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中緬邊界問題截然不同處置結果的背景與原因分析

楊　勉　張　樂

(中國傳媒大學政法學院　北京 10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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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印、中緬邊界問題截然不同處置結果的背景與原因分析

楊勉張樂

(中國傳媒大學政法學院北京 100024)

[關鍵詞]中緬邊界；中印邊界；爭端解決方式；和平解決；武力解決

[摘要]中印、中緬邊界問題是中國最早與鄰國著手解決的陸地邊界問題。二者歷史起源相同，問題屬性相似，但中緬邊界爭端以和平方式妥善解決，而中印邊界則爆發(fā)戰(zhàn)爭，至今仍未得到解決，由此形成中國解決領土爭端中具有代表性的“一文一武”兩個范例。在近年中國與海洋鄰國島嶼歸屬爭端和海洋權益爭端日益尖銳的背景下，對比分析導致中印和中緬邊界問題情況相似但處置結果和走向截然不同的原因，既是重要的歷史經(jīng)驗總結，也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借鑒意義。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n the Determinants in Resolving Sino-India and Sino-Burma

Border Disputes:Background and Reason

Yang Mian & Zhang Le

(School of Politics and Law,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24, China)

Abstract：China chose India and Burma as a start to work with its land border disputes. These two border disputes were of the same kind and shared similar origins. However, the Sino-Burma border dispute reached a peaceful solution while the Sino-India border dispute ended up with a war, creating two representative cases of territorial dispute resolving—military solution on one hand and peaceful solution on the other hand. Given the deteriorating situation of the disputed islands with marine rights and interests between China and its neighbors, it is important to compare and reflect on the determinants which led the two disputes to different results.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成立后面臨的邊界局勢是與所有鄰國都存在著不同種類和程度的爭端。20世紀50 年代中期，中國政府開始著手邊界問題的解決。首先處理的是中緬和中印兩個邊界問題。二者歷史起源相同，爭端問題相近，但最后中緬邊界爭端以和平方式妥善解決，而中印邊界則爆發(fā)戰(zhàn)爭，至今仍未得到解決，由此形成中國解決領土爭端中具有代表性的“一文一武”兩個范例。“中印、中緬邊界劃分問題是新中國邊界談判實踐中最有代表性的兩個特例。中印邊界的劃分至今懸而未決，而中緬邊界的劃分早已成為中外邊界談判的楷?！薄＝陙?，中印邊界形勢曾屢屢緊張，嚴重影響兩國關系的穩(wěn)定發(fā)展；而緬甸臨近中國的邊境地區(qū)內戰(zhàn)不斷，雙邊關系卻因邊界問題早已解決而波瀾不驚。近年中國與海洋鄰國的島嶼歸屬爭端和海洋劃界爭端日益尖銳化，因此，回顧和對比分析導致中印和中緬邊界兩個案例不同結果走向的背景與原因，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借鑒意義。

一中緬邊界與中印邊界爭端的相似性

(一)都有涉及相當面積的三段邊界領土爭端

1.中緬邊界三段爭端

中緬兩國之間有著2000多公里長的邊界，但在中國強盛的藩屬體制時代,中緬之間并不存在一條近代意義上的國界線，邊界長期處于一種游移狀態(tài)，中緬之間正式劃分國界是在英國占領緬甸以后。緬甸與中國存在爭議的領土分為北、中、南三段。

北段：指西藏察隅以南、尖高山以北、高黎貢山以西、印度阿薩姆以東地區(qū)，此段邊界歷史上從未正式劃定。清朝末期，中英兩國分別于1894年和1897年簽訂《續(xù)議滇緬界務、商務條款》和《續(xù)議緬甸條約附款》，對尖高山以南的中緬邊界作了明文規(guī)定，但雙方在尖高山以北邊界劃分上分歧巨大，遂規(guī)定“北緯25度35分之北一段邊界，俟將來查明該處情形稍詳，兩國再定界線”。尖高山因此成為中緬邊界“北段未定界”的起點。

中段：勐卯三角地，也稱南畹三角地，指南畹河與瑞麗江匯合處的一塊地區(qū)，約220平方公里。1897年的《續(xù)議緬甸條約附款》規(guī)定勐卯三角地屬于中國，英國則以“永租”的名義取得對該地區(qū)的管轄權，每年向中國支付1000盧比租金。1948年緬甸獨立后從英國繼承了這一“永租”關系。中華民國政府拒絕接受緬甸政府繳納的“租金”，以示不予承認，但因忙于內戰(zhàn)無暇收回該地。

南段：通過1894年、1897年兩次邊界條約，清政府與英國劃定了尖高山以南的滇緬邊界。1897至1899年，中英兩國先后三次派員實地勘劃中緬邊界，但由于條約約文、附圖的矛盾與錯誤，到1900年4月實地勘界結束，鎮(zhèn)邊廳阿佤山區(qū)一段的邊界也沒能達成協(xié)議，導致從南帕河與南定河匯流處起至南馬河流入南卡江處一段成為中緬邊界的“南段未定界”。1941年英國制造“1941年線”，將中緬邊界線向中國方向東移幾十公里。

2.中印邊界三段爭端

中印邊界全長約2000公里，歷史上從未正式劃定。爭議地區(qū)分東、中、西三段，爭議面積約125，000平方公里。

東段：即中國所稱“藏南”地區(qū)(印度在此非法成立了所謂的“阿魯納恰爾邦”)，西起中國、印度、不丹三國的交界處，東至中國、印度、緬甸三國的交界處，爭議面積9萬多平方公里。

西段：指中國新疆南部和西藏東部與印度接壤的邊界地區(qū)。印度對新疆阿克賽欽地區(qū)的大部分和西藏的巴里加斯地區(qū)提出領土要求，總面積達3.35萬平方公里。阿克賽欽地區(qū)位于喀喇昆侖山和昆侖山之間，巴里加斯地區(qū)位于西藏阿里噶爾縣西北，獅泉河河谷地區(qū)。上述兩地歷史上歷來屬于中國。

中段：從西藏阿里地區(qū)與印控克什米爾地區(qū)和印度的交界處起，到中國、印度、尼泊爾三國交界處為止，爭議地區(qū)分為四塊，總面積約2000平方公里，包括巨哇、曲惹地區(qū)；什布奇山口以西地區(qū)；桑、蔥莎、波林三多地區(qū)；烏熱、然沖、拉不底地區(qū)。中印中段邊界與東段和西段一樣，兩國之間未訂立任何條約和協(xié)議，從來沒有劃定過。但依循歷史沿革的管理范圍，雙方形成了一條傳統(tǒng)習慣線。

(二)都是英國殖民侵略的遺留問題

中緬、中印邊界問題都是英帝國主義侵略擴張遺留下來的歷史問題。1849年，英國完全侵占印度。1885年緬甸淪為英國殖民地。清政府默認了英國對緬甸的統(tǒng)治，簽訂《中英緬藏條款》，規(guī)定“緬甸循例向中國十年一貢；中英派員會同勘定中緬邊界，邊界通商另立專章”。中緬邊界問題由此產(chǎn)生。中印邊界問題也是源自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英國制造了非法的“麥克馬洪線”和“約翰遜線”，獨立后印度政府的“西藏緩沖區(qū)”設想和“邊疆前進政策”也都繼承自英印殖民當局地緣政治戰(zhàn)略。

1.英國在中緬邊界地區(qū)的侵略

(1)英國軍事蠶食尖高山以北未定界地區(qū)。

1894年和1897年的中英邊界條約規(guī)定了尖高山以南的中緬邊界，對尖高山以北邊界的劃分因分歧巨大，雙方本決定留待將來再議，但英帝國主義不斷在爭議地區(qū)蠶食鯨吞。1911年1月英國占領片馬，制造了“片馬事件”。英國的侵略行徑遭到當?shù)乩圩?、景頗族人民的激烈反抗。1911年中國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后，英國政府停止了與中國政府的交涉，單方面采取軍事行動實現(xiàn)其邊界要求，1927年先后武力侵占中國的古浪和崗房等地區(qū)。片馬、古浪和崗房地區(qū)(簡稱“片馬崗地區(qū)”)面積約為153平方公里。此后英國雖然不得不承認片馬、崗房、古浪屬于中國，但仍保持對片馬崗地區(qū)的占領。1914年英國在坎底設置葡萄府；1926年趁中國北伐戰(zhàn)爭，出兵強占恩梅開江和薩爾溫江之間的江心坡地區(qū)。到中國南京國民政府時期，英國實際上將高黎貢山變?yōu)橹芯挶倍挝炊ń绲貐^(qū)的實際控制線。緬甸獨立后把上述地區(qū)劃入克欽邦，延續(xù)英緬政府時期的各項行政設施和管轄。

