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老婆

陳希瑞

認識王火，是在一次南海廟會上。那時，我剛開始趕山，到王火那里去上貨。發(fā)現(xiàn)有兩個女人正在跟王火一起發(fā)貨，配合得那叫默契。別人告訴我，那個打扮土氣的，是王火的老婆;那個描眼眉打口紅的時髦女人，就是王火的情人。真有這等事？老婆跟情人和平共處，親熱得跟一家人一樣。我感到很驚奇，驚奇的是如今這世上什么樣的事都會發(fā)生。

從別人的閑談中得知，王火跟那個相好的女人是同村，老婆根本就管不了他。剛開始，兒子小，老婆管他，免不了挨揍。老婆心眼兒多，怕受皮肉之苦，就睜只眼閉只眼，干脆不管了。心想，只要別把那狐貍精領了來家，你王火在外面愛怎么胡混就怎么胡混。提起那時髦女人，王火反倒理直氣壯。他說，她死了漢子，常常找我給她打過日子的譜氣，家里來了客人，還經(jīng)常請我去陪客喝酒，這樣的事兒我能推脫嗎？這是人家看得起我！結果一來二去，兩人眉目傳情，做成了好事。誰都知道，這男女之事，一旦開了頭，就剎不住車，有如脫韁的野馬。不是都說妻不如妾嗎？兩人剛開始還偷偷摸摸，后來就明目張膽地做起來。有時候，喝了酒，王火就指著兒子的鼻子罵，瞧瞧，這是我的兒子嗎？我怎么會生出你這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兒子？頭大身子小，簡直就是個歪瓜劣棗！罵兒子就是罵老婆，罵得老婆心口突突直跳。

王火大高個，喜眉笑臉，能說會道，這樣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動心？再說啦，王火那時掙錢也多，那么大個山會，就他一個人發(fā)貨，常常拉一車不夠，再拉第二車。他跟老婆忙不過來，時髦女人就去幫忙。夜里睡覺，可就有點麻煩。剛開始，王火跟老婆睡在車廂里，時髦女人睡在駕駛室里?？伤桨胍?，老婆摸摸身邊的王火不見了，不用猜，就知道進駕駛室找狐貍精去了。老婆氣憤之下，操起一根木棍，正要朝駕駛室狠狠砸去，可一想到王火那結結實實的拳腳，又嚇得回到車廂，暗自垂淚，就罵，王火啊王火，你快撞死吧，撞死了我就眼不見心不煩啦。罵完就想，王火什么時候親過自己？在她的記憶里，大約只有在相親的那個晚上。在一條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王火送自己回家，要親親自己。她出于害羞，出于無奈，只好背對著王火，讓他親了一下。打那，再也沒有過。如今想來，恍若隔世，仿佛已經(jīng)是前世的事情了。

時間一長，我跟王火就很熟了。我經(jīng)常上他的貨，自然他很感激我。碰見我，順手丟個煙卷、丟個瓜桃李棗什么的，也是常事。那一次，我們一起去趕昌邑山，因為第二天才是正山，當晚夜宿山上。我跟王火的攤位挨在一起。也許是喝了點酒的緣故，也許是出于男人好勝的心理，王火斜倚在我的車上，跟我說起了那個時髦女人。

時髦女人知道王火有錢，但每次王火找她，親熱之后，她并不跟他要錢。倒是王火覺得過意不去，順手摸出一疊錢塞給她。王火出手大方，每次都不點，摸出幾張老人頭就算幾張。這讓時髦女人很不好意思，感到王火對自己太好了，總想好好報答他，這樣兩人就越陷越深。

時髦女人有潔癖。每次王火來，總會讓他先嚼一會兒口香糖，再洗洗腳，然后才能上床?？捎幸淮?，讓王火不滿意了。王火一屁股坐下了，讓女人給他洗洗襪子。時髦女人卻踢到一邊，捂著鼻子說，誰稀罕你的臭襪子？我又不是你老婆，回家叫你老婆洗去！這一踢一吼，弄得王火一下子沒了興致，就想起老婆。自己穿過的臟衣服，老婆都會主動為他洗，從不讓他沾手。想到這里，王火禁不住嘆口氣。

后來幾年里，王火的生意漸漸不行了。山上發(fā)貨的多了，貨比三家，誰家的貨好要誰的。這讓王火很受傷，經(jīng)常是一車貨，趕好幾個山也發(fā)不了。這時候，兒子大了，都已經(jīng)二十五六了，也該說媳婦了?？蛇@樣的家門，好姑娘誰敢進？王火也是心知肚明，即使不喝酒，也會在人前夸兒子長得如何魁梧，如何能干，如何討人喜歡。還說了，誰家姑娘肯給自己的兒子當媳婦，就馬上買樓買轎車?？衫掀虐琢怂谎郏仓煺f，王火啊王火，大牛都是殺死的，沒有吹死的，你就甩開腮幫子猛吹吧。王火翻了翻眼珠子，聲音就粗了，說，兒子好說媳婦了，我不為兒子吹著點能行嗎？

王火明白，腰包里沒錢，就進不去時髦女人的家門。他想到了賭錢，冬天沒事，就想著賭。在賭桌上，王火捏著手里的牌，他感覺，那不是一張張牌，而是時髦女人的柔情似水，是女人香噴噴的粉臉蛋。誰知一個冬天，王火竟然輸?shù)袅耸畮兹f，這一回，王火栽得可不輕。

王火去時髦女人那里的次數(shù)漸漸少了，到后來，竟然斷了。他終于明白過來，漂亮女人都是無底洞，是填不滿的窟窿。他也知道，兒子是一筆債，娶媳婦，買樓買車，都需要一大筆錢哪?？蛇@些年，扔在時髦女人身上的錢，少說也有好幾萬，那血汗錢，可是自己跟老婆辛辛苦苦掙下的??！再說，老婆跟了自己幾十年，享過一天福嗎？買過幾件新衣服都能掰著指頭數(shù)過來呀。為了蓋房子，他們夫妻倆簡直就像鳥兒筑巢一樣，一磚一瓦壘起來的。為了種那幾畝地，老婆費盡了心思，王火呀王火，你哪一點對得起你老婆？你又不是腰纏萬貫的富翁，還成天想三念四，想人家的女人，混，真混！想到這里，王火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是啊，給自己洗衣做飯的，是老婆;為自己鋪床疊被的，是老婆;睡在床上跟自己肌膚相親的，是打著鼾聲的老婆。這樣的老婆，也許不漂亮，也許不時髦，但過日子踏實??！王火心頭一熱，禁不住上前輕輕捧住老婆那張粗糙的臉，親了又親。這一親，王火淚就下來了，就像做夢，夢回到幾十年前。唉，那仿佛是前世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