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需 山西
黃河對岸是燈火(組章)
李 需 山西
李需,1963年生,山西芮城縣人。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星星》《綠風》《詩潮》《詩歌月刊》《上海詩人》《青年文學》《福建文學》《山東文學》《中華日報》《菲律賓商報》《香港散文詩》等國內(nèi)外百余種報刊。著有散文、散文詩集《天邊故鄉(xiāng)》《站在遠方眺望》《拐個彎是村莊》《屋頂?shù)脑鹿狻贰多l(xiāng)土》。
一片水,我們可以把它稱之湖或海。但這片水最本性的質(zhì)地還是鹽。水域白花花的,鹽白花花的。
站在這片水畔,我常常會望見歷史,還有傳說、神話。
我常常會望見血將水染紅,包括,愛和恨,苦難和福澤,一并與水蕩漾。
白花花的鹽啊,白花花的骨頭?。?/p>
那種蒼茫,在思想的嘆息里彌漫;
那種與眾不同的高深,在我們的血液里滾動。
后來,我們會將這片水叫作鹽池。并造一個神出來,筑一座廟出來,美其名曰:池神廟。
神看護的地方,才不會出跳梁小丑。
陽光明亮亮的。陽光翻曬著一望無際的明朗朗的鹽。
風起于青萍。
大風吹兮。大風吹過我們純粹的靈魂。
望
佝僂的身子。半壁土崖。一棵長得有點矮墩的樹。
昏花的老眼,望見了什么?
那個人,還在春天的田里耕種;還在麥收的季節(jié),揮汗如雨,或者,正仰著粗脖子喝水;還在秋天,就像空曠的河灘里的,一棵干枯的蘆葦。
你還是做好飯,習慣了站在那里吆喝;
你還是兒子歸來,習慣了站在那里喜滋滋地告訴他;
你還是孤獨了、寂寞了,習慣了站在那里向他訴說。
佝僂的身子。半壁土崖。一棵長得有點矮墩的樹。
昏花的老眼,望見了什么?
三十年啦,如一場夢!
可你,還在望。
望燕飛去,燕歸來;望水流清,流水濁;望秦嶺綠,秦嶺黃。
望一個走遠的人,在每一個滿月之夜,
都會走進你,半睡半醒的夢里。
看見了么,河對岸是燈火。多么美,沉浮而虛幻。
天地狹窄。你想象著,燈火里的許多事。你想象著,有風圍著燈火跳舞,唱歌。
你還想象著什么?
一位詩人說:“死去的人,在另一個地方和我們對話。”
你信。
河對岸是燈火。燈火時而闌珊,時而黯淡,如同人間煙火。
這時,時間仿佛被吸去。
天地空闊,一條河格外顯現(xiàn)出它的輪廓。
你靜下來,但你,仍聽不到遠處的說話聲。
父親、叔叔、堂弟,還有許多的鄉(xiāng)親……
河對岸依然是燈火!
時光的冰刃劃裂歷史,劃裂山河,劃裂斷壁殘垣,劃裂一處處土窯洞,劃裂一個人深深的內(nèi)心。
一切都變得安靜。安靜如一種意味。
詩人龔學敏說的那個寡婦,這時候正一身素裹,立于黃河一個拐彎的地方。
天地方圓。
這時,歷史和一位騎著青牛的人,一起紫氣東來;
這時,河沿悠悠,歲月同一個個赤膊袒胸的拉纖者,一起徐徐而來。
黃牛,羊群,彎曲的村莊。
蒼龍俯首,山岡作屏。
夕陽乃一碩大的背景。背景之下,站著的是一棵秋末里的柿樹。她紅袍裹身,與那位素衣寡婦遙遙相呼,更別具一番蒼涼的風韻!
你在夕光里認識了這條河岸。那閃爍的河面,多像一幅動畫。
從此,你開始了在河岸上走。
剛開始,你多像一個孩子。孩子的眼睛里全是斑斕的光。慢慢地,那些光在淡,淡成了遠山一抹朦朧了。
你還在走。
夕光真的很美。
你真的很美、很美。
夕光下,你在靜靜地想著一些美好的的事。你說,這一生,你賺了很多很多,可到頭來你還是什么也沒贏。除了這條河岸。
一條河岸到底有多長呢?
淡黃色的夕光下,你像一個地道的人,卻又像一道地道的影子。
岸沒有回頭。
陽光漸漸地暗下來。
暗,填滿了兩岸的山岡和依稀的村莊。
藍月亮很藍嗎?“關(guān)關(guān)雉鳩,在河之洲”的上空,那一輪藍月亮,像一只藍蘋果。
河流是一條影子。幽幽。明滅。夢幻。
你在尋。尋什么?
一只不老的雉鳩。還是一種傳說中的神話?
藍月亮依然很藍。遠遠處,有悉悉索索的風。風也是藍的,像一種久遠的的低語,卿卿。喁喁。
或者,像一種更久遠的感覺。
這種感覺,好多好多年已不存在了。是隨風而逝了呢?
藍月亮。歲月深處的一個夢。
藍月亮。時間流走的一段記憶。
天空,還會有藍藍的藍月亮嗎?
沙窩渡口裸露著。還是水。一個人站在水中央。沒有什么可以成為這個人的一生,只有水。
水裝滿了泥沙和夢想。
水被你像婆姨一樣緊緊地摟在懷中。
一個人,一輩子在水里淘生活,就夠了;
一個人,一輩子在水里敲打一塊塵世的石頭,磨光它。
或者,讓它成為一輪半月的形狀,就夠了。
半圓形的月亮掛在河道的上空,如同一個人或窄窄的天空的傷口。
半圓形的月亮,被風吹著。吹啊吹,吹成了一條細細的線。
你還是站在水中央??赡悖瑓s望不見你的女人!
水,滿世界都是水。
還是水,就夠了!
大太陽犁過河道后,天地先是朦朧,再是黯淡。
一座叫十三畝坪的土丘,像一只碩大的“高腳鳥”,靜靜地守望著遠處的河流。
我身后是雞鳴狗吠的村莊,宛如一幅動畫,比那位初嫁的婆姨還要嫵媚。
從村子走出的那個男人,走著走著,就跌進了夕陽落下的那處山洼,再沒回來。
我常常會在一些黃昏懷念、等待。一個走遠的人,是否還會在某一個黃昏回來?
可是,當暮色完全披下來的時候,時間里只剩下風。
風一陣一陣的。
隨后,是陷落一樣的寂靜。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