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4733(2015) 05-0084-03
doi:10.3969/j.issn.1009-4733.2015.05.018
[基金項目]湖北省教育廳2010年人文社科研究青年項目“馬克思與弗洛姆異化觀之比較”(2010q107)。
[收稿日期]2015—04—15
[作者簡介〗 邱海燕,女,湖北師范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湖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博士研究生。
在弗洛姆自己看來,他的異化理論訴求是將弗洛伊德與馬克思達到一種綜合。他認為在馬克思關于人的概念中,“被扭曲了人”和“異化了的人”是病態(tài)的人的表現(xiàn),能動的、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和獨立的人是健康人的表現(xiàn)。弗洛姆斷言馬克思“異化勞動”的中心思想是要使異化的、無意義的勞動變成生產性的勞動,使異化的人變成健全的人。這樣,弗洛姆就把馬克思的異化勞動理論引向了他的人性異化。在現(xiàn)代社會,人的異化體現(xiàn)為全面的異化,不僅有消費異化和科技異化,而且大眾文化的操控,在人們的日常生活日益成為一種異在的統(tǒng)治力量,偶像的異化更是一種深層的異化。所有這些異化導致了人的病態(tài)心理體驗,造就了各種各樣患有心理疾患的不健全的人。
一、人的商品化——消費的異化
以煽動人的消費激情和刺激人的購買欲望為特征的消費主義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在大眾媒介的推波助瀾下,已成為西方發(fā)達國家消費生活中的主流價值觀。在消費主義價值觀看來,金錢作為一般等價物,在市場上可以買到任何東西,消費的目的已經不停留在實際的生活需要,在被消費品包圍的世界,人的欲望是尋求更多的消費。個人把自己體驗為一種待售的商品,人們在市場上待價而沽。個人的價值在于是否能夠成功的賣出自己。“他的價值取決于他的成功:在于他能否高價出售自己,他是否能夠使自己獲得更多的財富,他是否是一個成功者。他的身驅、大腦和靈魂就是他的資本,他的生存任務就是把他的資本拿去投資,使他生利?!?[1]
人與人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系。“在我們今天的人際關系中,幾乎找不到多少愛和多少恨。確切地說,這是一種表面上的友好,一種更虛偽的花言巧語,在這背后卻是疏遠、冷漠和許多難以察覺的不信任?!?[2]人與人之間關系之所以冷漠的內在原因在于人與人之間是一種抽象的、具有市場使用價值的兩個物品之間的關系。因而人與人之間就失去了坦率、符合人性的一面,而是充滿著相互利用、相互操縱的精神。在弗洛姆看來,每個人是一種社會存在物,而不是“原子”,“他需要與他人分享快樂,需要他人的幫助,需要感到自己是群體中的一員?!?[3]否則,“原子式”的個體心理受到創(chuàng)傷,感到孤獨、惶恐不安。
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變成意識形態(tài)沖突的激化和虛無主義的獨霸話語權。在這種虛無主義中,無所謂善惡,有的只是競爭,該競爭所關心的只是如何打垮他者而從未考慮他者的利益和感受。人們異常忙碌和雄心勃勃,高度重視自己的物質生活和欲望的滿足,忽視對精神世界和人生理想的追求。弗洛姆所描述的“偉大的自我”實質上是一個沒有理想,沒有信仰,沒有夢想的我。一旦他所期盼的個人利益沒有得到滿足,就會表現(xiàn)出憤世嫉俗的憤怒感,做出魚死網破甚至更嚴重的反社會性行為,個人的價值觀毀滅干凈,沒有精神世界,像一匹沒有歷史的野馬在物質世界里突飛猛進。
二、粉絲與社會互動的錯覺——偶像的異化
在馬克思的視野里,異化是一種關系,是法權等上層建筑、勞動產品、商品作為獨立的力量與人相對立,與人相異化,揭示了異化的客觀方面。弗洛姆認為馬克思看到了經濟發(fā)展和人的發(fā)展之間的相互關系,突出生產與關注階級是馬克思異化理論的重要特征,但馬克思低估了人的情欲的復雜性?!榜R克思的經濟分析首先就在于揭示導致人的異化的條件,但他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和對社會主義人性目標的探討,愈來愈被經濟的思考所壓倒。馬克思沒有看到人身上的非理性力量?!?[4]弗洛姆則著重分析了異化的主觀方面,從偶像崇拜這一特殊的社會活動看到了人們的消費行為和社會互動的錯覺。
