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綜》女性形象探析

董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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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野仙綜》女性形象探析

董建華

（中共江西省委黨校，江西南昌 330003）

《綠野仙蹤》是一部主要描繪男性人物修仙得道、忠奸對立、沙場決戰(zhàn)、市井生活的長篇小說，但在男性活動的場域中仍夾雜著不少女性身影。女性形象也以其鮮明的女性特征在小說中占有一席之地并綻放異彩。

《綠野仙蹤》；女性形象；探析

《綠野仙綜》成書于清代乾隆年間，作者李百川。這部小說集神魔、講史（歷史演義與英雄傳奇）、世情等多種題材于一身，主要講述了主人公冷于冰修仙得道的故事，并由這條故事線索串聯(lián)起活躍在不同世界中的形形色色人物。《綠野仙蹤》雖然主要描繪的是男性形象，但也出現(xiàn)了不少光彩熠熠的女性形象。分析女性形象特征并探究其成因，這對于更全面、更深入地理解小說的本旨與內(nèi)涵大有助益。

一、女性形象類型分析

《綠野仙蹤》中的女性形象大致呈現(xiàn)仙妖女子、官宦女眷、青樓女性、平民妻女等類型。

（一）仙妖女子

《綠野仙蹤》貫穿始終的線索是修道成仙，自然有不少關(guān)于仙妖女子的描寫，而其中有許多是給人帶來禍害的負面形象：如代州泰山娘娘廟出現(xiàn)的引誘段祥上吊的、被冷于冰趕走的吊死女鬼[1]；幻化成美艷之婦人、欲獻媚冷于冰但被其用雷火珠劈死的妖狐；還有被冷于冰用雷火珠劈死的烏魚精九江夫人及其蝦精侍女，用戳目神針戳死的銀魚精白龍夫人、鯤魚精鄱陽圣母以及被冷于冰用寶劍刺殺但逃脫的鰲魚精廣信夫人。廣信夫人后又出來魅惑周蓮被袁不邪殺死。

仙妖女子中的妖狐錦屏、翠黛屬于亦正亦負的形象。她們本為妖后成仙，但她們能成仙并不是憑借自身道行得到冷于冰的青睞，而是冷于冰為了酬謝她們的父親贈予《天罡正樞》一書并受其囑托而帶攜她們并度脫成仙。

仙妖女子中的正面形象有木仙。木仙容貌秀美、身姿裊娜卻功夫了得，揮手間就把梗楠杞梓松柏楸檜之屬幻化成的將軍、軍師先生、眾大漢消滅殆盡。此外，小說還刻畫了帶有仙妖之氣的人的形象，如能行法術(shù)的秦尼及其弟子蔣金花。秦尼是挑唆師尚詔造反的始作俑者，在戰(zhàn)場上施展法力與冷于冰對決，后經(jīng)冷于冰點化，欲勸退師尚詔夫婦但未成功，遂獨自隱退。在秦尼隱退后，師尚詔之妻、秦尼之徒蔣金花遂成為叛軍中的中堅力量，但不久被官府殲滅。

總之，活動在神魔世界中的女性形象數(shù)量雖不少，但作者用筆著力不多，許多人物稍縱即逝，因而顯得單薄不豐滿。

（二）官宦女眷

《綠野仙蹤》中官宦女眷中突出描寫的有楊繼盛之妻、沈襄之妾、林岱之妻。楊繼盛之妻的事跡有向皇上進表章，表達愿代夫受戳的決心，從中可見其忠貞不渝、忠肝義膽。沈襄之妾的事跡主要描寫了她的智慧：是她為被押解入京的沈襄謀劃了脫逃之計。林岱之妻的事跡主要體現(xiàn)在賣身救夫。為了營救身陷囹圄的丈夫，她假意答應(yīng)胡監(jiān)生愿賣與其做妾。當丈夫出獄后，她又轉(zhuǎn)求對方能成全夫妻之義。胡監(jiān)生不愿成人之美，她則以死明志。后在朱文煒幫助下，夫妻得以保全。三人都能為各自的丈夫赴湯蹈火、分擔憂患，但個性又有所不同：楊繼盛之妻主要是剛烈，沈襄之妾是聰慧，林岱之妻則是機變。

