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合國
(1.西安交通大學人文學院,陜西西安710049;2.鄭州輕工業(yè)學院思政部,河南鄭州450002)
走向生命治療學
——現(xiàn)代西方哲學發(fā)展的一個動態(tài)研究
馮合國1,2
(1.西安交通大學人文學院,陜西西安710049;2.鄭州輕工業(yè)學院思政部,河南鄭州450002)
哲學的本義在于思考與實踐美好的生命之道。當現(xiàn)代社會日益蛻變?yōu)椤爸委熜浴鄙鐣H,當代西方哲學也在悄然發(fā)生著生命治療學的轉向。究其緣由,現(xiàn)代西方哲學從思辨世界走向生活世界是這一轉向的學術背景,現(xiàn)代社會日益凸顯的身心“疾病”是這一轉向的根本動力,后現(xiàn)代哲學對生命的尊崇以及對身體的大力提撕是這一轉向的理論支點,中西方哲學的合流與融通是這一轉向的最終旨歸。
生活世界;現(xiàn)代性疾病;身體;生命治療學
與人類生存息息相伴的哲學并非是一個僵死的理論體系,而是一種蘊含在人類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和人之生存須臾不離的、生生不息的文化建構。作為時代精神之精華的哲學一方面不斷對人類業(yè)已生成的理論體系進行批判,另一方面也在不斷地捕捉、預見和引導新的精神動向,為人類的安身立命提供精神支撐和生存智慧。隨著現(xiàn)代性“疾病”大行其道以及諸如“人文治療”、“臨床哲學”和“哲學咨商”等哲學治療形式的日漸隆盛,恰恰印證了當代西方哲學正在出現(xiàn)一種從傳統(tǒng)的思辨論理學向今天的生命治療學的轉向。
肇始于20世紀的兩大哲學運動——現(xiàn)象學和分析哲學——最后皈依生活世界,這充分說明當代西方哲學理性定位正在不斷下移和逐漸世俗化的發(fā)展態(tài)勢。這從表面上看是分析哲學和現(xiàn)象學運用還原主義的方法未能實現(xiàn)論證科學基礎的目的造成的,實質上是當代哲學對西方傳統(tǒng)思辨?zhèn)惱韺W反思和超越的結果。眾所周知,西方傳統(tǒng)哲學旨在尋求超越人的、能夠統(tǒng)攝一切的實體化本體作為人類自身的安身立命之本,并用觀念和原則裁決現(xiàn)實,以邏輯規(guī)范生活,最終以還原主義的思維方式建構一個超越現(xiàn)實生活的實體本體論世界。這樣,西方哲學在以理論思辨的方式對現(xiàn)實世界進行超越和批判的價值追求中,又遮蔽了現(xiàn)實的生活世界。因而,西方傳統(tǒng)哲學淪落成為形而上的、遠離生活世界的純粹思辨之學、“貴族之學”和“學院之學”。誠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說的那樣,它往往“不用想象某種真實的東西而能夠真實地想象某種東西”,作為獨立的精神生產領域,作為少數(shù)思想家的專利,哲學理性可以“擺脫世界而去構造‘純粹的’理論、神學、哲學、道德等等?!盵1]正是在此意義上,西方傳統(tǒng)哲學一直沉浸于外在解釋世界的自足和完善的抽象理論體系之中,表面上看是“普遍適用”,實則成為可有可無的玄妙費思的空洞理論。美國哲學家所羅門曾對過于要求專門化、技術化、聚焦精確化的西方哲學進行過尖刻的批判。他認為黑格爾的哲學雖然包羅萬象,但是其充斥著只有少數(shù)同行才能理解和感興趣的符號串行話,并明確指出羅素等人開創(chuàng)的分析哲學則真正把哲學變成了干癟的和邏輯的枯燥之學。其實,西方哲學自誕之初并非是純粹的抽象思辨和干癟的骨和腱(所羅門語)的邏輯和論證,而是生活于細節(jié)中的、充滿有血有肉的辯證觀念的具體哲學。面對當代西方哲學回歸生活世界的發(fā)展態(tài)勢,我們能夠洞察到當代西方哲學開始從“天上”返回“人間”,并把人的生命的現(xiàn)實性原則、目的性原則從被異化給外在人的實體本體中解放出來,讓哲學成為參與生活世界創(chuàng)造的、為人類提供安身立命的智慧性力量。
