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海
(長江大學 文學院,湖北 荊州 434023)
《原詩》本體缺失與本土文論建設
楊家海
(長江大學 文學院,湖北 荊州 434023)
綜合葉燮《原詩》的研究資料發(fā)現(xiàn),關于其本體的論述,形成了“胸襟”本體論、“氣”本體論、“理”本體論、唯物主義本源論、主客體系統(tǒng)本體論等,這充分說明葉燮《原詩》的本體是不確定的,從而導致他的詩學體系不完備。由此反思中國文論的失語現(xiàn)狀,可以從確立核心范疇、加強理論推闡、創(chuàng)新文論話語三個方面,來進行本土文論建設。
原詩;本體;失語;話語
在中國文論著作中,葉燮的《原詩》往往被拿來與劉勰的《文心雕龍》媲美。反觀關于《原詩》本體研究的資料,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所探析出的《原詩》本體竟然是不同的。這確實令人匪夷所思。對此,我們可以說是由于研究者的學識背景、所處環(huán)境和研究目的等不同原因造成的,但《原詩》的根本指導思想如此不同,就足以讓我們反思:《原詩》的本體到底為何?其不足的原因是什么?這對中國文論的建設和發(fā)展有何啟示?
學界對《原詩》探析出不同的本體,正說明《原詩》的本體缺失。
“胸襟”本體論?!秲?nèi)篇下》云:“我謂作詩者,亦必先有詩之基焉。詩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后能載其性情、智慧、聰明、才辨以出,隨遇發(fā)生,隨生即盛。……由是言之,有是胸襟以為基,而后可以為詩文。”此處,葉燮將“胸襟”看成詩歌的根基。與《原詩》一起刊行于世的沈珩撰《原詩序》和沈懋真撰《原詩跋》,也力推“胸襟”一說。這很容易引導人誤將“胸襟”看作葉燮詩學的本體?!叭~燮《原詩》之理論體系,絕非僅體現(xiàn)于其創(chuàng)作論一端,而是以‘胸襟’為核心,統(tǒng)攝了創(chuàng)作論與詩歌發(fā)展觀兩個主要部分?!盵1]在《原詩》中,“胸襟”的確是一個重要的概念,但遺憾的是,葉燮并沒有對之進行界定。從文中也可以看出,“胸襟”主要是強調主體(在我者)的修養(yǎng)對創(chuàng)作的重要?!对姟愤€使用了與之接近的“胸次”和“心志”兩個概念,也是從主體修養(yǎng)對創(chuàng)作活動的重要性方面著手論述的:
陶潛胸次浩然,吐棄人間一切,故其詩俱不從人間得,詩家之方外,別有三昧也。
《虞書》稱:詩言志。志也者,訓詁為心之所之,在釋氏所謂種子也。
將“種子”與“志”進行類比,說明詩是由“志”而生的?!叭挥惺侵?,而以我所云才、膽、識、力四語充之,則其仰觀俯察,遇物觸景之會,勃然而興,旁見側出,才氣心思,溢于筆墨之外?!闭f明“心志”是統(tǒng)攝“在我者”之“才、膽、識、力”的。如果“胸襟”為《原詩》本體,那么,它就不僅應該統(tǒng)攝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還應該是文學活動的依據(jù)和基礎,但從《原詩》中,并沒有找到這樣的依據(jù)。
“氣”本體論。這個觀點以葉朗先生為代表。他在《中國美學史大綱》中認為:“葉燮美學體系中的理事情說,包含有藝術本源論和美論(關于現(xiàn)實美的理論)這樣兩方面的內(nèi)容。葉燮認為,宇宙萬物的本體是‘氣’?!畾狻牧鲃?,就有了‘理’、‘事’、‘情’?!畾狻牧鲃?,也就是美。所以現(xiàn)實美與客觀‘理’、‘事’、‘情’是統(tǒng)一的。任何藝術作品都是‘理’、‘事’、‘情’的反映。也可以說,任何藝術作品都是現(xiàn)實美(‘天地自然之文章’) 的反映。這是十分鮮明的唯物主義的藝術本源論,是葉燮全部美學的基石。”[2](P488)在中國哲學里,“氣”的確是一個本體論概念,但是具體到《原詩》語境,“氣”又有著不同的含義:
文章者,所以表天地萬物之情狀也。然具是三者,又有總而持之,條而貫之者,曰氣。事、理、情之所為用,氣為之用也。
草木氣斷則立萎,理、事、情俱隨之而盡,固也。雖然,氣斷則氣無矣,而理、事、情依然在也。何也? 草木氣斷,則立萎,是理也;萎則成枯木,其事也;枯木豈無形狀? 向背、高低、上下、則其情也。由是言之: 氣有時而或離,理、事、情無之而不在。
“氣”的確有作為最高本體的層面,也有作為生命力的層面,二者是可以統(tǒng)一的。作為最高本體的“氣”,它是運動的,永恒的。作為生命力的“氣”,它可以有強有弱,有生有滅。“事、理、情之所為用,氣為之用也”,“氣斷則氣無矣,而理、事、情依然在也”,說明葉燮對“氣”的論述和運用,是在生命力層面展開的。能夠為理、事、情所用并條而貫之者,即詩歌之生命力,實際上就是“辭”。“雖有在物、在我之分,然而中間有物焉以聯(lián)系其間,說得抽象些是‘氣’,說得具體些是‘辭’?!盵3](P498)顯然,葉朗先生為了自己的理論建構,并沒有具體到文本語境,因“氣”在中國哲學中是一個本體概念,就妄下斷言,實在可惜。
