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短歌行

故鄉(xiāng)的雨（外二首）

………………………………星 子

離開。雨會讓南方潮濕的圓圈深入

白墻。讓濕透了的我

種植一棵黑樹木

我沒有種植。我只是

將泥土緩慢地涂在指尖 蹲下身

歸攏起 雨遙遠而垂直的尾聲

電子琴

許多年前 我路過一個貧窮的小鎮(zhèn)

小鎮(zhèn)上

父親給女兒買了一架電子琴

南方的雨 淋濕破舊的明亮的黃昏

黃昏

人們都睡著了

女兒彈著琴 雨滴敲擊著搪瓷的水缸

那時 她還不知道什么叫做貧窮

人們都溫暖地彼此微笑

露出樹枝般的鼻紋

許多年后

當我擠在北方的縫隙里遙望

那個貧窮的小鎮(zhèn)

已經(jīng)被粉刷成一面巨大的白墻

與我有關(guān)的孤獨

孤獨是木碗中逐漸醒來的水

樹林深處——形成一片刺耳的寬廣

伐木人封住出口。

自己是某人巨大的回音。

人行道上，我在陌生人的掌心攤開迅速腐朽的木紋

藍色車與白色車

匆忙相撞。

孤獨是原本密集的秩序的喪失

柵 欄（外二首）

………………………………艾 川

我喜歡

一切虛無而寧靜的柵欄

大海就是其中一個

一滴海水

能輕易跳出水面

擰亮身體里的水花

我喜歡

一切虛無而寧靜的柵欄

孤獨就是其中一個

一只蛾子

能輕易飛過蛛網(wǎng)

說明我們甜蜜的生活

早已漏洞百出

我喜歡

一切虛無而寧靜的柵欄

星光就是其中一個

漆黑的夜晚

星光拎著一個人的靈魂

遠走他鄉(xiāng)

這一生

我病痛的身體

被海水沖撞，被孤獨擠壓

被遙遠的星光

一點一點，療養(yǎng)

傷 逝

手指上有星星滑落的光線，我是說

在指紋深處。曾經(jīng)拼命使用一些詞語

用舊了它們的詞性和詞義

致使，一些詞語

在空枝上搖曳

現(xiàn)在一切歸于沉靜。霜雪

撲滅內(nèi)心的火。青春找不到

返程的路。這些年

不是仰望遠山，就是隔窗畫梅

幾乎沒有俯下身子

關(guān)注一只螞蟻的歸宿

就這樣白白活在人間

就這樣被星空照耀

被歲月煎熬

就這樣用舊了一輛輛馬車

用舊了沿途的畫廊

唯有蒼茫的夜空，被孤獨刷新后

依舊明月高懸

重寫孤獨

陽光傾斜

窗臺上的舊菊花兀自開了

源于紙上的奔走，能否繞過多情的山水

瓷忍受著體內(nèi)的裂紋，在一旁

竭力不出聲

還有沙發(fā)茶幾

空空的杯子

它們?nèi)讨粘Ｉ畹募灏?/p>

忍著，一個個白天和夜晚

我邊寫邊涂

畫出的田園被荒草淹沒了

畫出的遠山被沙塵卷走了

畫出的草徑

不等動身

就消失了

水鄉(xiāng)冬日（三首）

………………………………方 華

暮 色

夕陽在湖面譜寫一曲金色的漁歌

一只小舟

睡在母親的懷抱里

一只鳥在安謐的天空里飛翔

它像一個小音符

悄無聲息地從鄉(xiāng)愁的手指下滑過

蘆柴如此清瘦

像一位岸邊綁扎纜繩的老人

在微寒的風中挺起了腰

白發(fā)飄蕩

在一群白鵝激情的煽動下

湖水泛起漣漪

回家的心情 此時比一只入港的舟還迫切

荷槳的漢子

將溫暖的落日扛在肩頭

泊

夕陽的唇吻過鄉(xiāng)愁 在岸邊

一蓬蘆荻的守望被點燃

暖了浪子心中的漣漪

浩淼的胸膛

一只歸舟枕著入夢

暮色消隱之時

將有一場雨水降臨

滴滴答答敲打湖面

直到天明

漁 火

夕陽在沉入水面的最后一刻

點亮了滿湖的星光

外婆的故事多像一個港灣

停泊著那么多的童年

隨風搖晃

夜色蒼茫里 大湖

像一個幽秘的神話 用閃爍的漁火

勾勒傳奇

當潮濕的情感越來越浩淼

它永遠也不會冰封一只小舟的水道

凜冽的寒風 也難以吹滅

那最后的一星光亮

冬夜的漁村

沉默著 像一個歲月的守望

捧著手里的燭光

欲望的蘋果（外一首）

………………………………方 渡

蘋果會在什么時候落下

自然的力量，綠色的陰影

想象中添加的虛擬情節(jié)

