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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雨望江樓

      2015-02-20 05:41:15陳奕莊
      西江月 2015年10期
      關鍵詞:望江樓張梅阿秀

      陳奕莊

      風雨望江樓

      陳奕莊

      【電影文學劇本】

      (編者按:《風雨望江樓》由梧州作家創(chuàng)作,根據(jù)該作品拍攝的電影《天各一方》,于2015年8月獲保加利亞瓦爾納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特別獎,并于今年9月在國內(nèi)電影院上映。)

      主要人物

      阿 秀——女,省立廣西大學學生,梧州望江樓經(jīng)營者

      梁文亭——男,廣州青年建筑設計師,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生

      唐宗勝——男,梧州華泰商行老板

      王子強——男,國民革命軍中尉連長

      張 梅——女,省立廣西大學學生,阿秀的同學與閨蜜

      一 序幕

      1.凌晨。西江岸邊。梧州。

      霧氣朦朧。狹長的青磚石階碼頭。江岸邊一艘小帆船。

      竹蒿伸入水中,蕩起漣漪。小船緩緩離岸。岸邊的一排排樓房隱約可見。

      (老年張梅的畫外音,緩慢但并不蒼老:她走了。她沒讓我去送她。她說要弄一葉扁舟,去到精神的彼岸。所以,她什么都放下了,包括一直放不下的——望江樓。)

      2.穿越大霧籠罩的江面,騎樓在飄蕩的霧氣中變化著?,F(xiàn)代騎樓的富麗堂皇,街道燈火闌珊,游人如織,漸變到近代騎樓的古樸典雅,商販貨攤云集。一幢獨特的樓房越來越近。

      樓上的牌匾寫著三個字:望江樓。

      二 初戀

      【字幕】20世紀20年代末 廣西梧州市

      3.白天。梧州市區(qū)沿西江的繁華街道。

      秋天。艷陽高照。

      街道的一邊是林立的店鋪,另一邊是雜亂的地攤小販。街道擁擠,看貨的,購物的,拉人力車的,推板車的,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二十七八歲的梁文亭西裝革履,穿行在人群中。他邊走邊看,不時被擁擠的人群碰撞著。

      望江樓下,人聲鼎沸。

      梁文亭駐足抬頭。眼前是一幢三層高的樓房,底層磚石做墻,二三層木質(zhì)結構。丹柱碧瓦,畫棟飛檐,斗拱層疊,透出江南建筑特點。

      梁文亭好奇地睜大眼。為了看清全貌,他不住地往后退。一個壯漢埋頭推著一架裝滿貨的平板車眼看就要撞上他。人們驚呼聲中,一只秀手扯住他的胳膊拉往旁邊。板車擦身而過。

      梁文亭驚魂未定,回頭看時,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女關切地看著他。

      梁文亭明白過來,下意識地整整衣服,微躬身說:“是你……拉的我?謝謝??!”

      (張梅的畫外音:這是他們的第一面。后來阿秀告訴我,她在樓上早就看見了他。她不知道,這一拉,拉出了一段悲歡離合的情緣。)

      眼前的少女就是阿秀。潔白的旗袍裝上衣,黑色中長裙,流行的學生裝打扮。在擁擠的人群中,阿秀青春可人,秀美端莊,亭亭玉立。

      而此時的梁文亭也面如傅粉,身如修竹,光彩奪目。

      梁文亭癡癡地看著阿秀,阿秀害羞地看著梁文亭。

      這一幕,在擁擠吵鬧的西江邊的街市上,成為長久的定格。

      4.黃昏。望江樓一樓。

      這是當時流行的茶酒樓布局。三面靠墻是半封閉的包廂,中間大廳擺著七八張四方餐桌。大半包廂和餐桌都坐有食客,或品香茗,或嘗點心,或置酒把盞,或海侃神聊。三兩伙計穿梭其間,忙而不亂。

      收銀臺后,四十出頭的劉叔埋頭打著算盤。劉嬸湊過來觀看。

      劉叔:“你不上去幫太太的忙?”

      劉嬸:“老爺剛上去?!蓖A艘幌?,又說:“你說,生意那么好,老爺還會不會……”

      劉叔打斷她:“你別操心了。老爺不會丟下我們?!?/p>

      劉嬸感嘆地說:“那是,老爺太太心腸都好?!?/p>

      5.黃昏。望江樓三樓陽臺。

      夕陽余暉倒映江面。

      阿秀的母親,四十來歲的李夫人探身出去收衣服。阿秀的父親,五十多歲的李善持跑過去關切地扶住她:“你干嘛自己來?”

      李夫人:“阿秀明天開學。要住校了,我給她多收拾幾件衣服?!?/p>

      李善持:“叫劉嬸來嘛,你身體又不好?!?/p>

      李夫人:“劉嬸忙,生意好了?!?/p>

      李善持嘆了口氣:“生意好了又能怎樣?”

      6.晚上。李家飯廳。望江樓內(nèi)。

      墻壁上掛著一幅用鏡框裝裱的字幅,上書“不奪者志,不滅者業(yè)”(語出梁啟超《成敗》一文)八個大字。落款是“贈李公 飲冰子 民國五年題于梧州望江樓”。

      李善持與夫人和阿秀分坐在圓桌旁。阿秀低頭生氣的樣子。

      李善持看著字幅說:“那一年,袁世凱自封了皇帝。梁先生剛說服了陸榮廷獨立,又經(jīng)梧州奔赴廣東。我曾跟你說,是我掛在樓外的‘反對帝制,擁護共和’的標語吸引了他。實際上,唉,實際上是一隊桂軍上門勒索,梁先生調(diào)停未果,才題了一幅字安撫我們?!?/p>

      阿秀動了一下,慢慢抬起頭看著父親。

      李善持:“這梧州銜接兩廣,水路暢達,是經(jīng)商的寶地,卻也是兵家必爭之地。每次大軍過境,必向商家強募軍餉。國父孫總理到梧州那年,粵軍趕跑桂軍。桂軍走前把望江樓搞得七零八落,后來粵軍又來征募了一筆餉銀。做生意,哪經(jīng)得起這樣折騰?”

      阿秀輕聲反駁:“現(xiàn)在穩(wěn)定多了嘛,省立大學都在梧州開辦了。如果人人害怕動蕩,不做生意,誰來經(jīng)營濟國?!?/p>

      李善持無奈一笑:“你長大成人,阿爸阿媽年紀也大了,想回鄉(xiāng)養(yǎng)老了?,F(xiàn)在政府又要拆樓建新街,領了補償款,正好給你存一筆嫁妝。我可沒精力再建新樓了?!?/p>

      阿秀賭氣地說:“我不嫁人?!?/p>

      李夫人柔聲說:“別孩子氣了,聽阿爸的?!?/p>

      阿秀委屈地看著母親:“媽,你跟我說過望江樓是怎么來的,連你也同意不要了?”

      李夫人不想和阿秀辯駁,轉(zhuǎn)身看著李善持,眼光里滿是順從和理解。

      7.清晨。省立廣西大學禮堂。梧州蝴蝶山。

      學生們身著整齊的校服端坐禮堂內(nèi)。主席臺上方一條橫幅寫著“開學典禮”幾個大字。

      活潑的張梅左顧右盼,她旁邊的阿秀心事重重。

      校長馬君武一襲長袍站在主席臺上慷慨演講:“廣西擁有1200萬之民眾,6000余平方公里之土地,而四野不辟,森林不盛,工業(yè)不興,礦產(chǎn)不開,交通不便,貨殖不富;區(qū)區(qū)之危,故望省內(nèi)青年,他日皆能成為建設中心之人才,以造成發(fā)達進步之新廣西。”

      張梅捅了捅郁悶發(fā)呆的阿秀:“這馬校長可是位大名人。喂,秀妹妹,你搞什么?總是在高興的日子想別的事?!?/p>

      阿秀輕聲說:“我阿爸還是堅持要賣望江樓?!?/p>

      張梅比阿秀還著急:“??!以后我是否不能去你那玩了?”

      旁邊一同學回頭說:“張梅,小聲點?!?/p>

      張梅隨即滿不在乎地說:“那你以后到我爸的藥鋪玩!我……”

      熱烈的鼓掌聲打斷了她的話。

      馬君武示意大家站起來:“同學們,我們一起來唱校歌!”

      “保衛(wèi)中華,發(fā)達廣西,是我們立校本意。為國犧牲,為民工作,是我們求學的目的。努力,努力,大家一齊努力。求得知識,練好身體,更遵守嚴格紀律。努力,努力,大家一齊努力。對內(nèi)團結,對外抵抗,為祖國奮斗到底?!?/p>

      張梅激動不已,大聲高歌。阿秀也被感染,興奮地唱了起來。

      雄壯的歌聲回蕩在蝶山之上。

      8.白天。大教室內(nèi)。省立廣西大學。

      廣西大學的老師引著一位青年人走了進來。阿秀滿臉驚訝,青年人是梁文亭。

      老師介紹說:“梁文亭先生,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生,廣州青年建筑設計師。此次受聘梧州市政府規(guī)劃設計臨江新街。我們有幸請到梁先生來講學……”

      阿秀的眼神由驚訝到驚喜到惱怒。坐在后面的張梅不知趣地湊上前來低聲說:“大城市來的,難怪那么有氣質(zhì)!”