當今偶像不僅僅指的是宗教中的神和上帝,還包括“愛人”、公眾輿論、政治領導人、廣告明星。粉絲把對方視為偶像和出類拔萃的人,他完全置身在陶醉的幻想中,在這種幻想中體驗出幸福和生活有意義,一旦對方離開他,就感到空虛和沒意義感。在現(xiàn)代生活中,人們通常把公眾輿論、政治領導人視為偶像,認為它們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對它們過分順從甚至頂禮膜拜,甘愿成為他們的粉絲。
弗洛姆以民主選舉為例揭示了粉絲現(xiàn)象的微妙運行過程?!叭藗儽磉_自己意愿的方式同他們購買商品的選擇方式差不多。他們聽信各種宣傳的鼓動,而很少把聽來的東西同事實進行比較?!?[5]文化工業(yè)依托電視、報紙等新聞媒體對那些可以贏得更多選票的候選人進行包裝、吹捧、頌揚,這種做法與用影視明星作為形象代言人來建樹商品品牌美譽與忠誠的運作手法如出一轍,除此之外文化工業(yè)還喋喋不休地通過反復敘事的方式將政治口號灌輸給人們,從而有針對性地引導選民做出選擇。選民被迫在“兩個爭奪選舉人的政黨組織之間選擇一個。一旦其中的一個得到執(zhí)政,選舉人與這個政黨的關系就變得遙不可及。政府的實際決策取決于這個政黨,而不是依賴于國會的議員們,雖然他們代表著他們選區(qū)的利益和愿望。即使決策是由有影響的關鍵人物作出的,大眾也并不知道。每個公民都以為,是他在指導著國家的決策,這有點像股東對于‘他的’公司行使管理一樣。在選舉活動與最高層次的政治決策之間,存在一種神秘的聯(lián)系。我們既不能在這兩者之間找不到一點聯(lián)系,也不能說最后決策是選舉人意愿的實現(xiàn)。這正是公民意愿的異化表現(xiàn)方式的表現(xiàn)?!?[6]而在現(xiàn)代生活中,當人一走向偶像,個體性消失殆盡,個體性往往走向了對偶像的順從性和一致性。匿名性的權威導致了人人在趣味和判斷、行為方式上整齊劃一?!拔覒撟雒總€人都做的事情,因此我必須同他人一致,而不是去顯得‘與眾不同’;我必須自覺自愿地隨著社會形式的變化而變化;我用不著問這是對的還是錯的,而只須弄清我是否適應了社會、我是否與他人一致?!?[7]例如:在智能手機“果粉”、“米粉”的大潮下,青年大學生人手擁有一部智能手機的一致性行為方式成了美德,反之就是怪物,就不是現(xiàn)代大學生。即便如此,人也寧愿為尋求這種虛假的個體性寧愿放棄自己的真實需要。
現(xiàn)代社會的傳媒技術和各類媒介參與到了對現(xiàn)實世界的意義拼接和符號詮釋中。電視、廣播、廣告、網絡以紀錄片、現(xiàn)場直播、新聞報道的形式,將偶像的誹聞、出席的活動戲劇化為社會新聞和圖片,轉換成信息的消費模式,形成了一種以文化認同與身份建構為基礎的亞文化體系。在商業(yè)利益和媒介技術的作用下,偶像物化甚至異化為消費的商品符碼,與一般受眾相比,粉絲具有狂熱性與消費性。粉絲是特殊的消費群體,粉絲在其對偶像的精神投入和錯覺式的社會互動中,一系列同樣狂熱的消費行為是其必然產物。
三、情感與感覺的分裂——科技的異化
技術社會中的現(xiàn)代人“異化綜合癥”。弗洛姆認為,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已讓現(xiàn)代人的生存進入了困境,向一個沒有人性的社會演進,其根源在于技術的非人道化。技術已經在現(xiàn)代社會獲得了獨立的指導原則:“最大效率與產出原則”和“凡技術上能夠做的事都應該做”。這兩大原則進一步驅使技術發(fā)展成為“為異己的、敵對的和統(tǒng)治的權力”。在這樣的背景下,總是把人看作是一個消極被動的、無生命力的、在消費和工作之間轉換的抽象物。“這個社會制造了許多沒用的東西,在相同程度上也制造了許多沒用的人。人已經不再是人了,變成了一個東西,成為了生產機器上的一個齒輪。人們花費大量的時間做著自己不感興趣的事,與他們不感興趣的人在一起,生產著他們不感興趣的東西;人們不生產時就消費?!?[8]由于人的消極被動,現(xiàn)代人在生活中經常感到無足輕重、孤單和焦慮。除了消極失望異化狀態(tài)外,科學的客觀性要求導致人與外界的情感聯(lián)系逐漸淡化,其深層原因是感覺與思維的分裂。