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避諱辭格為例淺析積極修辭

劉思靜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甘肅蘭州730000)

以避諱辭格為例淺析積極修辭

劉思靜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甘肅蘭州730000)

《修辭學發(fā)凡》于中國修辭學史而言意義非凡。試以陳望道先生的修辭學研究成果(修辭分為消極修辭和積極修辭)為基本根據(jù)，對避諱做以概述，借用古籍著作中相關(guān)避諱辭格的例子，并結(jié)合它與婉轉(zhuǎn)辭格的異同，以此總結(jié)避諱辭格所表現(xiàn)出的“積極”特征，進而對積極修辭進行更深層次的探討和認識。

避諱;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積極修辭

一 避諱概述

避諱的“避”字，《說文解字》曰:“避，回也。從辵，辟聲?！倍斡癫米?“此回依本義訓(xùn)轉(zhuǎn)，俗作迴，是也。”《玉篇·辵部》:“避，迴避也?！北玖x為回避、躲開，如《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后可引申為避免，如《荀子·富國》:“為之宮室召榭，足以避燥濕?！?/p>

避諱的“諱”字，《說文解字》曰:“諱，誋也。從言，韋聲?！薄抖Y記·檀弓下》:“卒哭而諱。”鄭玄注:“諱，避其名?！薄墩f文解字義證》舉例:“《史記·秦始皇紀》:‘秦俗多忌諱。’”

在漢民族文化中，講究避諱的歷史可以追溯至西周時期，有記載云:“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將諱之?！薄豆騻鳌る[公元年》寫到:“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边@句話可以說是古代避諱的一條總原則。中國第一個封建王朝秦朝的建立和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思想的確立，使專制統(tǒng)治一步步加強，直接促使了避諱用語的形成。雖然“避”和“諱”的行文使用早在西周就已開始，而將避諱一詞連用，是《淮南子·要略》:“故言道而不明終始，則不知所仿依;言終始而不明天地四時，則不知所避諱?！焙蟀刖湟馑际钦f只談?wù)撌挛锏陌l(fā)展而不明白天文、地理和四季，就無法知道該怎樣避開忌諱。此“避諱”就是避忌、回避的意思。

避諱通常有兩種解釋，《辭?！方o出了明確的定義:

(1)封建時代對于君主和尊長的名字，為示尊敬，避免說出或?qū)懗龆挠盟?，叫做“避諱”。如漢文帝名“恒”，就改恒山為常山。又如蘇軾的祖父名序，軾作序時常改“序”為“敘”或“引”。《南史·王昆傳》:“避諱過甚，父名懌，母名恭心，并不得犯焉，時咸謂矯枉過正?！?/p>

(2)修辭學上辭格之一。說話時遇有犯忌觸諱的事物，不直說該事物，用旁的話來表述。如:“現(xiàn)今還有香火、地畝，以備京中老了人口，在此停靈。”(《紅樓夢》第十五回)其中的“老”，就是“死”的避諱詞。［1］

《修辭學發(fā)凡》的定義是:

說話時遇有犯忌觸諱的事物，便不直說該事物，卻用旁的話來回避掩蓋或者裝飾美化的，叫做避諱辭格。［2］

由于避諱手法悠久的使用歷史，本文探討的避諱是以(2)為中心，也就是以陳的為據(jù)。而以定義(1)所描述的，比如部分名諱，以字為諱:“古人敬其名，則無有不稱字者?！额伿霞矣?xùn)》曰: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鬃拥茏佑浭抡呓苑Q仲尼。呂后微時，嘗字高祖為季……”;皇太子名不諱:“沛王為皇太子，改崇賢館為崇文館，皆避名諱以遵典禮。”年諱，即因諱改年號:“唐中宗諱顯，玄宗諱隆基，唐人凡追稱高宗顯慶年號多云明慶，永隆年號多云永崇。”等等，這些避諱的出發(fā)點僅為“以遵典禮”，折射出的就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為了維護其“家天下”的長久地位和強調(diào)尊卑有序的宗法觀念制度。楚永安先生在《古漢語表達例話》中說:“避諱是文字表達上的一種特殊形式，它只能造成語言上的混亂，而沒有任何積極意義?！保?］筆者認為此觀點略顯武斷，因名而諱的語詞上的行文方式和習慣，有些可以看做是敬諱的一部分，只是這種由敬而生的諱，發(fā)展到清朝脫離了其最初的軌道，甚至成了取人性命的工具。即使是對后人閱讀典籍造成了障礙，但在某種程度上講，避諱，反映出的是華夏民族對孝道的重視和對禮德的崇尚，所以避諱是有它積極性的一面的。