      阿秀不理她,自己默默沉思著。

      9.白天。校園的林蔭道上。省立廣西大學。

      幾位學生纏著梁文亭問這問那,由遠走近。

      阿秀和張梅站在路邊。張梅興奮而著急地直跺腳:“秀妹妹,我問他些什么?我問他些什么?你說呀!”

      阿秀也緊張地用手搓揉著上衣的下擺,輕咬嘴唇一言不發(fā)。

      梁文亭等漸漸走近。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阿秀,怔了一下,臉上綻出驚喜的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張梅胸口起伏,激動不已,一時不知所措。

      阿秀瞟了梁文亭一眼,漲紅臉低下頭。但隨即,她下定決心又抬起了頭,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梁文亭。

      梁文亭張口欲言,猛地發(fā)現(xiàn)阿秀臉色不善,要說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笑容一時僵在臉上。

      阿秀盡量壓抑著顫抖的聲音:“梁先生你好,我想請教,為何要拆那些完好的所謂舊樓?”

      梁文亭愣在當場。張梅吃驚地看著阿秀。圍上來的同學滿臉不解。

      10.黃昏。校園湖邊的涼亭。省立廣西大學。

      秋天的夕陽為湖光山色添上一層金黃。

      梁文亭瀟灑地為一左一右的阿秀和張梅展開一幅設計效果圖。

      張梅首先驚呼:“好美呀!”

      阿秀凝神細看,怔怔不語。

      效果圖上,江水碧綠,環(huán)城而過。江岸邊,街道寬敞整潔,連片的騎樓整體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但外觀又各具特色。

      梁文亭指著圖上說:“新街的規(guī)劃借鑒始于南洋的騎樓,仿造廣州街道及樓房的現(xiàn)成設計又依托梧州的山環(huán)水繞。整個新街的樓房連綿成片,以后就算下雨天也都可以悠閑逛街。你看,望江樓在這里。它可以既保留中國傳統(tǒng)樓閣的特色,又注入西方建筑風格的元素。一幢中西合璧的新望江樓依然傲立江邊。”

      阿秀臉色已漸漸舒展,但她仍固執(zhí)地說:“我還是喜歡原來的望江樓?!?/p>

      梁文亭慨然說道:“城市是現(xiàn)代人生活的理想家園。一樓一屋的鶴立雞群,只為一家一戶的驕傲。一座城市的科學規(guī)劃,才是千家萬戶的福祉,萬千百姓的榮耀?!?/p>

      張梅忍不住喝彩:“說得好!有為青年,當思為大家,為國家?!?/p>

      梁文亭用力一揮手:“對!我們要做的,是振興一座城市的大事,是造福子孫后代的好事!”

      張梅崇拜地看著梁文亭。

      阿秀也漸漸激動起來。她大膽揚起秀臉,看著梁文亭說:“可以把圖借給我嗎?”

      11.晚上。李善持的茶室。望江樓。

      李善持看著阿秀帶回來的效果圖默然不語。

      阿秀努力說服父親:“城市是現(xiàn)代人生活的理想,這就是我們未來生活的家園。”

      李善持寬容地一笑,搖搖頭說:“這是你們年輕人的家園?!闭f完背著手走出茶室。

      阿秀求助地看著一旁的母親。李夫人柔聲說:“別著急,慢慢來。”

      12.清晨。城郊的山坡下。梧州。

      朝陽初升。小橋流水,落葉滿地。幾朵飄落的野菊花隨流水消逝遠方。

      梁文亭支起畫架,調(diào)色弄筆。

      張梅上串下跳,四處選景。阿秀在小橋邊安靜地站著。

      張梅捧著一扎野菊花跑到小河邊,沖梁文亭叫道:“我就選這里,題目我都想好了,叫‘采菊望南山’。唉!可惜沒有梅花?!?/p>

      梁文亭微微一笑,看著阿秀那邊凝神作畫。

      阿秀滿懷心事,靜立不語。

      13.白天。學校宿舍里。廣西大學。

      阿秀和張梅分別拿著一幅畫靜靜地看著。

      張梅看看自己那張,又看看阿秀那張。阿秀偷瞟了一眼張梅那張,馬上低頭看自己那張。

      張梅忽然搶過阿秀手中的畫,仔細看起來,臉色愈來愈嚴峻。

      阿秀雙手懸于空中不動,害羞、著急、委屈,表情復雜。

      張梅嘩地把兩幅畫擺在桌上,站起身來,摔門而出。

      阿秀“嚶”的一聲哭了。

      兩幅畫上,張梅那幅,一位捧菊少女佇立河邊,寥寥數(shù)筆,可見作畫人并未用心。阿秀那幅畫中,流水倒影小橋,阿秀輕依橋邊,憂郁中透出期盼。四周景色優(yōu)美,色彩絢麗。下方還題詩一首: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張梅的畫外音: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的白馬王子喜歡的是我青梅竹馬的姐妹。可哭的卻是阿秀,她從小就不愿跟人爭東西。何況,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14.晚上。學生宿舍門外走廊。廣西大學。

      宿舍門緊閉。

      張梅使勁敲門。一幫女生嘰嘰喳喳地一旁圍觀。

      張梅:“秀妹妹,秀姐姐,秀奶奶!好像應該是我在里面哭才對。失意的是我呀!你們說,這是什么世道?!?/p>

      眾女生歡快地笑了。張梅也笑了。

      15.白天。學生宿舍里。廣西大學。

      幾位女生邊吃盒飯邊指點著桌上的幾幅畫議論著。阿秀一人半躺在床上,神色憂郁,沉默不語。

      一女生:“我喜歡這幅,阿秀輕扶門框,小家碧玉的樣子?!?/p>

      另一女生:“這張好,阿秀泛舟江面,還題有詩句‘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又一女生:“這幅也有詩,‘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這人不但畫得好,詩也寫得好?!?/p>

      一個戴眼鏡、看上去頗有學問的女生:“抄的詩,又不是他自己寫的?!?/p>

      一女生:“人家是設計師,又不是詩人?!?/p>

      另一女生沖阿秀打趣道:“唉,這回是有情郎碰到無情女啦!”

      張梅出來干預,她利索地搶過所有的畫,放到阿秀身上:“秀奶奶,你不肯見人家,畫總可以看看吧。”

      阿秀扭過頭不理她。

      16.白天。校園湖邊涼亭。廣西大學。

      阿秀獨自一人在玩揀石子游戲。(游戲方法:單手玩,先把手中的石子拋向空中,在它落下來前要揀起地上的石子,并接回上拋的石子。地上石子一般為四粒。最低難度級別為在一次上拋中,只揀回一粒石子;最高難度級別為在一次上拋中,分開揀起全部石子。)她精神恍惚,要么是上拋的石子揀不回,要么是桌上的石子揀不起。

      張梅不知何時站在后面,搖頭說:“以前你可是十拿九穩(wěn)的?!?/p>

      阿秀收起石子,轉(zhuǎn)身欲走。張梅攔住她:“你不理人家也罷了,干嘛連我也不理?”

      阿秀:“誰叫你勸我跟他好?”

      張梅把一張紙條塞到她手里:“他過兩天就要走了,好不好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阿秀握住紙條,茫然站在亭中。

      17.白天。課堂上。廣西大學。

      阿秀認真地聽課。張梅趁老師寫黑板把一小紙團遞給阿秀,低聲說:“他中午走,你要后悔一輩子的?!?/p>

      阿秀緊張地打開紙條,上面寫著一行小字:我買下了望江樓,那是我第一次見你的地方,是我愛你的開始和見證?!?/p>

      阿秀激動地站了起來。老師和同學們愕然地看著她。

      阿秀:“老師,我想請個假。”

      18.白天。梧州客運碼頭。

      一艘汽輪停泊岸邊。旅客依次登船。

      梁文亭心不在焉地與前來送行的梧州官員一一握手,不時向碼頭上觀望。

      汽笛一聲長鳴。汽輪起錨離岸。

      梁文亭焦急地站在船舷邊翹首張望。他終于看到了夢寐以求的身影,穿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身白衣黑裙的阿秀,不顧一切地跑下碼頭,跑到岸邊。

      梁文亭顧不上周圍的人們,揮手大喊:“阿秀,等著我!我會回來的!”

