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新
浙江民間從前流行“做會”。某戶家庭因為蓋房、婚喪事宜或購買大宗物件等出現(xiàn)資金困難,就會向親朋好友籌集資金“做會”,一般兩到三年為期限,“應會”的成員每月繳納會費,輪流使用或者采用“標會”方式由標價高者得之。在80年代經(jīng)濟迅猛發(fā)展的背景之下,互助會蛻變?yōu)槊耖g借貸組織,在“錢生錢”高息融資的誘惑下,終于引發(fā)了80年代末期席卷浙江民間的“倒會風潮”。
我親眼目睹我身邊的許多家庭卷入這場災難,成為了倒會的犧牲品。很多年來,我一直在思考:為什么“做會”后來這么瘋狂?會頭為什么要采用高息融資的方式集資,僅僅是出于對金錢財富的渴望嗎?會員們?yōu)槭裁锤拭帮L險把“雞蛋”交給這些隨時可能因為資金鏈斷裂而砸碎的“籃子”呢?……
這些問題,在《盤活:中國民間金融百年風云》中,找到了部分答案。
王千馬以喬家大院開篇。喬家大院的真正名字叫“在中堂”,讓它興旺發(fā)達起來的主人叫“喬致庸”。王千馬聯(lián)系喬家生活日常,解讀喬家“言商仍在儒”,形成了被社會認可的儒商倫理:“寧可少賺錢,不能失信;寧可不賺錢,不能失信;寧肯賠錢,也不能失信。”王千馬說:“如果說市場催生了民間金融的各種形態(tài),儒家則塑造了民間金融的精氣神?!?/p>
在《盤活》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誠信故事:日升昌為老乞婆兌換大額匯票;民國教材《誠實的孩子》,取材自寧波商人葉澄衷少年時拾金不昧的事跡;陳光甫提倡“一元起存”小額儲蓄、從容應對客戶100元開100個賬戶的故意刁難行為;以及面對擠兌風潮時,書中屢次出現(xiàn)的殫精竭慮、甚至不惜毀家紓難、也要對客戶負責的各種故事……誠信,構成了中國民間金融最基本的商業(yè)倫理,是中國民間金融的立身之本。
“做會”的基礎,正是源于誠信。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對“熟人社會”進行過詳細描述,“做會”極其符合費先生的這一論點。費孝通非常關注這個問題,曾經(jīng)在1986年專門考察了浙江溫州,恰恰在1986年,短短3個月中,溫州全市就有200多人潛逃甚至自殺,不少人傾家蕩產(chǎn)。
我們可以從道德角度指責會頭們喪失誠信,然而,問題在于,書中所述的那些誠信的中國民族資本家,他們的慘烈結局隱隱透露出“誠信”的尷尬和無奈。僅僅依靠誠信,是遠遠不夠的。
王千馬在書中以“錢輕VS權重”剖析中國民間金融的疼痛。票號、典當、錢莊、保險、民營銀行,不管哪種形式,中國民間金融一直以來都無法擺脫由上而下的權力擠壓。我們可以看到,中國民間的各種金融運作,從它誕生之初就不得不攀附于權力之側,山西票號和清政府的親密關系,“廣州十三行”本身就是王權特許的結果,盛宣懷背后的清廷權貴勢力,“北四行”股東們的官方背景,民國時期各家民營銀行依附的軍閥集團……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出中國民間金融先天的不足、娘胎里的病根,不能發(fā)育完整的“翅膀”,如何支撐它們的長久飛翔?折翼后的墜落,是必然的結果。
如今,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股票、基金、支付寶、財付通、微信平臺等相繼橫空出世,中國企業(yè)融資渠道合理化、多樣化、簡捷化,我們可以有理由期待:良好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正在構建,中國民間金融在堅守誠信的同時,在健康的金融環(huán)境中可以獲得更多的飛翔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