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四部代表性本草專著對失眠臨床用藥的貢獻

趙非一，許 紅*，燕海霞

(1.上海中醫(yī)藥大學附屬市中醫(yī)醫(yī)院，上海200071;2.上海中醫(yī)藥大學基礎醫(yī)學院，上海201203)

古代中醫(yī)文獻中，雖無“失眠”病名出現(xiàn)，但古人常把與睡眠障礙相關的病癥稱為“不寐”“目不瞑”“不得眠”“不得臥”“不得睡”等［1-2］。除醫(yī)學典籍外，歷代本草文獻專著中亦不乏對失眠病癥及臨床論治的記載。茲通過相關文獻整理，考據(jù)《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新修本草》《證類本草》《本草綱目》四部代表性本草專著對失眠臨床用藥的貢獻。

1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及譯注本:促眠藥均屬上中之品

1.1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載藥365種，分上、中、下三品，較詳細地論述了這些藥物的性味、功效、生長環(huán)境和采集時節(jié)，為我國古代藥物學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3］?！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中記載的促眠藥包括安魂鎮(zhèn)魂的藥物5種、強志藥物18種、安五臟藥物4 種，夜啼藥1 種［4］。

1.1.1 麝香(上品)主辟惡氣，殺鬼精物，……久服除邪，不夢寤厭寐。

1.1.2 木香(上品)主邪氣，辟毒疫溫鬼，強志，……久服，不夢寤魘寐。生山谷。

1.1.3 丹砂(上品)主身體五臟百病，養(yǎng)精神，安魂魄，益氣明目，殺鬼魅邪惡，久服通神明不老。

1.1.4 酸棗(上品)“酸棗”一藥首見于《本經(jīng)》，列于上經(jīng)。雖未明確言明此酸棗即指“酸棗仁”，但書中對其功效的論述中提及，“補中益肝，堅筋骨，助陰氣，皆酸棗仁之功也”。除“上經(jīng)”篇外，書中“附:諸藥制使”篇也有記載，“酸棗仁，惡防己”故基本可以認定，此酸棗即指酸棗仁。

不過，當時對酸棗仁功效的認識僅限于“助陰補腎”，直到后世醫(yī)家陶弘景撰《名醫(yī)別錄》時才正式提出其“無毒。主治煩心不得眠，臍上下痛，血轉，久泄，虛汗，煩渴……令人肥健”。

1.1.5 人參(上品)《本經(jīng)》將之歸入安神篇，認為其“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雖已提及人參安神止驚之效，但未點明與失眠的直接聯(lián)系。至《藥性論》才謂其“主肺痿吐膿及癇疾，冷氣逆上，傷寒不下食，患人虛而多夢紛紜”，明確提出人參可用于虛而多夢的失眠。

1.1.6 犀角(中品)主治百毒蠱疰，邪鬼瘴氣，殺鉤吻、鳩羽、鴆羽、除邪，不迷惑魘寐。久服輕身。生川谷。

1.1.7 羚羊角(中品)主明目益氣起陰，去惡血注下，辟蠱毒、惡鬼不祥，安心氣，常不魘寐。

1.2 《本草經(jīng)集注》 《本草經(jīng)集注》是《本經(jīng)》最早的注釋本，內(nèi)容除藥物臨床應用知識外，又補充了大量采收、鑒別、炮制、制劑等內(nèi)容［5］。在促眠藥物方面，書中除有所增補，對于酸棗一藥又有新的認識，但也不乏爭議。