(2)英國武力炮制“1941年線”，侵占阿佤山大片地區(qū)。

在中緬“南段未定界”，英國侵略者于1927年非法進入云南滄源地區(qū)秘密勘探礦藏。1933年英國開始修筑通向礦區(qū)的公路，1934年1月派兵侵占班洪、班老和永邦三個佤族部落共管的爐房銀礦，激起佤族人民的憤怒。班洪王與班老王邀集周圍部落，組成三支武裝抗擊英軍，最終擊退入侵者，收復了失地。但英國并不死心，借中國抗日戰(zhàn)爭急需陸路對外通道之際，以封鎖滇緬公路相要挾，于1941年6月18日，與中國以政府換文的方式劃定阿佤山區(qū)邊界，將72%的阿佤山地區(qū)，包括部分班洪和全部的班老地區(qū)劃給英屬緬甸，史稱“1941年線”。所謂的“1941年線”將中緬邊界線向中國方向東移了幾十公里。但是由于太平洋戰(zhàn)爭的爆發(fā)，中英雙方都沒來得及實地勘測和樹立界樁。緬甸聯(lián)邦獨立后將班老、班洪地區(qū)劃入撣邦。1952年中國軍隊為追擊敗退到緬甸的國民黨軍已經(jīng)越過“1941年線”，并在當?shù)伛v扎下來。同時，緬軍也在南北兩段未定邊界上向前推進，搶先占據(jù)有爭議的地方。

(3)英國名義上“永租”，實則“永占”中國猛卯三角地。

1894年《續(xù)議滇緬界務、商務條約》簽訂之前，英國借口勘察兩國邊界，未經(jīng)中國同意就修建了從八莫到勐卯三角地的公路。1897年2月，英國殖民者強迫清朝政府簽訂中英《續(xù)議緬甸條約附款》，其中第二條規(guī)定：“……南碗河之南那木喀相近有三角地一段，西瀕南莫江支河及蠻秀嶺之壘周尖高山，從此尖高山遵嶺東北至瑞麗江，此段地英國認為中國之地，惟是地乃中國永租與英國管轄，其他之權咸歸英國，中國不用過問，其生年租價若干，嗣后再議?！贝撕?，英國便以“永租”名義強行占領了中國的猛卯三角地。

2. 英國在中印邊界地區(qū)的侵略

(1)私劃所謂“麥克馬洪線”，覬覦中國藏南地區(qū)。

中印東段邊界爭議產(chǎn)生的原因是所謂的“麥克馬洪線”(麥線)問題，這是中印邊界爭端的核心問題。中印邊界原本是一條傳統(tǒng)習慣線。1913年11月，英國在印度北部西姆拉召開了中、英、藏三方代表參加的“西姆拉會議”，會議期間，英國代表亨利·麥克馬洪背著中國政府，私自劃定“麥克馬洪線”作為所謂的“印藏分界線”，威脅利誘西藏地方政府代表夏扎于1914年3月24日簽訂所謂的《西拉姆條約》，并以秘密換文的方式，將“麥克馬洪線”插入到換文地圖中，此線將藏南地區(qū)9萬多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劃歸英屬印度，對此歷屆中國政府從未予以承認。英國也做賊心虛，秘密換文后一直不敢公布，也不敢改變地圖的歷來劃法，印度官方地圖直到1937年才以“麥線”顯示所謂的“邊界”，但仍注明“邊界未經(jīng)標定”。在印度獨立之前和獨立之初，中印邊境地區(qū)按傳統(tǒng)習慣線劃分的格局從來沒有打破。

(2)私劃所謂“約翰遜線”，覬覦中國阿克賽欽和巴里加斯地區(qū)。

19世紀，中國新疆地區(qū)逐漸成為英俄角逐中亞的前哨陣地，英國侵略者為了尋找一條侵略中國新疆腹地的捷徑，于1865年派遣英屬印度測量局官員W·H.約翰遜潛入南疆地區(qū)，從其侵占的拉達克地區(qū)進入阿克賽欽，最后到達新疆的和田。約翰遜通過所謂的“勘察”，繪制了一條所謂的“約翰遜線”(簡稱“約線”)，此線將中印邊界從喀喇昆侖山推進到昆侖山，將中國阿克賽欽和巴里加斯地區(qū)3萬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劃歸英屬印度版圖，企圖將上述地區(qū)變成英屬印度克什米爾的一部分。阿克賽欽地區(qū)隸屬中國新疆，總面積約4.3萬平方公里，其中中印爭議地區(qū)約3萬平方公里，巴里加斯地區(qū)位于傳統(tǒng)習慣線中國西藏一側，包括基古納魯河、烏木隆、碟木綽克(典角)、果洛4塊地方，面積約1900平方公里。但英國政府并未知會當時的清政府。20世紀50年代后期，中國在阿克賽欽地區(qū)修建了新藏公路，印度政府得知后，于1958年10月18日向中國政府提交了一份備忘錄，正式向中國提出對阿克賽欽的領土聲索，中印西段邊界爭端由此產(chǎn)生。但是，阿克賽欽地區(qū)始終處在中國政府的有效控制之下，而巴里加斯的部分地區(qū)被印度侵占*印度稱巴里加斯地區(qū)為碟木綽克，隸屬印控“查謨-克什米爾邦拉達克地區(qū)列城縣”。。

(3)不斷武力蠶食中印邊界中段的藏民村莊和牧場。

中印邊界中段中國邊界以南地區(qū)，原屬尼泊爾管轄。英國以武力割占尼泊爾與克什米爾之間的大片地區(qū)后，英屬印度才在這一地區(qū)與中國西藏接壤。得寸進尺的英印殖民當局把喜馬拉雅山山脊視為此段中印邊界的“理想界線”。一些山口西面或南面的藏族村莊和藏族牧民的傳統(tǒng)牧場，被不斷向前推進的英國殖民者蠶食，單方面劃歸英屬印度。中段邊界爭議地區(qū)中的桑、蔥莎地區(qū)較早為英國侵占。印度獨立后派兵進駐上述地區(qū)，又陸續(xù)蠶食烏熱、然沖、香札、拉不底、波林三多、巨哇、曲惹等地。

(三)中緬、中印雙邊關系屬性的相似性

1.緬甸和印度都是非社會主義國家中首批正式承認新中國并與之建交的國家

(1)緬甸是非社會主義國家中第一個正式承認新中國的國家。

中緬睦鄰友好關系有著深厚的基礎，兩國山水相連，人民自古和睦相處。兩國近代在反抗外來侵略、爭取民族獨立和解放的斗爭中相互同情和支持，共同修筑長達1000多公里的滇緬公路，是二戰(zhàn)期間至關重要的國際援華物資戰(zhàn)略通道；中國10萬遠征軍將士曾赴緬抗日，可以說中緬友誼經(jīng)歷了血與火的洗禮。新中國成立后，中緬兩國關系揭開新的一頁。緬甸于1949年12月16日宣布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并希望建立外交關系及互派使節(jié)。緬甸成為非社會主義國家中第一個承認新中國的國家，并于1950年6月8日與中國建立外交關系。

(2)印度是非社會主義國家中第一個與新中國正式建交的國家。

中國和印度是亞洲兩個最大的文明古國，友好交往源遠流長，兩國有文字記載的交往始于公元前2世紀。中國高僧法顯和玄奘曾到印度求經(jīng)，印度高僧達摩曾來華傳教，帶動了兩國之間的文化思想交流。在中國抗日戰(zhàn)爭時期，處于反抗英國殖民統(tǒng)治艱苦時期的印度國大黨，在自身條件也十分困難的條件下盡可能地給予中國人民幫助。尼赫魯在1936年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公開譴責日本對中國的侵略行為，抨擊“不抵抗”政策，表達對中國人民抗戰(zhàn)勝利的信心。他還曾發(fā)起募捐，動員印度民眾捐錢捐物支持中國抗戰(zhàn)。前來支持中國人民抗戰(zhàn)的印度援華醫(yī)療隊的柯棣華大夫曾任八路軍醫(yī)院外科主治醫(yī)生、白求恩國際和平醫(yī)院第一任院長，1942年12月因病逝世于河北唐縣。印度1947年獨立，1949年12月30日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1950年4月1日與新中國建交，是非社會主義國家中第一個與新中國建交的國家。1954年，尼赫魯總理應邀訪華，成為新中國接待的第一位外國首腦。當年北京的機關學校全部放假，幾十萬市民從機場到賓館夾道歡迎尼赫魯，盛況空前。隨后周恩來回訪印度，中印關系一度進入了“Hindi-Chini Bhai-Bhai”(中印人民親如兄弟)的蜜月時期。“1954年雙方簽訂《關于中國西藏地方和印度之間的通商和交通協(xié)定》，解決了英國遺留的印度在西藏的特權問題。此后兩年，在內地至藏公路修通前，中央駐藏軍政人員供給大半由印度進入”。