在胡塞爾看來,生活世界具有兩層含義:“日常生活世界”與“基底世界”。如果說作為“基底世界”是胡塞爾為了完成其先驗現(xiàn)象學的需要的話,那么“日常生活世界”就是源于胡塞爾對現(xiàn)實和實踐的關注。作為日常生活世界,就是人們日常生活在其中的直接面對和體驗到的“周圍世界”。誠如胡塞爾所說:“生活世界是作為唯一實在的、通過知覺實際地被給予的、被經驗到并且能夠被經驗到的世界?!盵2]也就是說,日常生活世界是人生活的最直接的場域,是人的現(xiàn)實的直接在場。在這個場域中,日常生活世界的意義完全敞開于每個人,每個人也能夠體悟到日常生活世界的真正內涵。此外,人們能夠感知到在與生活環(huán)境的互動中實現(xiàn)人的現(xiàn)實價值和意義。在人與生活世界水乳交融般的交織過程中,這個場域不僅生機勃勃、有血有肉,而且肉體與靈魂、自然和歷史天然地統(tǒng)一為一體。故此,把握生活世界就必須摒棄傳統(tǒng)主客二元分立的知性邏輯,而要用人的本質直觀或原始體驗才能直面日常生活世界本身。因此,當代西方哲學回歸生活世界,在一定意義上就是向人自身的回歸,這種回歸超越了從外在的、抽象的東西出發(fā)規(guī)定世界、考察人的思維模式,是人的自我意識的根本改變和人的自我形象的重塑。這種回歸同時也意味人將與周圍生活世界的分裂與對立中擺脫出來,從不斷擴張的占有意識和無根的精神焦慮中解脫出來,從異化的狀態(tài)中實現(xiàn)自我的解放。
不難發(fā)現(xiàn),我們生存在當下的生活世界并非是一個健康的、完美的世界圖景,而是一個充滿問題的、病態(tài)化的社會場域。商業(yè)倫理學和醫(yī)學倫理學的蓬勃發(fā)展以及“人文治療”、“臨床哲學”和“哲學咨商”等哲學治療形式的日漸隆盛,還有諸如抑郁、失眠、精神分裂、焦慮、自殺、強迫癥、歇斯底里、性變態(tài)等醫(yī)學術語頻見報端,無不說明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十足的病態(tài)社會。與傳統(tǒng)西方醫(yī)學上所講的疾病不同,這種現(xiàn)代性“疾病”不是基于可證實的大腦疾病、腦損傷或其他損害導致的器質性病變,而是與生存環(huán)境以及所處的文明背景相關的、作為心靈和身體結合的生命體之內在失衡的結果,它可以界定為由于外界的生活環(huán)境而導致的精神性障礙。誠如醫(yī)學人類學家凱博文教授所言:“不論是‘神經衰弱’還是‘抑郁/焦慮障礙’都應該理解為一種文化概念,而文化概念形塑著真實的生理體驗,建立了區(qū)隔正常和病態(tài)的界限?!盵3]也就是說,文化與情感、精神疾病以及人類痛苦疾病是相互關聯(lián)的。消極的生存理念、不當?shù)纳钚问揭约皞€體的挫折、不公正的遭遇、沖突往往轉化成心理病癥以及身體障礙的話語。人的身體成了一種關于自我以及社會世界的話語和行動的隱喻,它不斷地調節(jié)著個體的感受、體驗并以自身的病態(tài)與否闡述著存在的社會生活中的問題。
既然現(xiàn)代性“疾病”與文化背景有關,那么考察現(xiàn)代性“疾病”大行其道的原因就不得不聚焦于我們所處時代的文明模式和生存理念上。毋庸置疑,工業(yè)文明和技術理性的昌明給人類帶來絢麗多彩的物質生活,但也導致了對人的操控和對人的生存的異化。第一,這種操控和異化在很大程度上表現(xiàn)為通過現(xiàn)代社會形成的管理規(guī)則和制度來統(tǒng)治、壓制個體,“標準化”和“商品化”已經成為充實現(xiàn)代人類生活的主要標志。在這個追尋“整齊”“化一”的現(xiàn)代社會中,個體因外在的規(guī)訓和壓制導致心理層面壓抑和失真,人的生命及其存在遭到冷漠和忽視。后現(xiàn)代哲學家??抡J為,現(xiàn)代人類生活在一個“全景敞視建筑”化的場景當中。如??滤裕骸敖a生的一種特殊的權力技術,既是權力干預訓練和監(jiān)視肉體的技術,又是制造知識的手段,它通過一種持久的運作機制,對人體進行解剖、分配、組合與編排,達到對人體的位置、姿勢、形態(tài)及行為方式的精心操縱,以此造就一群馴服的肉體?!盵4]正是通過對人的肉體活動的編碼、時空的分配等各種具體的規(guī)訓技巧,使人體的技能不斷增加,使得肉體達到經濟上的效率和政治上的功用。