“理”本體論。應該說,葉燮詩學中最接近本體概念的是“理”字。在他看來,天地萬物不外乎理、事、情,而“理”又是總持事與情的。葉燮認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詩人就是要將“理”表達出來。從《原詩》之名來看,葉燮的確是想探尋詩之本體即詩外之詩,以擺脫古代針對詩之現(xiàn)象的泛泛而議。朱東潤曾說,“橫山論詩非就詩以求詩者也,此言與虞山詩外有詩亦合?!盵4](P276)關于葉燮詩文中的“理”,現(xiàn)在已有研究者將它與柏拉圖的“理念”進行對比,概括為如下幾個特征:此理是用情景與意象來表現(xiàn)的;它是個人所感悟到的獨特意象;它是詩的境界所產(chǎn)生的感觸與理路,是一種妙悟與境界的結合;它是由事物本身的運動規(guī)律所呈現(xiàn)的事理。從《原詩》文中看,“理”屬于“在物者”之根本,并不涵括“在我者”,反而需要“在我者”之“衡”才能創(chuàng)作出詩歌來。究其實質,它“其實是與意象相通的情理”,柏拉圖之“理念”則是萬物之根本,“表現(xiàn)為對于抽象存在意義的追求”[5]。此比較,充分說明了《原詩》之“理”不是詩之根本。
唯物主義本源論。蔣凡在《論葉燮及〈原詩〉》中認為:“葉燮所提倡的是積極反映現(xiàn)實,改造人生促進歷史發(fā)展,把我們古代的現(xiàn)實主義理論,提到了一個新的高度。”[6]霍松林在《原詩》的“前言”中認為,葉燮的哲學思想“接近唯物主義藝術本源論”。既然葉燮之“理、事、情”籠罩天地萬物,詩歌是反映“理、事、情”的,也就可以推測葉燮的詩學是接近唯物主義的。顯然,二位先生的論述有著特定時代的烙印,用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二元思維來規(guī)模葉燮,既沒有抓住葉燮詩學的根本,也割裂了古代文論。
主客體系本體論。郭紹虞首次用圖形標示出《原詩》的形式系統(tǒng),將橫山之“本”分為“詩之本”(在物之三:理、事、情)和“詩人之本”(在我之四:才、膽、識、力)。郭先生認為,《 原詩》 的詩本論,就是“在物者”之理、事、情與“在我者”之才、膽、識、力的結合,即在物者之客體與在我者之主體的系統(tǒng)統(tǒng)一。從主客統(tǒng)一來論述《原詩》詩學體系的,還有陳良運和陳長義。陳良運認為,葉燮是從主客體兩方面的相互作用揭示詩歌的本質,建構詩學本體和審美創(chuàng)造的理論體系的。[7](P286)陳長義認為,葉燮的詩歌本體論就是客觀事物的“理、事、情”,創(chuàng)作主體方面的“才、膽、識、力”。[8]三位先生力圖統(tǒng)一《原詩》之“在我者”與“在物者”,從而使得葉燮的詩學體系趨于完備,其愿望是善良的。從詩歌創(chuàng)作角度而言,《原詩》的論述非常系統(tǒng),還指出了詩歌發(fā)展中源流與正變之間的辯證關系;但就“詩之基”而言,上述的幾個概念均是一個方面的重要術語,《原詩》中并沒有一個能夠超越詩歌創(chuàng)作的本體性概念。
相比建構起自己的理論體系的劉勰,葉燮并沒有以“道”為本體來籠罩群言,因為“從主觀條件看,他沒有劉勰那樣的理論素養(yǎng);從客觀條件看,詩話盛行的文論環(huán)境根本不具有培育發(fā)達的抽象思維能力的豐厚土壤”[9],而且,“中國古代也很少有單純以認知為目的的文學研究和文學史研究,大凡歷史批評都是針對現(xiàn)實的詩壇,指向實際的創(chuàng)作問題的”[10](P341)。葉燮也同樣如此。
在西方,本體論是探討“有”或“是”的學問,是其他學科的根源。在中國哲學中,“本”與“體”是同義的,是指事物的根源??梢姡倔w論是尋求事物的最初根源和最高原因的學問,而本體的缺失,就是葉燮《原詩》體系無以完備的致命傷。應該說,葉燮詩學在清代是出類拔萃的,但受制于個人素養(yǎng)、客觀環(huán)境和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無法將中國文論推至更高水平。其后,國門大開,西學涌入,為了救亡圖存,中國急忙學習西方,思潮風涌。新中國建立后,又全面學習前蘇聯(lián)。新時期以來,我們再次把眼光投向西方,用30年的時間走完了西方幾百年的思想歷程。此時,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中國文論患上了失語癥。文論失語癥引發(fā)了近20年的爭論,但中國文論始終處于西方文論的壓制之下,是個不爭的事實。究其原因,是中國現(xiàn)代文論缺乏自主性和創(chuàng)新性。因此,建立本土文論話語,已是一個迫切的問題。如何建立呢?葉燮《原詩》本體缺失導致理論建構失敗的教訓,就值得我們借鑒。
