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原型考——《紅樓夢》賈府故事原型考(六)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9-4733(2015) 05-0011-05

doi:10.3969/j.issn.1009－4733.2015.05.003

［收稿日期］2015—05—11

［作者簡介］胡淑芳，女，湖北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教授。

《紅樓夢》小說中，賈蘭這個人物的原型為誰，學(xué)術(shù)界并未多加關(guān)注。出于胡適先生《紅樓夢》是曹雪芹自敘傳的觀點(diǎn)，有人推測賈蘭的原型可能也是曹氏子弟。筆者認(rèn)為，《紅樓夢》賈府故事，可能是根據(jù)明代靖難功臣榮國公張玉、英國公張輔家族事跡寫成 ［1］，而賈蘭的原型可能就是榮國公張玉之孫、英國公張輔之子，九歲嗣封世襲爵位，手握兵權(quán)長達(dá)四十年之久的第二代英國公張懋。將《紅樓夢》敘述的人物相關(guān)故事與歷史的真實(shí)記載加以比照，可以看出二者之間有明顯的相似性。

一、賈蘭與張懋的家世基本相同

《紅樓夢》中，賈蘭是榮國公直系后裔，他的親祖母是王夫人，親姑母是貴妃娘娘，幼年父親過世，由年輕守寡的母親撫養(yǎng)長大。這些，與明朝歷史上第二代英國公張懋的家世大致相同?！都t樓夢》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介紹，榮國公的長子是賈代善，賈代善的次子是賈政?！罢系姆蛉送跏?，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十四歲進(jìn)學(xué)，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系拈L女名元春，現(xiàn)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中作女史去了?！?［2］。第四回又說:“原來這李氏即賈珠之妻。珠雖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賈蘭，今方五歲，已入學(xué)攻書”。賈珠之妻、賈蘭之母李氏即李紈，“李紈雖青春喪偶，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yǎng)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寫六宮都太監(jiān)夏老爺來榮國府降旨，賈家大小姐賈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對此，小說后文也多有敘述。

由此，我們得以了解賈蘭身世詳情。而考察史籍發(fā)現(xiàn)，張懋的家世與此基本吻合。

其一，賈蘭是榮國公直系后裔，明代歷史上張懋也是榮國公直系后裔。

《明史·功臣世表》明確記載:

“榮國公張玉，東昌戰(zhàn)死，成祖即位追封，謚忠顯。洪熙元年三月追封河間王，改謚忠武”。

張玉之子英國公張輔，“永樂三年十一月癸巳進(jìn)封新城侯，祿一千五百石，世襲。六年七月癸丑，以安南功封英國公，祿三千石，世襲。二十一年加太師。正統(tǒng)十四年沒于土木，追封定興王，謚忠烈”。

張輔之子第二代英國公張懋，“景泰元年五月戊辰襲，成化間屢領(lǐng)軍府，累加太保，正德十年三月卒，追封寧陽王，謚恭靖”。

欽定四庫全書明王世貞撰《弇山堂別集》卷三十八“永樂以后功臣公侯伯年表”載:

“英國公張輔，河南祥符人。父(張)玉，故元樞密院知院，歸附后為燕山護(hù)衛(wèi)指揮僉事，從靖難師遷都指揮同知，陣亡，贈榮國公。(張)輔積功至都指揮同知，洪武三十五年封信安伯，為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特進(jìn)榮祿大夫柱國，歲祿一千石。(永樂)三年，以父子功多進(jìn)封新城侯，增祿五百石。六年，以征夷將軍平安南，進(jìn)封勛右柱國，歲祿三千石，世爵。后加太師，解營府務(wù)參預(yù)軍國大政，知經(jīng)筵，監(jiān)修實(shí)錄，號加輔運(yùn)佐理階，為光祿大夫勛為左柱國。正統(tǒng)十四年，從駕北征，陣亡。幼子(張)懋嗣，累掌營府，知經(jīng)筵，加太師，監(jiān)修實(shí)錄。正徳十年薨?！?/p>