二 避諱辭格

避諱從一種刻意使用的用字習慣，逐漸發(fā)展成為漢民族人民不論是口語還是書面語都會不自覺地運用的用語習俗，到現(xiàn)在逐漸進入了修辭學研究的視野。作為一種修辭格被研究，它經(jīng)歷了漫長的發(fā)展歷史，直至現(xiàn)代修辭學的興盛，陳望道先生的《修辭學發(fā)凡》首次將其作為一個獨立的

辭格把它納入了積極修辭研究的行列當中。此書為我們學習作為辭格的避諱以及更透徹地認識積極修辭都大有裨益。

當然，一個事物的產(chǎn)生與出現(xiàn)必定需要歷史的積淀。以名為諱的避諱是修辭避諱得以發(fā)生的基礎(chǔ)，修辭避諱是名諱手法的升華，二者是相輔相成的。“本書的分類，大體依據(jù)構(gòu)造，間或依據(jù)作用?！保?］在《發(fā)凡》中，意境上的辭格有比擬，諷喻，示現(xiàn)，呼告，夸張，倒反，婉轉(zhuǎn)，避諱，設(shè)問，感嘆這十種。這些意境上的積極辭格“都是通過將語言文字投放到某種特定的意境中，以獲得某種修辭價值的積極修辭行為”。［4］這在某種程度上與文藝理論中對意境的認識相契合(意境是將屬于主觀范疇的“意”與屬于客觀范疇的“境”二者結(jié)合的一種藝術(shù)境界)。避諱作為一種意境上的積極修辭，就是在應(yīng)合著情感和情境的需要，來實現(xiàn)積極修辭行為，正所謂“曲語之設(shè)，正為彼此互諒容頭過身之地者矣”。

總體上，從情感表達方式角度看避諱可以分為直言的和曲言的。

1.直言的。

(1)夏，公追戎于濟西。不言其來，諱之。(《左傳·莊公十八年》)

(2)故黑壤之盟不書，諱之也。(《左傳·宣公七年》)

(3)福不可請，禍不可諱。(《墨子·非命上》)

(4)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史記·范睢蔡澤列傳》)

(5)愿承間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諱。(《楚辭·七諫》)

(6)又諸將備守各有境界，猶恐賊虜聞諱，恣睢寇竊。(《三國志·吳志·諸葛恪傳》)

(7)十六年春，王正月，公在晉，晉人止公。不書，諱之也。(《左傳·昭公十六年》)

直言的避諱往往是遇到或是身處于不好的事情當中，就直說避諱。

2.曲言的(以“大小便”和“病”為例)。

(1)令人不得前后溲。(《史記·扁鵲倉公列傳》)

(2)朔常醉入殿中，小遺殿上。(《漢書·東方朔傳》)

(3)坐乃起更衣，稍稍去。(《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

(4)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見太后。(《戰(zhàn)國·趙策》)

(5)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孟子·公孫丑上》)

(6)君使士射，不能，則辭以疾，言曰:“某有負薪之憂。”(《禮記·曲禮下》)

(7)公去年違和。(《南史·劉沨傳》)