（三）青樓女性

青樓女性中妓女的形象主要有金鐘兒、玉磬兒。金鐘兒是《綠野仙蹤》花費筆墨多且豐滿出彩的女性形象：既寫出了青樓女子見異思遷、水性楊花一面，又寫出了其一旦心有所屬則忠貞不渝、義無反顧的一面，還寫出了其見識卓越、心思縝密的一面。當她為溫如玉設(shè)計的轉(zhuǎn)移財產(chǎn)的計謀被識破并遭到父母親暴打后，她吃官粉自盡，終以一已之軀作為對內(nèi)心情愛的祭獻以及對外界逼迫的反抗，而這又寫出了她的自尊自傲、剛烈果敢的一面。對這一人物形象的描寫，鄭振鐸先生贊許有加，認為金鐘兒與溫如玉一段是“《綠野仙蹤》寫得最好的一段，也是許多‘妓院文學’中，寫得最好的一段?！盵2]與金鐘兒相比，同為一家之妓的玉磬兒形象則模糊了許多：她有著妓家慣用的假意逢迎、勾三搭四、挑唆起哄的手段，但終歸是金鐘兒的陪襯。青樓女性還有鄭三家老婆即金鐘兒之母。她則有著妓院鴇母的所有特點：無情無義、刻薄寡恩且勢利乖張、見風使舵。為了銀子把親生女兒逼上絕路，終落了個雞飛蛋打的下場。

（四）平民妻女

平民妻女中又有多種類型的女性。

第一類：賢淑寬厚之主婦型。

冷于冰之妻卜氏、朱文煒之妻姜氏皆為此類。卜氏賢淑溫厚并治家有方，可謂德才兼?zhèn)?。她的生活?nèi)容與軌跡都是遵循丈夫的意旨與囑托，無論他在場還是缺席。姜氏同樣屬于賢德寬厚之人：對丈夫忠誠，對恩人感激，對曾經(jīng)想害她的嫂子殷氏寬厚。這兩個賢婦固然集溫良恭儉讓諸種美德于一身，但卻成為類型化、符號化人物，個性色彩不鮮明。

第二類：偷情茍合之少女型。

齊貢生之女惠娘即為此類。她對周蓮一見傾心，明知周蓮有妻室，仍心甘情愿與他在茅房偷情茍合，結(jié)為婚姻后，又表現(xiàn)得乖巧伶俐，討公婆喜歡。因與周蓮妻何氏發(fā)生齟齬，利用周蓮妻何氏請趙瞎子做法事機會在周蓮面前搬弄是非，終使何氏懸梁自盡。這當中描摹出了齊惠娘從一個單純追求情愛的少女到為固寵而變得老練世故的少婦的整個過程。

第三類：見利忘義之母親型。

惠娘之母龐氏與何氏之母王氏皆為此類。龐氏是個愛財如命、潑悍尖酸且深諳世事、工于算計的婦人。當她聞知女兒與人私通時曾怒火萬丈，而當知道對方是殷實之家的周公子時則轉(zhuǎn)怒為喜。在對女兒是否嫁與有婦之夫周蓮一事中，她與丈夫齊貢生針尖對麥芒。在對抗中，她以胡攪蠻纏、無賴耍潑的手法對丈夫宣稱的禮義廉恥等道德理念給予了堅決的蔑視和否決。在她縱橫捭闔的攻勢下，丈夫不得已兵走麥城，龐氏趁機把女兒嫁往周家，既為自己撈取了不少錢財，又成全了女兒心思。在這場酸腐貢生與市井悍婦的對決中，市井悍婦大獲全勝。何氏之母王氏同樣見利忘義：在女兒被惠娘等人逼死后，她不僅不為女兒申訴冤屈，反而認惠娘為女，與龐氏結(jié)為親家。此舉實在為人不齒。如果說龐氏為了自己和女兒的私利，可以不要仁義道德；王氏則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出賣女兒。