2.中、印、緬三國共同倡導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中緬、中印雙邊關系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基本處于同一友好水平，三國在國際反殖、反帝斗爭中并肩協(xié)作。緬、印兩國都支持恢復新中國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拒絕加入并譴責以圍堵新中國為主要目標的“東南亞條約組織”。在1955 年印尼萬隆的“亞非會議”上，緬、印兩國都曾為新中國與亞洲有關國家結交朋友做出了各自努力。

中、印、緬三國共同倡導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1953年底，中國同印度就兩國在西藏地區(qū)的關系問題進行談判。12月31日，中國總理周恩來在同印度政府代表團的談話中，首次提出將“互相尊重領土主權、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惠、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作為處理兩國關系的原則。1954年，周恩來又先后訪問印度和緬甸，并分別與時任印度總理尼赫魯、時任緬甸總理吳努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雙方一致同意以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作為指導中印、中緬兩國關系的基本原則。中、印、緬三國一起將五項原則的精神帶到亞非會議上，深刻影響了“萬隆精神”十項原則的形成。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后來在措詞上作了修改，“平等互惠”改為“平等互利”，“互相尊重領土主權”改為“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即為“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提出后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在促進世界和平與國際友好合作方面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得到越來越多國家的贊同，成為規(guī)范國際關系的重要基本原則。

二截然不同的爭端處置方式和結果

(一)中緬邊界爭端和平解決

1.和平談判簽訂邊界條約

本著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友好協(xié)商與互諒互讓的精神，經(jīng)過長期談判，中緬雙方于1960年1月簽訂了《中緬友好和互不侵犯條約》和《中緬關于兩國邊界問題的協(xié)定》。6月，中緬邊界聯(lián)合委員會成立，僅用三個月的時間便完成了對邊界的勘查、劃定和邊界條約的起草工作。10月1日，周恩來與緬甸總理吳努在北京正式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緬甸聯(lián)邦邊界條約》。

2.中緬邊界解決方案

條約規(guī)定中緬三段爭議領土的解決方案如下：(1)北段邊界：以高黎貢山分水嶺為界(等于中國承認舊地圖上劃在中國境內，但并不實際控制的江心坡地區(qū)屬于緬甸)，緬甸將片馬、古浪、崗房地區(qū)歸還中國(今屬怒江傈僳族自治州)；(2)中段地區(qū)：鑒于中緬兩國的平等友好關系，廢除緬甸對猛卯三角地的“永租”關系，而中國考慮到緬甸交通的實際需要，將該地主權移交給緬甸；(3)南段邊界：基本保持“1941年線”，但作為對猛卯三角地的交換，同時為了照顧歷史關系和部落的完整，把“1941年線”劃給緬甸的班老、班洪部落轄區(qū)歸還中國。而且，為了便于雙方各自的行政管理，照顧當?shù)鼐用竦牟柯潢P系和生產(chǎn)生活上的需要，對“1941年線”的其他部分做出一些公平合理的調整，雙方商定調整六個騎線村寨的歸屬：將緬甸管轄的永和和龍乃兩個寨子劃歸中國；將中國管轄的羊柏、班孔、班弄和班歪四個寨子劃歸緬甸，使這些騎線村寨不再被邊界線所分割。此外，中國政府根據(jù)反對外國特權和尊重其他國家主權的一貫政策，放棄1941年中英換文中規(guī)定的中國參與經(jīng)營緬甸爐房礦產(chǎn)企業(yè)的權利?？苯绾蟮闹芯掃吔缇€總長2184公里，其中西藏段長187公里米，云南段長1997公里，在邊界線上豎立了400余塊界碑。

(二)中印邊界爆發(fā)戰(zhàn)爭

1.印度在中印邊界爭議地區(qū)的“前進政策”

印度在中印邊界爭議地區(qū)采取所謂“前進政策”，設置哨所，蠶食領土。在東段，印度利用朝鮮戰(zhàn)爭時期中國無暇西顧之機不斷向北推進，1951年2月，印度軍隊占領達旺，到1953年印軍完成了對藏南地區(qū)的實際控制，并于1954年在該地區(qū)成立所謂“東北邊境特區(qū)”。印度當年出版的官方地圖將邊界東段“麥克馬洪線”和西段“約翰遜線”都標為已定界。在中段，趁中國邊防部隊尚未到達之際，印度政府派軍隊侵占了中國的波林三多、烏熱、然沖、拉不底等地區(qū)。到1958年，印度已經(jīng)侵占了中段2000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在西段，印度于1958年向中國政府提交備忘錄，正式提出對阿克賽欽地區(qū)的領土要求。

2.中印邊界自衛(wèi)反擊戰(zhàn)

1959年，中印于8月和10月發(fā)生東線的朗久事件和西線的空喀山口沖突，中印邊界局勢緊張升級。1962年10月12日，尼赫魯發(fā)表公開講話，命令印度軍隊“清除”邊境上的中國軍隊，印軍先后在中印邊界的東西兩段發(fā)動炮擊，10月20日中國實施反擊，發(fā)動了“中印邊界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戰(zhàn)事分兩個階段，前后進行了大約一個月。中國參戰(zhàn)部隊約3萬人，以傷亡2400余人的代價殲滅印軍近萬人。在西段地區(qū)打掉了印軍的入侵據(jù)點，在東段地區(qū)把印軍趕回了傳統(tǒng)習慣線。在完成痛擊印軍的既定戰(zhàn)役目標后，1962年11月21日，中國突然宣布單方面?；?，并將繳獲的印軍物資和俘虜?shù)挠《葢?zhàn)俘歸還印方，隨后中國軍隊撤出了在藏南攻克的地區(qū)，一直退到?jīng)_突發(fā)生前的實際控制線后20公里處。但在中國撤軍之后，印軍旋即重新占據(jù)了絕大部分藏南地區(qū)*1972年印度將所謂的“東北邊境特區(qū)”改為所謂的“阿魯納恰爾中央直轄區(qū)”。1986年底印度議會兩院立法又將此地升格為所謂的“邦”。翌年，印度正式宣布成立所謂的“阿魯納恰爾邦”。中國政府嚴正聲明印度的行為是非法的、無效的。。而在西線的阿克賽欽地區(qū)，印度在嚴陣以待的中國軍隊面前未敢再次染指。

三影響中緬、中印邊界爭端不同處置路徑的背景和原因

從前文所述可以看出中緬、中印邊界問題在邊界屬性、爭端起源和國家關系等方面有很多相似之處，但結果卻截然不同。中緬邊界秉承互諒互讓原則迅速得以解決，成為新中國妥善解決領土邊界問題的范例，而中印邊界爭端走向戰(zhàn)爭，至今未得到解決，給兩國關系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以下因素可以解釋中印、中緬邊界爭端為何出現(xiàn)截然不同的結果。

(一)印度霸權式的地緣戰(zhàn)略和擴張性的領土政策

1.尼赫魯?shù)摹按髧眽艉陀兾鞑貫橹杏≈g“緩沖國”的幻想

印度無論從人口還是面積上都是南亞次大陸最大的國家。尼赫魯在其《印度的發(fā)現(xiàn)》一書中宣稱：“印度以它現(xiàn)在所處的地位，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么做一個有聲有色的大國，要么銷聲匿跡”，“印度將發(fā)展成為印度洋、東南亞，直至中東地區(qū)的經(jīng)濟政治活動中心”。“大國情結”與印度民族主義一樣對尼赫魯政府解決中印邊界問題的態(tài)度有著巨大影響。在印度決策者的認知系統(tǒng)中,如果接受中國就邊界問題進行談判的主張，那就等于屈從中國的壓力，損害印度的大國形象……基于這種認知，拒絕中國有關邊界談判的建議就是一種必然的邏輯結果。

印度繼承自英印政府的地緣野心是中印邊界爭端的根源，其在西藏問題上對中國內政的干涉，是中印關系惡化乃至影響邊界問題解決的重要原因。在地緣安全戰(zhàn)略方面，印度沿襲了英印殖民政府的思維，將尼泊爾、錫金、不丹等南亞鄰國看作印度安全體系的組成部分，同時希望西藏能夠成為中印之間的“緩沖國”。1951年中國政府和平解放西藏，印度“緩沖國”的幻想徹底破滅，中國政府在西藏的駐軍使中國從“潛在的威脅”變成“眼前的威脅”，于是印度政府開始采取兩面政策，表面上奉行對華友好政策，暗地里支持慫恿“藏獨”。對此周恩來指出：“印度一部分上層人士希望西藏落后的制度不變，保持西藏‘緩沖國’的想法，在西藏反動集團中起了很大作用。西藏反動分子紛紛到噶倫堡去，他們同蔣介石、美國、英國的特務來往活動，沒有印度的許可是搞不成的?！?959年3月，西藏上層集團發(fā)動全面武裝叛亂，4月達賴出逃印度，印度不但給予庇護，還撥出達蘭薩拉給所謂的“西藏流亡政府”留駐，同時指責中國政府違背了西藏自治的承諾。在中國政府看來，印度干涉中國內政、試圖分裂西藏是“美印蘇反華同盟”弱化中國的首要手段，必須采取有力的反擊。印度在“西藏問題”上干涉中國內政的行為削弱了雙方的互信，損害了兩國原有的睦鄰友好關系，并最終導致兩國的敵對與邊界戰(zhàn)爭。中國發(fā)動中印邊界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為了教訓印度慫恿和庇護“藏獨”的行徑以及震懾達賴集團。過去中國學界在這一點上的關注和論述不夠，但印度近年來的一些研究已經(jīng)注意和強調這一點。

