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明
(閩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漳州363000;北京大學哲學系,北京100871)
自柏拉圖的理想國和孔夫子的大同社會問世以來,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理論的各種流派,雖然紛紜復雜,不勝枚舉,層巒疊嶂,并且不斷修正更新,實在令人眼花繚亂;但經過近一百多年世界各國的實踐之成功與失敗的檢驗,最終融會貫通為兩種相反而又皆有強大生命力的流派:民主社會主義與科學社會主義。所有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理論流派之精華,都作為某種構成要素,而凝結于——或者可以凝結于——民主社會主義與科學社會主義。因此,對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理論流派的分析,最終便可以歸結為對于科學社會主義和民主社會主義的分析。對科學社會主義和民主社會主義的分析,顯然應該圍繞二者所爭論的四大問題——社會主義的必然性與應然性問題、國家政權本性問題、奪取政權和實現(xiàn)社會主義途徑問題、經濟建設的改良與革命問題——進行。
伯恩斯坦等民主社會主義論者否定科學社會主義的根本原理——社會主義具有歷史必然性——的觀點是不能成立的。誠然,馬克思恩格斯認為生產力已經發(fā)展到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發(fā)生沖突的程度——這種沖突可以歸結為資本主義三大矛盾及其導致的經濟危機——是根本錯誤的。實際上,不但正如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家所指出,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至今仍然適合生產力的發(fā)展;而且所謂資本主義三大矛盾——生產的社會化與資本主義私人占有的矛盾、個別企業(yè)生產的有計劃性與整個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tài)的矛盾、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矛盾——也是不能成立的。
首先,所謂生產的社會化與資本主義私人占有的矛盾是資本主義基本矛盾,根本不能成立;因為并非只有公有制才能夠適合——私有制也可以通過股份制和社會資本等方式適合——生產社會化。其次,個別企業(yè)生產的有計劃性與整個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tài),無非就是市場經濟狀態(tài),因而也就是唯一可以導致資源配置效率最佳的經濟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存在的矛盾和沖突,沒有政府指揮——但有政府適當干預——的市場經濟制度能夠予以最好的解決,而絕對不應該代之以計劃經濟:計劃經濟是不自由、非人道、不公正和低效率的經濟制度。最后,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矛盾日益加劇也不是事實;因為生產力的巨大發(fā)展,使勞動人民的實際工資不斷提高,生活質量不斷改善,階級矛盾日趨緩和。
究竟言之,馬克思恩格斯認為社會主義是生產力發(fā)展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矛盾沖突之必然結果,也是根本錯誤的。殊不知,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就其總體效用說來,永遠都不會阻礙任何生產力的發(fā)展。因為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就其本性來說,具有促進任何生產力發(fā)展的永恒動力機制:市場經濟與私有制。這可以從兩方面看:
一方面,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或經濟形態(tài)乃是一種商品經濟或市場經濟,是資本通過雇傭勞動而增值的商品經濟或市場經濟制度;而人類社會只有一種經濟制度,亦即沒有政府指揮——但有政府適當干預——的市場經濟制度,是符合經濟自由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和可以導致資源配置效率最佳狀態(tài)的經濟制度;其他一切經濟制度(計劃經濟和自然經濟以及存在政府指揮的市場經濟或混合經濟)都程度不同地違背國家制度價值標準,都程度不同地屬于不自由、非人道、不公正和低效率的經濟制度。
另一方面,在生產力還沒有高度發(fā)達——因而國民品德不可能普遍提高——的條件下,唯有私有制才有效率,才能促進生產力發(fā)展;而公有制必定無效率,必定阻礙生產力發(fā)展。更何況,最根本的人性定律是愛有差等:每個人必定恒久為自己,而只能偶爾為他人。這豈不意味著,即使在生產力高度發(fā)達——因而國民品德普遍提高——的條件下,私有制也比公有制更加符合人性,更加能夠調動人的勞動積極性,更能夠促進生產力的發(fā)展?
誠然,資本主義私有制具有兩面性:它雖然比公有制更能夠調動勞動積極性,促進生產力的發(fā)展,卻因其經濟權力壟斷而必定導致剝削、經濟不公、兩極分化和經濟危機,從而破壞和阻礙生產力發(fā)展。但是,整體說來,亦即就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適合、促進與不適合、阻礙生產力發(fā)展的凈余額來說,無疑是適合、促進生產力發(fā)展的,甚至能夠適合、促進任何生產力的發(fā)展,不論它達到何等發(fā)達程度。
因此,如果像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那樣,社會主義是生產力發(fā)展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矛盾沖突之必然結果,那么,社會主義就永無實現(xiàn)之日了。不過,由此不能否定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因為如前所述,正如馬克思所發(fā)現(xiàn),一個社會究竟實行比較高級的新生產關系,還是比較低級的舊生產關系,決定于生產力發(fā)展水平,因而具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歷史必然性:新的生產關系必然誕生于舊的生產關系不再適合——而新的生產關系則適合——新的生產力之時。
這意味著,新的生產關系誕生的歷史必然性的原因是雙重的:一方面因為舊生產關系不再適合生產力的發(fā)展;另一方面因為新生產關系適合生產力的發(fā)展。但是,馬克思卻絕對化了自己的偉大發(fā)現(xiàn),誤以為任何新生產關系的誕生,都是舊生產關系不再適合生產力發(fā)展的結果。殊不知,無階級無剝削的、人類理想的生產關系(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誕生的歷史必然性,可能僅僅在于它已經能夠適合新生產力的發(fā)展,而不必舊生產關系(亦即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不再適合生產力的發(fā)展。
社會主義生產關系究竟適合什么樣的生產力呢?只能適合高度發(fā)達的生產力:生產力高度發(fā)達是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必要條件。只要生產力高度發(fā)達——從而能夠滿足社會全體成員物質需要和國民品德普遍提高——因而社會主義能夠適合其發(fā)展,那么,不論資本主義如何適合生產力發(fā)展,不論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如何迅猛發(fā)展,不論階級矛盾如何緩和,都應該且必然廢除資本主義而代之以社會主義。
因為,一方面,這時實現(xiàn)社會主義,必定因國民政治覺悟、公民文化和思想品德普遍提高,既能夠保障公有制經濟高效率發(fā)展,又能夠實行完全民主制,從而真正消除政治權力和經濟權力壟斷,消除階級和剝削,而決不會導致效率低下和全權壟斷的奴役制社會主義。
另一方面,這時應該且必然廢除資本主義,因為資本主義私有制所必然導致的剝削、兩極分化和經濟危機,已經不再是一種能夠防止更大惡——亦即效率低下和全權壟斷的奴役制社會主義——的必要惡,因而是一種不必要的惡,是一種純粹惡,是純粹不公平、不應該、具有負價值的東西。
問題的關鍵恰恰在于,正如人類不可能長久在一種純粹錯誤的思想指導下生存一樣,人類不可能長久生活于一種純粹惡的制度,而或遲或早必然要消滅這種純粹惡的制度。特別是,在生產力高度發(fā)達的條件下,國民的思想覺悟普遍提高,他們顯然決不可能繼續(xù)生活于已經變成純粹惡的資本主義階級和剝削制度,而必然選擇消滅這種制度的無階級無剝削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這就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歷史必然性。
因此,伯恩斯坦等民主社會主義論者否定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是根本錯誤的。然而,馬克思卻由社會主義是必然的,進而否定社會主義是應然的:“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xiàn)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xiàn)存狀況的現(xiàn)實的運動。”[1]
細察馬克思的論述,不難發(fā)現(xiàn),馬克思內心深處原本為休謨難題——是與應該的關系——所困,因而與愛因斯坦和羅素一樣,誤以為科學只研究事實而不研究應該:“科學只能斷言‘是什么’,而不能斷言‘應該是什么’?!保?]這也是馬克思為什么居然認為商品價值是商品固有屬性:商品價值作為經濟科學對象只能是商品的事實屬性——固有屬性屬于事實屬性范疇——亦即凝結于商品中的勞動。
殊不知,口之于味有同嗜焉。應該、價值和道德也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因而也是科學對象——科學是普遍性、必然性的知識體系——于是遂有事實科學與價值科學之分。價值科學比事實科學更為艱深復雜。因為事實科學只由事實判斷構成;而價值科學則由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以及主體判斷構成。因為元倫理學對于休謨難題的研究表明:
價值、應該、應該如何是通過主體目的——亦即價值終極標準——從是、事實、事實如何中產生和推導出來的:應該等于事實與主體目的之相符;不應該等于事實與主體目的之相違。
準此觀之,民主社會主義說得不錯,社會主義乃是一種應該的、價值的、道義的或理想的科學:社會主義是一種道義的必然性。這樣一來,社會主義理論便不像馬克思所認為的那樣簡單,僅僅研究事實;而至少包括事實與價值以及二者之中介——主體目的——三大部分:
第一部分主要研究資本主義生產力、生產關系、經濟制度和人性等事實,特別是私有制、市場經濟與剩余價值之事實。這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之應該如何的價值實體。第二部分主要研究國家制度好壞優(yōu)劣之價值標準,諸如國家制度價值終極標準(亦即國家目的“增進每個國民利益”)和國家制度價值根本標準(公正與平等)以及國家制度價值最高標準(人道與自由)等等。這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之應該如何的價值標準、指導原則。第三部分則主要通過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從生產力、人性和剩余價值等事實如何,推導出國家制度之應該如何:資本主義不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是一種不理想、不應該、不好的、具有負價值的國家制度;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是一種理想的、應該的、好的、具有正價值的國家制度。這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社會應該如何之價值、理想或道義性。