在古代，人們遇到不干凈或是不吉利的事情，往往不直截了當?shù)卣f出來，而是像以上例子那樣采用曲折隱晦的表達方式。句(1)“前后溲”代指“屎尿”;句(2)顏師古注“小遺者，小便也”;句(3)《史記會注考證》說“蓋賓主相見，不宜言穢褻之事。故如廁皆托言更衣”;句(4)《廣雅·釋詁》:“困、疲，郄也?！庇兴В褪侵干眢w不舒服，有病;句(5)(6)采薪之憂、負薪之憂，指疾病，古代把上山打柴的辛勞作為疾病的代稱;句(7)違和，也是病的委婉說法。

尤其是對“死”的避諱，在古籍中經(jīng)常見到?！妒酚洝し额〔虧闪袀鳌?“范睢既相，王稽謂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可奈何者亦三:宮車一日晏駕，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館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溝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范睢不懌。”其中，“宮車晏駕”指皇帝本應(yīng)早朝，車駕晚出，是說秦王已死，不能上朝了;“捐館舍”拋棄館舍，指范睢死;“填溝壑”稱自己死。還有“崩殂”“萬年之后”“沒于地”“升遐”“溘逝”“物故”“羽化”“見背”等等。死，是讓人傷心的事情，所以古人對死尤為避諱，對誰說，該怎么說，在什么場合說都得注意措辭。《浪跡叢談》總結(jié)出古代“死”的別稱有48種之多，有些學者甚至總結(jié)出死的別稱有上百種之多。這種讓人聽著污穢的字眼或者是悲傷的事情，古人主動將它們換用吉祥潔凈的詞語加以掩飾、美化，“就在顧念對話者乃至關(guān)涉者的情感，竭力避免犯忌觸諱的話頭，省的別人聽了不快?！保?］

有身份地位的人或是長輩做了不體面的事情，如果一定得提出來，也必須換用另一種說法，臣子和后輩們就要做到“子為父諱，臣為君諱”。例如:

(1)天子蒙塵于外，敢不奔問官守。(《左傳·僖公二十四年》)

(2)乘二圣蒙塵未久，虜穴未固之際，親帥六軍，迤邐北渡。(《南京上高宗書略》)

(3)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矣。(《左傳·僖公二十三年》)

(4)帝西狩至咸陽，唯韋見素、楊國忠、魏方進從。(《新唐書·張說傳》)

(5)行年四歲，舅奪母志。(李密《陳情表》)

(6)去病不早自知為大人遺體也。(《漢書·霍去病傳》)

(7)高后自臨事，不幸有疾，日進不衰，以故悖暴乎治，諸呂為變故亂法，不能獨制，乃取它姓子為孝惠帝嗣。(《賜南粵王趙佗傳》)

例(1)(2)“蒙塵”是為避說天子在外逃亡之事;例(3)“木”指棺材;例(4)不直說玄宗外逃，而是用“狩”，即在那兒打獵;例(5)封建社會婦女再嫁被視為失貞的表現(xiàn)，是自己的母親，所以李密不愿明說，而用“舅奪母志”，舅舅奪去了母親守節(jié)的志向;例(6)“大人遺體”，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霍去病是私生子，這對父而言也是不體面的事情，故委婉表達;例(7)呂雉專權(quán)，呂姓家族的王公貴戚趁機作亂，漢文帝不方便直說，就以疾病為呂后開脫。

三 積極修辭

辭格的分類眾說紛紜。劉勰的《文心雕龍》約有10種以上，唐代日僧遍照金剛的《文鏡秘府論》約有12種，南宋陳骙的《文則》有近20種，清代俞樾的《古書疑義舉例》“所論辭格，分析較繁”，近人唐鉞的《修辭格》共分27種，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共分為38種，季紹德的《古漢語修辭》共分為36種?？梢钥闯鲛o格的劃分是朝著細化和具體的方向發(fā)展。而且在很多時候，避諱辭格其實是和委婉辭格混淆的，甚至是將避諱辭格隸屬于委婉辭格之下。直至陳望道才將避諱作為與其他辭格并列的辭格，并對其做出了明確的定義。避諱和委婉確實很難劃清它們的界限，二者有同有異。相同點:都是不直說。不同點:遇有傷感的話題時，委婉辭只用委曲含蓄的話去暗示，大多使用典故或是旁的事情，即以彼事映射此事。而避諱辭大多是通過換詞，來掩蓋和美化不吉祥的字眼兒。