第四類：不知進退之大婦型。

周蓮妻何氏即為此類。何氏與周蓮原本夫婦相得，但周蓮自從遇見惠娘后就移情別戀，而父親何其仁因貪財賣女，竟和周家簽訂了同意娶惠娘為大妻、與何氏并列的屈辱條約。此時，何氏處于競爭劣勢。然而她卻表現(xiàn)得不知進退：不會看丈夫臉色行事、不懂趨附公婆，更不愿對惠娘屈服，結(jié)果使自己陷于孤立之境。由于對丈夫仍抱著幻想，她聽信了趙瞎子用木人鎮(zhèn)壓周璉以使其離開惠娘之計，不想計謀被識破，終因驚懼羞憤難當而自盡。死后，父親不是為她討公道、申冤屈，反而只想借機敲詐錢財。盡管何氏是悲劇型人物，但她敢于抗爭的勇氣還是可圈可點。

第五類：善惡兼具之人妻型。

朱文魁之妻殷氏、金不換之妻郭氏皆為此類。殷氏是小說批判然而又不無贊賞的善惡兼具型的人物。她對弟弟一家絕情絕意：她贊賞丈夫棄兄弟及父親靈柩于不顧的惡行，后又攛掇丈夫賣弟媳還欠賬；但另一方面她自始至終對丈夫都有情有意。當朱文魁被騙至喬大雄處要被喬大雄處死時，她向喬大雄求情，免其一死，后又與他密會，仍做夫妻。當喬大雄參加叛亂面臨失敗，她又設(shè)計殺死喬大雄作為向官軍進獻的禮物，以此為朱文魁邀功請賞。對兄弟的絕情與對丈夫的深情統(tǒng)一于一身。郭氏與殷氏有相同之處：對丈夫善對他人惡。郭氏本就厭嫌長住家中白吃白喝且食量極大的連城璧，在得知連城璧強盜身份后，為免于丈夫受牽連，自作主張向官府告發(fā)，結(jié)果被連城璧用一條桌子腿打死。

第六類：不守規(guī)制之寡婦型

許連升之母許寡婦及許連升之妻方氏為此類型。兒子才死了幾個月,為了有人養(yǎng)老送終，許寡婦就給兒媳婦方氏招贅上門女婿，而方氏則連丈夫的孝服還未脫下,就迫不及待地嫁給了金不煥。沒成想許連升意外回來，掀起了一場官司鬧劇，許寡婦雖據(jù)實稟報，但被知縣算計，終歸賠了夫人又折了銀錢，方氏也成為失節(jié)之婦。

第七類：良莠不齊之仆婦型

良莠不齊之仆婦型有正面形象即朱文煒家仆婦歐陽氏。當朱文魁騙朱文煒之妻姜氏說朱文煒已死在外面，姜氏絕望悲痛時，她為姜氏觀察細節(jié)、刺探情報、分析局勢。當?shù)弥煳目驄D設(shè)計把姜氏賣與喬大雄時，她巧妙地反設(shè)了一局，將殷氏灌醉替代姜氏，自己與姜氏逃之夭夭。這是有勇有謀、忠義救主的仆婦類型。仆婦中的負面形象則有周蓮家仆人蘇氏，蘇氏為討好周蓮與惠娘，專意與惠娘情敵何氏為仇。為探得何氏底細，假意與何氏拉近乎，當?shù)弥问嫌媚救随?zhèn)壓周璉這一情報時，立即報告給惠娘，成為何氏自殺的推手。她屬于附炎趨勢、奸詐狡猾的仆婦類型。書中還有更惡毒的仆婦王氏，她是溫如玉家仆人韓思敬的老婆。王氏在主人溫如玉破敗落魄的時候落井下石，鼓動丈夫 “埋寄銀”，從而使溫如玉陷入絕境，并間接導致金鐘兒死亡。她最終也落了個家破人亡的悲慘結(jié)局。