因此,只有將科學社會主義看作是一種價值科學或道義的必然性,才能真正將科學社會主義建立在唯物史觀與剩余價值理論基礎之上:剩余價值理論說明資本主義屬于階級剝削制度,不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是一種不理想、壞的、具有負價值的因而應該擯棄的經濟制度;唯物史觀說明消滅階級剝削——因而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社會主義制度取代資本主義的歷史必然性。
然而,馬克思恩格斯卻片面地認為科學社會主義僅僅研究事實,以致認為社會主義僅僅建立在資本主義必然崩潰的事實,而不是建立在剩余價值所揭示的資本主義制度的不公平的基礎上:“如果我們說,這是不公平的,不應該這樣,那么這句話同經濟學沒有什么直接的關系。我們不過是說,這些經濟事實同我們的道德感有矛盾。所以馬克思從來不把他的共產主義要求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必然的、我們眼見一天甚于一天的崩潰上;他只說了剩余價值由無酬勞動構成這個簡單事實。”[3]
問題的關鍵在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制度究竟如何,究竟是按需分配還是按勞分配?是計劃經濟還是市場經濟?是國有制還是全民所有制?是否應該消滅商品和貨幣?奪取政權后,就應該實行公有制和計劃經濟,還是應該等到生產力高度發(fā)達時再實行公有制和計劃經濟抑或永遠都不應該實行計劃經濟?解決這些難題全賴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因為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乃是國家制度好壞優(yōu)劣的價值標準和指導原則,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制度究竟應該如何的價值標準和指導原則,是我們究竟應該在怎樣的條件下實行怎樣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等國家制度的價值標準和指導原則。
這樣一來,科學社會主義擯棄自柏拉圖以來視正義、平等與自由為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傳統(tǒng),將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排除科學社會主義領域之外,就使我們失去了究竟應該在怎樣的條件下實行怎樣的國家制度的價值標準和指導原則,就使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究竟應該如何失去科學的價值標準和指導原則,而成為沒有科學的價值標準的一套僵化不變的高調——最高級最理想最美好——教條:各取所需的按需分配和消滅了商品和貨幣的計劃經濟等等。
殊不知,人類社會只有一種經濟形態(tài),亦即沒有政府指揮——但有政府適當干預——的市場經濟,符合經濟自由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是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經濟形態(tài);其他一切經濟形態(tài)(計劃經濟和自然經濟以及存在政府指揮的市場經濟或混合經濟)或多或少都不符合經濟自由原則,都是違背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經濟形態(tài)。因此,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經濟形態(tài)只應該是沒有政府指揮——但有政府適當干預——的市場經濟。
馬克思科學社會主義的偏狹性,不但在于將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排除科學社會主義領域之外;而且作為科學社會主義對象的事實也極為狹窄,僅僅包括生產力、剩余價值、經濟、階級斗爭等,而不包括空想社會主義所關注的人性等事實。這也是為什么,他所設想的某些共產主義制度——如按需分配等——竟然不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是一種不公正的制度。
因為,如前所述,共產主義社會的人仍然是人,因而絕不可能違背“愛有差等”的人性定律:每個人都自愛必多于愛人、為己必多于為人。這樣一來,共產主義社會人與人的關系必定仍然是一種以利益為基礎的社會。既然如此,那么,按需分配豈不剝奪需要少而貢獻多者按照公正原則所應該多得的權利?因而豈不是一種不公正的制度?
然而,馬克思和列寧科學社會主義只看到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而無視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最大惡果,恐怕還是主張通過違背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方法——亦即非民主或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實現(xiàn)社會主義;特別是當蘇聯(lián)社會主義模式(公有制和計劃經濟)導致效率低下和全權壟斷階級,因而極端違背“增進每個人利益”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時,仍然堅持實行公有制和計劃經濟,致使國民遭受莫大的剝削和壓迫,生活于一種“不服從者不得食”的奴役制社會主義社會。
相反地,民主社會主義繼承柏拉圖以來,視正義、平等與自由為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傳統(tǒng),將這些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奉為社會主義基本價值,作為變革社會制度的標準和行動指南,因而主張只應該通過民主——唯有民主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方法奪取政權和實現(xiàn)社會主義;特別是,當公有化和計劃經濟導致效率低下因而違背“增進每個人利益”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時,能夠代之以混合經濟、市場經濟、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遂使國民的利益極大增進,生活于一種民主、平等、自由和繁榮的國度。
誠然,伯恩斯坦等民主社會主義論者否定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是一種根本性錯誤。但是,如前所述,并非所有民主社會主義論者都否定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很多民主社會主義論者,如饒勒斯和萊昂·勃魯姆以及康拉德·施密特、路德維?!の譅柼芈涂枴じ杺惖聽柕鹊龋贾鲝埳鐣髁x必然性與應然性的統(tǒng)一。這種將社會主義必然性與應然性的統(tǒng)一起來的所謂倫理社會主義觀點,堪稱真理。
然而,多年來,人們大都追隨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僅僅看到經濟和政治的力量,以為道德是軟弱無力的,因而否定社會主義的倫理基礎,否定倫理社會主義。這是根本錯誤的。殊不知,正如倫理社會主義論者納爾松和埃希勒所引證的康德名言:“政治是得到運用的倫理”[4]。因為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人類的一切社會活動,如經濟和政治等等,都應該且必須遵循規(guī)范,都應該且必須遵循法和道德,因而都是法和道德的實現(xiàn):法是權力規(guī)范;道德是非權力規(guī)范。
問題的關鍵在于,如前所述,法自身僅僅是一些具體的、特殊的、瑣瑣碎碎的規(guī)則,法自身沒有原則;法是以道德原則為原則的:法的原則就是道德原則。法的原則,如所周知,是正義、平等、自由等等。這些原則并不屬于法或法律范疇,而屬于道德范疇。因此,人類的一切社會活動,如經濟和政治等等,說到底,都是道德原則的實現(xiàn),都是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的實現(xiàn)。這意味著,社會主義,說到底,乃是道德原則的實現(xiàn),是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的實現(xiàn)。這豈不意味著,唯有倫理社會主義是真理?
科學社會主義認為,一切國家——不論是民主國家還是專制國家——的政權都是一個階級壓迫和剝削另一個階級的階級專政:奴隸制國家政權是奴隸主階級剝削和壓迫奴隸階級的奴隸主階級專政;封建制國家政權是貴族地主階級剝削和壓迫農民階級的貴族地主階級專政;資本主義國家政權是資產階級剝削和壓迫無產階級的資產階級專政;社會主義國家政權是無產階級鎮(zhèn)壓資產階級的無產階級專政。反之,民主社會主義認為,以往非民主制國家政權是剝削階級剝削和鎮(zhèn)壓被統(tǒng)治階級的階級專政機器;而實行普選制的資本主義國家政權性質發(fā)生了根本轉變,已經從鎮(zhèn)壓勞動人民的階級專政,轉變成為全民服務的工具,從而可以轉變?yōu)榻夥糯蠖鄶?shù)人——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手段。孰是孰非?答案是:前者根本錯誤而后者大體正確。
因為國家政權是否一個階級鎮(zhèn)壓另一個階級的階級專政機器,顯然完全取決于誰執(zhí)掌國家最高權力和按照誰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因而完全取決于國家政體。如果國家最高權力執(zhí)掌者是一個剝削階級——亦即奴隸主階級和地主階級或資產階級——按照該階級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那么,國家政權確實是該剝削階級壓迫和剝削被剝削階級的階級專政機器。但是,階級社會的歷史和現(xiàn)實告訴我們,任何民主國家的最高權力的執(zhí)掌者都不可能是一個這樣的剝削階級,不可能有按照這樣一個剝削階級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的民主國家政權。
因為,如前所述,民主的定義是全體公民執(zhí)掌最高權力;民主的實現(xiàn)途徑、原則和形式是按照多數(shù)公民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獲得多數(shù)選票的政黨是執(zhí)政黨。這樣一來,如果一個國家實行民主政體,那么,全體公民便共同執(zhí)掌國家最高權力,國家政權必定按照多數(shù)公民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必定為全體或多數(shù)公民謀利益,而不可能是一個階級(奴隸主階級、地主階級或資產階級)鎮(zhèn)壓另一個階級(奴隸階級、農民階級或無產階級)的階級專政機器。誠然,有些史實——特別是古希臘雅典民主——似乎足以否定這一點。
粗略看來,雅典民主政權確實是奴隸主階級鎮(zhèn)壓和剝削奴隸階級的奴隸主階級專政,是少數(shù)富人對多數(shù)窮人的專政。因為雅典民主制全盛時代——伯里克利時代——公民只占全部人口(約40萬)的十分之一左右,約4萬;奴隸(約20萬)和外邦人(3.2萬)以及全部婦女都不是公民。這樣一來,雅典民主制便是執(zhí)掌最高權力的十分之一的人(公民)的民主,便是這十分之一的少數(shù)人對十分之九的多數(shù)人的專政。然而,問題的關鍵在于,能否說雅典民主政權是奴隸主階級專政?是富人對窮人的專政?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雅典的公民由貴族與平民構成:貴族亦即貴族奴隸主;平民亦即農民和手工業(yè)者,包括工商業(yè)奴隸主。問題的關鍵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窮人總是多于富人:“世上常常是富戶少而窮人多。一個城邦組織內,全部都是自由的公民,而富于資財?shù)娜藙t限于其中較小部分?!保?] 135據統(tǒng)計,當時雅典自由民16.8萬,按財產資格劃分為四個等級:第一等級和第二等級加起來人數(shù)不過4000人;其余都屬于第三等級和第四等級。[6]因此,無論如何,奴隸主——貴族奴隸主與工商業(yè)奴隸主——都不可能占雅典公民多數(shù);多數(shù)必定是比較貧窮平民。而占據多數(shù)的雅典貧窮平民,正如威廉·威斯特曼所考證,不可能是奴隸主:“柏拉圖在《法律篇》中闡述了他那個時代雅典的實際情況,窮困的雅典公民沒有奴隸,必須親自工作?!保?]