仿佛愛情在成熟的赤裸中

把冬天渲染成春意

四季已無法潔白光亮，這世界

金錢滿足你無邊的欲望

刀子隨時等候在樹下

果農(nóng)的二胡遺落在田野中央

晃動著紫色的光斑

四月這用來哭泣的日子

樹下停著欲望的水果盤

水洼迎接樹上掉下的雨水，

翻耕下一季的泥土

等待來自遠方的果實

留 下

留在外衣上的是渾濁的眼睛

留在更生林中的只有樹和霜降，那些

浮躁的露珠，蹩腳的句子

留在蒼老驪歌聲中還有酸腐的書香，

戀愛者的嬉笑。一塊發(fā)毛的玻璃

可笑地質(zhì)詢時代的痕跡

那些永不說出的話留在母親的體內(nèi)

那些秋千中的時間

那所謂自由的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左右距離的目光永遠留在游戲的眼睛中

留給明天的時間在破敗的黃昏發(fā)光

我們都可憐那些光榮的斑點

紅色燈籠留給布滿骨頭的野山坡

留給內(nèi)心恐懼的是哐當一聲的鵝卵石

滾下山來，逼近我們

留給火焰的是空中來回打轉(zhuǎn)的理想

留給舞臺大幕的是灰白的天空

還有清涼的干嚎

留給齒輪的是季節(jié)的機器

風從軸承縫隙間吹來

一直跟著我失去金屬的目標

留給小雨的是干燥的路

一個孩子將玩具放在路邊

汽車開過是寂靜的存在

留給呼喊的是一個女人哭泣

樓下的旅店有人徹夜打牌

冒險留在寧靜的港灣

留給陽光的是朦朧的樹蔭

留給天光的是醬色的樓梯扶手

留給角落的是一個模糊的人影

留給自己的是閃閃發(fā)亮的頭皮

留給悲傷的是昨天的臉

留給理想的是頭頂?shù)镍B

留給憂郁的是那一對翅膀

四十五年以來不干別的什么

附身的恐懼可以任意組合

靜靜地看著自己彌留的時刻

手 術(shù)（外二首）

………………………………鄭仁光

謹遵醫(yī)囑

護士嘀咕著小醫(yī)院的誤診

一邊探索靜脈

把麻藥打進長長的血管

掃除腫脹的淋巴

歸攏臟器、肌肉和神經(jīng)

用人工糾正造物的意志

他們先把它撕裂

再讓它愈合

母親和曾經(jīng)叫妻子的女人

被打發(fā)去等待

從早到晚

姨夫抽完兩包中華煙

她們幫我記住失去的八個小時

醒來，戰(zhàn)栗、痙攣，緩慢的血液

一個月，用吊針和尿袋重新練習生活

衰老經(jīng)

往空虛中搬運

石頭、力和記憶

一個人的衰老經(jīng)

每一步都要種下一棵樹

他需要分離一種格式

世界的格式

從一團云墨中起身

它陳舊，逃離時間算計

十 月——給小外甥

加油——跑啊

他在一條長河中游動，拍擊浪花

隊友們漸漸看不見了

從一億多人中勝出

這小小的冠軍！

繼續(xù)——朝著一座島

現(xiàn)在他漂在屬于所有人的宇宙

還有十個月，他重復著

吐泡泡、數(shù)指甲

對著星星揮舞天空

有時善感，把不新鮮的記憶洗洗

哇——他終于哭了出來

他用哭聲抓住了世界

四 月（外二首）

………………………………卓鐵鋒

毫無疑問，他已經(jīng)長出根系

長出藍色的眼珠和自由

他把未來長到現(xiàn)在

仿佛已經(jīng)從正午的床上醒來

整個冬天，他睡眠充足

不同于蛇的冷血，而有明亮的溫度

比如他常常廣泛地觀察世界

倘若有四月的陽光

一定會幸福蒿草們脆弱的神經(jīng)