在這樣一個“全景敞視建筑”中,人之生物性的自由不但受到了壓抑而且被完全剝奪了。喬治·里茨爾在其“合理化”理論中也指出,現(xiàn)代人類就像麥當勞面包生產線的工人一樣,機械地聽從命令,機械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工作期間并不需要任何個人情感和態(tài)度的參與,否則就會破壞“合理化所追求是‘效率’最大化……”[5]可以看到,人類的現(xiàn)代生活蛻變成異化人的最高級的手段,異化了的主體完全淹沒在異化的存在之中。其結果只能是,在工具理性極度膨脹的現(xiàn)代文明中,現(xiàn)代人類的生命有機體的活力大為衰減,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意志承受力以及身心的平衡能力急劇降低。第二,由于現(xiàn)代文明過于追捧技術理性,使得“純粹精神式”的生活模式成為現(xiàn)代社會生活中的主導形式。這種脫離現(xiàn)實的“純粹精神式”生活模式逐漸使得現(xiàn)代人類過分依賴理性和精神活動,進而慢慢演變?yōu)榉爆嵉乃紤]和脫離真實的臆想與狂想。在所謂“萬能的”科技理性的蠱惑下,人的占有欲、消費欲和存儲欲被激發(fā)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人完全蛻變?yōu)槲镔|的動物、財富的動物、金錢的動物。一旦個人的物欲和虛榮未能實現(xiàn),就會陷入無盡的痛苦的深淵。雖然人們都在追求美好的、幸福的生活,但是很不幸地,大多數(shù)人都將追求的目標錯誤地定位于達致幸福生活的“手段”,其結果就是,越追逐它們,離幸福越遠。因為,這些“手段”與目的的錯位將導致內心永遠的不安寧,就永遠得不到幸福和快樂。至此,我們發(fā)現(xiàn)技術理性極度膨脹的現(xiàn)代文明一方面導致對身體管訓與壓制,使得人的生命有機體的活力大大下降;另一方面使欲壑難填的現(xiàn)代人在追求無盡的物質財富中越走越遠,而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卻被遺忘殆盡。正如笛卡爾在《談談方法》中所指出的那樣,“心靈和身體之間需要有個協(xié)調,疾病的產生就是由于這種協(xié)調失去平衡。就像許多被囚養(yǎng)的動物一樣,本性因為外在框架的侵入而喪失了,身體和精神的各種機能也被徹底破壞了?!盵6]這種身心的失衡恰恰成為現(xiàn)代性“疾病”的根源。其實,人作為一種生命的存在,是一種身與心、靈與肉相互協(xié)調的各種機能的高度統(tǒng)一。人正是在這種人與自身、人與外界和諧的存在中才能作為一種健康體存在,生命的活力、意義和價值才能彰顯出來。
在自柏拉圖之后的西方傳統(tǒng)哲學中,身體作為生命載體一直處于受壓制和被蔑視的狀態(tài)。在《理想國》中,柏拉圖認為身體欲望——食物、性、名利等——同牲畜一樣低等任性并可能導致瘋狂的殘殺。對于一個人來說,“保證身體需要的那一類事物是不如保證靈魂需要的那一類事物真實和實在的?!盵7](P375)他認為真正充實、理智的人絕不會追求身體感性的野蠻快樂,甚至不理會身體的健康,靈魂的快樂永遠勝于身體的滿足。這樣,在柏拉圖那里,只有精神的生命,而作為生命載體的肉體生命卻成為管控和壓制的對象。對身體的壓制,在奧古斯丁那里一點也不遜色于柏拉圖。所不同的是,奧古斯丁把柏拉圖靈魂與身體的對立演化成了上帝之城同世俗之城的對立。奧古斯丁認為世俗之城的愛產生于片刻而短暫的歡樂,被自私自利的陰影所包圍,基本是一罪惡的淵藪。奧古斯丁認為欲望的身體無法通達上帝之城,若想通達上帝之城,必須克服那種肉體的滿足,尤其是禁欲或者棄絕塵世?!拔覀兛吹?,漫長的教會和修道院的歷史是身體沉默無語的歷史;克己、苦行、冥想、祈禱、獨身、齋戒、甘于貧困,這都是控制身體的基本手段,并旨在將身體的沸騰能量撲滅?!盵8]到了笛卡爾那里,他明確地將心靈同身體分屬于兩個不同的場域,心靈具有揭開真理和知識秘密的能力,而身體則當作機械物件被輕描淡寫地遮蔽了。對康德來說,他所關注的是理性的運用,對身體并沒有留下多余的地盤。在黑格爾哲學的視野中,整個世界只不過是絕對理性演繹的結果,人只不過是形而上的絕對理念外在化身,社會歷史也只不過是被抽象為意識和精神的歷史。他所全神貫注的是意識艱澀卻有章可循的向絕對精神的發(fā)展,身體則完全消失在人的歷史的無盡黑暗之中。如果說在柏拉圖和奧古斯丁那里,身體還是被壓制的對象的話,那么在笛卡爾和黑格爾那里,身體不再是問題而直接退出哲學史的舞臺,完全隱匿在純粹的精神主體的背后。