因此,雅典民主政權,雖然為全體公民執(zhí)掌,雖然為貴族和平民共同執(zhí)掌,卻必定是按照平民的意志——而不可能按照貴族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必定是按照比較貧窮的平民(他們是多數(shù)公民而非奴隸主)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而不可能按照奴隸主階級(他們是少數(shù)公民)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必定是按照窮人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而不可能按照富人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
因此,亞里士多德將雅典的民主政體叫做平民政體,指出梭倫“建立了雅典‘平民政體的祖制’”[5] 103;并反復強調平民政體是按照窮人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以窮人的利益為依歸:“平民政體的確解應該是自由而貧窮——同時又為多數(shù)——的人們所控制的政體。”[5] 185“寡頭政體以富戶的利益為依歸;平民政體則以窮人的利益為依歸……平民政體的定義為人數(shù)甚多的貧民控制著治權。”[5] 134-135
這樣一來,雅典的民主政權不但不是為奴隸主和富人服務的階級專政工具,恰恰相反,倒往往是剝奪奴隸主階級利益而為貧窮平民服務的工具。因此,亞里士多德論及雅典民主時這樣寫道:
“當代的平民英雄們熱衷于取媚平民群眾,往往憑借公眾法庭沒收私財以濟公用。(譯者注:平民城邦的公眾法庭因陪審員以平民(貧民)為多,沒收富室財產的法案時常提出)……極端平民政體一般地施行于人口繁盛的城邦,這種城邦的公民,要是沒有津貼,就難于出席公民大會。如果事先缺乏充分的庫藏來支付這種津貼,則負擔勢必落到貴要階級身上,于是當局便假手惡劣的法庭實行苛罰或沒收私產,并舉辦財產稅等方法,聚斂所需款項?!保?] 324
阮煒的學術專著《不自由的希臘民主》亦曾這樣描述雅典民主政權:“前5世紀中葉以降,一個比一個激進的民主措施被推出,富人周期性、制度性地被民眾剝奪?!保?] 179“希臘人非常喜歡法律,表面上看也很尊重法律,但他們尊重法律的方式,卻帶有明顯的以眾暴寡的性質。事實上,多數(shù)人掠奪少數(shù)人成為激進民主的常態(tài)……雅典樣式的均貧富行為不僅在當今發(fā)達國家,就是在中國、馬來西亞、泰國一類發(fā)展中國家也已不可接受。”[8] 271
可見,雅典的民主政權不但不是為奴隸主和富人服務的階級專政工具,恰恰相反,往往倒是剝奪奴隸主階級利益而為貧窮平民服務的工具。因此,雅典民主并不是奴隸主階級專政,并不是對奴隸主階級的民主和對奴隸階級的專政,并不是對富人的民主和對窮人的專政。誠然,雅典全部奴隸都沒有民主,都是被剝削和被鎮(zhèn)壓的專政對象。但是,并不能說雅典民主是奴隸主階級鎮(zhèn)壓和剝削奴隸階級的奴隸主階級專政。
因為,一方面,被剝削和被鎮(zhèn)壓的專政對象,并不僅僅是奴隸階級,而且包括屬于奴隸主階級的全部婦女,包括屬于外邦人的全部奴隸主;另一方面,執(zhí)掌最高權力和政權的不但不僅僅是奴隸主階級,而且占據多數(shù)的是貧窮的平民。這樣一來,雅典民主政權的執(zhí)掌者便是居于少數(shù)的一部分奴隸主和占據多數(shù)的貧窮平民;而且參與執(zhí)掌最高權力的奴隸主無疑是奴隸主階級中的小部分,而絕大多數(shù)奴隸主(屬于奴隸主階級的全部婦女和屬于外邦人的全部奴隸主)都是專政對象。
可見,絕不能說雅典民主是奴隸主階級專政,絕不能說雅典民主是奴隸主階級鎮(zhèn)壓和剝削奴隸階級的奴隸主階級專政。但是,如前所述,一方面,專政是壟斷最高權力和政權,是一個人、一部分人或階級的獨裁政權,而不是所有人和階級共同執(zhí)掌的政權。另一方面,階級是人們因權力——政治權力和經濟權力——壟斷所導致的剝削與壓迫關系而分成的不同群體:壟斷政治權力或經濟權力的群體是一個階級;沒有政治權力或經濟權力的群體是另一個階級;至于擁有較多和較少政治權力或經濟權力的不同群體則屬于階層范疇。
準此觀之,雅典民主雖然不是奴隸主階級專政,卻仍然是一種專政,并且是一種階級專政:它是壟斷政治權力的公民階級對沒有政治權力的非公民階級的專政,是對壟斷政治權力的公民階級的民主和對沒有政治權力的非公民階級的專政,說到底,是對少數(shù)人的民主和對多數(shù)人的專政。不僅雅典民主,而且包括資本主義國家在內的任何非普選制民主——亦即公民僅僅是一部分國民的民主——顯然都是如此:都是壟斷政治權力的公民階級對沒有政治權力的非公民階級的專政。
普選制民主則不然。因為普選制民主意味著公民與國民外延相等:所有國民都是公民。因此,普選制民主必定是所有國民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必定是所有階級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因而國家政權勢必為每個國民和所有階級謀利益,必定是對所有國民的民主,而不可能是對任何國民的專政:不可能是一部分國民鎮(zhèn)壓另一部分國民的專政,不可能是一個階級鎮(zhèn)壓另一個階級的階級專政。
普選制民主是資本主義國家的偉大創(chuàng)造——主要是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偉大創(chuàng)造——是人類歷史的最偉大的進步。普選制的資本主義民主的公民與國民外延相等。因此,普選制的資本主義民主必定是所有國民——資產者與無產者等——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必定是所有階級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因而國家政權勢必為所有國民和所有階級服務——必定不可能只有資產階級執(zhí)掌最高權力,而無產階級不執(zhí)掌最高權力,必定不可能是對資產階級的民主和對無產階級的專政。
自20世紀初至今,一百多年來,歐洲社會民主黨執(zhí)政或參與執(zhí)政的實踐充分證明,實行普選制民主的資本主義國家政權是為全民謀利益的工具,而決非資產階級鎮(zhèn)壓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資產階級專政機器。舉例說,1918年,英國工黨把生產資料公有制寫入黨章第四條,作為黨的奮斗目標。戰(zhàn)后,英國工黨成為執(zhí)政黨,便一方面開始將第四條付諸實施,掀起了生產資料公有化的高潮;另一方面進行福利國家建設。
這種社會民主黨執(zhí)政的資本主義國家政權推行生產資料公有化,顯然不是為了資產階級利益,而是為了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利益。同樣,他們創(chuàng)造福利國家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為資產階級謀利益,而是為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謀利益,是使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利益最大化,使資本主義剝削和壓迫而使其最小化。因為福利國家制度的實質,就是通過累進稅,對高收入者和富人課以重稅,再由政府通過社會保障方式部分地將稅收收入補貼給社會中下層收入者,說到底,也就是剝奪資產階級和富人相當大的一部分收入,再分配給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
據英國——典型福利國家——官方機構對1982年7428個家庭收入的調查,收入最低的20%家庭與收入最高的20%家庭的稅前收入之比是1∶120;而稅后收入縮小為1∶4。另一個典型的福利國家瑞典,收入最高的百分之十的國民,與收入最低的百分之六十的國民的貧富差距,稅前收入高達144倍;稅后收入的貧富絕對平均差距僅3倍。面對這些事實,還能說資本主義國家政權是資產階級鎮(zhèn)壓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資產階級專政機器嗎?