同時，他能感受到

贅牙上開出了嶄新的花朵

雪——兼致離離

后來，她說起家鄉(xiāng)

雪下得與前些年一樣大

不露聲色地堆積

在黃土地與黑巖石上

她說得很慢

仿若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劃亮光明時

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她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

那朵一直存在身體里的雪花

讓整個南方

都寒冷了起來

有關(guān)梅

昨夜，她就已經(jīng)醒來

因為這個季節(jié)，不能保存美的焰火

她在骨骼上刻下愛情

中途走失的孩子，新長出的門齒

尾巴，和春天

倘若北風可以染一種顏色

她的選擇，必定與人間保持一致

仿佛我不在現(xiàn)在

聽不到自己呼吸的聲音，甚至

沒能和她

發(fā)生最直接的關(guān)系

哈瓦那（外一首）

………………………………楊甘霖

十里長堤

垂釣清晨的喜悅

月上?？?/p>

盡享晚風的吹拂

藍天白云

清新空氣

可比姑娘美麗眼睛

絕版的純真

哈瓦那

從舊城筆直的街巷

我看見你曾經(jīng)的歲月彎曲

從西班牙古建筑群的色彩

我看見你曾經(jīng)的情感剝落

露臺 柵欄 小花園

點綴的是你昨天的滄桑

今日的情懷

那一座莫龍城堡

始終凝視遠方的可能

過去是你額前的傷痕

而今是你脖子上的紅珊瑚

每晚經(jīng)典的情景演繹

給游人一陣傳統(tǒng)的愉悅

給自己一回響亮的思索

哈瓦那

金棕櫚旗幟依然飄揚剛毅

海濱大道依然聳立自豪

加勒比海浪依然澎湃激情

唯有城市的夜景散發(fā)全新的魅力

呵 芒果樹邊

已穿梭游人的歡笑

大百合下

已閃亮交易的紅火

得天獨厚的港灣

正設(shè)計海運巨大的驚喜

哈瓦那 哈瓦那

握緊你的雙手

奏響你的拉丁曲子

繼續(xù)跳起來吧 熱舞 熱舞

舟宿夜江

昨日渡口客棧的燈籠

還在古老的樟樹下燭光搖曳

昨日漁船海鮮的風味

還在盛開的茶花里飄散不去

舟宿夜江

一條依水而起的酒吧街

向南

承接雪竇山清晰的文脈

往北

融入大海渾厚的愛意

幾處清靜

感覺到窗外水流的聲音

一盞豆油燈

點燃三日如別三秋的話題

一杯清咖啡

攪動商海仕途的點點滴滴

一切都很隨意

仿佛步入夢境之地

許多熱烈

撞著了時間搖晃的身影

閃光球

不停地轉(zhuǎn)動青春的魅力

的士高

一浪浪飛濺生命的激情

跳吧 跳吧

喝吧 喝吧

就要拋開一切

輕輕松松擁抱明天的晨曦

舟宿夜江

終于擰亮甬城時尚的燈帶

驅(qū)散天一閣古書的沉寂

后遺癥（外二首）

………………………………星河落

“不怨你

瞄得準些”

