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燕妮
散文百草
猶憶兒時看“牛娘”
吳燕妮
“牛娘戲”表演
在我的家鄉(xiāng),有一種傳統(tǒng)的戲曲,叫“牛娘戲”。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牛娘戲非常盛行。在我們村子,每年都要上演幾十場。逢年過節(jié)或農(nóng)閑的時候,人們最愛看的就是牛娘戲了。還沒開場,圍著戲臺,里三層、外三層全是凳子,最前面擺的是矮凳,接著是椅子、長凳。演出開始,凳子后面還站著一大圈人,大人的肩膀上還騎著小娃娃。好的戲班,往往能把外村人也吸引過來。
我兒時對牛娘戲的熱愛,達(dá)到了癡迷的程度。每當(dāng)村里要演戲,我總是三口兩口吃完晚飯,早早就把凳子搬到操場上,“霸占”最前面中間的座位,為的是看得更真切、更過癮——因為,我要好好地欣賞父親演的戲!
那時候的父親風(fēng)華正茂,是我心目中最神圣的牛娘戲主角。于我而言,父親雖是演牛娘戲的業(yè)余愛好者,但頗具專業(yè)水平。他長得周正,唱腔圓潤,演技又好,十里八村,哪個不識牛娘戲里扮相英俊瀟灑的父親呢?兒時的我,也因為有一個會演牛娘戲的父親而深感自豪,也從不錯過父親主演的每一場戲。
有一次看牛娘戲,因為太困了,我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家人把我抱回家去睡,一覺醒來,卻看到演員們已經(jīng)在卸妝(那時候,演員們都是在我家里化妝、卸妝)。我“嘩”的一聲大哭起來:“你們?yōu)槭裁床唤行盐??我要你們重新表演給我看!”大家哄然大笑,演員們逗我:“阿妹兒別哭,等明晚再演給你看?!钡抑溃鞘遣豢赡艿牧?,就算明晚再演,也不是演同一場戲了。那時候,有誰會明白一個幾歲的女孩,在內(nèi)心深處對牛娘戲竟會如此狂熱。
時至今日,我也弄不清楚,當(dāng)年為何會如此迷戀土得掉渣的岑溪牛娘戲??梢钥隙ǖ氖牵赣H對我的影響甚大,加之與生俱來的表演欲望,兒時的我常常組織小伙伴們一起“演戲”。我模仿花旦的唱腔,一字一句反復(fù)吟唱;對著鏡子練習(xí)表情,或哭或笑,或喜或悲,或嗔或怒;還一遍遍練習(xí)花旦的優(yōu)雅動作,水袖飄飄,極盡嫵媚;一次次模仿女主角那團(tuán)扇遮臉、顧盼生輝的眼波流轉(zhuǎn)。我想象我就是那個受小生愛慕的小姐,流連于后花園與心目中的小生邂逅;而那個小生,就是由父親演繹的年輕才俊。我喜歡父親扮演的英俊書生,他寒窗苦讀,歷盡艱辛得以高中狀元,意氣風(fēng)發(fā)、策馬揚(yáng)鞭的他,終于牽著花轎來迎娶“我”這個花旦——才貌雙全的小姐……
可那時候的我實在是太小,沒有人明白我的心思,也無人知曉我的夢想。我真羨慕那演花旦的女子,她最后都會成為父親的“娘子”,嬌美、快樂而幸福。很長一段時期,父親有一個固定的演花旦的搭檔。外鄉(xiāng)人的她,每次搭班演戲都住在我家里,父親要我們幾姐妹叫她阿姑,可記憶中我一次也沒有叫過——是她搶了我“新娘”的位置!
在迷迷糊糊之中,我覺得自己長大了,大到可以和父親一起登臺同演。我依在父親的懷抱,說:“爸爸,我也要演花旦,做你的小姐和娘子?!备赣H哈哈大笑:“傻妹子,等你可以演花旦,爸爸都老了,變成老生了?!蔽艺f:“那你就不要老啊!”父親摸著我的頭,說:“人都是會老的,爸爸不可能一輩子演小生呀。”我固執(zhí)地說:“不,你不會老的,我就要你演相公,我演你的娘子。”父親只好笑道:“好,爸爸不老,爸爸等你長大,長大了演我的‘小姐’?!?/p>
揣著美好的夢想,時光便在牛娘戲“咚咚鏘鏘”的鑼鼓聲中悄悄地流逝。
再后來,我終于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卻開始要到異鄉(xiāng)求學(xué)。而父親的戲班,也因各種原因解散了,只是在春節(jié)的時候,臨時拼湊起幾個人“賀年”。我不喜歡賀年的簡單,我喜歡牛娘戲的意味深長,但父親的戲班已不復(fù)存在。我最終明白,父親等不了我的“長大”,他的戲班也等不了我。父親真的老了,他再也唱不出洪亮高亢的聲調(diào),濃重的油彩抹不平歲月深深的留痕。父親洗盡鉛華,將戲服高懸。而我的夢想,也最終在歲月的沙灘上擱了淺,落了空。每當(dāng)路過家鄉(xiāng)被冷落許久的大操場,心里便充滿惆悵——昔日熱熱鬧鬧看牛娘戲的人哪里去了?舞臺上揮舞著水袖咿咿呀呀唱得蕩氣回腸的演員們?nèi)缃窈卧??我兒時的夢想幾時能圓?
父親不再演戲后,我也很少看牛娘戲了。不期而遇的,也總覺得少了些許韻味。多年以后,當(dāng)我偶然在岑溪市人民廣場的舞臺上再次看到牛娘戲,卻發(fā)現(xiàn)它不再是以前那個韻味。唱腔變了,唱法變了,節(jié)奏也變了,看不到伴奏的鑼、鼓、鈸,只有電子配樂,傳統(tǒng)的服飾亦不再。有人說,這是新編的牛娘戲。我一片惘然,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慢慢涌上心頭。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記憶中的牛娘戲了!我的雙眸漸漸迷離?;秀敝校瑑簳r的牛娘戲如潮水般一一退去,我不禁鼻子一酸,潸然淚下……
責(zé)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