然而,資本主義國家政權為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謀利益的明證,恐怕還是瑞典政府所實行的《雇員投資基金法案》。該法案規(guī)定,雇員投資基金通過兩條途徑籌集資金,一是利潤分享稅,每年對稅后利潤超過50萬克朗的企業(yè)征收20%的利潤分享稅;二是養(yǎng)老稅,所有雇主必須支付提高了的養(yǎng)老稅金,1984年為各企業(yè)工資總額的0.2%,逐步增加到0.5%。雇員投資基金將用于購買瑞典企業(yè)的股份。這樣一來,據計算,只要企業(yè)的利潤率為10~15%,轉移到職工名下的雇員投資基金可在25到30年內,占有企業(yè)股份的50%。[9]
該法案被認為是對資產階級的正面進攻,[10]是對資產階級所進行的“西方世界從來未目睹過的最大規(guī)模的沒收舉動”[11]。結果,激起資產階級的強烈反抗,1983年10月4日組織了一次7萬5千人游行,抗議《雇員投資基金法案》。但是,瑞典議會還是于1983年12月12日通過了《雇員投資基金法案》,于1984年1月1日開始實行。
該法案的目的顯然不是為資產階級謀利益,而是為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謀利益。但是,瑞典并不是社會主義國家,而是典型的資本主義國家,94%的生產資料還集中在100家大資本家手中。因此,資本主義國家政權可以是為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謀利益。不但社會主義政黨——社會民主黨——執(zhí)政的資本主義國家如此,資產階級政黨執(zhí)政的資本主義國家也是如此。因為資產階級等非社會主義政黨執(zhí)政的歐洲各國,并沒有廢除社會民主黨所創(chuàng)立的福利國家制度。只不過,與社會民主黨不同,他們實行福利國家制度是不敢不實行,是懼怕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選票,不得已而為之;如果他們膽敢廢除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就一定會被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選票趕下臺。所以,不是別的,正是普選制的民主,使國家政權不可能不為——也不敢不為——全民謀利益。
確實,普選制的民主,使國家政權不可能不為——也不敢不為——全民謀利益。即使是社會主義政黨執(zhí)政的普選制的資本主義國家政權,雖然必定是為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謀利益,但也并不僅僅為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謀利益;它也必定為資產階級謀利益,是為所有階級和所有公民謀利益:它保護資本主義私有制和發(fā)展資本主義,因而是為資產階級謀利益;它使資本主義的剝削和壓迫最小化,使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利益最大化,因而是為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謀利益。
誠然,普選制的資本主義民主僅僅是資本主義民主的普通類型;資本主義民主也可以有非普選制民主類型。非普選制資本主義民主意味著:國民并不都是公民,公民僅僅是一部分國民。但是,顯而易見,非普選制資本主義民主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是對資產階級的民主和對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專政,那就是:只有資產階級是公民,而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都不是公民。
因為只有如此,資本主義民主——亦即資本主義國家全體公民執(zhí)掌最高權力——才意味著只有資產階級執(zhí)掌最高權力,因而才是對資產階級的民主和對無產階級以及勞動人民的專政。但是,這種情況——亦即只有資產階級是公民而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都不是公民——顯然從未有過也不可能有。因此,斷言資本主義民主——不論是否普選制——是對資產階級的民主和對無產階級以及勞動人民的專政,是根本不能成立的。
社會主義民主也不可能是無產階級專政,不可能是對無產階級的民主和對資產階級的專政。因為社會主義民主必定是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公民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否則就不是民主。普選制的社會主義民主則必定是所有國民——資產者與無產者等——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必定是所有階級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必定不可能只有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執(zhí)掌最高權力而資產階級不執(zhí)掌最高權力,因而必定不可能是對資產階級的專政和對無產階級的民主,必定不可能是無產階級專政:無產階級專政必非社會主義民主。
誠然,社會主義民主并非絕對不可能是無產階級專政。不難看出,社會主義民主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是無產階級專政——亦即對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民主和對資產階級的專政——那就是廢除普選制民主:只有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是公民,而資產階級不是公民。因為只有如此,社會主義民主——亦即社會主義國家全體公民執(zhí)掌最高權力——才意味著只有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執(zhí)掌最高權力,因而才是對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民主和對資產階級的專政。但是,一方面,從理論上看,這種情況——資產階級不是公民——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意味著社會主義民主極端野蠻和狹隘,遠遠低劣和狹隘于資本主義民主;而社會主義民主在科學社會主義看來乃是人類歷史上最高級最廣泛的民主。因此,無產階級專政必非社會主義民主。另一方面,從實踐上看,蘇聯(lián)等所有社會主義國家的無產階級專政,不但皆非社會主義民主,而且無不是徒有民主形式的極端暴虐的專制,無不屬于形式民主而實質專制政體。
因此,所謂“資產階級民主”與“無產階級民主”乃是極不科學的術語;科學的術語只能是資本主義民主與社會主義民主。因為資產階級民主就意味著資本主義國家最高權力被——并且僅僅被——資產階級全體成員執(zhí)掌:無產階級民主就意味著社會主義國家最高權力被——并且僅僅被——無產階級全體成員執(zhí)掌。這樣的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國家都是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存在的只能是資本主義民主與社會主義民主。所謂“資產階級民主與無產階級民主”理論的錯誤就在于:
一方面,將資本主義民主與資產階級民主等同起來,誤認為資本主義民主就是資產階級民主,就是對資產階級民主和對無產階級專政;另一方面,則將社會主義民主與無產階級民主或無產階級專政等同起來,誤認為社會主義民主就是無產階級民主,就是無產階級專政,就是對無產階級的民主和對資產階級的專政。
民主的國家政權——不論是奴隸制民主還是資本主義民主抑或普選制民主與非普選制民主——都不可能是奴隸主專政和資產階級專政以及無產階級專政。那么,專制等非民主制的國家政權是否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專政?所有非民主制——君主專制和有限君主制以及寡頭共和制——的國家最高權力都被專制者一人或若干寡頭壟斷;而絕大多數(shù)國民則沒有最高權力。因此,專制等非民主制國家政權,必定都是壟斷最高權力的一個人或若干寡頭對絕大多數(shù)國民的專政??墒?,一個人或若干寡頭究竟是怎樣使絕大多數(shù)國民服從其專政統(tǒng)治的呢?答案是:等級制!
因為,如前所述,等級制意味著特權。一方面,等級制意味著官民之間等級森嚴:官吏階級(政治權力壟斷群體)享有他們在民主制中得不到的巨大的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機會權利等等權利。就拿專制國家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縣長來說吧。他可是父母官、縣太爺呀!他所享有的特權,從很多方面來說,恐怕都遠遠大于和多于一個民主國家的總統(tǒng)!至于專制國家的高官所享有的特權之大就更不必說了。因為等級制的另一方面,意味著官吏之間等級森嚴:官越大,對于專制等非民主制統(tǒng)治能否穩(wěn)定的作用就越大,所享有的權利就越大;宰相等高官所享有的權利,就某些方面說,已經很接近君主了。
這就是一個人或若干寡頭使絕大多數(shù)國民服從其專政的訣竅:非民主制國家的每個官員都享有在民主制中不可能得到的巨大特權和權益。因此,非民主制國家的官吏階級,必然要維護自己如此巨大的特權和權益,因而必然維護非民主制。這樣一來,專制等非民主制國家政權,直接說來,必定是壟斷最高權力的一個人或若干寡頭對絕大多數(shù)國民的專政;根本說來,則必定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專政,亦即壟斷政治權力的官吏階級對沒有政治權力的庶民階級的專政:官吏階級對庶民階級的專政。
因此,專制等非民主制國家政權必定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專政。但是,這種專政只是一個政治階級(壟斷政治權力的階級或官吏階級)對另一個政治階級(沒有政治權力的階級或庶民階級)的專政;而不是一個經濟階級(亦即壟斷經濟權力的階級,如奴隸主階級和地主階級以及資產階級)對另一個經濟階級(亦即沒有經濟權力階級,如奴隸階級和農民階級以及無產階級)的專政。
因為任何非民主制國家的官吏階級的所有成員,都不可能僅僅由某一個經濟階級的所有成員構成;而必定由若干個經濟階級的某些成員構成。專制等非民主制國家官吏階級構成的典型,恐怕當推中國隋唐以來逐漸完備的科舉取士制度。因為該制度使所有經濟階級的成員都可能通過科舉入仕而成為官吏階級的成員,致使官吏階級由所有經濟階級的成員構成。這樣一來,官吏階級對庶民階級的專政,雖然屬于階級專政范疇,卻僅僅是一個政治階級對另一個政治階級的專政,而不可能是一個經濟階級對另一個經濟階級的專政。
綜上可知,根本就沒有也不可能有科學社會主義所說的奴隸主專政和地主階級專政以及資產階級專政。首先,非民主制國家政權,直接說來,必定是壟斷最高權力的一個人或若干寡頭對絕大多數(shù)國民的專政;根本說來,則必定是壟斷政治權力的官吏階級對沒有政治權力的庶民階級的專政。其次,限選制民主國家廢除了官吏對政治權力的壟斷,因而不存在壟斷政治權力的官吏階級;卻沒有廢除公民對政治權力的壟斷,致使國家政權成為壟斷政治權力的公民階級對沒有政治權力的非公民階級的專政。最后,唯有普選制民主,必定是所有國民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必定是所有階級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因而國家政權勢必為每個國民和所有階級謀利益,必定是對所有國民的民主,而不可能是對任何國民的專政:不可能是一部分國民鎮(zhèn)壓另一部分國民的專政,不可能是一個階級鎮(zhèn)壓另一個階級的階級專政。
科學社會主義的錯誤就在于,從經濟上占據統(tǒng)治地位的階級必定在政治上也占據統(tǒng)治地位——亦即壟斷經濟權力的階級也必定壟斷政治權力——的似是而非的教條出發(fā),進而錯誤地斷定:奴隸制國家政權必定為奴隸主階級壟斷,必定是奴隸主階級專政;封建制國家政權必定為地主階級壟斷,必定是地主階級專政;資本主義國家政權必定為資產階級壟斷,必定是資產階級專政。考茨基等民主社會主義原本深信這一教條,但普選制民主的實踐使他們修正了這一教義,認識到實行普選制民主的資本主義國家政權的本性發(fā)生了根本轉變,不再是少數(shù)人對多數(shù)人的專政,而是可以被所有國民共同執(zhí)掌,從而按照多數(shù)國民的意志進行統(tǒng)治,最終成為被剝削階級和勞動人民——他們占據人口絕大多數(shù)——獲得解放的工具:
“現(xiàn)代民主國家不同于以前各種形式的國家的地方是在于,國家機器這樣被利用來為剝削階級服務并不是現(xiàn)代國家的本質所決定的,并不是和現(xiàn)代國家的本質不可分割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正相反,現(xiàn)代民主國家就其素質而論,并不像以前的國家那樣,注定要成為少數(shù)人的器官,而毋寧注定要成為多數(shù)居民中的、即勞動階級的器官……愈能這樣,民主國家就愈不再僅僅是剝削階級的工具,國家機器于是在某些情況下就開始轉過來反對剝削階級,也就是開始執(zhí)行和它至今的活動恰恰相反的職能。它就開始從鎮(zhèn)壓被剝削者的工具轉變?yōu)榻夥疟粍兿髡叩墓ぞ?。”?2]
不言而喻,實現(xiàn)社會主義途徑——暴力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還是普選制民主——取決于國家政權本性:國家政權究竟是階級專政的機器還是為全民服務的工具。國家政權本性的研究表明,普選制民主是全體國民和所有階級共同執(zhí)掌最高權力,因而實現(xiàn)普選制民主的國家政權勢必為全體國民和所有階級謀利益,而不可能是對任何階級和國民的專政。這意味著:科學社會主義認為無產階級只能通過暴力革命——而不可能通過民主方式——取得政權和只能通過無產階級專政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觀點,是不能成立的;相反地,民主社會主義認為社會主義政黨只應該通過普選制民主的方式——而不應該通過暴力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取得國家政權和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觀點,是完全正確的。
因為只有在“資本主義普選制民主政權是資產階級鎮(zhèn)壓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資產階級專政機器”能夠成立的前提下,才可以得出結論說:無產階級只能通過暴力革命——而不可能通過民主方式——取得政權。相反地,如果實行普選制民主的資本主義國家政權是為全體國民和所有階級服務的工具,而不是資產階級鎮(zhèn)壓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資產階級專政機器,那么,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政黨豈不就可以憑借占人口絕大多數(shù)的優(yōu)勢,通過競選獲得多數(shù)選票成為執(zhí)政黨?這樣一來,社會主義政黨豈不就可以通過普選制民主的方式——而不通過暴力革命——取得國家政權?