這一切,在尼采“一切從身體出發(fā)”的吶喊中得到了徹底的改觀。誠如尼采所言:“一切有機生命發(fā)展的最遙遠和最切近的過去靠了它又恢復了生機,變得有血有肉。一條沒有邊際、悄無聲息的水流,似乎流經它、越過它,奔突而去。因為,身體乃是比陳舊的‘靈魂’更令人驚異的思想?!盵9](P37-38)如果說,西方傳統(tǒng)哲學是一個漫長的主體哲學的話,這種哲學在柏拉圖時期把人當成是智慧的存在,基督教把人看作是信仰的存在,啟蒙哲學則將人看成理性的存在,這一切都在訴說——“人是理性的動物”——這一人的形而上的定義。在這個對人的形而上的定義中,思想和理性是設定人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的基礎和標準。顯然,人的肉體則無足輕重。現(xiàn)在,尼采將人的身體性納入人的重要規(guī)劃,徹底扭轉了身體和靈魂對立的哲學敘事,讓人的枯燥、干癟的精神生命變得有血有肉。所以,尼采認為,“存在——除‘生命’而外,我們沒有別的關于存在的觀念?!盵9](P186)從這樣一種生命存在論出發(fā),尼采的生命存在不是上帝的啟示或者形而上的觀念,而是肉體化的生命本身。誠如尼采所說,“根本的問題:要以肉體為出發(fā)點,并且以肉體為線索。肉體是更為豐富的現(xiàn)象,肉體可以仔細觀察。肯定對肉體的信仰,勝于對精神的信仰?!盵9](P178)如果說尼采對肉身化的生命的敘述還不夠完整、不成體系的話,那么法國身體現(xiàn)象學家梅洛·龐蒂則小心謹慎地運用實證科學,不但一舉消解了靈肉對立的哲學敘事,而且還為人們展示了一個有血有肉、生生不已的、身心合一的生命世界。在龐蒂看來,現(xiàn)象學的身體既不是生理學意義上的身體,也不是純粹精神的存在。“它既有內在的一面,又有超越的一面,既是客體,又是主體,身體是‘客體+主體’,是能進行觀看和能感受痛苦的存在?!盵10]也就是說,梅洛·龐蒂現(xiàn)象學的身體是一種融通了身心雙重特性進入到主體序列的身體,而不是柏拉圖所鄙視的純粹肉體,也不是作為笛卡爾“我思”之客觀對象的身體。在靈肉混合成的身體當中,靈肉之間不是決定與被決定的關系,而是一種猶如左右手互摸而難分彼此的“模糊”、“曖昧”的關系。這樣,靈肉對立以及主客二分不但在龐蒂那里被輕而易舉地化解了,而且還給我們描繪出一個富有生機活力的、能受一體的生命化的身體。在龐蒂的眼中,這個能受一體的身體并非是一個靜態(tài)的風景畫,而是作為超越物理性存在的一個模糊曖昧地棲居于自身體驗與習慣的空間之中,棲居于情景之中的寫意畫。龐蒂說:“只有當我實現(xiàn)身體的功能,我是走向世界的身體,我才能理解有生命的身體的功能。”[11]所以,“身體”是通過與世界交往從而實現(xiàn)自身,它是意義的“紐結”,是“意義的發(fā)生場”。梅洛·龐蒂認為唯有“挺身于世界”,世界的意義才能在身體知覺的感知中不斷地拓展、延伸,身體和世界聯(lián)系的范圍也不斷擴大,最終使得一個與身體在前反思的境遇中水乳交融般的世界得以產生,也就是梅洛·龐蒂的“世界之肉”。這樣,“世界之肉”以此將意識哲學截然二分的主觀與客觀重新統(tǒng)一于人們的經驗之中,身體是一種身心交織的統(tǒng)一體,梅洛·龐蒂看到的世界也成為一個身心交融的生命世界。毋庸置疑,尼采、梅洛·龐蒂等后現(xiàn)代哲人對身體的倍加提撕,不僅是對理性壓制肉體的思想的糾撥與反抗,而且體現(xiàn)出對身心一體的生命的熱愛與尊崇。個人對身體功能的體驗、解釋和表達不但是一種生命體征的顯示,而且還是在傳遞一種文化觀念和社會問題。