由此可知，張懋是榮國公張玉之孫，英國公張輔之子。張輔在土木之難中以身殉國，張懋繼承家族世襲爵位，成為第二代英國公?！睹魇贰堓o傳》、明代王世貞《弇州續(xù)稿》卷八十三《定興宣平二王世家》等文均有相同記載。張懋是榮國公直系后裔，與賈蘭情況相似。

其二，賈蘭的親祖母是王夫人，明代歷史上，張懋的親祖母也是王夫人。

楊士奇《敕賜河間忠武王張公神道碑銘》 ［3］載:永樂帝封為榮國公、洪熙帝追封為河間王的張玉“配王氏”。由此可知，張玉的夫人姓王。

欽定四庫全書明楊榮撰《文敏集》卷二十三《故河間王夫人王氏墓志銘》，是與楊士奇同為明代臺閣重臣的楊榮給張玉的妻子撰寫的墓志銘，對王夫人的生平記載更詳細(xì):

“夫人姓王氏字慧明，元樞密院判執(zhí)中之女，贈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特進(jìn)光祿大夫右柱國追封榮國忠顯公進(jìn)封河間忠武王張公世美之配，今奉天靖難推誠宣力輔運(yùn)佐理武臣特進(jìn)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師英國公(張輔)之母也?！醭鯙楸逼蕉贾笓]同知，從太宗皇帝靖難，累建奇功，死義東昌，內(nèi)難既平，太宗隆報功之典，錫爵，上公夫人封榮國夫人。仁宗皇帝嗣位，軫念舊績，再錫王封，夫人封河間王夫人?！?/p>

明代靖難功臣張玉，字世美，他的夫人為王氏。張玉在東昌戰(zhàn)斗中，為救護(hù)朱棣戰(zhàn)死 ［4］。朱棣稱帝后，追封張玉為榮國公，王氏就被封為榮國夫人。洪熙帝即明仁宗繼位，追封張玉為河間王，王氏被封為河間王夫人。張玉是張懋的祖父，王氏就是張懋的祖母。也就是說，張懋的親祖母正是王夫人，與賈蘭情況一致。

其三，賈蘭的親姑母賈元春是貴妃娘娘，明代歷史上的張懋，不僅親姑母是永樂帝貴妃，而且親姐姐也被洪熙帝冊封為敬妃。

楊士奇《敕賜河間忠武王張公神道碑銘》載:張玉“女一，永樂中冊為貴妃”。

欽定四庫全書明代楊榮《文敏集》卷二十三《故河間王夫人王氏墓志銘》載:張玉的夫人王氏“女一，太宗冊為貴妃?！瓕O女八，長為仁宗敬妃”。

此外，《明史·張輔傳》也載:英國公張輔“妹為帝妃”。欽定四庫全書明代王世貞撰《弇州續(xù)稿》卷八十三《定興、宣平二王世家》云:“時(張)輔有女弟為皇貴妃，而女復(fù)侍東宮，仁宗即位，冊為敬妃?！?/p>

明代李東陽《懷麓堂集》卷二十八《定興王墓瑞芝詩序》載:張輔“女弟及女繼冊為兩妃”。同書卷六十四《太師英國張公壽七十詩序》載:第二代英國公張懋，“有姑與姊，為兩朝貴妃，世號國戚”。

根據(jù)這些史料的記載可知，明代張氏家族出過兩位貴妃娘娘:一位是榮國公張玉唯一的女兒，英國公張輔之妹，永樂帝封為貴妃;另一位是榮國公張玉孫女，英國公張輔的女兒，洪熙帝封為敬妃。這清楚表明:張懋的親姑母和親姐姐為明代永樂、洪熙兩朝貴妃，這也與賈蘭情況有相似之處。