事實勝于雄辯。從1919年到1949年的30年間,總共有德、英、法、瑞典、丹麥等十幾個歐洲的社會主義政黨——社會民主黨、工黨和社會黨——先后通過多黨平等競選的方式上臺執(zhí)政:單獨或聯(lián)合執(zhí)政。截止1991年,世界五大洲的社會主義政黨已經有151個,先后有40多個通過普選制民主的方式上臺執(zhí)政,而且連續(xù)執(zhí)政時間較長,特別是瑞典社會民主黨,累計執(zhí)政60多年。這豈不充分證明,科學社會主義關于社會主義政黨只能通過暴力革命——而不可能通過民主方式——取得政權的觀點,大謬不然?
誠然,1871年巴黎公社暴力革命失敗以后,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發(fā)生了變化,認為無產階級及其社會主義政黨取得政權,既可能通過和平的民主的途徑,也可能采取暴力革命的途徑;如可能通過和平的民主的途徑,就應該采取和平的民主的途徑;如果不可能通過和平的民主的途徑,就應該采取暴力革命的途徑。恩格斯逝世前夕——1895年4月——談及無產階級和平的和反暴力策略時還這樣寫道:
“我談的這個策略僅僅是針對今天的德國,而且還有重大的附帶條件。對法國、比利時、意大利、奧地利來說,這個策略就不能整個采用。就是對德國,明天它也可能就不適用了。”[13]
這種和平民主與暴力革命兩條途徑的觀點,似乎很全面和正確,實則不然。因為社會主義暴力革命與資本主義暴力革命根本不同。資本主義暴力革命,一般說來,是必要惡,因而是應該的、善的、具有正價值。因為,一方面,正如伯恩斯坦所言,封建專制主義國家更替為資本主義國家?guī)缀醪豢赡芡ㄟ^民主的方式,而只可能通過暴力革命的方式:“具有各種僵化的等級制度的封建主義幾乎到處都必須用暴力來炸毀?!保?4] 208另一方面,資產階級暴力革命所建立的資本主義,無論如何,必定遠遠先進于封建專制主義,因而是一種歷史的進步。
相反地,社會主義暴力革命必定都是純粹惡,必定都是不應該的、惡的、具有負價值的。因為資本主義國家最主要最普遍最典型的政體無疑是民主制,以致今日世界上所有資本主義國家?guī)缀醵紝嵭忻裰髦?。因此,即使還沒有實現(xiàn)民主的資本主義國家,也與封建專制根本不同:前者極有可能實現(xiàn)民主制,而后者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民主制。這樣一來,資本主義國家不論如何專制,社會主義政黨都有可能通過民主的方式取得政權:首先使專制等非民主制的資本主義國家轉變?yōu)槊裰鞯馁Y本主義國家,然后通過普選制民主取得政權;不論資本主義國家由專制轉變?yōu)槊裰餍枰嗝绰L時間,都只應該如此!
因為在可能實行民主——無論如何困難——的情況下,不通過民主的方式而通過暴力革命奪取政權和實現(xiàn)社會主義,不但意味著讓人民不必要地充當炮灰、流血犧牲,而且意味著為民做主、強奸民意和強迫人民締結最高權力契約,因而意味著對人民所應享有的最根本最主要最重大的權利和利益——政治自由權利——的剝奪,意味著對人民所應享有的最根本最主要最重大的權利和利益——執(zhí)掌最高權力的權利——的踐踏:這豈不是對人民的權利和利益的最大損害?
不但此也!這種為民做主的社會主義政黨既然暴力地、不民主地、為民做主地奪取政權,勢必繼續(xù)暴力地、不民主地、為民做主執(zhí)掌政權,從而導致專制等非民主制的社會主義。這就是為什么通過暴力革命實現(xiàn)的所有社會主義國家——中國除外——幾乎都是形式民主而實質專制的緣故。問題的關鍵在于,資產階級暴力革命所建立的資本主義,不論如何專制,總比封建專制主義先進;反之,無產階級暴力革命所建立的專制的社會主義國家,必定遠遠惡劣于它所取代的專制的資本主義國家。
因為資本主義不論如何專制,官吏階級畢竟僅僅壟斷了政治權力,而并沒有壟斷經濟權力。相應地,庶民階級僅僅沒有政治權力,而并沒有喪失經濟權力。因此,資本主義不論如何專制,都堪稱“不服從者亦得食”的國家。因為生產資料主要為私有者所擁有,而并不為政府和官吏所壟斷,因而政府和官吏沒有控制國民的全權:不服從政府和官吏亦可得食。
反之,在非民主制社會主義社會,官吏階級不但壟斷了政治權力,而且通過壟斷國有資源和公有制生產資料,壟斷了全國主要經濟權力,是全權壟斷階級,是人類歷史上權力壟斷最多最大的官吏階級;相應地,庶民階級不但沒有政治權力,也沒有經濟權力,是人類歷史上權力喪失最干凈最徹底的庶民階級。這樣一來,庶民階級不但遭受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壓迫與剝削——全權壟斷的壓迫和剝削——而且不服從政府和官吏就意味著沒有工作,就意味著餓死:不服從者不得食。
這種政府官員擁有控制國民全權的奴役制社會主義,顯然遠遠惡劣于資本主義:這就是蘇東九國資本主義復辟的根本原因。這就是為什么,不論資本主義國家由專制轉變?yōu)槊裰餍枰嗝绰L時間,都應該首先使專制等非民主制的資本主義國家轉變?yōu)槊裰鞯馁Y本主義國家,然后通過普選制民主取得政權;否則,通過暴力革命、流血犧牲所建立的社會主義卻必定遠遠惡劣于它所取代的資本主義,最終必定像蘇東九國那樣復辟資本主義。
因此,不但馬克思恩格斯認為無產階級只能通過暴力革命取得政權的理論是極端錯誤的;而且認為奪取政權應有兩種途徑——和平民主與暴力革命——的理論也是錯誤的,只不過錯誤的程度較輕罷了。這種錯誤之根本原因顯然在于,馬克思恩格斯為當時歷史環(huán)境所局限而幾乎不可能看到資產階級暴力革命與無產階級暴力革命之雙重不同:
一方面,資本主義取代封建專制不可能通過民主的方式,而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則可能通過民主的方式。另一方面,資產階級暴力革命所建立的資本主義總比封建專制主義先進,因而是一種進步的暴力革命;反之,無產階級暴力革命所建立勢必是全權壟斷的奴役制社會主義,遠遠惡劣于資本主義,因而是一種退步的暴力革命。
這就是為什么,真理乃為生活于新的歷史環(huán)境——民主社會主義模式與蘇聯(lián)社會主義模式——的民主社會主義所發(fā)現(xiàn):奪取政權和實現(xiàn)社會主義只應該有一種途徑,亦即只應該通過民主。民主意味著,每個人平等地執(zhí)掌最高權力,從而不存在政治權力壟斷。因此,民主的社會主義社會不但不存在因政治權力壟斷而分成的官吏階級與庶民階級;而且也因公有制而不存在經濟權力壟斷,不存在因經濟權力壟斷而分成的階級。這樣一來,民主的社會主義社會也就意味著階級和階級剝削的消滅,無疑遠遠先進于因私有制而存在經濟權力壟斷的資本主義社會:民主與否乃社會主義是否優(yōu)越于資本主義的決定性因素。因此,在任何條件下無產階級都只應該通過民主奪取政權和實行社會主義:民主社會主義此見實乃具有普世價值之絕對真理也!