      氣喘吁吁的阿秀俏立江邊,她仿佛聽到了梁文亭的呼喊,一邊使勁地揮手,一邊用力地點頭,淚水盈滿眼眶。

      19.白天。李家村。梧州。

      三面環(huán)山的鄉(xiāng)村。冬日,家家戶戶門口貼著春聯(lián),孩童在小巷中追逐,鞭炮聲此起彼伏,一派節(jié)日的氣氛。

      李善持的大宅院外。

      阿秀身著普通的農(nóng)家服裝,手提一只裝滿糖果的籃子,微笑著給村里的小伙伴們派糖吃。

      其中一個說:“真好吃!城里的東西就是好!”

      另一個說:“阿秀姐,我爸說我長大了,過完年要帶我到城里去。”

      又一個說:“要走很遠的,一個月都走不到。”

      阿秀說:“走大半天山路,再搭小半天船就到了?!?/p>

      大宅院內(nèi)。

      李善持和夫人坐在小桌旁。

      李夫人:“阿秀不生你的氣了?”

      李善持:“我告訴她,買樓的人答應,再蓋的樓也叫望江樓?!?/p>

      李夫人:“我看沒那么簡單,阿秀跟那年輕人一定認識?!?/p>

      門外響起叫喊聲:“斗酒去羅!斗酒去羅!”

      李夫人關切地問:“還讓阿秀去斗酒???”

      李善持:“村里的習俗,過年了,男女老少一塊樂?!?/p>

      李夫人:“阿秀畢竟是個女孩子?!?/p>

      李善持:“年年都斗嘛。我跟你說了,我的茶解酒?!?/p>

      20.夜晚。村里的曬谷場。李家村。

      數(shù)十村民圍著兩張大桌,桌上的大蓋碗盛滿了酒。一老者點燃桌旁的一炷香,大聲發(fā)令:“開始!”

      一群人吶喊:“阿秀第一!阿秀第一!”

      另一群人吶喊:“阿英第一!阿英第一!”

      桌邊一位二十歲左右的胖姑娘捋起袖子端起碗,旁邊一瘦小青年揮拳助威:“老婆,贏她!”

      對面的阿秀也微笑著端起碗。旁人笑道:“兩公婆齊上陣,這回更要贏了。”

      吶喊聲中,兩人一碗接一碗。桌上的香燃得飛快,兩方不斷被疊到一邊的空碗一樣的多。

      瘦小青年著急地:“快??!快啊!”

      阿秀瞟了他一眼,突然揚起頭加快了喝酒的速度。

      最后一點香燃盡,老者大聲宣布:“阿秀贏一碗!”

      阿英和瘦小青年垂頭喪氣,旁邊的人笑道:“結了婚就蔫啦!”

      人群外的李善持微微笑著:“阿秀年年讓著阿英,這回倒贏了?”

      李夫人:“女兒大了,心思變了?!?/p>

      21.白天。梧州市區(qū)沿江街道。

      春雨綿綿。路面濕漉漉的。

      十幾個民工肩背粗麻繩,像纖夫般一齊用力。麻繩牽引的一棟墻被拉倒。另一邊的望江樓下,幾個民工在墻角鑿洞,另幾個在系麻繩。

      一聲吆喝,望江樓在粗麻繩的牽引下,慢慢倒塌。

      22.白天。張梅家。梧州。

      張梅為鏡子前的阿秀別上一支發(fā)簪:“我說這個好看,你看不見,聽我的!”

      阿秀忽然轉(zhuǎn)身站起來,握住張梅的手:“你真的不怨我?”

      張梅摔開阿秀的手,笑著說:“我怨你怨你!我恨死你啦!我比你還著急?!?/p>

      阿秀定睛看了張梅好一會兒,害羞地笑了。

      張梅:“快去吧,別讓人家等久了!”

      阿秀點頭出門。張梅透過窗戶看著阿秀快步走近站在街邊不遠處的梁文亭,掩面失聲哭泣。

      (張梅的畫外音:梁文亭回來了,他是為建新望江樓回來的。那段日子,是我見過的阿秀最開心的日子。)

      23.以下是幾組蒙太奇鏡頭

      燈光下,阿秀和梁文亭指著圖紙熱烈爭論。

      工地上,頭戴安全帽的梁文亭指揮工人施工。阿秀遞上一杯涼茶,梁文亭接過涼茶,把自己的安全帽給阿秀帶上。

      黃昏。梁文亭和阿秀沿著河灘漫步。梁文亭伸手牽住了阿秀的手,阿秀順從地把頭靠在梁文亭肩上。

      廣西大學禮堂。畢業(yè)典禮的橫幅高高掛著。

      學生們含著熱淚高唱校歌。

      操場上,畢業(yè)生們合影留念。

      (張梅的畫外音:沒人知道我的傷心。從那時起,我就決定要離開梧州了。)

      24.夜晚。張梅家。

      張梅收拾行裝。當撿出梁文亭為她作的畫時,她怔住了。

      沉吟許久,張梅劃著火柴,點燃了畫?;鸸庵?,兩滴淚掉落手上。

      阿秀推門進來。兩人呆呆地對視著。

      燃燒著的畫紙飄落地上。阿秀看時,只剩下“采菊望南山”幾個字了。阿秀走過去,與張梅輕輕擁抱。

      25.以下是幾組蒙太奇鏡頭

      碼頭上,阿秀與張梅依依惜別。

      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鑼鼓喧天,醒獅起舞,鞭炮齊鳴。梧州市政府為新街建成舉行隆重儀式。

      新望江樓下,梁文亭為新樓開業(yè)瀟灑揭幕。阿秀、劉嬸和一眾伙計在一旁欣喜地鼓掌。

      望江樓內(nèi),“不奪者志,不滅者業(yè)”的字幅鏡框掛在了大廳正面墻壁上。大廳中人氣鼎盛,新老顧客把盞言歡。

      (張梅的畫外音:我要離開梧州了。只有阿秀知道我是傷心而走。她一直很內(nèi)疚,但我看得出,梁文亭在她心中占據(jù)的位置。愛情,永遠是友情替代不了的。那時,我只知道我是最傷心失意的人??烧l也不知道,等待阿秀的是什么。)

      26.白天。龍母廟。梧州。

      大殿內(nèi),阿秀虔誠上香,跪拜龍母像。劉嬸和龍母廟主持清姨,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在一旁微笑看著。

      廂房內(nèi)。

      阿秀面如桃花,呼吸急促,緊張而期待地說:“他要是向我求婚怎么辦???”

      劉嬸和藹地說:“你阿爸阿媽都是開通人,現(xiàn)在是新時代了嘛。那些繁文縟節(jié)你就別操心了。只是有一點,成親前,不能住進望江樓。這樓,現(xiàn)今可不是你李家的了?!?/p>

      阿秀撒嬌道:“不是呀!我還沒準備好嘛!他家里情況我一點不了解?!?/p>

      劉嬸滿不在乎:“行了秀姑娘,成了親不就了解了??烊グ?,他在河邊可等久啦。”

      27.黃昏。江岸邊河灘。梧州。

      秋日黃昏。汽輪、帆船、小艇陸續(xù)泊岸。

      (張梅的畫外音:那是阿秀永遠不能忘記的一天。梁文亭向她求婚了。但他又告訴她,他在家里早就定了親。)

      江邊。阿秀坐在石頭上,定定地望著江水,面無表情。

      梁文亭來回踱步,煩躁不安。

      梁文亭:“那是包辦婚姻,在我沒懂事時就定下了。我們是新青年,我不要那些封建殘渣!”

      阿秀閉眼沉默。

      梁文亭:“你說話??!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阿秀張開了眼,但依然不看梁文亭:“你一點不愛你的表妹?”

      梁文亭:“不愛!我們兩家都是經(jīng)商的,這是一種交易,拿我來做交易!”

      阿秀悠悠地嘆了口氣:“為什么現(xiàn)在才跟我說?”

      梁文亭:“我離不開你阿秀,我下定決心了!我們遠走高飛吧,到別的地方開創(chuàng)一番事業(yè)!”

      阿秀輕輕搖頭:“我哪也不去?!?/p>

      梁文亭又來回踱步。好一會兒,他終于拿定了主意,走到阿秀跟前:“請你給我一年時間,我要回家做個了結。你等我一年,一年后,我一定回來娶你!”