1.2.1 木香(草木上品)在《本經(jīng)》論述的“主邪氣，辟毒疫溫鬼，強志，……久服，不夢寤魘寐”基礎上，又補充了“輕身致神仙，一名蜜香”的原文注解。

1.2.2 羚羊角及犀角(蟲獸中品)記載同《本經(jīng)》原文。

1.2.3 桑螵蛸(蟲獸中品)主治傷中，陰痿，益精，又治男子虛損，五臟氣微，夢寐頻，失精，遺溺。在此，特別提出了該藥具有治療做夢多、且夢中遺精的功效，而這也是對藥物治療夢遺癥最早的論述，且一直沿用至今。值得一提的是，《本草經(jīng)集注》在論述酸棗的功效時引起了一定的爭議。比如《本經(jīng)》及陶氏自己所著的《別錄》中已提及酸棗的滋陰安眠功效，但陶氏又在《本草經(jīng)集注》草木上品篇中謂“今出東山間，云即是山棗樹子，子似武昌棗，而味極酸，東人乃啖之以醒睡，與此治不得?！币饧此釛椏蔀樾阉贰９薁幾h聚焦在酸棗到底是否既可促眠又可醒睡。后據(jù)考證，矛盾的癥結仍需責之《本經(jīng)》中對于“酸棗”定義、描述模糊。后世醫(yī)家及文獻研究認為，陶氏當時所說乃是連皮肉同生酸棗，且所啖者當是酸棗之皮肉，而非《本經(jīng)》所言生酸棗仁。對于這一觀點，《本草求真》中的說法也可佐證，且分析更為具體、明晰:“陶云:食之醒睡，而經(jīng)云療不得眠，蓋其子肉味酸，食之使不思睡;核中仁服之，療不得眠，正如麻黃發(fā)汗;根即止汗也。”不過，也正是由于陶氏的酸棗(即酸棗皮肉)“醒睡說”，以及由此引起的爭議和誤會，才促使五代的醫(yī)藥學家對酸棗仁與睡眠辨證關系產(chǎn)生了新的思考，由此就有了當時眾多醫(yī)家對酸棗仁生熟分治之別的論述和討論，即認為酸棗仁生用治好眠、熟用治失眠。且此說始自五代的《石藥驗》，相沿至近代。其中，張石頑在《本經(jīng)逢原》中解說酸棗仁的生熟異治尤為具體:“生則導虛熱，故療膽熱好眠、神昏倦怠之證。”“熟則收斂精液，故療膽虛不得眠、煩渴虛汗之證”。

2 《新修本草》:專設“不得眠”一門列藥有三

《新修本草·諸病通用藥》下專設“不得眠”一門，列中藥共三味，并簡略標注了其藥性、出處:即酸棗仁(《本經(jīng)》平)、榆葉(《別錄》平)、細辛(《本經(jīng)》溫)。

2.1 酸棗 《新修本草》卷十二“酸棗”篇基本沿用了《別錄》中對酸棗功效、主治的記載。但同時也強調(diào)，雖然該藥出自《本經(jīng)》，但“《本經(jīng)》唯用實，療不得眠，不言用仁。今方用其仁，補中益氣。自補中益肝以下，此為酸棗仁之功能。又于下品白棘條中，復云用其實。今醫(yī)以棘實為酸棗，大誤矣”。

2.2 榆葉 最早記述可追溯至《別錄》，但書中所載乃是榆皮而非榆葉，也并未提及其安眠功效，具體見原文“榆皮，味甘，平，無毒。主大小便不通，利水道，除邪氣。久服輕身不饑，其實尤良。”而至《新修本草》，既對《別錄》中榆皮的記載做了一定的保留，又在此基礎上，明確提出，取榆皮上“初生葉”可促睡眠，又指出榆樹本身也可“令人瞑”。如原文載，“此即今榆樹耳，剝?nèi)∑?，刮除上赤皮，亦可臨時用之。性至滑利，初生葉，人以作糜羹輩，令人睡眠。嵇公所謂∶榆，令人瞑也。斷谷乃屑其皮，并檀皮服之，即所謂不饑者也”。

2.3 細辛 最早出自《本經(jīng)》原文“味辛溫，主咳逆，頭痛，腦動，百節(jié)拘攣，風濕，痹痛，死肌。久服明目，利九竅，輕身長年?！钡珪袑ζ渲委熓叩墓πo更多記載。而至《新修本草》，才明確歸入“不得眠”一門。

3 《證類本草》:因他疾病痛致難眠藥物收錄

《經(jīng)史證類備急本草》簡稱《證類本草》，書中除了繼續(xù)沿載酸棗、犀角等安眠中藥外，還對其臨床用量、配伍也作了詳細介紹，并補充了其他一些可治療因他疾或因病痛而致難眠的藥物。

3.1 酸棗仁 被《證類本草》列于卷第二“不得眠”篇，卷十二對其功效又進行了詳述，大致同《新修本草》。而對其治療失眠諸癥的具體用法、用量，書中亦有提及，如“食療酸棗，平。主寒熱結氣，安五臟，療不得眠”“治膽虛睡臥不安，心多驚悸。用酸棗仁一兩，炒令香熟，搗細為散。每服二錢，竹葉湯調(diào)下，不計時候服”“又方治夜不眠睡。用酸棗仁半兩，炒黃研末，以酒三合浸汁，先以粳米三合煮作粥，臨熟下棗仁汁，更煮三、五沸”“又方治骨蒸勞，心煩不得眠臥。用酸棗仁二兩，水二大盞，半研絞取汁，下米二合煮粥，候熟下地黃汁一合，更漸煮過。不計時候食之。”對于陶氏的“醒睡說”以及五代的生熟異治論，《證類本草》也作了簡要闡述。“今醫(yī)以棘實為酸棗，大誤。今注陶云醒睡，而《經(jīng)》云療不得眠。蓋其子肉味酸，食之使不思睡，核中仁，服之療不得眠，正如麻黃發(fā)汗，根節(jié)止汗也。此乃棘實，更非他物。若謂是大棗味酸者，全非也……”。