其四，賈蘭幼年，父親過世，母親李紈青春守寡，撫育賈蘭長大。歷史上，張懋幼年喪父，嫡母是李氏，親生母親吳氏本為英國公側(cè)室，年輕守寡，教養(yǎng)張懋成長。

欽定四庫全書《明史·張輔傳》云:“額森入犯，(王)振導(dǎo)英宗親征，(張)輔從行，……至土木，死于難?！?張)懋九歲嗣公”。

欽定四庫全書明王世貞《弇州續(xù)稿》卷八十三《定興宣平二王世家》亦云:“(張)輔有二子，其仲子懋九歲而襲輔爵”。

又據(jù)《明史·功臣世表》載，張輔“正統(tǒng)十四年沒于土木”，張懋“景泰元年五月戊辰”嗣公爵位。也就是說，正統(tǒng)十四年，英國公張輔在土木堡戰(zhàn)役中殉難，第二年，即景泰元年張懋襲封。這時，張懋九歲。

因此，張懋年僅八歲時，父親英國公張輔就已經(jīng)遇難，正是與賈蘭一樣幼年喪父。

另外，賈蘭的母親是李紈李氏，張懋的嫡母恰恰也是李夫人李氏。與賈蘭不同的是，張懋的親生母親吳氏，本是英國公的側(cè)室。張輔去世以后，吳氏年輕守寡，教養(yǎng)張懋長大成人。

欽定四庫全書明徐溥《謙齋文錄》卷三《英國太夫人吳氏墓志銘》云:

“太師兼太子太師英國張公懋之母太夫人吳氏，太原陽曲人諱珍之女也。公之考，太師定興忠烈王，封國于英，已娶李氏封夫人，蚤多疾，無以屬內(nèi)政。……乃禮于吳，而太夫人歸焉。……正統(tǒng)己巳，忠烈扈從北狩不得歸，今公懋甫九歲，朝廷念死事功，特命嗣爵。太夫人擇傅以教，間舉先世忠貞諭之。故公材器克就，……而太夫人實(shí)饗其成?！胫我颐逶滤娜?，太夫人以壽終，距其生永樂甲午九月十日，春秋八十有二”。

欽定四庫全書明程敏政撰《篁墩文集》卷四十一《英國太夫人吳氏行狀》亦云:

“太夫人諱悟成姓吳氏，太原陽曲人?！侍珟煻ㄅd張忠烈王之元配李夫人多疾，內(nèi)政無所歸，……忠烈憂之，乃禮致太夫人于吳氏?！伊宜勒y(tǒng)己巳之難，太夫人一子懋方九齡，朝廷褒忠，命嗣公爵。太夫人既擇師訓(xùn)之，又恒以先世忠貞諭之。以是，嗣公德器駿發(fā)，克底于成”。

這里的英國太夫人吳氏正是第二代英國公張懋的親生母親。由上述資料可知，英國公張輔(去世后被追封為定興忠烈王)，他的嫡妻，是李氏夫人。因?yàn)槔罘蛉梭w弱多病，英國公娶側(cè)室吳氏襄助料理內(nèi)政。吳氏生于永樂甲午，即永樂十二年(公元1414年)，英國公張輔正統(tǒng)己巳(即正統(tǒng)十四年，公元1449年)于土木之難去世時，吳氏三十五歲。吳氏也可算年輕守寡，教養(yǎng)年方八歲的張懋長大。

《明史·張輔傳》載:張懋“嗣公凡六十六年，握兵柄者四十年，尊寵為勛臣冠?！薄睹魇贰すΤ际辣怼份d，張懋“成化間屢領(lǐng)軍府，累加太保，正德十年三月卒，追封寧陽王，謚恭靖”。

年輕守寡的吳氏把八歲喪父、九歲襲封英國公爵的兒子張懋培養(yǎng)教育成青史標(biāo)名的英材，實(shí)屬不易。所以，《吳氏墓志銘》說:“太夫人擇傅以教，間舉先世忠貞諭之。故公材器克就，……而太夫人實(shí)饗其成?！薄秴鞘闲袪睢氛f:“太夫人既擇師訓(xùn)之，又恒以先世忠貞諭之。以是，嗣公徳器駿發(fā)，克底于成”。都肯定了吳氏的功勞。