      阿秀抬起了頭。看著梁文亭緊張著急的樣子,她的心終于軟了。她久久地、溫柔地看著梁文亭。

      江邊。阿秀和梁文亭漫步河灘上。

      阿秀:“阿爸十七歲那年,爺爺去世了。阿爸分到了爺爺?shù)膸桩€茶園。阿爸人很聰明,又勤快,他一心一意地種茶,種的茶好,商行的人都搶著向他要茶。后來阿爸認識了江浙一位有名的茶商,茶商讓他到江南學習種茶的新技術。有一天,阿爸到了南京郊外的一個小鎮(zhèn),夜晚,他在小院里吹起了笛子。笛聲引來了一位富家小姐,她就是阿媽。后來阿爸對阿媽說,你跟我到嶺南吧,那里也有一條江,叫西江。阿爸說,我要在西江邊為你建一座樓,叫望江樓,望著西江,想著長江?!?/p>

      梁文亭著迷地看著阿秀。

      阿秀沉浸在回憶中:“望江樓還沒建成,阿媽就不顧家人的反對來到了梧州。結婚后,阿媽一直沒有懷孕。她很著急,四處尋醫(yī)問藥,還勸阿爸納妾。阿爸堅決不同意。再后來,也許是龍母賜福,他們有了我?!?/p>

      說到這里,阿秀害羞地笑了一笑。

      梁文亭也笑了,但笑得有點尷尬。沉默了一會,他深情地說:“我只愛你一個,我就是為你重建了望江樓?!?/p>

      阿秀感激而溫柔地點了點頭:“望江樓是阿爸對阿媽的承諾,所以,我不能讓它消失?!?/p>

      梁文亭搶著說:“現(xiàn)在,望江樓也是我對你的承諾?!?/p>

      28.白天。龍母廟。

      龍母廟大門前,阿秀輕拉梁文亭的手說:“進去許個愿吧。從小到大,我有什么事就到這里來跟龍母娘娘說?!?/p>

      梁文亭順從地跟阿秀走進了大門。

      龍母廟大殿。

      阿秀跪在蒲團上,閉眼合十。梁文亭稍稍遲疑了一下,也跟著下跪合十。龍母雕像,龍母和藹慈祥。

      遠處,清姨在靜靜地看著。

      良久,阿秀輕輕張開眼,轉(zhuǎn)過頭深情地看著梁文亭,溫柔而堅定地說:“一年太短,我可以等你十年?!?/p>

      29.以下是幾組蒙太奇鏡頭

      望江樓三樓陽臺,阿秀和梁文亭并肩凝望秀美河川。

      (張梅的畫外音:后來阿秀說,她許下十年的承諾,是因為對一個女人來說,那十年是最青春最寶貴的年華。她要把自己一生中最寶貴的一段,獻給她的初戀。)

      碼頭上,阿秀送別梁文亭。梁文亭依依不舍,心事重重。阿秀自然平和,神情中開始透出一絲成熟。

      鄉(xiāng)下李家村,李善持家。阿秀耐心地向父母解釋著什么。李善持不住搖頭,李夫人傷感垂淚。最后,三人都沉默不語。

      (張梅的畫外音:梁文亭又一次離開了阿秀,他走得很匆忙。他把望江樓托付給了阿秀。阿秀第一次沒有聽父母的話,住進了望江樓。)

      三 守望

      30.夏天的夜晚。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一排排夜宵攤檔人氣旺盛。小廣場上,老藝人投入地唱著粵曲小調(diào),圍觀人群不時發(fā)出喝彩聲。

      江邊?;ㄍг萍瑹艋鹜??;ㄖφ姓沟募伺畟円笄跀埧汀?/p>

      燈紅酒綠的花艇包房內(nèi),三十出頭的唐宗勝和一位四十來歲的胖子老陳各挨著一個姑娘交杯暢飲。

      唐宗勝:“老陳,這次滿意了吧?”

      老陳操云貴口音:“搞倒事,搞倒事。阿個廣東棉紗賣瘋了!”端起酒杯伸到唐宗勝前:“兄弟,再個多謝了!”

      唐宗勝:“得了!你那船桐油也讓我發(fā)了一筆。我是問那女仔,你要的湖南妹崽?!?/p>

      老陳擺擺手:“一會再整她。說好了,別喝醉了不算話。你加一船貨,下回我來再跟你結數(shù)?!?/p>

      唐宗勝:“做生意,牙齒當金使!你又不是第一天認得我。”

      老陳一拍桌:“好,得吃噢!”回身摟著姑娘:“湖南哪里的?”

      姑娘:“常德?!?/p>

      老陳:“桃花源那里的。哈,老唐,我去尋摸桃花源了。”

      老陳摟著姑娘出房。剩下那姑娘挨近唐宗勝:“老板,廣東人???我可是廣東妹哦!”

      唐宗勝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推開她,說:“坐一邊去!喝酒?!?/p>

      姑娘滿臉不情愿:“還喝???”

      唐宗勝正眼不看她:“喝!錢照給你?!?/p>

      姑娘頓時滿臉堆歡,舉杯說:“老板,干杯!”

      31.清晨。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唐宗勝扶著老陳出花艇走上碼頭。

      老陳打量著唐宗勝:“兄弟,你又沒進貨???”

      唐宗勝:“手頭緊,力不從心?!?/p>

      老陳悻悻地說:“你眼界也太高了。你們廣東人最會享受,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就你老唐,孤家寡人,是不是麻雀叫不起了?”

      唐宗勝推了他一把:“得了!喝早茶去。大同還是南華?”

      老陳搖頭:“換家新的嘛!”

      唐宗勝想了一想:“好,到新街。”

      32.早上。望江樓。梧州沿江新街。

      望江樓三樓天臺。晨光斜照。

      阿秀在陽臺上輕聲誦讀鄭觀應的《盛世危言》:“商務之盛衰,不獨關物產(chǎn)之多寡,尤必視工藝之巧拙。有工以翼商,則拙者可巧,粗者可精?!?/p>

      一個伙計急匆匆地跑上來:“阿秀姐,有……有兩位客人,要見你……見老板?!?/p>

      望江樓大廳樓梯口。

      劉嬸小聲地對趕下來的阿秀說:“兩個老咸蟲,剛從花艇上來,滿嘴淫穢話。我氣不過,給他多下了把鹽。你不要去理他們。”

      阿秀理解地一笑,走向包廂。

      包廂里。

      老陳還在氣咻咻地罵伙計:“小廝兒,你個欺負外地人!坐那的可是本地大名鼎鼎的華泰商行的唐老板。你個嚕子!”

      唐宗勝不耐煩地拉著他:“得了。我叫你去南華的嘛?!?/p>

      阿秀和劉嬸進來。

      老陳看著阿秀眼放精光。唐宗勝也細細打量著阿秀,滿臉不相信的樣子。

      老陳:“你是……老板?”

      阿秀禮貌地說:“對不起了,給你們換兩碗吧?!?/p>

      老陳來勁了:“換可以,你來煮,再端上來幫著喝兩口。”說著要湊上前去。唐宗勝又一把拉住了他。

      阿秀臉色平靜但胸口起伏。她不再言語,轉(zhuǎn)身出了包廂。耳邊傳來老陳的淫笑聲:“這妞兒比昨晚那桃花源好看多了。”

      望江樓廚房里。

      阿秀沉著臉走進來。廚師正在用煲仔煮著粥。

      劉嬸跟進來說:“這回放少點吧。”

      廚師拿勺子往鹽缸里小心地盛了點鹽,征詢地望著阿秀。

      阿秀依然沉著臉。忽然,她上前拿過廚師的勺子丟在一邊,雙手捧起鹽缸,嘩地把半缸鹽倒在了粥里。

      劉嬸、廚師和旁邊的伙計面面相覷。

      望江樓包廂里。

      阿秀淺笑吟吟地端上熱粥,又為他們盛到碗里。

      老陳看著阿秀感嘆道:“這粥好白,好嫩!我喝我喝?!迸跗鹜氪荡禑釟猓屯炖锼?。

      望江樓包廂外。

      劉嬸、廚師和伙計們緊張地聽著。

      忽然包廂里傳出老陳的叫聲:“媽喲!我呸!我呸呸呸!”

      包廂里。

      老陳已站了起來,用手帕手忙腳亂地擦著衣袖。唐宗勝大概也嘗了一口,手拿勺子,皺著眉看阿秀。

      阿秀滿不在乎地說:“這是本樓鎮(zhèn)樓之寶:咸濕粥!怎么?吃不慣吧?”

      老陳怒容滿面。唐宗勝饒有興趣地看著阿秀。

      (張梅的畫外音:這是唐宗勝和阿秀的第一面。唐宗勝說,就是在那天,他空蕩蕩了三十年的心開始充實起來了。)

      33.白天。望江樓。

      大門口支著一塊牌子,上寫:今晚包場,敬請包涵。

      空蕩蕩的大廳。廚師、伙計無所事事。

      望江樓阿秀的茶室。一疊鈔票擺在茶臺上。阿秀一邊喝茶一邊冷冷地看著那疊錢。

      劉嬸提醒阿秀說:“快六點了,按規(guī)矩,這客人要再不來,我們可以開門做別家生意。”

      阿秀:“放心吧,他付的訂金已經(jīng)是我們一天的營業(yè)額。他會來的。”

      墻上的掛鐘開始當當作響。阿秀站起來往外走。

      劉嬸問道:“你去哪?”