3.2 生大豆 煮食之，主溫毒，水腫?！瓘脑缫惯B時不得眠。書中除了提及單味中藥可治療失眠病癥外，還另設大篇幅羅列了許多具有治療因他疾引起失眠癥，或他疾兼見失眠癥狀的中藥。反觀今之臨床，失眠單獨為病者畢竟了了，而他疾兼見失眠，或以失眠為主癥的疾病云云。故《證類本草》所載，如今仍有指導意義。如書中關于白前的論述，就有兩處，一為單味白前搗末治“咳嗽，喉中作聲，不得眠”，二為取白前、紫菀、半夏、大戟四藥制白前湯治“短氣脹滿，晝夜倚壁不得臥”。另外，還有治療因“冷氣入陰囊，夜疼悶不得眠”的大小薊根和蜀椒，治療“虛煩不得眠”的梔子，治療因“水病而腫滿喘促不得臥”的螻蛄和葶藶子。

此外，書中在卷二十五還專列“酒”一篇載“白酒食牛肉，令腹內(nèi)生蟲，酒后不得臥，……”這不僅是古代本草文獻中關于飲食與失眠相關性的較早論述，且其中還可窺探出古代中醫(yī)藥學家對于失眠“治未病”思想的認識。

4 《本草綱目》及“拾遺本”:主攻心虛、膽虛兼火致失眠

4.1 《本草綱目》《本草綱目》中設《百病主治藥·不眠》篇，專門列出治療失眠的藥物，共計29種，分別散見于各部之中，其中草部植物4種、谷菜6種、果木13種、金石3種、蟲獸3種，并指出其具體用法及促眠特性，在藥物的具體論述中還列出了一些相關方劑。書中所載藥物主要用于治療因心虛、膽虛兼火引起的失眠［6］。

4.1.1 草部 主要論及燈心草、半夏等單味藥物可解不眠，以及知母、苦參、石菖蒲、牽牛子、海金沙等藥物可治療因他疾、病痛引起的失眠。如提及燈心草時云，“夜不合眼難睡，燈草煎湯代茶飲，即得睡?！碧峒鞍胂闹委熓叩恼撌鲇袃商?，一為取生半夏單味藥物，即“生者∶摩癰腫，除瘤癭氣?！a肝風虛，除腹脹，目不得瞑，白濁夢遺帶下?！倍榕c秫米配伍合用，即“半夏:陽盛陰虛，目不得瞑，同秫米，煎以千里流水，炊以葦火，之即得臥”。對于他疾、病痛引起的失眠，書中載知母可治“因服藥致胎氣不安，煩不得臥者”。而“癢痛不可忍，……夜不得睡”，宜取苦參、豬牙皂，揉濾取汁。石菖蒲則被認為可治因瘡所致不眠。牽牛子用于喘不能眠。

4.1.2 谷菜 “秫米、大豆，主日夜不眠，以新布火炙熨目，并蒸豆枕之?！薄案山魈搫诓幻?，研末二錢，湯服取汗。”“睡菜，主治心膈邪熱不得眠?！薄稗Р?、馬蘄子，治不眠”。

4.1.3 果部 “烏梅、榔榆，并令人得睡?！薄疤胰剩撕敏|寐?！薄坝芮v仁作糜羹食，令人多睡?！薄按髼?，主煩悶不眠，同蔥白煎服取大棗十四枚，蔥白七莖，水三升，煮一升，頓服?！薄澳鹃热~，炒煎飲服，令人得眠?！薄坝衾钊剩饕蚣虏坏妹?，為末酒服?！薄八商}，去痰熱，令人得睡。”“乳香，治不眠，入心活血?！薄稗龟懴?，主下氣益精，補腰膝，治腎氣，止霍亂，沖惡中邪氣，心腹痛疰氣。煎膏，治不眠”。

4.1.4 金石 “紫石英、朱砂，治不眠。”“銀，主治熱狂驚悸，發(fā)癇恍惚，夜臥不安譫語，邪氣鬼祟”。

4.1.5 蟲獸 “蜂蜜、白鴨煮汁，治不眠。”“馬頭骨灰治膽虛不眠，同乳香、酸棗，末服?！睍性谡摷耙园隹人灾尾凰瘯r，還特地引用了一則病案，即“蚌，痰飲咳嗽。用真蚌粉新瓦炒紅，入青黛少許，用淡齏水滴麻油數(shù)點，調(diào)服二錢?！额惥帯吩啤没兆跁r，李防御為入內(nèi)醫(yī)官時，有寵妃病痰嗽，終夕不寐，面浮如盤?；兆诤衾钪沃?，詔令供狀，三日不效當誅。李憂惶技窮，與妻泣別。忽聞外叫賣∶咳嗽藥一文一帖，吃了即得睡”。