不論是西方哲學還是中國哲學,都充滿關注生命健康的治療智慧。誠如古希臘哲人塞爾蘇斯所說:“治療疾病和對自然事物進行沉思的人,往往是同一批人……”[12]古希臘時期的畢迭哥拉斯、恩培多克勒和德謨克利特等大名鼎鼎的哲學家同時也是醫(yī)生。伊壁鳩魯?shù)摹翱鞓矾煼ā焙腿ǖ摹皽p法治療”更是凸顯西方古代哲學所蘊含的治療睿智?,F(xiàn)代哲學中弗洛伊德的亦哲亦醫(yī)的雙重身份,使其頗具神奇色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不但是哲學式的反思,更是一劑治療人類精神疾病的靈丹妙藥。如果說弗洛伊德用“精神宣泄法”消除現(xiàn)代人的精神疾病的話,那么弗蘭克的“意義治療”將其焦點放在“人存在的意義”以及“人對此存在意義的追求”上,通過幫助病人發(fā)現(xiàn)其生命的意義從而實現(xiàn)對這種“自下而上挫折”導致的神經官能癥(心靈性神經官能癥)的治療。此外,維特根斯坦也提出,“時代的病要用改變人類的生存方式來治愈,哲學問題的病要以改變人類的思維方式和生存方式來治愈,而不是用某個人發(fā)現(xiàn)的藥物來治愈?!盵13]正是通過求助于語言這個資源,我們獲得了一種治療我們困惑的方法。能夠看出,哲學意義上的治療并非是大眾語言系統(tǒng)中臨床醫(yī)學意義上的治療,而是一種基于恢復人的本真存在狀態(tài)的文化診治。與醫(yī)學上物理化學的療法不同,生命治療學更多關注人的存在狀態(tài)以及作為個體的人的主體價值訴求,通過自我的取舍醫(yī)治人的靈魂和自我踐行實現(xiàn)身心的平衡,從而達到“身體的健康和靈魂的無煩惱”(伊壁鳩魯語)的幸福之境。
無論是對身體的關注還是亦哲亦醫(yī)的思想,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真正的故鄉(xiāng)在古老的東方。中國哲學作為一種生命之學,既是心的學問,亦是體之身的實修之學。因此,對“身心”整全的觀照,可能是中國哲學最真切的表述。龐蒂的現(xiàn)象學區(qū)分了軀體與身體,身體并不等同于物質性的肉體,對中國思想來說,更是身不離心,言身必及心,因此,所謂的身體實為身心互滲的共同體。我們能從《中庸》中的“誠于中,形于外”,到《大學》的“心廣體胖”,到王船山的“性惡乎著?著于形色”,到老子的“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再到莊子的“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形神相親”的表述中去洞察這種中國古代哲學身心一體思想。中國哲學中身心一體思想不僅是中國哲學的本真表述,而且這一思想也在中華之國粹的中醫(yī)的典籍中充分體現(xiàn)出來。正是中國古代的身心一體思想使得中國哲學與中國醫(yī)學內外勾連在一起,也使得中國成為亦哲亦醫(yī)思想的真正開山。中國古代就有易醫(yī)相通、不知易者不懂醫(yī)的言說。此外,中國古代哲學中的內與外相通、人與自然相通等辯證思維也在中醫(yī)中得到廣泛體現(xiàn)。誠如中醫(yī)所謂的“視其外應,以知其內藏”的“藏象說”,以及“本為病之源,標為病之變”、“開竅說”、“氣的一元論”和作為五臟與形體官竅的聯(lián)系通道的“經絡理論”等思想,不但是中國醫(yī)學經典理論,同時也是中國哲學的辯證精神的大力開顯。如果上面所述是在理論層面說明中國哲學的身體本體思想和醫(yī)哲相通的理念的話,那么中國的“修身”則從實踐的層面實現(xiàn)了身心一體以及通達身心健康的生命治療之旨趣。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哲學極其強調“修身”,并且極富“修身”的思想和實踐資源。無論從孔子“吾日三省吾身”、荀子“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的提出,還是到《大學》“修身為本”,無不說明中國哲學極富“修身”的理念和實踐資源?!兑捉洝芬躁庩枌α⒌霓q證思維給世人開顯的是一個動態(tài)化的、鮮活的生命世界。在《易經》中,無論是自然還是人自身無不是陰陽的對立統(tǒng)一。人的生命過程就是在一個陰陽對立的動態(tài)中取得身心平衡的過程。