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博 姜文東
(中國科學院大學外語系, 北京 10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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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英語理論視角下的漢語借詞接受度研究
閆 博 姜文東
(中國科學院大學外語系, 北京 100049)
本文利用COCA語料庫,以《牛津英語詞典》中的漢語借詞為例,探討了漢語借詞在本族語者中的接受程度。研究表明近年來漢語借詞的接受度有顯著性增長,從不同語域中借詞的分布狀況來看,本族語者的態(tài)度也較為樂觀。本研究從詞匯層面為中國英語變體的存在提供了證據(jù),并試圖喚起中國英語教育工作者的世界英語意識,將漢語借詞教學引入課堂,讓中國學生擺脫無法用英文表達本族文化的窘境。
世界英語; 漢語借詞; 接受度
早在1964年,Halliday等人就已提出“英語不再只屬于英國或美國,而是一種國際語言,人們使用英語的同時并不否認他們自身本土語言的價值”(Halliday, MacIntosh & Strevens 1964: 293)。隨著英語的廣泛傳播和使用,其在各地區(qū)的變體應運而生。中國英語學習和使用人口最為龐大,因此,中國英語變體研究雖起步不久,卻吸引了大批學者們的關注。研究者們主要從中國英語的命名、定義、特征和教學模型等方面展開了探索(Jiang 1995; Bolton 2002; Hu 2004)。從詞匯層面上看,漢語借詞被置于中國英語詞匯的核心圈(Xu 2010),且在來源語、轉借語和社會文化淵源等方面的研究已漸趨成熟,而在本族語者中的接受度研究仍是空白?;诖?,本文試圖在世界英語大背景下,以《牛津英語詞典》中出現(xiàn)的漢語借詞為例,對漢語借詞的接受程度做以調查分析。
世界英語理論始于20世紀70年代。不同文化背景中所使用的英語模式或變體,即被稱為世界英語。1985年,Kachru針對英語在不同國家、地區(qū)的分布和使用情況提出了三個“同心圈”理論。他將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愛爾蘭和新西蘭等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歸為內圈;將馬來西亞、新加坡等以英語為第二語言的國家歸為外圈;擴展圈則包含了以英語為外語的國家,如中國、日本、韓國、俄羅斯等。
中國英語一詞最早由葛傳槼于1980年提出(葛傳槼 1980),但其是否可稱之為世界英語變體一直頗受爭議。謝之君(1994)、林瓊(2001)等人認為中國英語是干擾性中介語,不能稱之為世界英語變體,但更多的研究者則肯定這一變體的存在并持樂觀態(tài)度(Kachru 1982; 汪榕培 1991; 李文中 1993; 賈冠杰,向明友 1997; Bolton 2003; 杜瑞清,姜亞軍 2003; Hu 2004)。中國英語是以規(guī)范英語為核心,表達中國社會文化諸多領域特有事物,不受母語干擾和影響,通過音譯、譯借及語義再生等手段進入英語交際,具有中國特點的詞匯、句式和語篇(李文中 1993)。詞匯是中國英語研究中的基礎。Xu(2010)將中國英語中的詞匯分為借詞、本土化詞匯和普通詞匯三類,并類比Kachru的同心圈理論,將它們分別置于內圈、外圈和擴展圈。由此可見,漢語借詞是中英詞匯鏈接環(huán)節(jié)中的核心詞匯類型。
中外學者在漢語借詞基本理論方面的研究已較為成熟,但在實際接受度方面的研究成果屈指可數(shù)。目前僅有Yang(2009)通過比較漢語借詞在不同年代、不同字典中的出現(xiàn)頻率,指出漢語借詞的接受度近年來有所提高。以往研究側重靜態(tài)分析,忽視了借詞的動態(tài)使用頻率。因此,本文將以《牛津英語詞典》為例,對漢語借詞在本族語者中的實際使用狀況進行調查,旨在進一步推進漢語借詞接受度研究,并試圖從詞匯層面為中國英語這一變體的存在提供證據(jù)。
1. 研究問題
本研究試圖回答以下三個問題:
1)漢語借詞在COCA中的分布頻率概況如何?
2)2008-2012年與1990-1994年相比,漢語借詞在COCA語料庫中的出現(xiàn)頻率是否有顯著性的增長?
3)不同語域中,漢語借詞在COCA語料庫的出現(xiàn)頻率是否存有差異?如有差異,有何差異?