2.印度拒絕談判和妥協(xié)、一味謀求利益最大化的擴張性領土政策

印度不但否定領土爭端的存在，還多次拒絕中國提出的建設性解決方案，一味謀求領土利益的最大化。印度政府拒絕談判妥協(xié)，拒絕凍結現(xiàn)狀，拒絕脫離接觸，也拒絕“以東換西”的一攬子解決方案。事后受命研究總結印度失敗原因的內部報告指出：“尼赫魯政府決定通過另外一個方式解決此問題，即是單方面研究并決定印中邊境的合適的分界并拒絕和北京談判。除非北京不可思議地接受印度單方面隨意地對中國邊界施加影響并侵占其領土的行為，尼赫魯必然導致沖突?！庇鴮W者內維爾·馬克斯韋爾曾如此評價印度的邊界政策：印度“尋求獨自決定印度與中國的邊界應當坐落在哪里，然后將它選定的邊界線強加給北京，拒絕就此進行談判。除非北京屈服于印度對阿克賽欽和麥克馬洪線以北地區(qū)的領土要求，否則沖突是不可避免的?！?/p>

尼赫魯政府拒絕承認中印邊界存在爭議的事實，認為在1954年的《中印西藏協(xié)議》中就已經(jīng)解決了兩國之間的所有問題。1959年3月，尼赫魯致信周恩來，要求將有爭議的12.5萬平方公里領土全部劃歸印度。

印度推行所謂“前進政策”。從1961年開始的印度“前進政策”，不但向中印邊境增調軍隊，甚至到中國邊防軍的后方設置據(jù)點。中國一直警告如果印度不停止它的擴張行動，中國軍隊將被迫反擊。1959年中國平息西藏叛亂之后，印度開始大量增加軍費，購買外國飛機、坦克、導彈等先進武器裝備，積極擴軍備戰(zhàn)。同年8月和10月，印軍挑起東線的朗久事件和西線的空喀山口沖突。

印度拒絕中國提出的凍結現(xiàn)狀的危機管控方案。中國不承認麥克馬洪線，但承認實際控制線。1959年中印邊界局勢緊張升級之際，周恩來正式向印度提出雙方從邊界實際控制線各后撤20公里，建立非軍事區(qū)以避免沖突的建議，這就是1959年11月7日雙方控制線的來歷。這條控制線，在中印邊界東段就是麥克馬洪線；在西段，是中印傳統(tǒng)邊界線。1960年，周恩來總理親赴印度商談邊界問題，再次提出雙方邊界守軍從各自實際控制線后撤20公里的建議，在遭到印度拒絕的情況下，中國仍然單方面執(zhí)行了這項提議。

在中印領土爭端中，“印方采取了‘寸土必爭’的方針，多次拒絕中方提出的建設性提案”，頑固謀求己方利益最大化，對中國遞來的橄欖枝不屑一顧。1960年中國總理周恩來和外長陳毅訪印，向印方提出“以東換西”(即東段爭議地區(qū)換取西段爭議地區(qū)的“棄東保西”)的一攬子解決方案，如果印方接受，中印局勢勢必得到緩和，為日后和談創(chuàng)造條件。但尼赫魯不接受中方的建議，認為“在邊界問題上不存在物物交換的問題”，堅持索要西段的阿克賽欽地區(qū)，致使中國政府的這一巨大讓步?jīng)]能達到預想效果。印度將中國的和平誠意視為軟弱可欺，拒絕“以東換西”的一攬子解決方案，無視中國的底線，錯失和平解決的良機，最終導致事情滑向最壞的方向。

印度政府還極力圖謀將中印邊界問題國際化。為了在國際社會上先聲奪人，印度將中印兩國在邊界問題上的照會、聲明、信函公之于眾。1960—1962年的“照會戰(zhàn)”將中印邊界問題國際化，把兩國間的談判內容公諸國際社會，造成了極大的危害。首先，邊界爭端細節(jié)的公開助長了兩國民眾的民族主義情緒，在寸土得失都會被上升到國家尊嚴層面的輿論氛圍下，兩國政府政策轉寰的余地都大大受限，加大了雙邊談判的難度。其次，“在‘照會戰(zhàn)’、‘宣傳戰(zhàn)’中，中印雙方均將自己關于邊界問題的立場、態(tài)度公布得清清楚楚，一覽無遺，使得國際社會對邊界的走向和雙方的實際控制線了如指掌。事到如此，任何一方的妥協(xié)、讓步都意味著國家尊嚴的喪失、民族自尊心的傷害,這無疑將中印雙方逼到了非開戰(zhàn)不可的地步”。

3.尼赫魯?shù)淖载摗⒄`判和投機

尼赫魯自以為可以制造既成事實迫使中國接受。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進駐西藏后，印度一方面及早與中國建交，發(fā)展友好關系，同時又悄悄地向麥克馬洪線不斷推進，在外交交往中則不提邊界一事，以期讓中國接受既成事實。

1959年中印邊界爭端浮出水面之后三年間，恰逢中國國內因大躍進失敗和嚴重自然災害導致的“三年困難時期”，海峽對岸臺灣當局積極準備“反攻大陸”，國際上中蘇分歧加劇，“美國在中南半島升級對越南的戰(zhàn)爭”。印度政府認為“中國正處在美蘇的雙重壓力之下，乘此時在邊界問題上逼中國做出相應的讓步和妥協(xié)是可能的”〗，“1961年出兵葡萄牙屬地果阿的成功事例強化了印度在中印邊界問題上的認知，即堅持推行‘ 前進政策’，只要把中印邊界全線推進到自己認知的邊界并造成既成事實，中國就不得不接受邊界現(xiàn)狀”。尼赫魯認定在中國內外交困之時，正是把喜馬拉雅山山脊變成其“理想邊界”的好機會，嚴重低估新中國捍衛(wèi)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決心與能力，誤判中國不會對印度的“前進戰(zhàn)略”做出強硬反應。正如印度專家戰(zhàn)后分析的那樣：“賈瓦哈拉爾·尼赫魯以及他的國防部長V·K.克里什那·梅農(nóng)(V.K.Krishna Menon)自以為是地相信即使印度奉行‘前進戰(zhàn)略’，中國也不敢進攻印度。前進戰(zhàn)略和對中國不會作為的判斷得到了當時的情報局長B·N.穆利克(B.N.Mullick)的堅決支持。不幸的印度前線的軍隊被命令掃蕩比自己強大的中國軍隊。但很快他們就認識到：如果尼赫魯宣布對中國軍隊發(fā)動進攻，中國軍隊不會坐以待斃?！?/p>

尼赫魯借召開萬隆會議和發(fā)起不結盟運動在第三世界樹立起較高的威望，自以為是不結盟運動的的領袖，國際同情和支持在印度一方，甚至某種程度上還自戀有恩于中國；自恃印度軍隊作為英軍的一部分參加過二戰(zhàn)，并取得過不俗戰(zhàn)績；仗恃印度作為兩大陣營的調解人與美蘇都有良好關系，而中國與美關系敵對，與蘇關系破裂。因此，斗膽挑釁，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尼赫魯以麥克阿瑟式的狂妄，低估了中國的決心和能力。尼赫魯以己度人，投機取巧，想借中國“內外交困”大撈一把，結果沒想到被對手毛澤東將痛擊印度當成“解困脫套”的一招棋，趁著美蘇纏斗于古巴導彈危機而無暇顧及，結結實實地給了印度一個又狠又痛、印象深刻的教訓，并為其正在醞釀的中國內外政策重大調整提供了根據(jù)。戰(zhàn)爭失敗后兩年，年事已高、郁郁寡歡的尼赫魯就因病去世了，為自己的自負、誤判和投機付出了代價。

4.大國勢力的挑唆和印度的挾洋自重

20世紀50年代，遏制中國、證明自由民主制度的優(yōu)越性是美國發(fā)展對印關系的一項重要考慮。美國希望通過援助，幫助印度在與中國的競爭中勝出，成為亞洲的領導者，封堵共產(chǎn)主義跨越中國邊界繼續(xù)南下的路，保障美國在第三世界的利益與影響力。艾森豪威爾和肯尼迪任內，美印之間的經(jīng)貿(mào)關系、軍事合作以及科技文化交流都有相當水平的提升。據(jù)統(tǒng)計，1959年至1962年，美國答應給予印度的援助增加到40億美元，比此前12年間總和的2倍還要多。在中印邊界沖突中，美國向印度提供了9700萬美元的軍事援助，包括輕型山地炮、防空雷達、通訊設備、運輸機和直升機等武器裝備。