這一點體現(xiàn)在中國的太極拳中。太極拳順從陰陽對立統(tǒng)一之原理,在一招一式動作之中,陰中含陽,陽中具陰,陰陽互變,從而使身心在運動中達到身心合一、物我一體的境界。把中國的拳術與中醫(yī)學中的導引、吐納等理論相結合,將中國氣功運用于中國武術之中,成為中國古代醫(yī)學家們發(fā)明的別具特色的養(yǎng)生術。廣受中國人喜愛和歡迎的瑜伽,是集哲學、藝術、治療于一體的身體修煉方法。人們通過瑜伽的訓練,能夠使人的肉體和靈魂、生理和心理、情感與心智得以統(tǒng)一,讓人在身心祥和、平靜的狀態(tài)中體悟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此外,中國儒學通過“盡心”、“誠意”、“尚志”、“養(yǎng)氣”、“踐形”等由內向外的邏輯理路實現(xiàn)通達生命一體的境界,使人在“正的取向”中彰顯生命活力以及獲得人生的健康和幸福。道家則反其道而行之,其通過“心齋”、“坐忘”、“虛化”、“清靜”、“無為”進入身心一體的生命化境,使人在“負的取向”中,以退為進地求得內心的安靜。誠如張再林先生所說:“盡管儒道兩家‘修身’路徑有別,但它們都殊途同歸地從自己特定的現(xiàn)實語境出發(fā),直切我們每一個人生命的心身平衡、陰陽和諧的大醫(yī)之道;都旨在以一種‘求其放心’的方式,使為知所誘、為物所引的‘心不在焉’之心,猶如脫韁野馬的外騖之心重返自己的身體這一本有的場所,并在這種使異己之心歸于本有之心的‘本心’的基礎上,最終以一種‘反身而誠’的方式,使‘誠于中,形于外’的身心一體的自己的生命失而復得?!盵14]
回眸西方,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通過實踐的形式通達身心合一的中國哲學的治療智慧,在當代西方哲學那里同樣得到了彰顯。我們能夠從??碌摹瓣P懷自身”的生存美學思想以及舒斯特曼的實踐身體美學中察覺這一古老的中國哲學的治療智慧。在??驴磥?,所謂的“關懷自身”(古稱之為“自我的技術”),是由一系列具體而實際的工作技藝組成的,個體通過它們能影響他們的身體、靈魂、思想和行動,從而形構和改變他們自身,其目的就是重塑自我。也就是說,“關懷自身”實則是個體憑借一系列技巧、技術或程序使自己的身體、靈魂、思想得到改造、修正,達到自我完善、自由的最終目的。在《性經驗史》中,??轮赋觥白晕壹夹g”包含沉思、閱讀、反思、學習及與知己、朋友、導師或領導交談等。它是一種形而下的策略,是我們怎樣對待自身、怎樣對待生命與生活、怎樣使自己走出權力擺布的困境并創(chuàng)造自身美好生活的生存方式、實踐智慧及實踐原則。通過這些技術,使自我心靈的關懷及自由與解放得到實現(xiàn)。無獨有偶,深受菲爾登科拉斯訓練法和亞歷山大訓練法影響的美國實用主義美學家舒斯特曼的身體美學同樣展示了通過實踐通達身心治療的哲學旨趣。舒斯特曼立足于一種積極的實踐哲學立場,反對梅洛·龐蒂在身體體驗上的極端自然主義和冥契主義的思想,認為我們在反思后天環(huán)境影響身體習慣的基礎上對身體意識能力進行自覺的訓練,志在使身體達到重新覺醒并臻于完善和完美的境地。以此為目的,舒斯特曼提出身體實踐美學思想,這一身體實踐美學與通俗意義上的諸如美容美體、保健強身的修飾行為大為不同,它不僅是對身體意識的積極回應,而且還是一種通過糾正不良習慣以及強化人類對身體的感知性,以期打造一個能夠適應紛繁復雜的社會、敏銳感知周圍環(huán)境的身體。在舒斯特曼看來,如果我們能夠及時糾正平時的不良習慣并能認真反省自己的得與失,這非但不會耽誤自己的工作,反而有利于工作效率的提高,讓人的生命力最大限度地得到彰顯。能夠看到,無論是??碌摹白晕业募夹g”,還是舒斯特曼的“身體美學”,都是在實踐中求得身心的統(tǒng)一,以使得人的生命意義和價值得到肯定。也正是在此種意義上,中西方哲學再一次走向融通和合流,并在二者的對話與交流中共同促使世界文化的發(fā)展。