首先,要確立核心范疇,尋找本土文論的本體范疇。一個理論體系的建立,必須依賴于本體概念,它是理論的基石。劉勰以“自然之道”作為原點,從而將“文”的起源推至太極。他的所有論述,都是以此為基點展開的,其慮大而思周。葉燮則無此太極,時而“胸襟”,時而為“理”,只能左支右絀。反觀當今文論界,其所依據(jù)的理論依據(jù),往往來源于西方文論,不僅現(xiàn)當代文學評論毫無本土理論,完全以西方文論為圭臬,連古代文論也淪為西方文化的注腳。其次,要注重理論推闡,發(fā)掘本土文論的理論邏輯。《原詩》與其他文論相比,有過人之處,但理論推闡不夠深入,邏輯理論薄弱。我們需要學習西方理論,但不要照搬;我們需要繼承古代文論,但不要生切。在兩者發(fā)生抵牾時,應該從理論源頭去探尋差異,然后從理論邏輯上進行推闡,這樣才能建立起自己的當代文論來。最后,要注重話語創(chuàng)新,耕耘本土文論的現(xiàn)實土壤。所有的思想都是用語言來表達的,而語言的表達必須使用話語。我們應在文論場域積極主動并充滿自信地使用本土話語,用自己的話語去言說中國文學的經(jīng)驗和問題,從而促進文論思想與邏輯的發(fā)展。古風先生提出的“話語四層面論”,即在個人話語、民族話語、國家話語和世界話語四個基本層面形成話語譜系,以此促進中國文論發(fā)展的論述[11],很有見地。
爭論中國文論是否患上失語癥,是緣于我們感受到了西方文論的壓力。這既是中國文論處于劣勢的真實寫照,也能促進我們反省中國文論的建設與發(fā)展。由葉燮《原詩》本體缺失導致其詩學體系難以完備的遺憾,可以促使我們思考如何加強中國文論的創(chuàng)生力。而要創(chuàng)新中國文論,必須從哲學本體上確立我們的本土核心范疇,在理論推闡中發(fā)掘本土理論邏輯,在話語創(chuàng)新中耕耘中國文論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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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韓璽吾 E-mail:shekeban@163.com
The Deficiency oftheOriginofPoetry’s Ontology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Native Literary Theory
YangJiahai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YangtzeUniversity,Jingzhou434023)
Through the study of data synthesis of Ye Xie’stheOriginofPoetry,we found that histheOriginofPoetrywith a plurality of ontology,such as open mind,the Qi,the Logos,the Materialism and the unity of subject and object.That led to the imperfection of his poetics system.Reflection on the present China aphasia of literary theory,we can develop from the following three aspects: the establishment of core category,to strengthen the theory explanation and the innovation of literary theory discourse.
the Origin of Poetry;ontology;aphasia;word
2015-01-20
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重點項目(13d023)
楊家海(1978-),男,湖北潛江人,講師,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文論研究。
I207.22
A
1673-1395 (2015)03-001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