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萬洪
【摘 要】 中學語文課本中選用了不少的古代貶謫作家作品,這些作品主要可以分為三大類型:悲憤怨刺、寄情山水和憂樂天下。按照新課標教學“綜合性”的目標指示,對此進行歸納整理和整體分析,將有助于在教學實踐中深入理解其寫作背景和當下意義,并從中體會古人的情懷襟抱與逆境之思。
【關 鍵 詞】 語文教學;貶謫文學;特點分析
《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綱要(試行)》提出了新課程改革的六項具體目標,這些目標構成了新一輪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總體框架,體現(xiàn)了課程改革是一項復雜而細致的系統(tǒng)工程,其中的第二項是“體現(xiàn)課程結構的均衡性、綜合性和選擇性”。在十多年的教學實踐中,我發(fā)現(xiàn)一個相當有趣的現(xiàn)象:歷代以來的優(yōu)秀文學家,往往都是曾經(jīng)的高官厚祿者,因為種種不同的原因,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曾經(jīng)歷過宦海浮沉和仕途貶謫,貶謫文學順此而生。通觀入選中學語文課本的歷代文學作品,三分之一以上屬于貶謫文學。因此,按照新課標教學“綜合性”的目標指示,對此進行歸納整理和整體分析,將有助于理解其寫作背景和當下意義,并從中體會古人的情懷襟抱與逆境之思。
一、悲憤怨刺:屈原與韓柳
在中學語文課本中入選的貶謫文學,有相當大一部分帶有非常明顯的悲憤怨刺特點,這原本也是“貶謫”作家本來應有的第一反應。畢竟“升遷”是喜,“恩遇”為優(yōu),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是也;然而“貶謫”無常,“左遷”時有,悲憤怨刺之作于是順勢而生,其中的代表作家作品有三:屈原《離騷》、韓愈《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與柳宗元《愚溪詩序》。
司馬遷以為:“屈原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屈平竭忠盡智,以事其君,忠而被謗,信而見疑,能無怨乎?”《離騷》以怨刺為主要特色,是為公論。諸家論述已多,此不贅述!
韓愈《左遷》詩同屬此類。據(jù)史書記載,元和十四年正月,唐憲宗命宦官從鳳翔府法門寺塔中將所謂的釋迦文佛的一節(jié)指骨迎入宮廷供奉,并送往各寺廟,要官民敬香禮拜。韓愈看到這種信佛行為,便寫了一篇《論佛骨表》,勸諫阻止唐憲宗,指出信佛對國家無益,而且自東漢以來信佛的皇帝都短命,結果觸怒了唐憲宗,韓愈幾乎被處死。經(jīng)裴度等人說情,最后韓愈被貶為潮州刺史,責求即日上道。潮州在廣東東部,距離當時的京師長安有八千里之遙。韓愈只身一人,倉促上路,走到藍田關口時,他的侄孫韓湘匆匆趕來,來陪伴這孤苦悲傷的老人。韓愈于是寫下了這首詩,悲歌當哭,送給侄孫韓湘。詩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詩人內(nèi)心悲傷,無處申述,貶謫旅途千里迢迢,自己能否順利到達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況且,以衰朽之軀,殘年之齡,遠赴嶺南瘴癘之地,生死未卜,豈不哀哉?更主要的是:抱著“欲為圣明除弊事”的良苦用心,卻換來“夕貶潮州路八千”的悲慘結局,如何不痛心?如何不悲憤?
唐宋八大散文家中,柳宗元與韓愈齊名,并稱“韓柳”,其《愚溪詩序》悲憤莫名,痛徹心肺!作家以“愚”為小溪、亭子等等物類命名,意在表明因為自己的愚笨無能,而使得原本無辜的景物事類盡皆被愚笨所染,無可奈何之心昭然,嬉笑怒罵之意盡顯。此文為散文中之異類,自嘲自貶的背后,是作家內(nèi)心孤苦無依而難以排解的辛酸悲憤。
二、寄情山水:陶淵明與歐蘇
與悲憤怨刺不同,貶謫文學的另外一種表現(xiàn)形式要溫和一些,這種作品往往借山水以寄情,隨風月而抒懷,帶有明顯的道家隱逸觀念與存身思想,這類作品以陶淵明《歸去來兮辭》為始祖,而以歐陽修《醉翁亭記》與蘇軾《赤壁賦》為代表。
嚴格地說,陶淵明的名作《歸去來兮辭》是屬于貶謫文學的。其《辭》曰:“悟以往之不諫,覺來者之可追”,痛惜自己涉足官場,對隱逸生活向往備至。從寫作背景來看,陶淵明是因為“不愿為五斗米而向鄉(xiāng)里小兒折腰”才辭官歸隱的,但結合《五柳先生傳》、《桃花源記》、《飲酒》組詩、《歸園田居》組詩來看,“不折腰”顯然只是一種彰顯清高的托詞而已,陶淵明從政的真實情況是:身為東晉大司馬陶侃之后,十九歲即出門做官到六十多歲,宦海歷程四十余年,盡管官職不大并多次離開仕途,但陶淵明是有莊園的貴族地主,所謂“環(huán)堵蕭然,簞瓢屢空”等語,不可盡信。表面上歸隱田園,采菊東籬,荷鋤帶月,主動疏離仕途,實際上是不被官場所接受,在仕途規(guī)則中被PK下來,上述以《歸去來兮辭》為代表的語文教材作品,在深層寫作背景上,都是寄情山水而背離職場的作品,對田園山水的盡情謳歌,反過來看,正是對官場規(guī)則的反諷。而整體觀察陶淵明的人生經(jīng)歷就可以知道,他不僅不討厭做官,而且一做就是幾十年!當然,文學家有自己的個性,有自己的價值選擇,有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有自己的清高和審美追求——這是必須肯定的,但是,被貶謫被疏離之后,能在山水田園中找到心靈歸宿,解脫苦悶情感,彰顯逍遙悠然,也是生存策略與自我安慰的積極表現(xiàn),是值得贊賞的。