然而,列寧不但拋棄晚年馬克思恩格斯無產階級革命兩種途徑理論而退回到《共產黨宣言》,認為無產階級只能通過暴力革命取得政權;而且拋棄馬克思恩格斯實現(xiàn)社會主義必要條件——生產力高度發(fā)達——和社會主義在生產力發(fā)達的多國同時勝利理論,提出恰恰相反的理論:社會主義可能且應該在生產力比較落后的一國(俄國)通過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獲得勝利。這一理論更加違背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客觀條件和主觀條件,更加偏離真理,因而不能不遭受更加可怕的失敗后懲罰。
首先,必定遭受效率低下的懲罰和苦難。因為,如前所述,生產力高度發(fā)展——從而使每個人的物質需要得到相對滿足——乃是國民思想品德和政治覺悟普遍提高的根本條件。如果生產力不夠發(fā)達、產品還不能滿足全體社會成員物質需要的時候,國民思想品德和政治覺悟決不可能普遍提高。這樣一來,便唯有私有制才有效率;而公有制則注定無效率:生產力比較落后的社會主義必定效率低下。這就是蘇聯(lián)等生產力落后而通過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所建立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除外——無一不效率低下、停滯和倒退之根本原因。
其次,必定導致暴虐且鞏固的專制。因為民主實現(xiàn)和鞏固的客觀條件無非有四:經濟條件、政治條件、社會條件和文化條件。生產力落后,意味著不具備民主的經濟條件。國民政治覺悟低下,意味著臣民文化盛行和公民文化衰微,不具備民主的文化條件。生產力落后和臣民文化盛行,意味著公民社會不發(fā)達,不具備民主的社會條件。暴力革命,意味著暴力地、不民主地、為民做主地奪取政權,勢必繼續(xù)暴力地、不民主地、為民做主執(zhí)掌政權,因而不具備民主的政治條件。這就是為什么,蘇聯(lián)等生產力落后而通過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所建立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除外——無一不實行極端暴虐且鞏固專制之根本原因。
最后,必定導致極端殘酷的全權壟斷的階級剝削和階級壓迫。因為只要實行非民主制,就意味著政治權力壟斷,就意味著存在壟斷政治權力的官吏階級和沒有政治權力的庶民階級。社會主義實行非民主制,意味著全權壟斷,意味著官吏階級不但壟斷了政治權力,而且通過壟斷國有資源和公有制生產資料,壟斷了全國主要經濟權力,進而壟斷社會權力與文化權力。社會主義實行專制,意味著專制者一人的全權壟斷,意味著亞細亞生產方式——亦即生產資料形式上為國有而實質上卻為專制者一人及其官吏階級所有——的階級和剝削制度的復辟。社會主義實行極端暴虐且鞏固的專制,意味著專制者一人的極端暴虐且鞏固的全權壟斷,意味著極端暴虐且鞏固的亞細亞生產方式復辟,因而意味著人類歷史上最全面、最深重、最極端、最極權、最可怕的階級和剝削制度:庶民階級不但遭受專制者一人及其官吏階級的全權壟斷的壓迫和剝削,而且所有國民——除了專制者一人——不服從的最好的下場就是不得食而活活餓死。這就是為什么海耶克斷言社會主義是通往奴役之路的緣故,這就是為什么,蘇聯(lián)等生產力落后而通過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所建立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除外——人們爭先恐后將奴才的鎖鏈當作花環(huán)來佩戴的緣故!
馬克思說:“通向地獄的道路是由良好的意圖鋪成的?!保?5]誠哉斯言!蘇東九國人民飽嘗半個多世紀列寧“生產力落后國家通過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實現(xiàn)社會主義”理論苦果,最終通過民主方式拋棄社會主義而復辟資本主義,充分證實這一理論之謬誤:它恐怕是人類所能犯下的通過美好愿望而將我們帶向地獄的最可怕的謬誤。我們不禁要問,這樣一種給人類帶來如此巨大災難的極端錯誤的所謂科學社會主義理論,比它的前輩——巴貝夫、布朗基、德薩米以及魏特林——的所謂空想社會主義的暴力革命和革命專政理論,究竟更加正確還是更加錯誤?
答案恐怕是:二者實質上并無根本不同。只不過,前輩們未能成功奪取政權,沒有使人民遭受人類最深重最具奴役性的全權壟斷的階級剝削和階級壓迫之苦難,最終沒有被人民拋棄而復辟資本主義;后繼者則成功奪取政權,使人民飽嘗數(shù)十年人類最深重最具奴役性的全權壟斷的階級剝削和階級壓迫之苦難,最終被人民拋棄而復辟資本主義。誠然,按照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觀點,他們的暴力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理論,與布朗基等人的暴力革命和革命專政理論根本不同,因為他們的暴力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理論基于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學說: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學說使他們的暴力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理論變成了科學,成為科學的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理論。
然而,一方面,如前所述,唯物史觀固然是偉大發(fā)現(xiàn),但科學社會主義卻由唯物史觀——特別是社會主義具有歷史必然性——進而否定社會主義的應然性,擯棄自柏拉圖以來視正義、平等與自由為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傳統(tǒng),致使勞動人民生活于一種“不服從者不得食”的奴役制社會主義社會。試問,究竟這種基于唯物史觀的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理論更加錯誤,還是布朗基的暴力革命和革命專政——沒有發(fā)現(xiàn)唯物史觀因而沒有擯棄柏拉圖以來視正義、平等與自由為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傳統(tǒng)——的理論更加錯誤?
另一方面,如前所述,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并不科學,它未能科學地證明資本主義剝削的必然性;它所賴以成立的勞動價值論,也是根本不能成立的。即使剩余價值理論是科學的,它也成不了被剝削階級進行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的基礎。因為馬克思恩格斯棄自柏拉圖以來視正義、平等與自由為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傳統(tǒng),將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排除科學社會主義領域之外,以致認為社會主義僅僅建立在資本主義必然崩潰的事實基礎上,而不是建立在剩余價值所揭示的資本主義制度的剝削或不公平的基礎上。試問,究竟這種“不是基于資本主義制度的剝削或不公平的基礎上”的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理論更加錯誤,還是布朗基的“基于資本主義制度的剝削或不公平的基礎上”的暴力革命和革命專政的理論更加錯誤。
科學社會主義認為,社會主義政黨取得政權之后,應該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和市場經濟,而代之以社會主義公有制與計劃經濟,從而解決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的矛盾沖突,消除階級和剝削,使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獲得解放和幸福。這恐怕是人類所能創(chuàng)造的動機最美好而效果最邪惡的謬誤。因為,如前所述:
一方面,在生產力還沒有高度發(fā)達——因而國民品德不可能普遍提高——的條件下,唯有私有制才有效率,才能促進生產力發(fā)展;而公有制必定無效率,必定阻礙生產力發(fā)展。另一方面,人類社會只有一種經濟制度,亦即沒有政府指揮——但有政府適當干預——的市場經濟制度,是符合經濟自由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和可以導致資源配置效率最佳狀態(tài)的經濟制度;其他一切經濟制度(計劃經濟和自然經濟以及存在政府指揮的市場經濟或混合經濟)都程度不同地違背國家制度價值標準,都程度不同地屬于不自由、非人道、不公正和低效率的經濟制度。
因此,社會主義政黨取得政權之后,一方面,只有在生產力高度發(fā)達和國民品德普遍提高的條件下,才應該廢除私有制而代之以公有制;另一方面,在任何條件下,都不應該廢除市場經濟而代之以計劃經濟,只應該不斷完善市場經濟制度。否則,如果廢除市場經濟而代之以計劃經濟,如果在生產力還不夠發(fā)達——因而國民品德沒有普遍提高——的條件下廢除私有制而代之以公有制,不但必定導致效率低下,而且必定導致全權壟斷:官吏階級不但壟斷政治權力,而且因控制國有資源和公有制生產資料而壟斷了經濟權力以及社會權力和文化權力;庶民階級不但沒有政治權力,而且沒有經濟權力以及社會權力和文化權力。這樣一來,庶民階級不但遭受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壓迫與剝削——全權壟斷的壓迫和剝削——而且不服從政府和官吏就意味著沒有工作,就意味著活活餓死,以致幾乎喪失全部自由而與奴隸實無二致。
這并非紙上談兵,而是蘇聯(lián)等社會主義國家實行公有制和計劃經濟的實踐所昭示的極端可怖之真理。民主社會主義和社會民主黨當初也無不深信這種科學社會主義教義,因而將廢除私有制和實行計劃經濟寫入黨綱;并且各國社會民主黨奪取政權之后,便紛紛推行公有制、國有化和計劃經濟。只不過,民主的糾錯機制——特別是人民的選票——使社會民主黨的公有化和計劃經濟導致效率低下不久就被廢除,因而沒有導致全權壟斷的階級和剝削制度。
這些事實迫使民主社會主義根本修正了科學社會主義的公有制和計劃經濟理論,進而提出基于社會主義基本價值的經濟目標和達成這一目標的四大手段——以資本主義私有制為基礎的混合所有制經濟、政府干預的自由且公正的市場經濟、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的新理論。該理論堪稱生產力不夠高度發(fā)達——因而國民品德沒有普遍提高——條件下的偉大真理。
首先,選擇和擯棄任何經濟制度的唯一正確的標準,確如民主社會主義所指出,只能是社會主義基本價值,亦即國家制度價值標準,說到底,亦即國家制度終極價值標準“增進每個人利益”和根本價值標準“公正與平等”以及最高價值標準“人道與自由”。問題的關鍵在于,在生產力不夠高度發(fā)達條件下,唯有資本主義私有制符合——而社會主義公有制則不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在任何條件下,唯有政府干預的市場經濟符合——而計劃經濟則不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因此,這些年來,民主社會主義在生產力不夠高度發(fā)達條件下主張資本主義私有制和政府干預的市場經濟制度,是完全正確的。
其次,資本主義私有制和政府干預的市場經濟雖然能夠導致經濟繁榮,卻不能夠真正達成經濟公正與平等。因為資本主義私有制與市場經濟必然導致資本家經濟權力壟斷及其對勞動人民的剝削和壓迫。因此,正如民主社會主義所指出,為了實現(xiàn)社會主義基本價值,還必須削弱和減少雇主對經濟權力的壟斷,使雇員與雇主共同擁有經濟權力,從而達到資本主義的剝削和壓迫最小化、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利益最大化。因此,民主社會主義創(chuàng)造了參與共決等經濟民主制度,使雇員在勞資工資協(xié)議和企業(yè)決策等經濟活動中,擁有信息權、協(xié)商權、共決權、監(jiān)督權、提要權等經濟權力,從而能夠與雇主共同商定雇員工資、經濟戰(zhàn)略、勞動組織、職業(yè)教育等方針大計。
最后,參與共決制的經濟民主,主要是從經濟權力——而不是經濟權利——方面,限制資本主義剝削和實現(xiàn)經濟公正的手段;從經濟權利方面限制資本主義剝削和實現(xiàn)經濟公正的手段,則是民主社會主義所創(chuàng)造的福利國家制度。福利國家制度無疑是限制資本主義剝削和實現(xiàn)經濟公正——從而達到資本主義的剝削最小化和勞動人民的利益最大化——的最主要的手段。這一點的明證,恐怕就是連參與共決經濟民主最完善的瑞典,收入最高的百分之十的國民,與收入最低的百分之六十的國民的貧富差距,稅前收入仍然高達144倍;賴有瑞典福利國家制度,才使稅后收入的貧富絕對平均差距是三倍。