      阿秀:“迎接客人啊?!?/p>

      望江樓大廳里。伙計們定定地看著門口。那里站著一個人,是唐宗勝。

      唐宗勝邁步走進大廳。阿秀也款款走下樓梯。兩人慢慢走近。唐宗勝傲然站立,阿秀不卑不亢。

      唐宗勝:“今晚我包下望江樓,是想和阿秀姑娘單獨談筆生意。我不希望有人打攪。”

      望江樓外。劉嬸極不情愿地拉上大門,擔心地問一旁的伙計們:“阿秀不會有事吧?”

      一年長伙計說:“不會吧,那唐老板是有身份的人?!?/p>

      大廳內(nèi)只剩下阿秀和唐宗勝兩人。阿秀給唐宗勝沏上茶,然后坐到他的對面。

      唐宗勝:“我要買下望江樓。我可以出十倍的價錢,但有一個條件,連人帶樓一起買?!?/p>

      阿秀:“這樓不是我的?!?/p>

      唐宗勝:“我知道,但人是你的。況且,十倍的價錢,誰都會愿意賣的,包括人?!?/p>

      阿秀淡淡地說:“是嗎?”

      34.白天。梧州沿江新街。

      望江樓旁邊不遠的得月樓。

      樓門外掛滿橫幅:大益食客,天天五折。

      顧客云集,人聲鼎沸。

      35.白天。望江樓大廳。

      大廳內(nèi)冷冷清清?;镉媯兡弥n蠅拍在啪啪地拍著。

      僅有的一桌客人纏著劉叔叫嚷著:“熟客了,我們就認準望江樓,再打低點折吧?!?/p>

      劉叔陪笑著:“七折七折,最低了最低了?!?/p>

      客人:“得月樓可是天天打五折,跟你望江樓同樣的菜!”

      劉叔:“它是開業(yè)促銷,天天打五折可要大虧了。”

      客人不依不饒:“人家說了,一年到頭都打五折。我們是看你劉叔的面才來捧場。你就忍心只給我們七折?”

      劉叔苦笑無語。

      36.白天。望江樓阿秀的茶室。

      劉嬸憤憤不平:“這唐宗勝欺人太甚,分明是要擠垮我們。天天五折,連菜名都跟我們一模一樣?!?/p>

      劉叔:“現(xiàn)今的價目打七折剛好平本,再往下降,我們耗不起。”

      阿秀低頭喝茶,眉頭緊蹙,沉吟不語。

      劉嬸推劉叔:“你快想個辦法。”

      劉叔很無奈:“華泰是大商行,資金雄厚。他買下得月樓可是花了近兩倍的價錢?!?/p>

      阿秀虛弱地點了點頭:“我們是沒法跟他爭的?!?/p>

      劉叔小心地問:“要不我們暫時關了望江樓,避一段時間?”

      劉嬸:“干脆不干了!反正這樓是梁文亭的,這小子,一年多了都沒個音訊。我們在這給他瞎打工!秀,你不用管我們,我和你劉叔大不了又擺攤賣涼茶去?!?/p>

      阿秀倔強地說:“不能關門?!?/p>

      劉嬸:“這唐宗勝可是沖你來的。除非你嫁給他,要不怎么辦?”

      阿秀固執(zhí)地說:“我不關門,也不要跟他斗?!?/p>

      37.白天。龍母廟。梧州。

      大殿。阿秀虔誠上香跪拜龍母。

      廂房內(nèi)。阿秀握著清姨的雙手,懇切地說:“清姨,這事就拜托你了。只有這樣,才有可能讓他不再為難我?!?/p>

      清姨和藹地說:“放心吧,清姨看著你長大,怎能不幫你?”

      38.早上。江邊碼頭上的唐宗勝華泰商行貨倉。梧州。

      搬運工肩扛人抬一袋袋一箱箱的貨物上上下下,裝船卸貨,碼頭上一派繁忙。

      唐宗勝心不在焉地站在碼頭上看著。管家老吳走了過來。

      唐宗勝期待地看著他。

      老吳:“望江樓今天把菜式菜名都改了,價格由原來的七折回到九折。望江樓推出家鄉(xiāng)特制新茶,茶位費也升了一毫。還有,望江樓制作了一種小套餐,說是要上門賣給碼頭的工人……”

      唐宗勝一時怔住了,不耐煩地問:“還有還有嗎?

      老吳:“還有,今天一早望江樓圍了不少人。聽說,阿秀要搞什么斗酒比賽?!?/p>

      唐宗勝來了興致:“這小丫頭搞什么鬼?只一招出來,倒不希奇,這一套兒來,可就有點意思了!”

      老吳:“還有……”

      唐宗勝忍不住笑了:“還有?。俊?/p>

      老吳:“還有,阿秀這兩天都往龍母廟去,一呆就是大半天?!?/p>

      唐宗勝疑惑地:“龍母廟?”

      39.黃昏。龍母廟。

      唐宗勝走到關閉的大門前,輕扣門環(huán)。

      門吱的一聲打開,清姨在里邊說:“是唐先生吧,請進來?!?/p>

      唐宗勝詫異地問:“你認得我?”

      清姨搖搖頭:“不認得。”

      唐宗勝更詫異了:“那你怎么知道是我來?”

      清姨:“該來的自然會來?!?/p>

      廂房內(nèi)。

      清姨和唐宗勝隔著一張點著香的茶幾并排而坐。

      唐宗勝:“這里果然有高人,背后指點阿秀的高人?!?/p>

      清姨:“這里沒有高人。在唐先生眼里,也沒有什么高人?!?/p>

      唐宗勝干笑兩聲:“嘿嘿,阿秀和望江樓那幾下雖然不錯,但她沒有實力做后盾?!?/p>

      清姨:“什么是實力?財富的確是一種實力,但還有另外一種實力,這種實力更是讓人不可小覷?!?/p>

      唐宗勝不以為然。他環(huán)顧四周,干凈清雅,一塵不染。

      唐宗勝收斂了一下:“哦,倒要請教?!?/p>

      清姨:“阿秀這姑娘從小就溫順善良,但性格中總有一股執(zhí)著。有一年,她才五歲,就在這廟里,一個香客逗她玩,說要送她一把小花扇。她就愣是在這等了人家一天,最后哭著讓阿媽拉了回去。還有一年,她十二歲,說要在我生日那天送我一個桃木梳子。碰巧那幾天賣梳子的人沒有出攤,她就跑遍了半個梧州城去找人家?!?/p>

      唐宗勝嗤的笑了,他微微搖頭:“是阿秀讓你跟我說這些的?她讓你向我求情嗎?”

      清姨一字一句地說:“唐先生,你錯了。阿秀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競爭,望江樓也無論如何爭不過你。但是,你的所謂實力,也無論如何不可能令阿秀屈服!因為阿秀有另外一種實力,那就是執(zhí)著,對承諾的忠誠和執(zhí)著!就在這龍母廟里,當著龍母娘娘的面,阿秀鄭重地許下了一個承諾,一個用十年來等待的承諾!唐先生,你是生意人,難道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諾千金嗎!?”

      這當頭棒喝猛然把唐宗勝震住了。他忽然有點茫然,有點無助,不自禁地把身子往椅背靠了靠。

      清姨放緩聲調(diào):“來吧,讓我跟你說說阿秀和望江樓的故事吧?!?/p>

      (張梅的畫外音:唐宗勝永遠忘不了那一天。他說,那天,是阿秀為他打開了一扇大門,一扇通往善良、仁愛,但又不屈不撓的大門。)

      40.早上。望江樓。

      望江樓三樓天臺。

      阿秀倚著欄桿怔怔地看著江面。劉叔、劉嬸和一眾伙計興沖沖地上來。

      劉嬸激動地搶著說:“阿秀,阿秀,得月樓,得月樓漲價了!”

      劉叔也興奮地說:“菜式也變了,價格都比我們的高?!?/p>

      阿秀轉(zhuǎn)過身,強忍的淚水奪眶而出。她輕輕地張開手臂,劉嬸趕忙上去摟住她:“乖孩子,太難為你了,真是太難為你了?!?/p>

      阿秀抽泣著,緊緊地摟住劉嬸。

      41.早上。唐宗勝的半山宅院。

      小鳥在籠里歡叫。唐宗勝躺在搖椅上無聊地搖晃著。

      管家老吳:“就這么算了?”

      唐宗勝:“誰說的?這事長著呢?!?/p>

      老吳:“那也不用把價格抬那么高嘛?!?/p>

      唐宗勝:“得了。對付女孩子不能來硬的。”

      老吳:“哦?”說完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走了。

      42.夜晚。得月樓大廳。梧州沿江新街。

      大廳上擺滿酒席,酒席上坐滿客人。唐宗勝、阿秀以及七八位老少不一的商界人物坐主席臺上。唐宗勝坐主位,阿秀坐下首。

      一位長須老者朗聲說道:“得月樓和望江樓握手言和,本市飲食界消弭了一場小風波??上部少R!”

      另一人打趣道:“望江樓那幾路新玩法,倒是給梧州商界平添了不少姿彩?!?/p>

      老者說:“為商之道,本無常法。但皆應以和為貴!”