蘇聯(lián)赫魯曉夫上臺后，“把發(fā)展與印度的關系視為其與第三世界國家友好關系的核心以及蘇聯(lián)南亞政策的基石。1959 年8 月，在印度挑起第一次中印邊境武裝沖突的“朗久事件”后，赫魯曉夫認為“是毛(澤東)本人挑起同印度的糾紛”，“正義和真理在印度一邊”塔斯社則發(fā)表聲明：中印邊界武裝沖突“試圖阻撓國際緊張局勢的緩和”，并在赫魯曉夫訪美日程剛剛敲定之際“使局勢復雜化”?！八股缭谥杏∵吔鐩_突中明顯采取了偏袒印度的立場，不是譴責資本主義國家印度發(fā)動的武裝挑釁，而是譴責面臨挑戰(zhàn)的在意識形態(tài)上與蘇聯(lián)一致的社會主義中國，這在社會主義國家關系史上尚屬首次。”蘇聯(lián)還有一個重要的考量，即中蘇邊界與中印邊界都涉及帝國主義強加給中國的不平等條約問題，蘇聯(lián)擔心中國隨后也會對在沙皇時期喪失的土地提出要求。

蘇聯(lián)在中印邊境沖突中發(fā)表了偏袒印度的聲明。1959年9月10日，塔斯社聲明中稱中印邊境事件是“可悲”的，含蓄地表達了反對中國的立場。9月30日，赫魯曉夫在北京與中國領導人的會談中表示，“尼赫魯是主張中立和反帝的，社會主義國家應當積極同他搞好團結。蘇聯(lián)不同意采取任何疏遠或削弱尼赫魯在國內地位的政策。”10月2日，中蘇領導人會談中就中印邊界沖突發(fā)生了激烈爭吵，赫魯曉夫蠻橫地表示：“我不管是誰進攻，反正印度人死得多，就是中國的不對?！焙蒸敃苑蚧氐胶⑨撕箅S即發(fā)表演講，不指名地影射中國“像一只好斗的公雞”?？湛ι娇谑录l(fā)生后，赫魯曉夫在10月31日的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會議上，對中印邊境沖突表示“遺憾”和“痛心”，抹殺印度挑釁的責任。“11月7日，赫魯曉夫在同印度《新世紀》周刊記者的談話中進一步表示，中印邊境事件是‘一件不愉快和極其愚蠢的事情，沒人知道邊界在哪里，而且爭吵的地區(qū)是無人居住的’。他還引用蘇聯(lián)同伊朗解決邊界問題的例子說，‘我們就是通過得少給多的辦法來解決我們同波斯的爭執(zhí)的。但是，多這幾平方公里或少幾平方公里，對像蘇聯(lián)這樣的國家又算得什么呢’，以此暗示中國應該放棄自己的領土，滿足印度的要求?！彪S著中印邊界爭端的升級，蘇聯(lián)加大對印度的援助力度。1959年，蘇聯(lián)給予印度近30億盧比的貸款，供其開展第三個五年計劃，到1963年，蘇聯(lián)對印度的經(jīng)濟援助共計達到50億盧比。蘇聯(lián)還從1960年開始，多次與印度簽署協(xié)議，向印度提供軍事援助，或出售技術先進、規(guī)模龐大的武器裝備，包括米格-21型戰(zhàn)斗機和安-12型運輸機。

美蘇的介入增加了印度無理邊界要求的不妥協(xié)性，同時導致印度挾洋自重，漠視中國的和談誠意與警告信號，在邊界問題的立場上越來越強硬，不斷挑戰(zhàn)中國的底線，結果遭到迎頭痛擊。

(二)緬甸現(xiàn)實主義的地緣認知和維護現(xiàn)狀的領土政策

1.緬甸基于現(xiàn)實主義的地緣認知主動與中國修好

緬甸當時也對新中國懷有疑慮，擔心中國向緬甸輸出革命和進行領土擴張。吳努總理在其第一次訪華時表示：“中國好比大象，緬甸好比羔羊。大象會不會發(fā)怒，無疑會使羔羊提心吊膽?！豹毩⒑蟮木挼?，一方面國內面臨著少數(shù)民族的分離要求；另一方面，緬北地區(qū)盤踞著從中國流竄到此的國民黨殘軍93師，這些因素讓緬甸意識到，與新中國建立發(fā)展友好關系對緬甸的國家統(tǒng)一和國內安全至關重要。緬甸對與中國的地緣關系和力量對比有著清醒的認識，緬甸政府和領導人積極發(fā)展緬中關系，持續(xù)的友好往來和領導人之間的頻繁互訪，使中緬雙方的友誼與信任不斷增強。1954年中國總理周恩來訪問緬甸時，緬甸總理吳努首先向中國提出了早日解決中緬邊界問題的愿望。經(jīng)過友好商談，雙方達成協(xié)議并于6月29日發(fā)表了《中緬兩國總理聯(lián)合聲明》。在聯(lián)合聲明中兩國總理“同意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也應該是指導中國和緬甸之間關系的原則。如果這些原則能為一切國家遵守，則社會制度不同的國家的和平共處就有了保證，而侵略和干涉內政的威脅和對于侵略和干涉內政的恐懼就將為安全感和互信所代替”。

2.面對沖突，緬甸接受中國管控危機的合理建議

1954年中緬開啟邊界談判。談判中雙方的主要分歧在于：中方認為中緬邊界南、北兩段都存在問題，而緬方認為“北段是未定界，南段的邊界已定”，欲讓中方接受南段“1941年線”的既成事實。1957年，緬甸總理吳巴瑞曾直接給周恩來寫信，希望中國政府能夠接受緬甸獨立時從英國手中繼承下來的邊界狀況，即在南段承認“1941年線”；在中段把勐卯三角地無條件地交由緬甸支配。僅有的修正是，在北段把包括片馬、崗房、古浪在內的50平方英里土地交還中國。

解放戰(zhàn)爭中，中國人民解放軍在追擊國民黨軍隊的過程中進駐了“1941年線”以西的地區(qū)。1955年11月，中緬軍隊在“1941年線”以西的黃果園發(fā)生了武裝沖突,緬甸親美的《民族報》發(fā)表頭條新聞，說中國軍隊正向緬北侵犯，西方國家媒體也大肆炒作中國侵略。該事件震動了中緬兩國政府,雙方都認識到，合理解決邊界領土問題刻不容緩。為了和緩氣氛，中方建議，中方先從有爭議的“1941年線”以西地區(qū)撤回所駐部隊，但緬甸軍隊不得進入；作為交換條件，緬方也要從北段連英國也承認主權屬于中國的片古崗地區(qū)撤軍，中國軍隊也同樣不能進駐。緬方接受了中方這一管控危機的合理建議，中緬邊界緊張局勢得到緩解，為談判互信創(chuàng)造了條件。

3. 緬甸贊成和平解決邊界領土爭端的原則，同意與中國互諒互讓，一攬子解決問題

鑒于當時的國際國內環(huán)境，中國政府希望將解決中緬邊界模式樹立為和平解決邊界問題的典型，緬甸政府對此給予了響應。在原則上，兩國在邊界問題中采取了和平談判、互諒互讓、尊重歷史、照顧現(xiàn)實的態(tài)度；在技術上，雙方采取了適合中緬邊界情況的一攬子解決方案?？紤]到中緬三段爭議邊界每一段的單獨解決都有相當難度，周恩來向緬甸提出三段邊界一攬子解決的方案，緬甸同意接受此種方案。事實證明，一攬子方案有利于雙方利益的相互調整，雙方秉持互諒互讓、有舍有得的精神，承認彼此的利益存在和利益要求，而不強求單方面利益的最大化和邊界訴求的百分之百實現(xiàn)，最終取得了雙方都較為滿意的成果。中方在北段未定界、“1941年線”、勐卯三角地等問題上做出讓步，緬方則將英國侵占的片古崗地區(qū)和班老、班洪部落歸還給中國。