欽定四庫全書明程敏政撰《篁墩文集》卷二十八《英國太夫人稱壽序》也說:

“太傅兼太子太師英國張公之母太夫人吳氏，……生今太傅，訓(xùn)育兼隆，不底于德器之成不已。故今太傅奉慈訓(xùn)，以周旋而不敢失簡，知列圣進(jìn)總六師陪廟謨領(lǐng)國史，位冠元樞，寵兼懿親。識者謂河間王有孫，定興王有子，將足以昭前聞而名后世。使天下知本兵之重，四夷仰中國之尊，非天佑世勛育秀毓靈不能有此，而太夫人之功于是大矣”。

此外，欽定四庫全書明羅玘撰《圭峰集》卷三《壽英國太夫人八十詩序》，對吳氏也多有溢美之詞。

二賈蘭母子與張懋母子的經(jīng)歷基本一致。

《紅樓夢》寫賈蘭最終“氣昂昂頭帶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成為朝廷高級官員，他的母親李紈也苦盡甘來，鳳冠霞帔，被封為誥命夫人。張懋母子的經(jīng)歷與此基本一致。

《紅樓夢》第五回，太虛幻境薄命司“正冊”中關(guān)于李紈命運(yùn)的預(yù)告是:“畫著一盆茂蘭，旁有一鳳冠霞帔的美人”。判詞為:

“桃李春風(fēng)結(jié)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紅樓夢》注釋云:“畫面暗示李紈晚年因子得貴、誥命加身。首句＇桃李＇、＇完＇寓李紈二字，全句寓李紈生子后就青春喪偶。次句寓賈蘭的＇蘭＇字，兼指將來賈府諸子孫中唯賈蘭顯貴?！?［5］。蔡義江先生也說:“桃李”句，“借此喻說李紈早寡。她剛生下賈蘭不久，丈夫賈珠就死了，所以她短暫的婚姻生活就像春風(fēng)中的桃李花一樣，一到結(jié)了果實(shí)，景色也就完了?！薄暗筋^”句，“喻指賈蘭。賈府子孫后來都不行了，只有賈蘭＇爵祿高登＇，做母親的也因此顯貴。畫中圖景即指此” ［6］。

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子座下仙姑演唱的《紅樓夢曲·晚韶華》，也是李紈命運(yùn)的寫照:

“鏡里恩情，更那堪夢里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帶簪纓，氣昂昂頭帶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盡。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后人欽敬”。

《紅樓夢》注釋說:“寫李紈一生的枯榮變化，說她青春喪偶，失去了生活的樂趣;晚年雖因子得貴，無奈死期已至，終是個不幸人物?！楣凇ⅧP襖，舊時誥命夫人穿戴的服飾” ［5］。

蔡義江先生說:“珠冠、鳳襖:指李紈因賈蘭長大了后做了官而得到封誥。珠冠鳳襖，是受到朝廷冊封的貴婦人的服飾” ［6］。

總之，賈蘭后來“氣昂昂頭帶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他的母親李紈也因此“鳳冠霞帔”，亦即“帶珠冠，披鳳襖”，被朝廷冊封為誥命夫人。

明代歷史上，英國公張輔在世時，被封為英國夫人的是他的嫡妻李氏。張懋九歲襲封英國公爵以后，英國太夫人的封號，無疑還是屬于嫡母李氏夫人。此時，張懋的親生母親吳氏，作為側(cè)室，并無封誥。吳氏直到五十歲時，才母憑子貴，被朝廷冊封為英國太夫人。大約此時李氏太夫人已經(jīng)過世。

首先，賈蘭“威赫赫爵祿高登”，張懋成就與此完全一致。

欽定四庫全書《明史·張輔傳》附張懋生平云:

“(張)懋九歲嗣公。……歷掌營府，累加至太師，……嗣公凡六十六年，握兵柄者四十年，尊寵為勛臣冠。正德十年卒，年亦七十五，贈寧陽王，謚恭靖”。

欽定四庫全書明王世貞撰《弇州續(xù)稿》卷八十三《定興宣平二王世家》記載更為詳細(xì):

“(張)輔有二子，其仲子(張)懋九歲而襲輔爵，久之，……遂掌中軍都督府，提督五軍營，加太子太傅，再加太傅。孝宗初，知經(jīng)筵事，監(jiān)修憲宗實(shí)錄。錄成，進(jìn)太師兼太子太師，賜如前，改掌后軍都督府，提督十二團(tuán)營，再加特進(jìn)光祿大夫左柱國。武宗初，復(fù)知經(jīng)筵事，監(jiān)修孝宗實(shí)錄。錄成，賜如初。以老乞解兵柄，賜璽書褒美白金文綺寶鈔，朝朔望。懋為公者六十六年，為太師者二十五年，握兵柄者四十年。再知經(jīng)筵，監(jiān)修國史，十主恩榮宴，郊祀宗廟多遣代行。富侈為東第冠，后庭數(shù)百人，皆曳羅綺。以老病終，壽七十五，贈寧陽王，謚恭靖”。

其次，李紈晚年母憑子貴，被封為誥命夫人;張懋的親生母親吳氏，晚年母憑子貴，被朝廷冊封為英國太夫人。

欽定四庫全書明徐溥《謙齋文錄》卷三《英國太夫人吳氏墓志銘》云:

“(張)懋甫九歲，朝廷念死事功，特命嗣爵。太夫人擇傅以教，間舉先世忠貞諭之。故公材器克就，歷事英皇憲廟以及今上，累荷知遇，承倚任，掌中軍都督府總五軍營兵，監(jiān)修國史，知經(jīng)筵事，以敦謹(jǐn)著勛卓然為世臣之首，而太夫人實(shí)饗其成。天順癸未賜誥封英國太夫人，其詞有曰＇淑善之積，益隆壽祉＇。觀者榮之”。

前文說過，吳氏生于永樂甲午(公元1414 年)。到《墓志銘》記載的天順癸未(天順七年，公元1463年)，被朝廷“賜誥封英國太夫人”，吳氏行年已是五十歲。此時，英國公張輔過世已經(jīng)十四年，張懋繼承英國公爵位也整整十三載。吳氏正是“晚年因子得貴”。與《紅樓夢》預(yù)言李紈“晚年”因子得貴，完全相同。

欽定四庫全書明程敏政撰《篁墩文集》卷四十一《英國太夫人吳氏行狀》有相同記載:

“天順癸未冬，賜誥封英國太夫人，有＇淑善之積益隆壽祉＇之褒?！蛉俗右蝗?，即懋，今太師兼太子太師嗣英國公，掌中軍都督府事，總五軍兵營，監(jiān)修國史，知經(jīng)筵事?！┨蛉艘院褪缯孳仓拢黼ｑ罂翟Ｖ?，而有嗣公為之子，歷事三朝，淳愿忠勤，入贊廟謨，出典師旅，巋然世臣之冠，而太夫人榮養(yǎng)褒恤，兩極其至，是亦可以無憾矣”。

綜上所述:吳氏，本是英國公張輔的側(cè)室。夫主過世時，年僅三十五歲。次年，九歲的親生兒子張懋繼承了英國公爵位。吳氏年輕守寡，精心培育兒子成材。直到五十歲的晚年，才母憑子貴，被朝廷冊封為英國太夫人。這些，與《紅樓夢》中賈蘭母子的經(jīng)歷，大致相同。

