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上
童年,似一幅優(yōu)美畫卷,絢麗秀美;似一壇陳年美酒,芳香醇厚。我的童年,莫屬“趣”字當頭,那一陣陣醉人的吆喝,充滿了我整個世界。
小時候,賣冰糖葫蘆的老宋是個年逾花甲的和善爺爺,手藝和吆喝特別地道。老宋每天騎著一輛灰黑色自行車,拉著冰糖葫蘆叫賣。那些冰糖葫蘆個頭十分敦實,七個紅著臉的大紅果串在一起,整齊地插在白色的大棉捆上。太陽透過樹葉篩下來,糖衣就金燦燦地閃著耀眼的光芒。
小時候,我就喜歡追著老宋的自行車,不是饞冰糖葫蘆,而是饞那悅耳的吆喝聲。追著它走街串巷,與老宋一起吆喝,有著無法比擬的快樂。
“老宋,老宋!”每當他經過我家門口,我就猛地大喊,這時他就會停下車等我。老宋笑得很慈祥,透著股老北京的穩(wěn)重踏實。當我氣喘吁吁地跟上,老宋先是用粗糙的大手溫柔地撫摸我的頭,接著會預付我一天的工錢——一串冰糖葫蘆,并不忘囑咐一句“慢點跑,別摔著”。
我接過冰糖葫蘆,一口一個“紅太陽”,真是大快朵頤。我不記得冰糖葫蘆是否真的那么甜,只記得當時心中的快樂是無與倫比的。那份無憂無慮和天真懵懂從大口撕咬中就能看出來。
隨著老宋的一句“開工”,我擦擦嘴角,連忙跟在他緩緩蹬動的車子后面。一串串冰糖葫蘆憨憨地左搖右擺,跳著樸實又滑稽的舞蹈,仿佛在展示自己顆粒飽滿、膀大腰圓。別看老宋腿不長,走起路來慢悠悠的,其實有力得很,蹬自行車蹬得可快了!我必須咬著牙,拂拂汗,加快速度跟上。
過了一會兒,老宋干燥的唇抿了抿,我知道他要吆喝了。
“冰——糖——葫蘆——”聲音氣勢十足,還有些要唱起來的感覺。這剛起步的吆喝,驚飛了歸巢的鳥兒,響徹了千家萬戶,更軟軟地落在我的心頭。這吆喝聲那么綿長濃厚,那么有歷史沉積下的正宗老北京味兒,總使我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
不知不覺,我也開始吆喝起來,情不自禁地扯開喉嚨:“冰——糖——葫蘆——”
一老一小,一唱一和。我喊得認真,把臉都憋紅了,可終究比不上老宋那股地道的、充滿京味兒的吆喝聲。伴著濃甜的吆喝聲,首先奔向我們的是和我年紀相仿的孩子,他們有的扎著羊角辮,有的穿著大花襖,大都緊緊攥著錢。
老宋總是那么有耐心,從大棉捆上摘下一串冰糖葫蘆遞給顧客,再把錢放到錢筐里,皮膚有些松弛的手十分麻利,做事有條不紊,而亮晶晶的糖衣剛好映出老宋慈祥的臉。這時我就一邊看一邊傻樂,這是幾個小時工作中最開心的時候。看著那一張張對老宋手藝表示贊許的臉,錢筐里越來越多的錢,大棉捆上越來越少的冰糖葫蘆,我知道,越來越多的人喜歡老宋的冰糖葫蘆,喜歡他的手藝,也一定有人和我一樣,喜歡他暖暖的吆喝聲。
從正午的艷陽高照跑到夕陽染紅了車輪,我們說說笑笑玩了一下午。有一天,我對老宋道出自己的愿望:“我長大了也想賣冰糖葫蘆?!崩纤蚊业哪X袋說:“多好的孩子呀,長大后真成賣冰糖葫蘆的就毀嘍!”年幼的我斂起笑容,認真地說:“不,我就要賣冰糖葫蘆,多幸福呀!”老宋笑笑不語。大棉捆上的冰糖葫蘆也靜立不動,我倆的身影漸漸模糊在黃昏里。
葉子落了,我搬進了新家。見不到老宋,看不見冰糖葫蘆,也聽不見那令我沉醉的吆喝聲。老宋的身影仿佛在那個黃昏中漸漸模糊了。長大了,我似乎忘記了自己曾堅持著賣冰糖葫蘆的愿望。
直到后來我在廟會上再一次見到老宋,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并沒有多大變化。當我跑上前和他打招呼時,老宋驚異地望著我,然后慈祥地笑了,就像發(fā)現一個舊夢似的。他遞給我一串冰糖葫蘆,說:“預付你一天的工資!來,像當年一樣幫我吆喝!”我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仿佛童年又回來了??晌野l(fā)現,自己根本張不開口,站在原地呆了半天——我已不再是小孩子,那太丟人了!
老宋笑了笑,說:“怕了?我就知道。還是那句話,‘多好的孩子呀,長大后真成賣冰糖葫蘆的就毀嘍!”然后,他蹬著車,吆喝開了:
“冰——糖——葫蘆——”
“冰——糖——葫蘆——”
悅耳的吆喝聲悠悠揚揚進入我的腦海,像一股熱浪擊打我的胸腔。那縷殘夢——追逐自行車,賣力吆喝,認真吐露愿望……那些童年的符號被無限放大,耳邊回響著陣陣地道的、醉人的吆喝聲……終于,我拋開一切,敞開喉嚨:
“冰——糖——葫蘆——”
“冰——糖——葫蘆——”
吆喝,我童年的符號,有著老北京醇厚的味道。時過境遷,童年那如歌的吆喝聲卻穿過歲月直飄向2015?,F在,讓大家都聽聽這地道的、醉人的吆喝聲,共同走進我的童年吧——
“冰——糖——葫蘆——”
“冰——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