4.緬甸堅持雙邊談判框架，受國際因素干擾較小

相比中印，中緬邊界問題較少受到國際干擾。20世紀50年代中期，中緬邊界發(fā)生黃果園沖突時，美國和西方曾趁機挑撥中緬關系，給沖突事件貼上“‘弱小的非社會主義國家’與‘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對立”等標簽，但緬甸政府對美國的聲援不為所動，拒絕加入“東南亞集體防御條約”，繼續(xù)奉行和平、中立、不結盟的對外政策。中緬在談判過程中也曾遇到波折，例如1958年由于緬甸內政原因雙邊談判擱置、印度曾試圖聯(lián)合緬甸在“麥線”問題上施壓中國，但緬甸很少采用錯誤的地緣政治思維來鼓吹中國威脅，能夠及時安撫國內的反華情緒而不致影響雙邊關系，更不曾在西藏問題上干涉中國內政，這些都是雙邊關系實現(xiàn)友好互信、和平談判穩(wěn)步推進的重要原因。而且，緬甸在談判遭遇挫折時，也不曾像印度一樣發(fā)起“照會戰(zhàn)”，單方面將雙邊談判內容公之于眾，自然也就不會招致過多的國際關注與干擾。

(三) 中國堅決捍衛(wèi)領土主權的原則和睦鄰友好的地緣政治方針

1.新中國將維護主權和領土完整與穩(wěn)定周邊、爭取有利環(huán)境有機結合

邊界劃分的實質是國家利益的劃分與調整，除了現(xiàn)實意義上的領土、人口、資源等直接利益，還會考慮長遠的邊境地區(qū)安全環(huán)境、兩國關系未來親疏、經(jīng)濟貿(mào)易交往發(fā)展、國家聲譽與形象塑造等潛在利益。新中國成立后，世界處于冷戰(zhàn)環(huán)境，因此新中國解決邊界問題時的主要政策目標是，不僅要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還要考慮到安定四鄰、穩(wěn)定周邊，爭取有利于國家建設的和平環(huán)境。因此，新中國一開始就確定了堅決維護國家領土主權完整與和平談判解決邊界爭端的基本原則。在原則上，不承認帝國主義對中國領土的非法侵占，在現(xiàn)實中，可以以雙方實際控制線為基礎通過談判互諒互讓和平解決邊界問題。

因此，新中國將現(xiàn)實與長遠、直接與潛在利益相結合，當對方仗恃武力謀求其邊界領土訴求時，中國態(tài)度就針鋒相對，不排除必要時以打促談，動用適度武力迫使其接受中國的和平協(xié)商主張；反之，如果鄰國同樣采取談判妥協(xié)，互諒互讓的邊界領土政策，中國就會采取原則性與靈活性相結合的態(tài)度，在明辨歷史的前提下，尊重邊境現(xiàn)狀，寬和對待鄰國的劃界要求。中國學者聶宏毅和李彬將其特征歸納為“強硬對擴張,寬和對現(xiàn)狀”,即如果鄰國奉行擴張性邊界政策,中國的態(tài)度就趨于強硬。反之,如果鄰國奉行維持現(xiàn)狀的邊界政策,則中國的政策選擇則傾向于寬和?！皩U張國態(tài)度強硬的弊是可能短期內出現(xiàn)嚴重軍事對抗，利是遏制其擴張野心。對現(xiàn)狀國寬和，雖然可能出現(xiàn)局部邊界調整和犧牲，但是，這種寬和可以消除其恐懼感和威脅感，防止其與其他國家結盟，有利于中國邊界的長久和平?！薄皩嵺`證明，互諒互讓各有所得，邊界問題容易解決。而得寸進尺，寸土必爭，斤斤計較，這只能使邊界問題陷入僵局?！?/p>

2.中緬邊界問題的和平處置確立了互諒互讓、一攬子解決的范式

在新中國所面臨的諸多歷史遺留的與鄰國間的邊界問題中，首先解決的是中緬邊界問題。當時周邊不少新興獨立國家對新中國懷有疑慮，特別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刻意挑撥離間，散布中國侵略擴張，輸出革命的輿論?！爸袊趪H舞臺上站穩(wěn)腳根，發(fā)揮自己的影響和作用，首先必須消除周邊國家的疑慮，建立睦鄰關系。從國際戰(zhàn)略的全局出發(fā),新中國政府提出以解決中緬邊界問題為契機,為解決與鄰國存在的其它問題積累經(jīng)驗?！敝芏鱽砜偫?957年多次談到中國解決緬甸邊界問題的戰(zhàn)略思考和示范作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當然不擴張，但人家不信，一些亞洲國家擔心，認為大國必然擴張。所以要用實際行動使它們慢慢相信，爭取和平共處，在10年內要努力解決同鄰國的邊界問題，陸續(xù)解決，解決后它們就放心了”；“盡快以和平共處精神同緬甸解決邊界間題，這對帝國主義的挑撥離間，無疑是釜底抽薪，對緬甸這類不受帝國主義唆使的友好國家,也是一個鼓舞和支持”；“我們把中緬邊界談好，使四鄰相安，這樣可以起示范作用，爭取亞洲國家和平共處,也有利于社會主義的和平建設，使我們國家強大起來，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坝纱耍汕宄乜闯?，解決中緬邊界問題符合我國國際戰(zhàn)略的總體利益。中緬兩國都把解決中緬邊界問題作為各自實施整體國際戰(zhàn)略的重要步驟，這就能使雙方超脫一田一水、一村一寨的‘斤斤計較’，從全局的高度來對待和實施‘互諒互讓’，從而使邊界談判取得了雙方滿意的結果。”

緬甸認同中國和平解決的基本原則，不利用邊界問題煽動民族主義情緒，同意在一攬子的框架內相互調整利益，使中國的善意與讓步得到應有的回饋。雙方在談判中互諒互讓，一起為邊界爭端的緩和與最終解決創(chuàng)造了條件。周恩來總理“將中緬邊界問題‘當作麻雀來解剖’，親自進行調查研究和主持中緬邊界談判，并探索出了一套‘鑒定爭端——維持現(xiàn)狀——互諒談判——簽定新約’的解決模式”。所謂“‘互諒互讓’實質上就是利益上的互諒互讓,只有彼此間承認對方利益的存在，在得到一定利益的同時也讓出一部分利益，才能使邊界問題得到解決。否則，邊界問題就難以解決?！?/p>

“中國從自身面臨的國際國內形勢出發(fā)在中緬邊界談判中較好地照顧到了緬甸的利益也是中緬邊界問題能夠順利解決的一個重要原因?！敝袊谡勁兄刑岢龅膭澖绶桨甘牵褐芯掃吔绫倍?，從伊索拉希山口以北到底富山的部分，可以按照習慣邊界線為界，從伊索拉希山口到尖高山的一段，除片馬、古浪、崗房應該歸還中國外，原則上可以按怒江、瑞麗江、太平江為一方，恩梅開江為另一方的分水嶺劃定邊界，其分水嶺即高黎貢山及其支脈姊妹山、狼牙山。但是此劃界方案與舊中國地圖上的中緬邊界畫法差距巨大。當時，中國國內許多人據(jù)此認為“失地太多”、“吃虧太大”，希望“改變帝國主義侵略政策造成的惡果”。周恩來總理在詳細調查研究和勘察考證的基礎上，對舊中國地圖上中緬邊界北段畫法與實際控制的現(xiàn)實的差距作了客觀分析。為了澄清事實和安撫國內輿論，周恩來在1957年全國政協(xié)二屆三次全體會議上作了關于中緬邊界問題的報告，回顧了中國地圖對中緬邊界畫法的變遷。清朝道光和光緒年間的官方地圖上，所標邊界均在高黎貢山脈處。到民國時期，由于受到片馬事件的刺激，1917年出版的《中國新輿圖》把江心坡劃入中國版圖。1942年國民黨政府出版的地圖，在南段承認“1941年線”，北段則把邊界劃到了枯門嶺，但實際上國民黨政府并未控制高黎貢山以西地區(qū)。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地圖出版社1953年委托私人出版的地圖也把邊界劃在高黎貢山以西，但聲明“南北兩段邊界都是未定界”，且“地圖未經(jīng)政府審定”。周恩來表示，這五張圖的變化“說明我們(的)地圖是一件事，實際的情況是一件事，交涉又是一件事。這三件事并不吻合”。對于地圖則“不能追溯得太遠”，而應“以清末、北洋政府和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的資料作為重要參考”，還要區(qū)別其真?zhèn)渭翱煽砍潭?。國民黨當年在英國的壓力下承認了南段的“1941年線”，但為了掩飾其退讓，又在地圖上弄虛作假，“把北段的未定界盡量往西劃，擴大了7萬多平方公里，其實這些地方中國的統(tǒng)治一向未到達過”，因此1942年版地圖不能作為劃界的根據(jù)。在互諒互讓問題上，周恩來贊揚了地方政府和群眾在中緬邊界問題上同英帝國主義作斗爭的愛國主義立場，認為“與帝國主義必須寸土必爭”，但也指出要爭取已經(jīng)獨立而且與中國建立友好關系的民族主義國家緬甸，防止帝國主義挑撥離間?！拔覀兲岢龅慕鉀Q北段的要求不能過高。我們的歷史根據(jù)和政治理由必須結合起來，取現(xiàn)實的態(tài)度來解決?！薄白龅绞闺p方真正在平等、互利、友好的基礎上加以解決，而不在于我們必須多占一點地方。”“中緬邊界談判時中國不僅面臨著迫切的建設任務，而且在國際上受到美國的封鎖和包圍，談判期間中蘇關系和中印關系的惡化進一步加劇了中國外交上的困難。為了打開外交局面，爭取國際形勢與周邊安全形勢的和緩， 中國在與緬甸的邊界談判中始終秉持寬宏大量， 在維護國家利益的同時對緬甸作了一些讓步”，然而這一讓步是實事求是的。中緬邊界劃定的結果表明新中國對周邊鄰國并不存在領土野心，中國政府追求的不是擴大領土和天然屏障，而是邊界的劃定和與鄰國的和平共處，從而消減了周邊國家對中國“擴張”的疑慮；同時也彰顯了中國的大國風范與中國和平外交政策的真實性?！爸芯掃吔鐔栴}的和平解決，為現(xiàn)代國際法與國際關系準則的發(fā)展做出了新貢獻……是和平解決國際爭端的新范例?！?/p>

