)[2014-06-10]. http://www.christianitytoday.com/gleanings/2013/october/suzan-johnson-cook-religious-freedom-am-bassador-resigns.html?paging=off.

[3] William J Clinton. Statement on Signing the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Act of 1998[EB/OL].(2012-10-23)[2014-06-30].http://www.presidency.ucsb.edu/ws/?pid=55155.

[4] Thomas Farr.WorldofFaithandFreedom:WhyInternationalReligiousLibertyisVitaltoAmericanNationalSecurity[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272.

[5] Thomas Farr. Religious Freedom and International Diplomacy[M]// Allen Hertzke. The Future of Religious Freedom: Global Challenge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331-352.

[6] T Jeremy Gunn. A Preliminary Response to Criticisms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Act of 1998[J]. Brigham Young University Law Review, 2013(3): 841-865.

[7] Carol Lee Hamrin. A New Framework for Promoting Religious Freedom in China[J]. The Brandywine Review of Faith & International Affairs,2005(Spring): 3-10.

[8] John Shattuck. Religion, Rights and Terrorism[J]. Harvard Human Rights Journal, 2003(16)：183-188.

[9] Chris Seiple. 10 Terms not to Use with Muslims[EB/OL].(2009-03-28)[2014-06-10]. http://www.csmonitor.com/Commentary/Opinion/2009/0328/p09s01-coop.html.

[10] Crystal Waitekus. Bridges and Barriers: Promoting US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Policy in the Middle East through Public Diplomacy[D]. Washington D C: Georgetown University, 2009:60.

[11] John Kerry, Shaun Casey, Melissa Rogers. Remarks at the Launch of the Office of Faith-based Community Initiatives.[EB/OL].(2013-08-07)[2014-06-10].http://www.state.gov/secretary/remarks/2013/08/212781. htm.

[12] Mark Silk. A Cheer for the State Department’s New Faith Office[EB/OL].(2013-08-19)[2014-06-10].http://marksilk.religionnews.com/2013/08/19/a-cheer-for-the-state-departments-new-faith-office/.

[13] Mark Silk. Religion and Foreign Policy: Faith in Diplomacy[EB/OL].(2013-08-20)[2014-06-10]. http://www.economist.com/blogs/erasmus/2013/08/religion-and-foreign-affairs.

[14] Sarah Eekhoff Zylstra. Freedom of Worship Worries: New Religious Freedom Rhetoric within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 Draws Concern[EB/OL].(2010-07-22)[2014-06-10].http://www.christianity today.com/ct/2010/july/freedom-of-worship-worries.html.

[15] IPT News.“State Department Purges Religious Freedom Section from its Human Rights Reports”[EB/OL].(2012-06-08)[2014-06-30]. http://www.investigativeproject.org/3621/state-department-report-purges-religious-freedom.

[16] Judd Birdsall. Obama and The Drama over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Policy: An Insider’s Perspective[J]. The Review of Faith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2012(Fall):33-41.

[17] [美]韋德·魯夫·克里克.宗教與民族團結(jié)[M].郭長剛.全球?qū)W評論:第一卷.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2：43.

[18] Dennis Hoover. Sharp-edged Exceptionalism: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ummer 2012 Issue[J]. The Review of Faith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12(Summer): 1-4.

(責(zé)任編輯：李孝弟)

From “Religious Freedom” to “Religious Engagement”: The New Turn of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s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Policy

ZHANG Feng-mei1, GUO Chang-gang2

(1.SchoolofForeignLanguagesandLiterature,AnhuiPolytechnicUniversity,AnhuiWuhu241000,China; 2.CollegeofLiberalArts,ShanghaiUniveristy,Shanghai200444,China)

The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Act of 1998 has aimed at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and been an important part of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since its very beginning. However, the reality goes against its original good wishes regrettably: instead of promoting religious freedom and reducing religious prosecution, more harmful varieties have increased, i.e., religious terrorism and transnational terrorism. The root cause of the failure of “religious freedom policy” is that the whole perspective to understand and treat “religious freedom” is American. The founding of “Office of Faith-Based Community Initiatives” marks the turn of U.S. attention from “religious freedom” to the emphasis on contacts with overseas religious leaders and organizations in order to promot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more effective humanitarian assistance, pluralism and human rights including religious freedom. The shift from “religious freedom” to “religious engagement”, speaking of the course of development of U.S.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policy, is not simply a change of personnel, but also a strategic adjustment made by the Obama Administration over the controversial U.S.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policy.

The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Act of 1998; religious engagement; the right-wings of Christianity; the United States

10.3969/j.issn 1007-6522.2015.02.002

2014-08-10

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項目(12YJC730012)；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1BZJ002)

張鳳梅(1974- )，女，河北秦皇島人。安徽工程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副教授。 郭長剛(1964- )，男，山東日照人。上海大學(xué)文學(xué)院歷史系教授。

B928

A

1007-6522(2015)02-002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