      唐宗勝舉杯站起來說:“為以和為貴,干杯!”

      眾人舉杯。阿秀遲疑著。

      旁邊一人說:“阿秀姑娘,這是和頭酒,要喝!”

      阿秀于是拿起酒杯:“好!阿秀敬各位叔叔伯伯,先飲為敬?!闭f完一飲而盡。大家齊聲喝彩。

      唐宗勝旁邊一人笑道:“別都叔叔伯伯嘛,我們有這么老嗎?”說完用胳膊碰了碰唐宗勝:“是吧?唐老板。”

      眾人大笑。阿秀羞紅臉低下頭。唐宗勝推了那人一把:“得了!”

      觥籌交錯中,唐宗勝舉杯走到阿秀旁:“望江樓的斗酒比賽真是有趣,今天我們得月樓也來玩玩?”

      阿秀爽快地說:“可以。”

      唐宗勝:“你是女的,我兩杯,你一杯?!?/p>

      阿秀不甘示弱:“現(xiàn)在男女平等,一杯對一杯。”

      哄笑聲中,唐宗勝拿過大蓋碗,挑釁地看著阿秀:“大碗?”

      阿秀點頭:“正好!”

      唐宗勝單手持碗,一口氣飲盡。阿秀雙手捧碗,慢慢喝完。

      一碗,兩碗,三碗……

      哄笑聲漸漸停歇,眾人吃驚地注視著阿秀。

      酒席漸散??腿藗兣R走前都笑著過來拍拍已經(jīng)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的唐宗勝:“老唐,沒事吧?”

      唐宗勝偶爾無力地晃晃手,嘟噥道:“得了,得了。”

      阿秀對老吳招招手:“麻煩你跟我到望江樓,拿兩包茶給他解解酒?!?/p>

      43.白天。望江樓阿秀的茶室。

      阿秀神態(tài)平和地泡茶。唐宗勝臉上也沒了一貫的傲氣。

      唐宗勝:“生意還好吧?”

      阿秀:“好。謝謝唐老板高抬貴手,以后還請多多關照?!?/p>

      唐宗勝笑了:“得了,你不是生意人?!?/p>

      阿秀好奇地“哦”了一聲。

      唐宗勝:“哪有生意人為別人經(jīng)營不問名分的?”

      阿秀:“你也不是生意人?!?/p>

      唐宗勝也好奇地“哦”了一聲。

      阿秀:“哪有生意人做賠本生意的?!?/p>

      唐宗勝看著阿秀嚴肅地:“這么說我們是一對咯。”

      阿秀別過臉不理他。

      唐宗勝呷了一口茶,問:“上次為什么給我們的粥放那么多鹽?”

      阿秀:“你們從花艇上來,滿身的咸氣整個望江樓都聞得到。放多點鹽,不正對你們的味嗎?”

      唐宗勝啞然失笑。

      44.傍晚。唐宗勝的半山宅院。

      老陳提著一包袱在管家老吳的陪同下進來??匆娞谱趧偎滩蛔⌒覟臉返湹毓笮Γ贿吙觳较蚯耙贿叴舐曊f:“老唐啊老唐,聽說你喝酒栽在一個小姑娘的手里,你怎的這么不中用?你不是號稱唐三斤嗎?”

      唐宗勝的神情一半不好意思,一半有點怡然自得:“得了得了,別提那事了?!彼麑蠀钦f:“是你告訴他的嗎?”

      老陳:“哪用他說,我在貴州都聞到你的糗味了?!闭f著把手上的包袱扔給唐宗勝:“上回多加那船棉紗的錢?!?/p>

      唐宗勝接過包袱,看也不看就丟給老吳。然后拉著老陳的手說:“得了,給你接風去。”

      老陳高興地說:“好,到花艇。我要上回那桃花源!”

      唐宗勝突然想到什么,悻悻地說:“我才記起,廣東老家有人來。老吳,你陪陳老板先去?!?/p>

      老陳警惕地扯住唐宗勝:“你可要來!這回我要看你進貨?!?/p>

      唐宗勝無奈地:“要不明天我再陪你早茶?!?/p>

      老陳盯著唐宗勝久久地看,忽然放聲大笑:“你不單喝酒栽在那小姑娘手里,這輩子也要栽在她手里了!”

      45.夜晚。唐宗勝的半山宅院。

      唐宗勝獨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喝悶酒,耳邊回想起老陳的話“你不單喝酒栽在那小姑娘手里,這輩子也要栽在她手里了!”。

      突然,他把酒杯往小桌上一按,狠狠地說:“得了,栽就栽吧!”站起身來,走出宅院。

      46.夜晚。梧州沿江新街。

      街上行人稀少。唐宗勝在得月樓門前來回踱步,不時偷望旁邊不遠處的望江樓。望江樓里還亮著燈,但大門已經(jīng)關閉。

      得月樓的大門吱的開了條縫,小伙計問:“老板,你還進來嗎?”

      唐宗勝惱怒地擺擺手,伙計咋舌趕緊關門。

      唐宗勝終于下定決心走向望江樓。

      望江樓門前。唐宗勝輕輕敲門。開門的是劉嬸。

      唐宗勝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劉嬸把門拉開了一點:“我們收市了。嗯,阿秀也睡了?!?/p>

      唐宗勝不自然地:“我來……買點茶。哦,就是上回解酒的茶?!?/p>

      劉嬸寬厚地一笑:“好的。”

      樓上。阿秀在窗后看著在夜色中郁郁離去的唐宗勝,輕輕地關上了窗門。窗臺下的桌上,放著梁文亭送的那幅畫: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阿秀坐下來,拿起畫癡癡地看著。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畫紙,又把畫捧起,掩住了臉龐。幾滴淚水透過紙背。

      47.白天。望江樓。

      大廳內(nèi)客人三三兩兩。阿秀在收銀臺記賬。劉嬸走過來說:“這生意有點不咸不淡的。”

      餐桌上,一客人看著報紙憤然道:“小日本真是無賴,占了東北,又來蠶食華北!”

      另一客人道:“這世道,有得亂了?!?/p>

      又一客人說:“還是我們廣西好,這幾年,風平浪靜的。”

      前一客人:“唉,現(xiàn)今也難啦。”

      唐宗勝悠閑地走進望江樓。劉嬸捅捅阿秀,阿秀嗔怪地看著劉嬸。

      唐宗勝走過來,把兩張戲票放在收銀臺上:“馬大師的戲,叫什么《蝴蝶夫人》。我好不容易搞到的。”

      阿秀想了一想,伸手把兩張票都拿了過來:“謝謝!哎,劉嬸,今晚我和你去看?!?/p>

      唐宗勝有點意想不到地愣著。

      48.夜晚。南華酒店戲院。梧州。

      唐宗勝坐在酒店外的街邊小食檔里,一邊看著《蝴蝶夫人》的劇情介紹,一邊不煩躁地磕著瓜子,時不時往戲院門口觀望。

      戲院里,座無虛席。

      戲臺上演的是根據(jù)貝拉斯特的同名戲劇改編的粵劇《蝴蝶夫人》。阿秀被戲劇打動,眼眶含淚。當演到蝴蝶夫人巧巧桑自刎身亡時,阿秀忍不住哭出聲來。劉嬸輕輕地摟著她。

      曲終人散。阿秀淚猶未干地走出來。唐宗勝趕忙起身迎上去。

      阿秀和唐宗勝并排而走。劉嬸故意放慢腳步,跟在后面。

      唐宗勝:“如果那個男人是愛你的,他不會幾年都不跟你聯(lián)系?!?/p>

      阿秀低頭不語。

      唐宗勝:“為什么非要等他,看看眼前不行嗎?”

      阿秀堅定地說:“我答應了要等他十年,承諾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看著唐宗勝著急而關切的臉,輕聲說:“你放心,我不是巧巧桑?!?/p>

      49.白天。李家村。梧州。

      陰霾的天空。

      李善持家的臥室。李夫人一臉病容地半躺在床上。李善持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阿秀坐在床沿,細心地給母親敷熱毛巾。

      李善持給阿秀遞過一個包袱:“拿著,這是賣望江樓的錢。好好收著,爸媽給你的嫁妝。還有,就是這老房子了。”

      阿秀不接:“說好了,要去就一塊去。你們倆去,我不能放心?!?/p>

      李善持著急地:“阿秀,你怎么就不明白。這日本人那么殘暴,我和你阿媽倆老人也就罷了,你一個女孩子家怎么去?!”