2. 研究方法
第一步,選取漢語借詞。筆者利用在線《牛津英語詞典》,檢索詞源“Chinese”,選取出漢語借詞245個。《牛津英語詞典》詳細追溯了每個英語詞的歷史和演變,是英語詞匯的最高權威(吳瑩 1982)。其收錄的漢語借詞基本得到了英語本族語者的認可。
第二步,統(tǒng)計漢語借詞在語料庫中的出現(xiàn)頻率。本研究所選用的語料庫是擁有3.6億詞匯庫容的美國當代英語語料庫(COCA)。此語料庫涵蓋了最近23年(1990-2012)美國境內多領域語料,每年近2000萬詞匯,基本反映了美國當代英語的現(xiàn)狀,是觀察和探索美國英語使用和變化的絕佳平臺。本文將從整體概況、年代和語域三個維度對漢語借詞的出現(xiàn)頻率進行統(tǒng)計,以較為系統(tǒng)地揭示借詞的接受程度現(xiàn)狀。
1. 漢語借詞在COCA中的分布頻率概況
1)出現(xiàn)頻率
在245個漢語借詞中,有151個出現(xiàn)了至少一次。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為China(57444次; 123.71次/百萬詞),也是唯一出現(xiàn)次數(shù)過萬的漢語借詞。其次是ketchup(1319次; 2.84次/百萬詞)。出現(xiàn)次數(shù)過百的漢語借詞有26個,五十次到一百次之間的有14個,五十次以下的有111個??梢姖h語借詞的出現(xiàn)頻數(shù)梯度較大,且絕大多數(shù)借詞出現(xiàn)頻數(shù)相對較低。究其原因,是英漢不同語系間的詞匯借貸增加了借詞被保留下來的難度所致。從音、形、義的關系來看,語形是英語三大要素中居于次要地位的因素,英語常常以語形為契合點引進借詞,以便減少其對語言系統(tǒng)中的其它既有成分和既有關系的干擾,并降低語言系統(tǒng)自身以及語言社團為引進外來語所付出的成本(趙宏 2009)。漢英迥異的文字系統(tǒng)導致從語形上借貸漢語詞匯的困難,漢語借詞不易融入英文體系,本土化改造相對緩慢。但由于全球一體化進程加快,英語國家與中國的貿易,政治,文化往來不斷加強,語言接觸不可避免。高強度的接觸加快了部分漢語外來語的本土化過程,因此,漢語借詞在本族語者中的接受程度成兩級分化,出現(xiàn)頻率成階梯式分布。
2)語義場
從語義場看,出現(xiàn)頻數(shù)過百的漢語借詞涵蓋了地理名稱、少數(shù)民族、衣食住行、社會生活以及文化娛樂等多個語義場。這些借詞以普通名詞為主,共19個,其中衣食住行類和社會生活類借詞數(shù)目較多,分別為7個和9個。如表1。
表1 出現(xiàn)頻數(shù)100次以上的漢語借詞語義場分布
從上表不難看出,漢語借詞幾乎滲透到了英語詞匯的方方面面。無論是普通名詞,還是專有名詞均能看到漢語借詞的身影。這些借詞通常具有鮮明的中國特征,無法用英文準確簡潔地表達。其中一些常用借詞已覆蓋到英語中的基本詞匯,如litchi,longan,mandarin,ginseng等,成為了英語詞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社會生活和衣食住行類漢語借詞的數(shù)量優(yōu)勢也反映出使用頻率越高,語言接觸強度越大,借詞的穩(wěn)定性就越強,在本族語者中的接受度也就越高。當然,英語詞匯吸收大量的“中國元素”與中國的迅速崛起也密不可分。語言是文化的載體, 隨著中國政治、經(jīng)濟地位的不斷提升,中國文化已不再處于弱勢和邊緣地位。西方國家開始關注中國,來自中國的文化輸入更是不斷加大,中國英語中的“漢語元素”也越來越多。
2. 不同時間段漢語借詞的出現(xiàn)頻率
從整體上看,漢語借詞在COCA語料庫中的出現(xiàn)頻率近年來呈增長趨勢。筆者統(tǒng)計了COCA所收集語料中最早5年(1990-1994)和最新5年(2008-2012)漢語借詞的總體出現(xiàn)頻率,發(fā)現(xiàn)1990-1994年漢語借詞的總出現(xiàn)頻率為590.54每百萬詞,2008-2012年總出現(xiàn)頻率為903.77每百萬詞??ǚ綑z驗p值為0.00(<0.05),說明漢語借詞的接受度有顯著性提升。這一歷時性增長是中西語言接觸加劇的必然結果,同時,也是本族語者對漢語借詞逐漸接受以及認可的證明。漢語借詞的使用日趨穩(wěn)定,本族語者作為重要的使用主體對漢語借詞的推廣,中國英語變體的逐步形成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促進作用。反過來,實際使用情況的增多,也標志著這些漢語借詞經(jīng)過語言系統(tǒng)的過濾,走向了成熟階段。