二、女性形象類型形成的原因

（一）受到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影響

小說中的女性形象類型特征的呈現(xiàn)與傳統(tǒng)儒家思想不無關(guān)系，這其中有男尊女卑思想。男尊女卑思想是由儒家提出的“三綱五?！?、 “三從四德”確立下來的。男尊女卑思想反映到小說中，就是小說中的正面女性形象都有忠貞守節(jié)、賢惠溫順、克勤克儉的特征。既使非正面形象金不煥之妻郭氏雖然不賢惠，但對丈夫還是忠心。而如朱文魁之妻則既不賢惠也不守節(jié)，但對把她看成“已是破貨不足惜”的丈夫也仍然抱有夫妻之情義。傳統(tǒng)儒家思想中還有女人禍水論：儒家男尊女卑思想把女性看成男性的附庸和工具，由此衍生出世間一切的罪惡和災(zāi)禍歸于女性。這反映在小說中，就是師尚詔造反是由秦尼挑動，金不煥之妻郭氏是造成連城璧被官府追殺、金不煥出逃的罪魁禍首，金不煥后娶之婦方氏也是金不煥官司上身的根源，朱文魁之妻殷氏是朱文魁破家的主導者，盡管實際情況是朱文魁棄兄弟于不顧及因賭博輸光家產(chǎn)欠巨債在先，殷氏挑唆賣弟媳還賭債在后。而小說中的妖魔鬼怪大多幻化成妖媚女子之形以行誘惑禍害之事。簡言之，小說中的貞婦、賢婦以及惡婦、淫婦等形象的塑造都受到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影響

（二）受到清代女性自我意識得到加強的社會風尚的影響

《綠野仙蹤》成書于封建社會發(fā)展臻于成熟的清代中期。在此時期，女性一方面仍然接受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如“三綱五?！?、“三從四德”的教育；另一方面，女性又時時以自身的言行掙脫封建禮教束縛，突破“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禁錮。清代上層婦女自覺接受文化教育的現(xiàn)象很普遍，以至于清代出現(xiàn)眾多頗有才華的女性作家。據(jù)胡文楷先生考證，中國歷代女性作家四千余位，僅清代就有三千多位[3]。而隨著女性自我才華的顯現(xiàn)，女性自我意識和獨立精神也得到加強，女性地位也有所提高。這種社會風尚反映在小說中，就是不少女性有勇有謀如仆婦歐陽氏以及雖無謀但有勇如何氏。也有不少女性比男性更有謀略，如沈襄之妾之于沈襄；更有膽氣，如朱文魁之妻之于朱文魁，是她動手把朱文魁不敢殺的喬大雄殺死的。而女性在與男性斗爭時也能占上風，如龐氏之于齊貢生，并且在由男性控制的界域中也有女性力量的顯現(xiàn)，如在仙怪對立中有木仙的無敵本領(lǐng)，在朝庭忠奸斗爭中有楊繼盛之妻的凜然氣節(jié)，在沙場決戰(zhàn)中有秦尼和蔣金花的非凡法力。簡言之，是時代的社會風尚的習染成就了小說中女性形象或智或勇或智勇雙全的特征。

（三）受“四大奇書”等小說的影響

明清時期是我國古典小說的繁盛期，這一時期產(chǎn)生了“四大奇書”：《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與《金瓶梅》，這也標志著歷史演義、英雄傳奇、神魔小說和世情小說四種小說類型的產(chǎn)生。而成書于清代中期的《綠野仙蹤》“以神仙為外衣，世情為內(nèi)含，熔歷史，英雄傳奇，神魔，世情諸體于一爐”[4]，表現(xiàn)出明顯的對“四大奇書”的傳承關(guān)系。王全力先生有言：“《綠野仙蹤》對人情物理、家庭瑣事、市井細民的描繪，直接受《金瓶梅》的影響，可以說是比較成功的?！盵5]此說信然，如小說中齊惠娘和周鏈的感情發(fā)展脈絡(luò)與李瓶兒和西門慶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展脈絡(luò)有相同之處：從一見鐘情到密會偷情再到“終成眷屬”；金鐘兒對溫如玉的感情也與李瓶兒對西門慶的感情有共同點：從一見鐘情到茍合歡會再到移情別戀最后到死心踏地；等等。簡言之，《綠野仙蹤》對女性豐滿、復(fù)雜的性格刻畫借鑒與傳衍了“四大奇書”。

[1]李百川.綠野仙蹤[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2]鄭振鐸.文學大綱[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8.1396..

[3]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4]徐君慧.一部不該冷落而被冷落了的優(yōu)秀作品[J].明清小說研究,1989,(04).

[5]王全力.嘗試與啟示——論《綠野仙蹤》[J].明清小說研究,1991,(04).

2015-02-12

董建華（1964-）,女,江西贛州人,副教授,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學、文化學等.

I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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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4658(2015)02-01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