      50.以下幾組蒙太奇鏡頭。

      白天。梧州市區(qū)。街道上,不時有軍車呼嘯而過,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士兵慢跑行進。街道旁三幾個難民愁容滿面,東張西望。

      望江樓上。阿秀茫然地看著陰沉的天空。天空下的江面上,只有一兩條小漁船在飄搖。

      (張梅的畫外音: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了。日本人占領南京后,阿秀的母親失去了家人的音訊。阿秀的父親陪著她北上尋找家人。他們沒有讓阿秀同去。阿秀明白,兩位老人已經(jīng)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晚上。望江樓大廳。阿秀獨自一人站在大廳內(nèi),定定地看著墻上“不奪者志,不滅者業(yè)”的字幅。

      (張梅的畫外音:那天晚上,阿秀迷惘了,兩個相濡以沫的老人,為什么能夠放棄他們愛的承諾――望江樓。)

      李家村。陰霾的天空。

      (張梅的畫外音:阿秀的媽媽沒能找到親人。半年后,他們平安地回來了,但阿秀的父親從此一病不起。)

      李善持半躺在床上。阿秀扶著他喝藥。

      李夫人坐在一旁沉默著。

      李善持用力拉著阿秀的手,但聲音很虛弱:“你媽媽從長江邊來到西江邊時,望江樓只建到了一半,可是我已經(jīng)沒錢了。我對你媽媽說,回去吧,我失信了。你媽媽把她身上所有的錢交給了我,她說,夠了,只要你心里裝著這個承諾就夠了,現(xiàn)在,我們一同完成這個承諾吧。阿秀,不要再等了,有些承諾,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p>

      阿秀把頭伏到李善持胸前,低聲說:“可是,我如果不等夠十年,我一輩子都難以安心?!?/p>

      李善持無奈地輕輕搖頭,慢慢閉上眼睛。

      黃昏。山坡下。一座新墳。

      阿秀和李夫人跪在墳前。李夫人神態(tài)超然,阿秀悲傷憂郁。

      白天。李家村。李宅。

      廳房里,阿秀收拾行裝。墻上掛著李善持的遺像。

      李夫人把一個包袱塞到阿秀的行李箱:“這是你的嫁妝,也是你下半輩子的依靠。”

      阿秀把包袱又拿了出來,把頭輕輕地靠在了母親的肩上。

      51.白天。梧州市區(qū)山邊防空洞。

      防空警報長鳴。街道的人群紛紛跑向山邊的防空洞。

      防空洞內(nèi),唐宗勝不斷用手撥開擁擠的人群,來回找尋著。忽然,他發(fā)現(xiàn)了劉嬸,擠上前著急地問:“阿秀呢?”

      劉嬸也急道:“剛才還見著的啊!”

      唐宗勝:“她進防空洞了沒有?”

      劉嬸一臉茫然。

      唐宗勝更著急了:“在哪走散的?在哪?!”

      劉嬸忽然驚喜地看著唐宗勝的后面。唐宗勝趕忙轉(zhuǎn)過身去,阿秀提著一個箱子靜靜地站著,臉帶感激看著唐宗勝。

      唐宗勝松了口氣:“你下回把緊要的東西都撿好,警報一響拿起就跑。”說著伸手過去要幫阿秀拿箱子。

      阿秀下意識地退了一下,發(fā)現(xiàn)唐宗勝兩手空空:“你的呢?”

      唐宗勝故作埋怨道:“我只想著過來幫你提行李,你的寶貝多?!闭f著又伸手過去拿阿秀的箱子。

      阿秀把箱子放到了地上,輕聲說:“放地上就行了。”唐宗勝不理,還是把箱子拿了過去。

      防空洞里一時安靜了,洞內(nèi)昏暗的燈一閃一閃,偶爾聽到洞外傳來爆炸聲。

      唐宗勝提著阿秀的箱子,自得地笑了。

      52.白天。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幾間倒塌的民房和商鋪前,有人在大聲咒罵著。

      阿秀站在街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被炸塌了一半的望江樓。

      唐宗勝罵道:“日本仔真不長眼睛,要炸就炸得月樓啊?!?/p>

      阿秀慍怒地瞪了他一眼。

      唐宗勝:“這樣,我把得月樓的牌子換成望江樓,你來經(jīng)營吧?!?/p>

      阿秀生氣地轉(zhuǎn)身就走。唐宗勝趕忙攔住她:“阿秀,我不知怎樣安慰你。望江樓本來就不是你的?!?/p>

      阿秀轉(zhuǎn)回頭看著唐宗勝,倔強地說:“是誰的并不重要。”

      唐宗勝愕然。

      53.以下幾組蒙太奇鏡頭

      倒塌的望江樓前,阿秀和一工頭模樣的人討價還價。工頭邊看圖紙邊不住搖頭:“不可能跟原來的一樣?!?/p>

      李家村李宅,阿秀依偎在李夫人身邊。李夫人撫摸著阿秀的頭:“回來跟媽住吧?!?/p>

      屋內(nèi)。阿秀打開包袱,里面是一堆錢,阿秀用手輕輕撫著錢。

      市區(qū)街道,阿秀快步前走,唐宗勝在后面緊跟著。唐宗勝:“日本人的飛機隨時可能再來,到時又炸了怎么辦?”

      阿秀:“炸了再建?!?/p>

      唐宗勝:“你有多少錢建了又建?!”

      阿秀:“只要有錢就建!”

      望江樓施工現(xiàn)場,工人們正在砌墻。阿秀指揮著。一旁的劉嬸:“這樓修好了算誰的?”

      (張梅的畫外音:半年后,阿秀又把望江樓修好了。她把父親留給她的嫁妝拿了出來。所有的人都在勸她放棄,但阿秀還是把樓修好了。)

      四 重逢

      54.白天。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難民成群結隊,乞丐沿街乞食。兩名頭戴鋼盔的憲兵把一個在街上發(fā)酒瘋的傷兵拖到一邊。

      望江樓前。劉嬸和阿秀擺著一張桌子給難民和乞丐派饅頭。

      劉嬸把筐里的最后一個饅頭遞出:“沒有啦,沒有啦,今天就到這啦,到別家去吧?!?/p>

      阿秀收拾桌面要進樓,抬頭一看,張梅一身戎裝站在眼前。

      阿秀又驚又喜,與張梅深深擁抱。

      (張梅的畫外音:那一年,我又回到了梧州。我嫁給了一位軍醫(yī),自己也成了一名護士。廣州淪陷了,部隊醫(yī)院不斷西遷,終于遷到了梧州。我已找到了歸宿,可阿秀,還在默默地等待。)

      55.夜晚。望江樓阿秀的臥室。

      兩人相擁床沿看著畢業(yè)合影。

      張梅滿懷感嘆:“看看,那時我們多年輕!秀,當時你可是在熱戀中。誰知道,后來會發(fā)生這么多變故?!?/p>

      阿秀輕垂眼瞼,傷感地把頭靠在張梅肩上。

      張梅:“我現(xiàn)在明白為什么輸給你了,我輸?shù)眯姆诜?!?/p>

      阿秀嗔怪地輕推張梅:“你的他呢?怎么不帶來給我瞧瞧?”

      張梅:“給你瞧瞧,你又搶走了怎么辦?”

      阿秀漲紅臉:“你說什么呀!”伸手去打張梅。兩姐妹扭作一團。

      56.傍晚。江邊碼頭,倉庫大門前。

      唐宗勝臉色嚴峻地看著江面。江上冷冷清清,船只稀少。

      老吳又急又無奈地:“都大半個月了,這老陳搞什么?”

      唐宗勝:“水路不暢,他得走旱路?!?/p>

      老吳:“可貨怎么運?這倉庫靠著工廠區(qū),日本人飛機專往這炸。貨毀了,算誰的?”

      唐宗勝咬咬牙,沒有說話。

      57.夜晚。望江樓大廳包廂。

      桌上擺滿菜肴。唐宗勝獨自一人滋滋有味地邊吃邊喝。

      阿秀沉著臉走進來,用手敲敲桌面:“收市了,別吃了?!?/p>

      唐宗勝:“哪有你這么趕客人的?!?/p>

      阿秀:“天天點這么一大桌,吃不完,打包走!”說完扭身就走。

      唐宗勝懶懶地摸摸肚皮:“好,我走?!?/p>

      大廳內(nèi)。收銀臺。

      劉嬸和劉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阿秀走過來,臉色依然陰沉:“明天他要再來,別給他點那么多!”說完轉(zhuǎn)身走上樓。

      劉嬸小聲嘟噥著:“人家來幫襯都不要?!?/p>

      劉叔:“你懂什么?這唐老板也難,生意本來就少,還壓著滿倉的貨出不了手?!?/p>

      劉嬸有點明白了:“哦?”

      58.夜晚。得月樓。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大廳內(nèi)空空蕩蕩。唐宗勝和老陳坐在一張桌邊喝酒。

      老陳:“你這得月樓就這么丟空啦?”

      唐宗勝:“沒精力打理?!?/p>

      老陳:“要兄弟你親自拾掇嗎?嘿嘿,生意少了,不想跟望江樓搶飯吃吧?”

      唐宗勝一擺手:“得了,喝酒!”