毫無疑問,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是一篇正宗的貶謫作品。表面上看,一個地方太守,首席政務大員,成天不務正業(yè),游覽“環(huán)滁皆山也”的青山綠水,高唱“宴酣之樂,非絲非竹”,細描“射者中,奕者勝”的娛樂場面——這不僅該貶,還應該一貶再貶,應該讓這個太守成為與“山之僧智仙”一樣的山野草民。然而,歐陽修表面上大事渲染的“四時之景”與“山間朝暮”顯然不是他這篇文章真正的重點。文章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醉翁欲借山水以寄情,欲樂山水而消憂,這才是其真正的寫作目的。更進一步,文章除了優(yōu)美的自然風景畫,還描寫了多幅和諧的人際風習畫,首先就是描寫細致的“滁人游”——原來太守之樂,是與民同樂,而不是自娛自樂;太守治理滁州是有政績有成就的,于是“太守宴”,可以“眾賓歡”,最后“太守醉”。山水不僅成為可以解憂的良藥,更成為彰顯政績的當下載體,成為對朝廷貶謫的無聲抗議。
歐陽修有一個最著名的學生,就是蘇東坡。蘇軾不僅在文學成就上超越了老師,在貶謫次數(shù)與貶謫地域上更是“青勝于藍”,遠遠超過了歐陽修?!盀跖_詩案”之后,蘇軾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帶職外放到黃州,被監(jiān)視居住,竟至于無處容身,只好托身承天寺內(nèi),凄涼至極。在黃州的八年多時間里,是蘇軾一生中文學創(chuàng)作大爆發(fā)的黃金時間,前后《赤壁賦》、《念奴嬌》、《水調(diào)歌頭》等作品批量涌現(xiàn),《黃州寒食詩帖》等經(jīng)典書畫作品于此完成,甚至于“東坡”之號也在此際自命而成。在所有這些傳世名作中,《前赤壁賦》無疑是其中最優(yōu)秀的經(jīng)典之作。蘇軾寫山繪江,論風賞月,縱覽歷史,洞察人情,在清風明月中侃侃而談,在江流波濤間洗盞更酌——職場的貶謫化解了,人生的悲苦消融了,生命的永恒找到了,真實的自我呈現(xiàn)了——偉大的文學家必然以其思想探索與價值追求啟發(fā)后代讀者:面對困苦艱難,是進是退,何去何從?這就是與先哲相晤談的有益收獲。
三、憂樂天下:范仲淹與《岳陽樓記》
與上述兩大類貶謫作品不同,范仲淹的千古名作《岳陽樓記》雖然也是貶謫之作,但是毫無自怨自艾、苦悶彷徨之態(tài)。據(jù)說,當時滕子京重修岳陽樓畢,恭請范仲淹為此壯舉作文記事,但是范仲淹被貶謫在安徽,遠離岳陽樓六百余里,他是面對著地圖寫成的這篇名文!其想象之豐富,壯懷之激烈,令人瞠目!文章一開頭就說:“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彪泳槭裁础爸喪亍??是因為“慶歷新政”這一全國性的政治體制改革的失敗;而“慶歷新政”的主持者,正是當時身為副宰相的范仲淹!改革失敗之后,參與新政的一大批官員被貶謫下放,滕子京范仲淹均遭遇沉重打擊,處境凄涼。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作者指出:岳陽樓之“大觀”壯美非常,歷代以來南來北往的遷客騷人都匯聚于此,覽物之情,或喜或悲,不足為贊美之舉;只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古人仁之心”才值得我認真學習。在這個基礎上,范仲淹發(fā)出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懷抱之思,呼喊出了“慶歷新政”參與者的激烈壯懷!滕子京治理巴陵郡的“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就是“慶歷新政”的成功典范!所以文章最后說到:“微斯人,吾誰與歸?”向一同被貶的同事鼓勁激勵,向幸災樂禍的保守力量大聲宣戰(zhàn)?!对狸枠怯洝分员缓笕送婆e為千古佳作,范仲淹之所以在身后能獲得“文正”的最高謚號,不僅因為該文言辭優(yōu)美,確為佳作,更因為文章思想振奮人心,格調(diào)慷慨激昂,喊出了士大夫階層憂樂天下的儒家思想,彰顯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進取精神,確實值得學習和贊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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