當然,并非所有漢語借詞的使用頻率都穩(wěn)步增長。其中44個漢語借詞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xiàn)頻率有所降低。這些借詞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整體出現(xiàn)頻率仍保持高位,但發(fā)生小規(guī)模向下浮動,如fengshui,warlord,Ming等。這一類借詞通常為非日常常用詞匯,其使用具有偶然性。因此,出現(xiàn)頻率下降并不能說明此類借詞在本族語者中的接受程度降低。相反,其中一些借詞本土化程度已非常成熟,語義范圍也有所擴大。如Ming最初僅以“明朝”的意思借入,現(xiàn)今還可指代“明統(tǒng)治者”或是“明代瓷器”等;warlord屬于意譯詞,原指清末民初擁兵自立的軍閥,如今它也不再只局限于指代中國的軍事領袖。另一類借詞出現(xiàn)頻率基數(shù)較低且下降幅度大,甚至近五年已不再被本族語者使用,如yüehchin,ho-ho,mee,hyson等。此類借詞同化程度低,進入英語系統(tǒng)后適應性較弱,已逐漸被英語淘汰,成為短暫性借詞。
通過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借詞未能在英語體系中立足大致有三點原因:1)一些借詞與歷史事件、過往風俗緊密相關,帶有濃重的時代色彩,由于發(fā)生久遠而逐漸被人遺忘,如taiping,Shang,fan-tan等;2)還有一些借詞過于專業(yè)化或中國化,非本族語者日常所用,且東西文化背景迥異,造成理解或認識困難,如so-na,yangchin,sanhsien,hyson等;3)近年來出現(xiàn)了更易于本族語者接受的形式,致使同化能力較弱的借詞使用頻率下降,如boy choy逐漸取代了petsai。
3. 不同語域中漢語借詞的出現(xiàn)頻率
表2 不同語域中漢語借詞的分布狀況
漢語借詞在語料庫中的分布呈現(xiàn)語域差異。從總頻率看,口語語料中漢語借詞的總出現(xiàn)頻率為116.08每百萬詞,而書面語的總出現(xiàn)頻率為155.78每百萬詞??ǚ綑z驗p值為0.02(<0.05),可見,漢語借詞在口語與書面語中的使用頻率有顯著性差異,本族語者在生活會話中較少地使用漢語借詞。從不同借詞出現(xiàn)的個數(shù)看,口語語料中不同借詞的總個數(shù)不足書面語中的一半,說明僅有部分借詞在本族語者口語交流中使用,詞匯豐富度較書面語低。
這種差異可能源于漢語借詞中大多數(shù)為中國起源或中國獨有事物,涉及的英語基本詞匯較少,非日常生活常用,使用頻率自然下降??谡Z中較低的使用頻率不利于漢語借詞的傳播與強化。由于缺乏大規(guī)模的使用環(huán)境和使用主體,這些借詞的本土化程度就會減緩,造成部分借詞的接受度下降,制約漢語借詞的發(fā)展。
表3 書面語中漢語借詞的分布狀況
表3展示了不同書面語語料中漢語借詞出現(xiàn)的個數(shù)以及總頻率。如表所示,書面語中不同借詞的總個數(shù)均達90以上,詞匯量較為豐富。除小說外,總出現(xiàn)頻率也都超過100詞每百萬詞,學術期刊甚至超過了200詞每百萬詞??梢哉f,無論是在出現(xiàn)個數(shù)上還是頻率上,書面語中的漢語借詞都較為活躍。雜志和報紙是最主要的新聞媒介,在信息傳播已近于全方位同時段無障礙的態(tài)勢下,大眾對新事物新概念——包括新詞語的接受,也主要依靠報刊,電視等傳媒來進行(羅建 2001)。從報紙雜志語料中漢語借詞的多樣性和高頻率可以窺見外媒積極肯定的態(tài)度,這也為漢語借詞能在本族語者中廣泛接受奠定了基礎。學術文體中,漢語借詞使用頻率最高。其嚴謹求實的文風及對選詞準確性的高要求都映射出了在本族語者心中,漢語借詞在表達中國特有事物時無可取代的地位。
本文以《牛津英語詞典》中收錄的漢語借詞為例,對漢語借詞的接受度現(xiàn)狀進行了初步探究。結果表明本族語者對漢語借詞的接受程度呈階梯狀分布,且近年來有顯著性的提高;書面語語料中出現(xiàn)的借詞個數(shù)和頻率均高于口語語料,雜志、報紙以及學術期刊中漢語借詞的活躍狀況反映出本族語者們積極肯定的主觀態(tài)度。這些結論從詞匯層面為中國英語變體的存在提供了證據(jù)。
100年前,美國英語和澳大利亞英語也經(jīng)歷過被忽略被輕視的階段。美國人、澳洲人也曾因口音、詞匯和句法等與純正英式英語有所偏差而羞于開口。正如Kirkpatrick(2007)所言,所有的世界英語變體,都會受到各種偏見,而偏見的來源往往正是這一變體的本族語者。中國英語正處于萌芽階段,作為中國英語的本族語者,我們或許應該給中國英語更多機會,提高世界英語意識,強調英語教學的本土化與國際化相結合,幫助中國學生順暢地將中國文化傳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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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4
閆博,中國科學院大學外語系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