《出師表》:“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于桓、靈也?！?/p>

《南京上高宗書略》:“乘二圣蒙塵未久，虜穴未固之際，親帥六軍，迤邐北渡?！?/p>

第一個是委婉修辭的表現(xiàn)。作為臣子，諸葛亮不能直接表達對后主劉禪親小人疏賢者的不滿，只能以后漢桓帝和靈帝二帝衰敗的史實來含蓄影射當朝之事。第二個是避諱修辭的表現(xiàn)“蒙塵”，上文已分析，不再贅述?？梢钥闯鑫癖缺苤M更含蓄，更隱約，是以它事暗示本事，讓聽者思考其中的含義。而避諱不是，即使是不吉利的事，說者會換用另一個詞表達出來，目的是盡量使聽者不那么難受。所以說不能將二者混為一談，而且，將避諱作為新辭格的研究，會幫助我們從別的視角探究和完善積極修辭。

“在先秦時代，已經(jīng)有辭格論(積極修辭論)的萌芽了……隋唐時代，是中國修辭學發(fā)展的延續(xù)期，也是積極修辭(辭格)論的形成期。……積極修辭論，也是始盛于宋人的詩話、筆記之類的著述之中?！保?］可見積極修辭由來已久?！段淖职l(fā)凡·修辭》中龍伯純借鑒了日本學者關(guān)于修辭現(xiàn)象的學說，將修辭分為語彩和想彩，二者又各分消極和積極兩類，認為“積極的”是修辭最高的準備。之后“王易的修辭學最早把修辭現(xiàn)象分為消極修辭和積極修辭兩大類。陳望道在《修辭學發(fā)凡》中發(fā)展了這個修辭原則”。［6］陳望道對積極修辭(辭格和辭趣)做了十分詳盡和周密的分析，使得現(xiàn)代修辭學有了一個系統(tǒng)的體系。陳氏對修辭的兩大分野是按內(nèi)容和形式分割開。內(nèi)容上，積極修辭主要是體驗的、具體的，只有小部分是概念的;形式上，積極修辭兼顧著字行、字音和字義，它的終極目標就是取得美辭的效果。而避諱辭格的使用，就是“修辭是對語辭的調(diào)整和適用”的很恰當?shù)睦C，也是可以產(chǎn)生美辭的有效途徑之一。

［1］辭海(第六版)［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

［2］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M］.上海:復(fù)旦大學出版社，2009.

［3］楚永安.古漢語表達例話［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4.

［4］馮壽忠.《修辭學發(fā)凡》的價值論貢獻——《修辭學發(fā)凡》關(guān)于語言文字修辭價值的論述［J］.阜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2).

［5］鄭子瑜.中國修辭學史稿［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4.

［6］霍四通.中國現(xiàn)代修辭學的建立:以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考釋為中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On Positive Rhetoric Through Analysis of Figures of Speech of Taboo

Liu Sij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Gansu 730000，China)

The Introduction of Rhetoric is of significanc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rhetoric.Based on Mr Chen Wangdao research，the paper made an overview of figures of speech of taboo.With the examples of related figures of speech of taboo，and combined it with figures of speech of the indirect speech，the paper studied positive characteristics of figures of speech of taboo in order to understand the nature of the positive figures of speech.

ChenWangdao;The Introduction of Rhetoric;positive rhetoric

H15

A

1672－6758(2015)09－0154－3

(責任編輯:宋瑞斌)

劉思靜，在讀碩士，西北師范大學。

Class No.:H15Document Mar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