三賈蘭與張懋，文韜武略均有不俗修養(yǎng)，特別是射箭技藝引人關(guān)注。

《紅樓夢》中，榮、寧二公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九死一生，獲得兩個世襲爵位?？梢哉f，賈家是以顯赫的軍功起家。明代張氏家族，也是以戰(zhàn)功卓著獲封兩個公爵爵位。這樣世代在軍中任職的家族，必不可少的就是對后代進(jìn)行必要的軍事訓(xùn)練。

首先，賈氏家族花園內(nèi)有可供射箭的靶場，有訓(xùn)練射藝的條件。張氏家族亦然。

第七十五回，寧國府賈珍“在天香樓下箭道內(nèi)立了鵠子”，“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這里所謂“箭道”，指的就是可以訓(xùn)練射箭的靶場。張氏家族花園內(nèi)也同樣有訓(xùn)練射箭的靶場。明代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 ［7］卷之一“城北內(nèi)外”“英國公家園”載:

“東圃方方，蔬畦也。其取道直，可射”。

英國公張家的花園內(nèi)東圃中，“其取道直，可射”。意思是直直的道路，豎起靶子，就可以練習(xí)射箭了。清楚表明張家也有可供演武射箭的“靶場”。

其次，小說寫賈蘭自覺演習(xí)騎射，而明代歷史上，張懋堪稱神射手，他的射藝曾經(jīng)得到皇帝的褒獎。

賈家既以武功封爵，就特別注重年青一代的軍事訓(xùn)練。第七十五回，賈珍為了賭博，“日間以習(xí)射為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親友來較射”。賈赦、賈政信以為真，“說這才是正理，文既誤矣，武事當(dāng)亦該習(xí)，況在武蔭之屬”。于是，讓賈環(huán)、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跟著賈珍習(xí)射”。賈蘭的射藝如何，小說并沒有提及，但他是一位主動積極自覺演練射藝者。

《紅樓夢》第二十六回寫道:“只見那邊山坡上兩只小鹿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其意。正自納悶，只見賈蘭在后面拿著一張小弓追了下來?！瓕氂竦?你又淘氣了。好好的射他做什么?賈蘭笑道:這會子不念書，閑著做什么?所以演習(xí)演習(xí)騎射”。

而明代歷史上的張懋，射藝不僅得到皇帝的獎賞，并且成為文人歌詠的題材。

欽定四庫全書《明史·張輔傳》云:“(張)懋九歲嗣公。憲宗閱騎射西苑，懋三發(fā)連中，賜金帶”。

欽定四庫全書王世貞撰《弇州續(xù)稿》卷八十三《定興宣平二王世家》亦云:

“(張)輔有二子，其仲子懋九歲而襲輔爵。久之，憲廟閱騎射于西苑，懋三發(fā)連中，賜宴，賫金帶，白金五十兩，寶鈔萬緡”。欽定四庫全書刑部尚書秦蕙田撰《五禮通考》卷二百四十“軍禮”八“校閱”條載:

“《明通紀(jì)》:成化九年十月，上閱武于內(nèi)苑，公侯而下皆騎射。英國公張懋三發(fā)連中，上大喜，錫鈔千貫，白金五十兩，金帶一束。尋命掌中軍都督府事，提督五軍營”。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張懋襲封英國公爵，年僅九歲。到成化九年(公元1473年)，朝廷演武大閱兵，張懋在武官騎射比賽中“三發(fā)連中”，一舉奪冠，時年32歲。張懋能夠獲得如此佳績殊榮，當(dāng)然離不開多年的勤苦訓(xùn)練。也正因?yàn)檫@次大比武獲獎，張懋在軍界開始手握重權(quán):“尋命掌中軍都督府事，提督五軍營”。

欽定四庫全書明倪岳撰《青溪漫稿》卷二《賀英國張公射捷歌》云:

文皇報功銘太常，異姓獨(dú)數(shù)河間王。上公茅土傳無疆，矯矯孫子承其芳。文韜武略眾所臧，中朝注倚麟鳳祥。先皇召見七寶床，尋常雨露沾濡滂。我皇繼統(tǒng)御明堂，熙熙民物歸虞唐。豈以盛治忘豫防，簡閱戎備心皇皇。維時四月天艷陽，勅開射圃西苑傍。黃屋左纛臨中央，虎賁貔貅侍兩廂。旌旗卷云白日黃，金鼔殷地晴雷鏜。諸侯劍佩紛以蹌，裝束繡帽云錦裳。雕弓韔服矢插房，拱翼趨進(jìn)仍雁行。惟公年少思奮攘，況復(fù)第一爵序當(dāng)。揮鞭縱轡意氣揚(yáng)，蹴踏神駿驚高驤。瞥若掣電流晶光，手中白羽鳴秋霜。參連破的相鏗鏘，飛鳥退伏兔走藏。應(yīng)弦落彀非蹶張，卻笑一箭空穿楊。眾目愕顧風(fēng)回?fù)P，歡呼振耳聲洋洋。后來繼者誰頡頏，鵬鯤斥鷃難為翔。天顏有喜寵命將，勞宴特賜流霞觴。更有寶鏹來上方，明日恩詔傳貂珰。內(nèi)帑蕃錫禮數(shù)章，黃金腰帶蟠龍香。擎出里巷增輝煌，受之百拜喜欲狂。眼前紈綺惟膏粱，惟公令望如圭璋。巧力小試詎足量，胸藏甲兵十萬強(qiáng)。風(fēng)云千載逢明良，天生老將登巖廊。隱然與時為津梁，威名震懾戎與羌。天山大定四?？?，由基仁貴何足長。我歌雖短意則詳，慶源已擬后寖昌。河間之水通天潢，千秋萬歲同湯湯。

倪岳的詩歌，不僅歌頌張懋繼承河間王張玉遺澤，是文韜武略兼擅的全才，而且鋪張描述了演武閱兵的盛況，特別描繪了張懋的颯爽英姿與足以媲美神射手養(yǎng)由基、薛仁貴的高超射藝，以及在比武中脫穎而出得到皇帝的重獎。最后祝福張氏家族享有浩蕩皇恩將與王朝相始終，千秋萬歲永恒不變。

此外，賈蘭也有一定文才，且特別留心舉業(yè);而明代歷史上，張懋曾兩次監(jiān)修國史。

賈蘭有一定詩才，《紅樓夢》記有賈蘭詠林四娘的七言絕句，曾經(jīng)博得眾幕賓的稱賞。但賈蘭更為出色的是文章經(jīng)濟(jì)之才。第七十七回，賈政就認(rèn)為環(huán)蘭兩人，“若論舉業(yè)一道，似高過寶玉”。第一一五回，甄寶玉談?wù)撌送窘?jīng)濟(jì)之道，賈蘭聽了“甚覺合意”，并說:“若論到文章經(jīng)濟(jì)，實(shí)在從歷練中出來的，方為真才實(shí)學(xué)”。第一一八回，賈蘭曾提議賈寶玉“擬幾個(八股文)題目，我跟著叔叔作作”。對仕途經(jīng)濟(jì)之道特別熱心。

明代歷史上，張懋曾兩次監(jiān)修國史，證明他并非僅僅是一個赳赳武夫。

王世貞《定興宣平二王世家》載張懋:

“孝宗初，知經(jīng)筵事，監(jiān)修憲宗實(shí)錄。……武宗初，復(fù)知經(jīng)筵事，監(jiān)修孝宗實(shí)錄。再知經(jīng)筵，監(jiān)修國史”。

明徐溥《英國太夫人吳氏墓志銘》，程敏政《英國太夫人吳氏行狀》及其《英國太夫人稱壽序》都有相同記載。

總之，考察前人史籍可以發(fā)現(xiàn)，《紅樓夢》中賈蘭故事，與明代歷史上第二代英國公張懋事跡多有相合之處。賈蘭這個人物以張懋為原型，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