究竟哪一種——民主社會主義與科學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理論,堪稱使人類獲得解放和幸福的真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20世紀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實行民主社會主義的聯(lián)邦德國的工人,47%擁有房地產;95%有儲蓄簿;47%進行休假旅行;61%擁有私人小汽車;一個工人的薪金相當于70名俄羅斯工人的工資。[]還在1939年,蘇聯(lián)人口11%~12%的上層人的收入就已經占國民收入的50%左右,差距比美國的還大;因為當時美國10%的上層人的收入占國民收入的35%。民主社會主義國家恰恰相反,不用說瑞典,就連英國,收入最低的20%家庭與收入最高的20%家庭,稅前收入之比是1∶120,而稅后收入則僅為1∶4。[17]
瑞典、英、法、德等民主社會主義與蘇聯(lián)等科學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實踐充分證明:民主社會主義的基于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混合經濟與市場經濟以及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理論,乃是在生產力不夠高度發(fā)達條件下使勞動人民獲得解放和幸福的偉大真理。但是,這一真理無論如何偉大,卻畢竟是相對真理:它只有在生產力不夠發(fā)達——因而國民品德不可能普遍提高——的條件下才是真理;而在生產力高度發(fā)達——因而國民品德普遍提高——的條件下,維護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就是謬誤,唯有廢除私有制而代之以公有制的共產主義理論才是真理。
因為在生產力不發(fā)達條件下,資本主義私有制及其所導致的經濟權力壟斷,雖然是剝削和壓迫的根源,是惡的、不公平、不應該和具有負價值的;卻能夠避免更大的惡——效率低下、全權壟斷的階級與剝削、政府官員擁有控制國民全權的新奴隸制度和專制等非民主制等等——其凈余額是利和善,因而是一種必要惡,是應該的、善的、具有正價值。因此,在生產力不發(fā)達的條件下,維護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民主社會主義理論是真理。
但是,到生產力高度發(fā)達——從而國民思想品德和政治覺悟普遍提高——的時候,資本主義私有制及其導致的剝削和壓迫就不再是必要惡,而是有害無益的純粹惡,是純粹不公平、不應該、具有負價值的東西。因為在這時廢除私有制必定——因國民思想品德和政治覺悟普遍提高——既能夠保障公有制經濟高效率發(fā)展,又能夠實行完全民主制,從而消除政治權力壟斷和經濟權力壟斷,消除階級和剝削。因此,在生產力高度發(fā)達的條件下,反對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就是謬誤了。
這樣一來,真理顯然是:在生產力不夠發(fā)達的條件下應該保護資本主義私有制而只進行改良;在生產力高度發(fā)達條件下應該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而進行革命。遺憾的是,民主社會主義也沒有避免那些偉大真理發(fā)現(xiàn)者們的慣常錯誤:忽略偉大真理的適用條件以致將相對的有條件的真理夸大為絕對的無條件的真理。因為在民主社會主義看來,可以通過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消滅剝削和壓迫、實現(xiàn)公正和自由。這意味著,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使資本主義私有制不再是剝削和壓迫的根源,因而只要有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無論生產力是否高度發(fā)達——就不應該進行革命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了。這就是為什么,民主社會主義會墮入改良主義——亦即反對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革命而僅僅主張改良資本主義——的緣故。
民主社會主義的改良主義是根本錯誤的。因為生產資料私有制或經濟權力壟斷乃是剝削和壓迫的根源;不廢除私有制和經濟權力壟斷,不可能消除剝削和壓迫。參與共決的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雖然堪稱解放人民的偉大發(fā)明,但如前所述,在不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條件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消除——只可能限制和減少——資本家的剝削和壓迫;只有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而代之以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公有制,才可能斷絕剝削和壓迫的根源——經濟權力壟斷——才可能消除剝削和壓迫。因此,對資本主義的改良發(fā)展到一定程度——亦即達到生產力高度發(fā)達——便應該且必然要進行廢除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革命: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革命是社會主義政黨的最終目標。
細察民主社會主義改良主義,可知其根據,除了如上所述——亦即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使資本主義私有制不再是剝削和壓迫的根源——還有三個。一個是“社會不斷發(fā)展變化,永無止境;沒有最終目的,運動就是一切”;另一個是“所謂共產主義制度——公有制和按需分配以及計劃經濟等——并不是一個有著明確規(guī)定的社會模式,未必符合社會主義基本價值,是不可靠和不能信賴的,因而不可能作為最終目的”。最后一個,則是否定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否則,如果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具有歷史必然性,豈不就應該成為社會主義政黨的最終目的?
這些根據——除了最終目的問題——如前所述,都是不能成立的。那么,最終目的之根據能否成立?否!誠然,社會不斷發(fā)展變化,永無止境。但是,這并不能否定一個人或一個政黨應該懷抱奮斗目的:直接的最近的目的和長遠的最終的目的。因為任何一個人和一個政黨的任何行為,都是有目的的;否則就不是行為:行為就是主體為了達到一定的目的而進行的實際活動過程。問題的關鍵在于,有目的就必定有直接的最近的當下的目的和長遠的根本的最終的目的。試問,一個人都有長遠的根本的最終的目的,一個政黨——特別是社會主義政黨——怎么能沒有長遠的根本的最終的目的?社會主義政黨之所以叫做社會主義政黨,豈不就是因為它的最終目的是實現(xiàn)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
人類的社會和國家雖然不斷發(fā)展變化永無止境;但是,人類也應該懷抱最終目的,那就是建立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的國家和社會。這種國家和社會的具體的、微觀的和細節(jié)的制度,雖然不可預測,但宏觀的、普遍的和必然的制度,卻無疑是可以科學預測的,那就是:它必定不存在剝削和壓迫,因而必定不存在剝削和壓迫的根源:權力——經濟權力和政治權力——壟斷。
因此,一方面,它必定是生產力高度發(fā)達,因而可以廢除私有制而代之以公有制,從而消除經濟權力壟斷;另一方面,它必定是憲政民主,每個人都完全平等地執(zhí)掌國家最高權力,從而消除政治權力壟斷。合而言之,這種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未來的理想的國家必定具有六個特征:高度發(fā)達的生產力+全民所有制+按勞分配+沒有政府指揮的市場經濟+憲政民主+只有一個主權和一個世界政府的全球國家。
試問,這種以公有制為其最根本特征的國家不是共產主義又能稱之為什么?因此,共產主義應該是社會主義政黨乃至全人類的最終目的。它是人類追求的最終目的,因為唯有它符合——而其他任何非共產主義社會都不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所以,人類最終只應該追求共產主義社會,而不應該追求其他任何社會:追求任何其他非共產主義社會都意味著追求不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社會。因此,共產主義是人類追求的最終目的。
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共產主義實現(xiàn)之日,就是人類社會停止之時。共產主義必定仍然不斷發(fā)展變化,永無止境。這種發(fā)展變化顯然表現(xiàn)為兩方面。一方面是進步,它會越來越完善:它的生產力會越來越發(fā)達;它的公有制形式會不斷改變,從而越來越符合人性,越來越有利于調動人的勞動積極性;它的憲政民主會越來越名副其實、日益進步;它的按勞分配越來越精確,它的市場經濟會越來越自由且公正;它的只有一個主權和一個世界政府的全球國家越來越繁榮。另一方面是退步,它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因為共產主義仍然是人類社會,不是神仙社會,仍然可能出現(xiàn)專制等非民主制,可能出現(xiàn)全球國家之分裂等等。
因此,共產主義社會仍然會存在共產黨和民主黨等政黨,它們仍然有奮斗目的,那就是使社會沿著進步路線不斷前進和日益完善,阻止和反對社會沿著退步路線下滑和墮落。因此,民主社會主義的改良主義是錯誤的:誤以為社會不斷發(fā)展就意味著不可能有最終目的;誤以為資本主義私有制+經濟民主+福利國家=消除剝削和壓迫;誤以為按需分配和計劃經濟等違背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制度是共產主義特征;誤以為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不具有歷史必然性。
改良主義無疑是民主社會主義的致命傷。因為毫無疑義,只有將公有制或共產主義作為最終目的,對資本主義進行的改良——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才屬于社會主義政黨的身份特征。相反地,如果否定最終目的,只主張對資本主義進行改良而反對最終廢除私有制和代之以公有制的社會主義革命,那么,對資本主義進行的改良——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就不再是社會主義政黨的身份特征;而這種主張也就不再是社會主義理論:民主社會主義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因為社會主義的充分且必要條件就是生產資料公有制:反對廢除私有制而代之以公有制的理論不屬于社會主義范疇。這就是為什么,就連托馬斯·邁爾等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家自己,也認為社會民主黨應該放棄民主社會主義概念,而代之以社會民主主義:
“我現(xiàn)在傾向于使用‘社會民主主義’這個概念。我要說的是,在過去很長的時間里,我也喜歡‘民主社會主義’這個概念。但是,自從1989年以來,世界形勢發(fā)生了深刻、巨大的變化。我認為‘民主社會主義’這個概念已不可能準確描述社會民主主義的原則和方法。這并不是因為社會民主主義的方法發(fā)生了基本的變化,而主要是因為政治主題發(fā)生了改變。在我們的新黨綱中,不再堅持那種在生產資料社會化意義上的社會主義了。我們的原則與方法的基礎就是基本的經濟社會權利。很清楚,我們倡導的社會民主主義,就是以實現(xiàn)社會、經濟基本權利為基礎的民主。”[18]