3.中印邊界問題的武力處置確立了捍衛(wèi)底線、正當防衛(wèi)、教訓震懾的范式

在中印問題的案例中，中國對印度原本奉行的也是和平談判方針，能和平解決絕不動用武力。1959年5月，毛澤東曾向尼赫魯捎話透底，中國的主要注意力和斗爭方針是在東方，在西太平洋地區(qū)，在兇惡的、具有侵略性的美帝國主義。毛澤東修改定稿的以中國大使潘自力名義致印度外交部的書面談話指出“中國不能東方樹敵于美國，西方樹敵于印度……我們不能有兩個重點，我們不能把友人當敵人，這是我們的國策?！蓖?月，周恩來在致尼赫魯?shù)男胖幸踩骊U述了中方立場：“雙方應該考慮歷史的背景和當前的實際情況，根據(jù)五項原則，有準備有步驟地通過友好協(xié)商，全面解決兩國邊界問題……不以片面行動，更不應該使用武力改變這種狀況；對于一部分爭執(zhí)，還可以通過談判達成局部性和臨時性的協(xié)議，以保證邊界的安寧，維護兩國的友誼?！?/p>

但是反觀印度，它執(zhí)行庇護藏獨、試圖建立“緩沖地帶”的地緣政治戰(zhàn)略；它不尊重實際控制線、推行武力打破現(xiàn)狀的“前進政策”；它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無視中國“以東換西”方案做出的巨大讓步，堅持“無需談判”的不妥協(xié)立場；它挾洋自重，利用中國內外困難頻頻挑釁的機會主義做法……最終突破了中國核心利益的底線，把中國逼到了墻角。毛澤東在戰(zhàn)后談到中印沖突時說：“印度整了我們3年，從1959年開始，1959年、1960年、1961年、1962年有4個年頭了，我們才還手。”“只有堅決自衛(wèi)還擊，才能使它知難而退，才可以暫時和緩。”

1962年的中印邊界反擊戰(zhàn)中，中國軍隊主要在自己的領土上作戰(zhàn)，并沒有深入印境，反擊成功后乘勝即收，主動撤兵，又回到1959年的實際控制線之內，并要求印度回到談判桌上來，這一舉動再次向世界昭示了中國和平解決中印邊界爭端的立場。中方雖然堅持對麥克馬洪線以南的領土擁有主權，但沒有占領一寸土地，依然堅持和平解決爭端的政策，將軍事行動的目標嚴格控制在為和平解決爭端創(chuàng)造條件上，體現(xiàn)出堅持政策的原則性和掌控局勢的靈活性。

發(fā)動對印自衛(wèi)反擊作戰(zhàn)，目的并非是中國要以武力來解決邊界領土問題，而是在所有和平渠道被堵塞的情況下，不得不以有限的反擊行動來懲戒和遏阻印度的玩火行為，促使其懸崖勒馬，重新回到和平談判的軌道上來。應戰(zhàn)是和平手段用盡情況下的唯一選擇。“中印邊境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根本著眼點在于政治而不在于軍事，但是軍事上的勝敗卻是政治和外交上是否有利的必要條件。中國在軍事上取得的重大勝利，既將印度打狠打痛，更將其打醒打怕，使其認識到：用武力來解決中印邊界問題是行不通的，對中國推行擴張主義得到的只能是沉重的打擊?！?/p>

中方之所以實施單方面撤軍，主要還是根據(jù)既定戰(zhàn)爭目標行事。因為中國軍隊進行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目標并不僅僅是為了收復被蠶食的領土，而是為反擊印度的邊境挑釁。在通過有效的軍事行動，把印軍推回去后，預定的目標已經(jīng)達到。對于中印邊界之戰(zhàn)，毛澤東評價說，這一仗至少可以保持中印邊境30年的穩(wěn)定。中國“以將對手‘打狠打痛’的方式給其教訓，爭取了西部邊境長期的安定’”?！皩τ嵤┓磽糇鲬?zhàn)的經(jīng)過,體現(xiàn)了毛澤東處理邊界危機的一個重要原則，即在采取外交方式闡明中國力求維持現(xiàn)狀的立場時，必要時也以武力向對方傳遞信號。使用武力的方式又分為威懾、實戰(zhàn)兩種，分別視危機的嚴重程度而定，同時嚴格限制其升級。隨后，中國方面采取了一系列緩和措施,證明化解危機的努力基本還是成功的?！睆?962年迄今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嘗到了血的教訓的印度未敢再猖狂“前進”。

中印邊界反擊戰(zhàn)帶有教訓、懲戒、震懾、迫和的作用，主要目標是以打促談，以攻為守。近年來對中國主動后撤的原因反思研究頗多，都有其合理性，但較少與當初進行戰(zhàn)爭的主要目的聯(lián)系起來考量。1960年中國方面向印方提出的“以東換西”方案，是以中國宣布的1959年11月7日雙方實際控制線為基礎提出的。1962年邊界戰(zhàn)爭中，中國軍隊在占領了“麥線”以南，中印傳統(tǒng)習慣線邊界以北地區(qū)的優(yōu)勢地位情況下，全部撤回到1959年11月7日雙方實際控制線以北20公里，是要再次表明中方不打算以武力改變實際控制線現(xiàn)狀的真誠立場，并打算以此為基礎，重開中印邊界談判，盡早解決邊界問題。但遺憾的是，認為遭到“奇恥大辱”的印度當局為了面子，當時仍舊不肯走上談判桌，直到十多年后才終于明白和平談判是唯一出路，姍姍來遲地走到談判桌前。

1976年中印恢復大使級外交關系?！?988年12月，印總理拉·甘地訪華，雙方表示在尋求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邊界問題辦法的同時，應積極發(fā)展其他方面的關系，努力創(chuàng)造有利于解決邊界問題的氣氛和條件。雙方同意建立關于邊界問題的副外長級聯(lián)合工作小組?！敝杏蓢P系正?；詠?，為尋求緩和緊張局勢，和平解決爭端，先后簽訂了一系列協(xié)定和宣言。1993年簽訂了《關于在中印邊境實際控制線地區(qū)保持和平與安寧的協(xié)定》；1996年簽署了《關于在中印邊境實際控制線地區(qū)軍事領域建立信任措施的協(xié)定》；2003年簽署了《中印關系原則和全面合作宣言》，明文規(guī)定“各自任命特別代表，從兩國關系大局的政治角度出發(fā)，探討解決邊界問題的框架”；2005年簽署了《解決中印邊界問題政治指導原則的協(xié)定》和《關于在中印邊境實際控制線地區(qū)軍事領域建立信任措施的實施辦法的議定書》；2012年簽署了《關于建立中印邊境事務磋商和協(xié)調工作機制的協(xié)定》；2013年簽署了《中印邊境防務合作協(xié)議》。目前，中印邊界領土問題雖然尚未解決，但兩國都表示同意通過平等協(xié)商，尋求公正合理和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在最終解決之前，雙方應共同努力保持邊境地區(qū)的和平與安寧。不過，雙方對具體解決方案還存在很大爭議，邊界矛盾也時有發(fā)生，中印邊界問題的徹底解決還需要時間。習近平主席2014年9月訪問印度時指出：“在邊界問題上，雙方要繼續(xù)通過友好協(xié)商，尋求公平合理、雙方均能接受的解決方案。在邊界問題最終解決前，共同管控好爭議，維護好邊境地區(qū)和平安寧，不使邊界問題影響兩國關系發(fā)展?！庇《瓤偫砟匣貞f：“印方愿意同中方共同努力，管控好邊界爭議，加快推進邊界問題談判，早日找到解決方案?！痹?015年印度總理莫迪訪華期間，兩國領導人以及雙方的聯(lián)合公報都再次談到中印邊界問題需要妥善處理與和平解決。