當我們身處“人文治療”、“臨床哲學”、“哲學咨商”以及諸如精神分析療法、阿德勒療法、存在主義療法、女性主義療法、后現(xiàn)代主義療法、集體噴發(fā)的“治療性”社會中,不難發(fā)現(xiàn),盡管西方傳統(tǒng)醫(yī)學在一定程度上能夠促進和改善人的精神健康,甚至能夠挽救我們的生物性的生命,但是其作為一種有限的治療手段,無法從源頭上防治或根本治愈明目繁多、紛繁雜蕪的現(xiàn)代性“疾病”,更難以在源頭上扭轉我們在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下走向病態(tài)化危機的趨勢。因此,我們必須從哲學的視角重新反思當下人類生存模式以及生活理念,通過一定的實踐形式通達生命的身心一體,讓人的生命和價值在身心平衡與和諧中得以綻放。筆者深信,在不遠的將來,生命治療學將成為當代西方哲學發(fā)展的一個重要的趨勢,中西方哲學也會在通達身心一體的治療智慧中開啟新的對話與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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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來小喬】
Towards Life Therapy——A Dynamic Study on the Development of Contemporary Western Philosophy
Feng Heguo1,2
(1.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Sha’anxi,710049,2.Zhengzhou University of Light Industry,Zhengzhou,Henan,450002)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philosophy lies in the way of thinking and practicing which aim at happy life.As modern society increasingly changes into“therapeutic”society,contemporary Western philosophy is also turning towards life therapy.The change of interest of modern Western philosophy from the philosophical world to life world is the academic background of this turn;the deteriorating“disease”of the body and mind of the modern society is the fundamental driving force of this turn;the postmodern philosophy’s respect for life and attention to body is the theoretical fulcrum;the confluenc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philosophy is the ultimate purpose of this turn.
World;life world;modern diseases;body;life therapy
B 0
A
1000-260X(2015)01-0024-06
2014-12-0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現(xiàn)象學中的‘身體’運動及其效應研究”(14BZX070)
馮合國,西安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生,鄭州輕工業(yè)學院副教授,從事中西哲學比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