綜觀科學社會主義與民主社會主義可知,二者是圍繞四大問題而形成的截然相反的社會主義理論。首先,圍繞社會主義的必然性與應然性問題,科學社會主義誤以為科學只研究事實或必然而不研究應該或應然,因而從社會主義具有歷史必然性的偉大發(fā)現(xiàn)出發(fā),進而錯誤地否定社會主義是應然的;以致擯棄自柏拉圖以來視正義、平等、人道與自由為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傳統(tǒng),誤將其排除科學社會主義領域之外,遂使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制度究竟應該如何——以及究竟應該在怎樣的條件下實行怎樣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制度——失去科學的價值標準和指導原則。反之,一些民主社會主義論者雖然錯誤地否定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卻能夠與那些“正確主張社會主義必然性與應然性之統(tǒng)一”的民主社會主義論者一樣,正確將國家制度價值標準——公正與平等以及人道與自由——奉為社會主義基本價值,作為變革社會制度的標準和行動指南。
其次,圍繞國家政權本性問題,科學社會主義從“經濟上占據統(tǒng)治地位的階級必定在政治上也占據統(tǒng)治地位”的似是而非的教條出發(fā),進而錯誤地斷定:國家政權是一個階級壓迫和剝削另一個階級的機器,資本主義民主政權是資產階級剝削和壓迫無產階級的機器,是對資產階級的民主和對無產階級的專政。民主社會主義則正確發(fā)現(xiàn)普選制民主國家政權必定為全民服務,而不可能是一個階級鎮(zhèn)壓另一個階級的專政;階級專政必非普選制民主。
再次,圍繞奪取政權和實現(xiàn)社會主義途徑,科學社會主義誤認為奪取政權和實現(xiàn)社會主義只能通過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反之,民主社會主義則正確認為只應該通過普選制民主的方式——而不應該通過暴力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取得國家政權和實現(xiàn)社會主義。列寧認為社會主義可能且應該在生產力比較落后的一國(俄國)通過暴力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獲得勝利,就更加偏離真理了。
最后,圍繞經濟建設綱領,科學社會主義錯誤地擯棄自柏拉圖以來視正義、平等與自由為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傳統(tǒng),失去究竟應該在怎樣的條件下實行怎樣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制度的科學的價值標準,以致誤以為取得政權之后,無論如何,都應該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和市場經濟而代之以社會主義公有制與計劃經濟,即使當公有制和計劃經濟導致效率低下和全權壟斷階級——因而極端違背“增進每個人利益”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時——也仍然堅持實行公有制和計劃經濟。反之,民主社會主義則繼承了柏拉圖以來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理論傳統(tǒng),因而當公有化和計劃經濟導致效率低下——因而違背“增進每個人利益”等國家制度價值標準時——能夠正確地代之以符合國家制度價值標準的“基于私有制的混合經濟、市場經濟、經濟民主和福利國家制度”;但卻錯誤地否定最終目的而墮入改良主義。
可見,在社會主義基本理論的所有方面——社會主義指導原則與國家政權本性以及奪取政權、實現(xiàn)社會主義途徑和經濟建設綱領——科學社會主義都是極其錯誤的。因此,與19世紀差不多所有的社會主義者都聲稱自己的學說科學而實際上并不科學一樣,馬克思恩格斯自稱的科學社會主義,實際上也是不科學的。相反地,在這些方面,民主社會主義幾乎完全正確,因而堪稱科學社會主義。誠然,在這些方面,民主社會主義有一個——并且只有這一個——錯誤,那就是否定最終目的而墮入改良主義。這一錯誤,從理論上看,關系社會主義政黨身份特征,無疑極其重大;但從實踐上看,它現(xiàn)在帶給我們的實際危害卻微不足道。
因為所謂最終目的就是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而代之以生產資料公有制,就是實現(xiàn)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墒牵珩R克思所指出:“人類始終只提出自己能夠解決的任務,因為只要仔細考察就可以發(fā)現(xiàn),任務本身,只有在解決它的物質條件已經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過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保?9]問題的關鍵在于,現(xiàn)在世界各國距離具備實現(xiàn)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物質條件和思想條件——亦即生產力高度發(fā)達和國民品德普遍提高——無疑還十分遙遠。在這種情況下,堅持還是放棄最終目的,便因其是十分遙遠的未來而對現(xiàn)在的我們的利害關系顯然不大,甚至是微不足道的。這恐怕就是為什么伯恩斯坦一再強調“最終目的僅僅對我來說才是微不足道的”之真諦。?
那么,民主社會主義放棄最終目的,對于遙遠未來的我們是否會有重大損害?答案恐怕也是否定的。因為當實現(xiàn)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物質條件以及思想條件終于到來的時候,民主社會主義勢必放棄改良而主張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因為到那時,資本主義私有制和經濟權力壟斷所必定導致的剝削和壓迫,就不再是一種能夠防止更大惡——效率低下和全權壟斷的奴役制社會主義——的必要惡,而是一種純粹惡。正如人類不可能長久在一種純粹錯誤的思想指導下生存一樣,人類不可能長久生活于一種純粹惡的制度,而或遲或早必然要消滅這種純粹惡的制度。特別是,在生產力高度發(fā)達的條件下,國民的思想覺悟普遍提高,他們顯然決不可能繼續(xù)生活于已經變成純粹惡的資本主義的階級和剝削制度,而必然選擇消滅這種制度的無階級無剝削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試問,在這種情況下,以為全民謀幸福為宗旨的民主社會主義,怎么可能不主張廢除資本主義而代之以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呢?
誠然,無論如何,科學社會主義與民主社會主義畢竟互有對錯;但大體說來,前者是謬論而后者是真理,無疑能夠成立。真理勢必使信奉者成功;謬誤注定使信奉者失敗。這就是為什么,半個多世紀以來,民主社會主義給予人民的是名副其實的民主、自由、平等、富裕和幸福:民主社會主義是人民翻身解放的理論武器;相反地,按照科學社會主義建立起來的所有社會主義國家?guī)缀鯚o不陷入效率低下、專制以及全權壟斷的階級剝削和階級壓迫之苦難:科學社會主義是極權主義全權壟斷的官吏階級剝削和壓迫全權喪失的庶民階級的冠冕堂皇的理論武器。
但是,這并非因為,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家不如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家偉大。恰恰相反,馬克思恩格斯無疑是世界最頂級的理論巨匠,僅僅就其理論成就來說,僅僅就《資本論》一部書稿,就足以與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和孔子、老子并列,遠遠高于伯恩斯坦考茨基等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家:馬克思恩格斯是博大精深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之創(chuàng)造者;而伯恩斯坦考茨基之流不過是馬克思恩格斯所創(chuàng)造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之運用者和修正者而已。
然而,問題的關鍵在于,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家們雖然是馬克思恩格斯的學生,他們卻因此而得以站在偉大導師的肩膀上,經歷偉大導師逝世以后的世界新變化和新實踐,因而可以見馬克思恩格斯所未見,看得更加高遠、清楚和確切。特別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在科學泰斗馬克思恩格斯面前,伯恩斯坦考茨基等民主社會主義理論家雖然渺小之極,甚至如馬克思曾輕蔑地稱之為“天生的俗種”;但當這些渺小平庸之輩運用偉大導師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于實踐時,卻足以發(fā)現(xiàn)和修正科學社會主義的謬誤,從而形成民主社會主義之真理:科學社會主義實乃民主社會主義之母;沒有科學社會主義就沒有民主社會主義。這個道理,富有自知之明的伯恩斯坦自己倒說得很清楚:
“問題不在于我同馬克思比起來低劣到多大程度。任何在知識上和思想上遠不能望馬克思之項背的人在反對馬克思時都可能是正確的。問題在于,我所確認的事實是否正確,它們是否能證明我由它們得出的結論是正確的。從前面說的可以清楚看出,連像馬克思這樣的人也不能擺脫這樣的命運,即在英國大大地修改了他的先入之見,他也在英國背棄了他帶到那里去的某些見解。”[14] 252
[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7.
[2] [美] 愛因斯坦文集:第3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182.
[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209.
[4] 轉引自:殷敘彝.民主社會主義論[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118.
[5] [古希臘] 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135.
[6] 徐海山.古希臘簡史[M].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06:143.
[7] [美] 威廉·威斯特曼.古希臘羅馬奴隸制[M].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29.
[8] 阮 煒.不自由的希臘民主[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9:179.
[9] 袁 群.瑞典社會民主黨的歷史、理論與實踐[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134.
[10] [荷] 魯塞弗爾達特,等.歐洲勞資關系——傳統(tǒng)與轉變[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0:240.
[11] [美] 戴維·加爾森.神話與現(xiàn)實[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6:76.
[12] [德] 考茨基.唯物主義歷史觀:第五分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301~302.
[1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436.
[14] [德] 愛德華·伯恩斯坦.社會主義的前提和社會民主黨的任務[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65.
[15] 馬克思.資本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179.
[16] 張世鵬.當代西歐工人階級[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70~82.
[17] 王紹西.西歐“福利國家”之得失[J].西歐研究,1987(1):38.
[18] 何秉孟,等.歐洲社會民主主義的轉型:與德國、瑞典學者對話實錄[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25.
[19]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