那人仰起頭向他喊

還故作豪情地笑

這幅畫面隨著他年齡

越加清晰

常常把他從夢里拎出來

汗淋淋

而當時，他年僅二十

接到上級命令

參與槍決一批死刑犯

山坳里，他們被反綁著

跪下去

青草正好淹沒了膝蓋

像一個帝王出巡

送葬隊伍行經(jīng)十字路口

手纏白毛巾的年輕人

站成兩排紅燈

令不管有事沒事

經(jīng)過此刻此地所有車輛行人

等候回避

死者王伯享齡九旬，子孫綿延

鞭炮、鑼鼓此起彼伏

也綿延好幾里

王伯做了一輩子農(nóng)民

老實巴交

而現(xiàn)在他坐在花大轎里

目不斜視

像一個帝王出巡

黑的夜

旅館停下來

她像坐進了臟舊出租車

黑夜將載她到更黑的

夜里去

眼睛已向假睫毛

投降

她要在第一個男人面前

解開衣扣

在第四或者第五、六個

之后

吃一碗面

而后

靜靜躺在湯里

饑餓、難忘的聲音（外一首）

………………………………徐全榮

這不是憶苦思甜

也不是聳人聽聞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饑荒

象西伯利亞的寒風

刮癟了

整個中國人的腹部

上至元首、下至庶民

腸胃無時不在呼號

臉、全部缺乏紅光

人口在風中蕭蕭落下

生產(chǎn)率

如錢塘江退潮，急劇下降

此時

七歲的我

似一朵即將黃落的南瓜花

絹細的藤蔓

死死抓攀在生命的崖邊

在歲月中岌岌晃蕩

羸弱的身影

跟在面黃肌瘦的孩子后面

到處尋覓充饑的食物

只要無毒的

可咬動的

榆皮葛根,粗糠水草

都當成瓊漿珍饈

艱難的咽入、稚嫩的胃中

三年，整整三年哪

有幸活下來的

身子大都長成了豆苗

直到今天

我不知道

造成饑荒的原因

也無意去

追究誰的責任

但我終生忘不了

腹中咕咕作響的聲音

和有氣無力的感受

它象夢魘一樣

盤壓了我一生的光陰

現(xiàn)在已少有人

不合時宜地去關(guān)心農(nóng)業(yè)

談?wù)撌粘?/p>

而我

終喜歡聽聽農(nóng)業(yè)新聞

走走田埂農(nóng)舍

摸一摸老農(nóng)粗糙的手掌

問一問年成

我的心啊

與麥浪一同起伏

我的腳啊

只有站在豐滿的

糧倉上才感到非常踏實

鳥瞰著

象豆腐塊一樣

被一畦畦分割的土地

試問何時能傍上

"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的詞匯

我蹲在田間常常冥想

如果

失修的水理

拒絕了雨水

農(nóng)民的后代分不清麥韭

霓裳美酒

暗淡了城外的稼穡

海上的航線截斷了糧船

黑色的流火

擊中了天下的糧倉

所有的機器

還能正常運轉(zhuǎn)？

十多億張嘴巴

喝西北風還能生還？

請莫說我杞人憂天

請莫說我陳舊保守

沒有癟過肚子的人

怎么知道

餓鬼在肚子里發(fā)出的嗥叫

但我的耳畔

它卻象虎狼一樣

無時不在警鐘在長鳴

獨行者

你在我們的小屋里

坐在爐火邊

講述著北方的雪

一路經(jīng)過的村莊

和黃葉覆蓋的原野

你為我們

朗誦了一首沉重的詩歌

小情人淚水盈眶

我無話可說

你沒有家

也沒想過要有個家

握著那支孤獨的拐杖

象握著那支寫詩的筆

敲醒一扇扇

在冰凍下沉睡的窗欞

你走了

夜色濃重

城外燈光稀疏

路上已沒有行人

兄弟

請等一下

帶上我的這件大衣

和我愛人的祝福

在你的獨行里

也許

能為你擋住一些風寒

修 理（外一首）

………………………………賴 子

光陰像經(jīng)過米篩

更細密而浮躁

仿佛禁受晚風與蟬鳴的撩撥

又被陰雨收藏

在獨山一帶

每掠過一輛車

都聽見一聲少女的尖叫

豆莢的葉子更黃了

一個掠奪的時代提早來臨

修理師傅做好準備

路上有多少車子短路

就有多少少女受驚

一顆受傷的心

得用去多少螺帽與鐵釘

暮色間的車輛

逼近一個小城的心臟

獨山，一個工業(yè)園區(qū)

日夜裊裊升起的爐煙

難道不是生命的問號？

大風遮住她的眼

大風起時

她站在稻浪中心

隨時被綠色火焰淹沒

瘋狂的抽穗

多少頭顱應(yīng)聲落地

這一刻

無數(shù)懲罰的羅盤在旋轉(zhuǎn)

隱秘的傷疤在堆積

圍著她狹小的臉

一位女神

或者一名歌姬

正挽著一陣狂風

挽救一片河山

她站得筆直

仿佛釘在大地上

這一刻，多么平靜

風繞過她

改變細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