弗洛姆在《健全的社會》以現(xiàn)代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為例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了形象描述,一個撳撳按鈕引起數十萬平民老百姓死亡的科學工作者可能用自己的肉體都還不會打人,讓他親手面對面去殺人在感覺上還能引起他自己良心的不安。但當他坐在實驗室里時,他感覺不到撳撳按扭的行為與千里之外數十萬平民老百姓死亡的真正聯(lián)系,在感覺上絲毫沒有引起他良心的不安。因此,消極被動、焦慮恐慌、不尊重生命、漠視和平、盲目崇拜機械、被技術所吸引這些典型癥狀都是處于技術社會中的現(xiàn)代人所患的“異化綜合癥”。
在大機器生產中,工人的勞動“正變得愈發(fā)單調機械。生命正在被否定,人的控制能力、創(chuàng)造性、好奇心以及獨立思考都受到阻礙,結局是人的冷漠或毀滅直至精神上的退化?!?[9]弗洛姆對工人勞動過程的異化狀態(tài)的描述較之馬克思的勞動已成為工人的一種外在強制更為深刻。伴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理性得到廣泛的推崇以及工具理性的盛行,導致現(xiàn)實生活對人的非理性的壓抑和限制。在弗洛姆看來,在工具理性的長期浸染下,人們逐漸形成了一種思維方式,就是只關心如何去做,不關心過程和應該做什么。
弗洛姆從消費異化、偶像異化、科技異化的角度借助“異化”這把鑰匙來反思和批判了現(xiàn)代資本主義社會。在這個異化的世界中,人們盡管看上去具有適應、競爭的性格品質,能夠進行生產和自身的再生產,實際上他們在精神上并不健康,而是病入膏肓,具體體現(xiàn)在他們感到沮喪、厭倦、體驗不到幸福。
四、對未來社會的展望
馬克思、弗洛姆在對異化的關注中,同時展開了對未來社會的思考。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是真正對人的本質的肯定,具體包括以下方面:第一,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在與別人的活動中,別人的享受和感覺也成了我自己的所有物,成了我的生命表現(xiàn)的器官和獲得人的生活的一種方式。第二,人與自我的和諧。在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之后,人的全面性體現(xiàn)在人的本質力量和感覺的全面性。人自身的一切身體器官所獲得的感受和所發(fā)揮出的本質力量以一種全面的方式,而不是片面地為自己所擁有??傊?,個體的一切官能,在與對象的關系中是人一種自我享受。第三,人與對象世界的和諧?!皩ο蟮默F(xiàn)實成為人自己的本質力量的現(xiàn)實。一切對象對他說來成為他自身的對象化,成為確證和實現(xiàn)他的個性的對象,成為他的對象,而這就等于說,對象成了他本身。” [10]與人同對象相分離、相異化狀態(tài)不同的是,在屬人的對象世界中,“人不僅在思維中,而且以全部感覺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11]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關于未來社會的思想還帶有一定的人本主義色彩,但的確已經開始萌發(fā),同時也是弗洛姆思想的重要來源。
弗洛姆關于未來社會的觀點在很多方面與馬克思是一脈相承。弗洛姆指出要克服無意義感,達到和諧是所有人共同面臨的問題?!敖浻缮a性勞動達到的結合非為人際融合;經由狂喜相融達到的結合瞬息即逝;經由與眾一致達到的結合虛有其表。它們只是對生存問題的不完全解答。完善的解答存在于人與人的結合中,人與他人的和諧相融中,即存在于愛之中?!?[12]愛是一種積極的力量和活動。其本性是創(chuàng)造。愛是一種給予,“他把其生命內容給予出去,由此充實他人,豐富他人;他深化自己對生命活力的感受,由此使他人的生機感振奮興盛?!?[13]在愛的給予中,在認可對方的同時也在肯定著自己,給予即潛能的充分實現(xiàn)。在弗洛姆看來,整個人類歷史也就是人在理性的指引下,發(fā)揮人之為人的創(chuàng)造性潛能,克服異化帶來的不安全感、焦慮感、無能為力感,以說明人存在的意義的過程。這一過程意味著人改造世界的腳步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