4.1.6 木部 關于竹類，兩處提及與失眠相關的用藥。一為“竹，治不睡，止消渴，除煩熱?！倍椤翱喙S，主不睡，去面目并舌上熱黃，除熱氣，健人?！庇秩缬堋⑵嵋嗫芍委熓?，書載“榆，搗涎，敷癬瘡?；?，利五淋，治喘，療不眠?！薄捌?治女欲嘔，不得睡。用當歸四錢，干漆三錢(炒煙盡)，為末，煉蜜丸梧桐子大。每服十五丸，空心溫酒下”。

4.1.7 服器部 論及以襠治房勞黃病所致不眠，即“體重不眠，眼赤如朱，心下塊起若瘕，十死一生。宜先烙上脘及心俞，次烙舌下，灸關元，下廉百壯。以婦人內(nèi)衣燒灰，酒服二錢。”又提及瓦甑可“主魘寐不寤，取覆人面，疾打破之”。

4.1.8 土部 “鍋底土，主魘寐死。末灌二錢，并吹鼻”。

4.2 《本草綱目拾遺》 《綱目》刊行100余年之后，由清代醫(yī)家趙學敏為拾《綱目》之遺，撰《本草綱目拾遺》一書。在論及失眠用藥方面，書中亦是在《綱目》基礎上，進行增補。

4.2.1 蕤仁 《綱目》僅在草部記載了葳蕤、在木部記載了蕤核，并未獨列蕤仁一篇，而《拾遺》特增補了蕤仁一藥，并明確其功效在于“生治足睡，熟治不眠”。

4.2.2 睡蓮 《綱目》在果部列蓮藕篇，但及睡蓮卻只言其乃“花夜入水”，再無其他，而《拾遺》則在花部增補睡蓮一藥，并明確提出“毋佩睡蓮，使人好眠?！毒V目》蔬部載睡菜，而睡蓮獨遺，故補之”。

4.2.3 洋蟲 在蟲部列有“洋蟲”一藥，謂其性溫，專司老人不寐、小兒夜啼及女童夜溺，原文載其“行血分，暖脾胃，和五臟，健筋骨，去濕風，壯陽道，治怯弱。附治各癥兼引:老人不寐，茯苓引小兒夜啼，朱砂引;女童夜溺，枸杞引，……以上十四癥，俱用蟲十四個，好陳酒沖服”。

4.2.4 楸子 分屬果部，《拾遺》認為其“甘酸小于沙果，色黃紅黑如櫻桃顆，……多食澀氣，令人好睡”。

5 結語

兩漢至明清，本草專著迭現(xiàn)，所涉論治失眠之藥眾多，分屬草木、金石、蟲獸等各部。諸論成書散見歷代，后者多為前者理論的補充完善、改錯糾偏，不僅推動了我國古代藥物學的發(fā)展，對于后世乃至今日臨床治療失眠仍意義重大:1)如酸棗仁、榆葉等諸多藥物經(jīng)現(xiàn)代藥理學證實，確有促眠良效，至今仍為臨床論治失眠的常用藥;2)根據(jù)文獻載錄的諸藥性味歸經(jīng)、功效主治，亦可反推各類失眠證型，既是對不同主癥的失眠用藥介紹，又是對失眠病因病機和辨證分型的另一種補充。

［1］梅海濤.失眠的中藥治療及研究思路［J］.吉林中醫(yī)藥，2011，31(11):1045-1046.

［2］馬鳳麗，秦竹，熊紅艷，等.失眠癥古代研究概述［J］.云南中醫(yī)學院學報，2012，35(4):68-70.

［3］李今庸.三國時代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成書年代考［J］.上海中醫(yī)藥大學學報，2001，15(2):8-9.

［4］劉艷驕.中國古代失眠病的防治史研究［D］.北京:中國中醫(yī)研究院，2002.

［5］謝妹莊.淺談《本草經(jīng)集注》對中藥學發(fā)展的影響［J］.中國中醫(yī)藥現(xiàn)代遠程教育，2013，11(5):105-106.

［6］劉桂蓮.《本草綱目》有關不眠藥物分析［J］.黑龍江中醫(yī)藥，2007，37(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