4.“一文一武”兩種處置范式是中國解決邊界領土問題的寶貴財富

處理中印、中緬邊界爭端“一文一武”的兩個案例，為以后中國與鄰國的邊界領土爭端的解決提供了范式。這種從上述處置范式中提煉出的決策模式，被應用于中國與其他鄰國邊界領土爭端問題的處置和解決中。秉持中緬邊界和平解決范式的政策與策略，中國先后同尼泊爾(1960年)、蒙古(1962年)、巴基斯坦(1963年)、阿富汗(1963年)、朝鮮(1964年)等國家和平談判，互諒互讓劃定了邊界。對曾采取類似印度對華邊界政策的前蘇聯(lián)和越南，中國都進行了“邊界自衛(wèi)反(還)擊戰(zhàn)”。而20世紀90年代后又陸續(xù)與曾經(jīng)武力相向的俄羅斯及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等前蘇聯(lián)國家互諒互讓和平談判解決了邊界問題。曾經(jīng)進行邊界戰(zhàn)爭長達十年的中越之間，最終也是通過和平談判互諒互讓解決了陸地邊界和北部灣海上劃界問題。

近年來，隨著中國與鄰國海島主權與海洋劃界爭端加劇，關于中國當年處置解決中緬中印邊界問題的回顧與反思不斷，有中緬邊界最后解決方案對緬讓步太多和中印邊界戰(zhàn)爭勝利后不該撤軍的多種議論，但以今天中國的崛起力量和國際環(huán)境標準去衡量和要求當時的情況是強人所難和違背歷史客觀的。世界格局是逐步演變的，國家力量對比是不斷變化的，人們的認識也是不斷前進的，解決問題的模式也不能一成不變。今天中國處置和解決海洋爭端的模式不可能完全照搬當年解決陸地爭端的模式，但中緬中印模式中包含的被歷史實踐證明是正確的方針與原則、政策與策略、理論與實踐，仍舊是中國處置和解決邊界領土問題的寶貴財富。

【注釋】

[1][14][16][18][40][41][45][47] 趙磊：《中印、中緬邊界問題比較研究》，《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9年第2期。

[2][3]王鐵崖：《中外舊約章匯編》(第一冊)，三聯(lián)書店，1957年，第577頁，第483頁。

[4]《周恩來總理會見緬甸駐華大使吳拉茂談話紀要(1956年8月25日)》，中國外交部檔案，檔號：105-00307-03(1)。

[5]張植榮：《中印關系的回顧與反思——楊公素大使訪談錄》，《當代亞太》2000年第8期。

[6][7]〈印〉賈瓦哈拉爾·尼赫魯著，齊文譯《印度的發(fā)現(xiàn)》，世界知識出版社，1956年，第57頁，第356頁。

[8][19] 隨新民：《印度對中印邊界的認知》，《國際政治科學》2006年第1期。

[9]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第272頁。

[10] Pravda，ThetruthabouthowtheleadersoftheCPSUhavealliedthemselveswithIndiaAgainstChina, Foreign Languages Press, Peking，1963，p.72.

[11] 《1962年中印戰(zhàn)爭印方最新觀點》，中華網(wǎng)，http://military.china.com/zh_cn/dljl/zhongyin/01/11045907/

[10]20060405/13222976.html

[12] 〈英〉內維爾·馬克斯韋爾著，鄭經(jīng)言譯《中印邊界爭端反思》(上)，《南亞研究》2000年第1期。

[13][38] 聶弘毅、李彬：《中國在領土爭端中的政策選擇》，《國際政治科學》2008年第4期。

[15] 〈澳〉內維爾·馬克斯韋爾著，陸仁譯《印度對華戰(zhàn)爭》，世界知識出版社，1981年，第179頁。(作者與注[12]是同一人，但譯者介紹的作者的國籍不同)

[17] 邱美榮：《邊界功能視角的中印邊界爭端研究》，《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09年第12期。

[20]《印度將軍的反思：1962年邊境戰(zhàn)爭為什么輸給中國》，2010年8月6日，http://bbs.tiexue.net/post2_4401495_1.html

[21][22] 張敏秋：《中印關系研究：1947—2003》，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57頁，第264頁。

[23] 邱美榮：《1959—1962的中印關系：國際危機管理的研究視角》，同濟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36頁。

[24] 〈蘇〉赫魯曉夫著，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上海市政協(xié)編譯組譯《最后的遺言——赫魯曉夫回憶錄續(xù)集》，東方出版社，1988年，第466-468頁。

[25] 吳冷西：《十年論戰(zhàn)——中蘇關系回憶錄(1556—1966)》，中央文獻出版社，1999年，第214頁。

[26] David Floyd,Maoagainstkhrushchev-AshorthistoryoftheSino-Sovietconflict, New York：Praeger, 1963，p.74.

[27] 關培鳳：《1959年中印邊界沖突對中緬邊界談判的影響》，《當代中國史研究》2014年第1期。

[28] 王宏緯:《當代中印關系述評》,中國藏學出版社，2009年,第266頁。

[29] 外交部外交史編輯室編《新中國外交風云》,世界知識出版社，1990年,第70頁。

[30] 楊奎松：《毛澤東與莫斯科的恩恩怨怨》，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23頁。

[31] 人民日報編輯部:《蘇共領導聯(lián)印反華的真相》,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4頁。

[32] 《瑞典輿論對中國同印度邊界問題的反應(1959年11月12日)》,外交部檔案館:110-00825-02 (1)。轉引自關培鳳《1959年中印邊界沖突對中緬邊界談判的影響》，《當代中國史研究》2014年第1期。

[33] Bimal Prasad,Indo-SovietRelations, 1947-1972:ADocumentaryStudy，Allied Publishers，1973，p.143.

[34] Rajesh Rajagopalan,TheSino-IndianBorderConflictof1962:AStudyofIndia’sStrategyandDiplomacy，New Delhi, Jawaharlal Nehru University, Dissertation，1988,pp.54-55.

[35][62][63] 徐焰：《解放后我國處理邊界沖突危機的回顧和總結》,《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05年第3期。

[36] 裴堅章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史(1949—1956)》，世界知識出版社，1994年，第122頁。

[37][49][51] 金沖及：《周恩來傳》(第三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1188頁，第1182頁，第1181-1184頁。

[39] 聶弘毅：《鼎定國疆：新中國成立60年中國邊界問題研究》，法律出版社，2011年，第57頁。

[42][43][44] 裴堅章：《研究周恩來——外交思想與實踐》，世界知識出版社，1989年，第97頁，第96頁，第97頁。

[46] 朱向春：《試論影響中緬、中印邊界問題解決的因素》，北京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年6月，內容提要、第12頁、第31頁。

[48][53] 關培風：《中緬邊界談判研究》，《史林》2014年第1期。

[50] 于海洋：《〈中緬邊界條約〉簽訂始末》，《黨史天地》2001年第1期。

[52] 周恩來：《中緬邊界的報告》，《人民日報》1957年7月10日。

[54] 張植榮：《中國邊疆與民族問題》，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74頁。

[55]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8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268頁。

[56]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世界知識出版社，1993 年，第376頁。

[57]《周恩來致尼赫魯?shù)男拧罚度嗣袢請蟆?959年9月10日。

[58] 《陰法唐將軍講述中國對印自衛(wèi)反擊戰(zhàn)親歷記》，鳳凰網(wǎng)資訊，http://news.ifeng.com/mil/media/detail_2010_04/07/513362_0.shtml

[59] 周恩來在第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48次會議上的發(fā)言，1962年11月24日，轉引自廖心文：《處理中印邊界問題的對策方法——老一輩革命家與邊界問題研究之三》，《黨的文獻》2013年第6期。

[60][61] 王學軍，趙力兵：《透析1962 年中印邊境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政治戰(zhàn)本質》，《理論學刊》2012年第3期。

[64] 江濤、陳莎：《中塔與中印邊界問題比較分析》，《國際關系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

[65] 《中印簽署〈關于建立中印邊境事務磋商和協(xié)調工作機制的協(xié)定〉》，新華網(wǎng)，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2-01/17/c_111445915.htm.

[66] 杜軍帥：《辛格訪華成果豐碩為兩國關系注入新活力》，國際在線，http://gb.cri.cn/42071/2013/10/25/7211s4297792.htm

[67] 《習近平亞洲之行亮點紛呈從A到Z逐個數(shù)》。人民網(wǎng)，http://world.people.com.cn/n/2014/0920/c1002-25699417.html

【責任編輯：鄧仕超】

Keywords:Sino-Burma Border; Sino-India Border; Method in Dispute Resolving; Peaceful Solution; Military Solution

[中圖分類號]D829.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099(2015)06-0043-13

[作者簡介]楊勉，中國傳媒大學政法學院教授；張樂，中國傳媒大學政法學院國際關系專業(yè)2013級碩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0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