      老陳拿過一個大包袱放在桌上,推到唐宗勝跟前:“給,貨錢!”

      唐宗勝皺起眉頭把包推回到老陳面前:“你的貨運不走?!?/p>

      老陳把包又推回:“我定的貨,運不走也是我的?!?/p>

      唐宗勝用力再把包推回:“沒運走就不是你的!”

      老陳懇求道:“算我求你了可好,你壓著太他媽多錢了。”

      唐宗勝傲然地說:“壓不死!”

      老陳忽地站起來,怒道:“你別和老子掉歪了!你咋個很有錢嗎!你他媽的給我拿著,你個嚕子!”

      唐宗勝也忽地站起來:“丟那媽的,這是我的地頭,我他媽的說了算!”

      59.白天。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望江樓前。劉嬸和阿秀給難民和乞丐派饅頭。

      阿秀埋頭一個個發(fā)著,眼前出現(xiàn)了一只打著綁帶的手臂和一只托著手臂的黑黝黝的粗手。阿秀沒有在意,把一個饅頭塞過去。那手想接,但突然退了回去。

      阿秀奇怪地抬頭,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軀,那是一位頭綁白紗,右臂吊著夾板綁帶的受傷的軍人。

      阿秀不好意思地看著軍人,欲言又止。

      軍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阿秀,仿佛想起了很遙遠的事。

      (張梅的畫外音:這是王子強和阿秀的第一面。阿秀說,那是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男人,但是,卻又如此的似曾相識。)

      60.白天。望江樓。

      包廂里,阿秀和王子強對坐桌前。

      阿秀解釋說:“對不起,我還以為是……所以給你遞了饅頭。”

      王子強把手一攤開:“饅頭很白,我怕把它弄臟了。”

      阿秀看了一眼王子強的手:“不臟啊?!?/p>

      望江樓大廳。

      劉嬸對劉叔說:“阿秀在里邊很久了。是不是那軍爺沒錢給啊?”

      劉叔:“沒錢給就叫憲兵。”

      說話間,唐宗勝大步走過來問道:“叫憲兵干嘛?”

      劉嬸遲疑了一下說:“有個受傷的軍爺來了,阿秀和他在包廂里。”

      唐宗勝頓時皺起眉頭,忍不住走過去掃了兩眼,然后悻悻地回過來說:“聊得很歡嘛?!?/p>

      劉嬸:“就怕白吃。生意本來就夠艱難的了。”

      唐宗勝不悅地說:“難還天天派饅頭!”說完甩手就走。

      劉嬸趕忙問:“不吃啦?”

      唐宗勝頭也不回:“飽了!”

      劉嬸劉叔相視而笑。

      61.夜晚。望江樓阿秀的臥室。

      阿秀對著行李箱發(fā)呆。劉嬸進來問道:“你想找什么?。俊?/p>

      阿秀:“不找什么,我在想還有什么緊要東西,要放到箱子里?!?/p>

      劉嬸奇怪地問:“緊要東西?放箱子里?”

      阿秀下意識地說:“警報一響,拿起就跑啊?!?/p>

      劉嬸明白過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62.白天。望江樓。

      大廳內(nèi),只有一兩桌有客人。阿秀親自端著一碟菜走進一個包廂。

      包廂里,王子強標準的軍人坐姿。頭上的白紗布條和臂上的吊帶、夾板已經(jīng)消失,但右手臂仍然綁著白紗布。看見阿秀端菜進來,王子強忙說:“別上那么多菜!”

      阿秀:“你養(yǎng)著傷,要多吃點?!?/p>

      王子強有點不好意思:“俺沒多帶錢?!?/p>

      阿秀:“記著賬?!?/p>

      王子強:“跟你直說吧,俺錢不多?!笨匆姲⑿阌悬c疑惑,解釋道:“俺是有軍餉,但給死去弟兄的家里人了。俺那些弟兄,死的慘!”

      阿秀:“那我請你。”

      王子強感動地說:“你生意不好,俺本想叫幾個弟兄來給你旺旺場,可他們錢也不多。”

      阿秀輕聲說:“謝謝你啦?!?/p>

      大廳內(nèi)?;镉嫸酥槐P菜從廚房出來。

      劉嬸攔住他問:“哪的?”伙計朝包廂努努嘴。

      劉嬸又問:“誰點的?”

      伙計說:“阿秀姐啊?!眲鹬睋u頭。

      包廂里。王子強略顯醉意:“那天俺在街對面看了你很久,你跟她長得真象!”

      阿秀:“她一定比我漂亮多了?!?/p>

      王子強:“俺跟你說,是挺俊的,還是她先對俺好。俺爹娘死得早,她對俺好,俺就認準她了。認識她時,俺才是個小兵,她還是學生。后來她對俺說,你要當了官俺才能嫁你。俺問為啥啊。她說當兵的太危險,當官了才安全。俺想也是,可要當個官兒哪能不玩命啊。好容易混到了個營長,俺問她,能嫁了吧。她說好?!?/p>

      王子強頓了一頓,想往桌上找酒壺。

      阿秀拿過酒壺給他倒了小半杯:“少喝點?!?/p>

      王子強一飲而盡:“可偏偏這時日本人來了。韓復榘屁沒放一個就丟了山東。俺一氣之下投別的部隊,可只給俺個排長。排長就排長吧,大小也是個官。俺偷空就去尋她。她卻說,不能嫁你了,俺跟別人好了。唉,俺也不怪她,問她要一張相片,好以后留個念想。她說好??傻鹊诙煸偃フ宜?,人早搬了。她是怕俺帶人去搶她!”

      說到這里,王子強滿懷怨恨地又把眼光射向酒壺。

      阿秀感同身受,眼睛濕潤,嘆了口氣,給王子強倒?jié)M了酒,又拿過一個酒杯滿上:“來,我跟你喝一杯吧。”

      王子強高興道:“好!干了!”仰頭飲盡。阿秀也一口喝完。

      王子強問道:“阿秀姑娘,你人那么好,一定有人家了吧?”

      阿秀低頭說:“我的未婚夫到別的地方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p>

      王子強定定地看了阿秀良久,忽然左手拍桌:“那小子是不是也負你了?”

      阿秀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在等著他?!?/p>

      王子強狠狠地說:“他要是敢負你,老子去給你宰了他!”

      阿秀眉毛一揚說:“不說他了,我們再喝一杯!”

      包廂外,唐宗勝不知何時已在那里冷冷地看著。他低頭沉吟了一下,在旁邊找了張桌子坐下。伙計過來給他倒上茶。他拿起茶杯放到嘴邊,習慣性地吹了一吹。不料吹氣過大,滾燙的茶水溢出杯口,燙得他趕忙放下茶杯,一邊搓著手,一邊皺起了眉頭。收銀臺的劉嬸一邊招呼客人一邊留意著他。

      終于,阿秀攙扶著王子強搖搖晃晃地走出包廂。

      王子強:“阿……秀,阿秀,你真……好!”一個趔趄,身子傾倒過去。阿秀無法站穩(wěn),兩人一起撞上了唐宗勝的桌子。

      唐宗勝沉著臉站起身來,扯開阿秀,雙手扶住王子強。

      王子強瞪了唐宗勝一眼,左手用力往唐宗勝胸前一推。唐宗勝往后退了一步站定,臉色嚴峻,雙手握緊了拳頭。

      劉嬸趕忙跑過來問:“唐老板,你要什么?”

      唐宗勝目不斜視,板著臉從懷里掏出一疊鈔票按在桌上:“茶錢!一天到晚讓人白吃,看你望江樓能挺多久!”

      王子強瞪著唐宗勝怒道:“喂!你……說……什么?”

      唐宗勝背著手冷冷地看著王子強。兩人對峙著。

      劉嬸著急地:“給錢了,給錢了?!?/p>

      王子強笨拙地伸手到懷里,好一會才掏出兩張軍票:“錢,錢!俺有錢!”身子搖晃欲倒。

      阿秀上前扶住王子強,著急而關切地沖唐宗勝輕輕搖了搖頭。

      唐宗勝輕呼一口氣,轉(zhuǎn)過身面向門口。

      王子強掃了一眼桌上的那疊鈔票,目光移到自己手中皺巴巴的兩張軍票上,眼光中開始冒出怒火。

      阿秀命令唐宗勝:“把你的錢拿走?!狈鲋踝訌娛箘磐约荷砩峡俊L谱趧贇獾靡Ьo牙關,一甩手走出了望江樓。

      王子強回過頭來,看到阿秀溫柔的眼睛,起伏的胸口漸漸平靜。

      63.夜晚。望江樓阿秀的茶室。

      茶壺里的水燒得直冒熱氣。唐宗勝翹著二郎腿背靠在椅子上作悠閑狀。

      阿秀擺弄著茶具:“唐老板這段時間發(fā)財了?”

      唐宗勝:“哦,忘了跟你說,今天給你的錢是我預付一年的茶錢?!?/p>

      阿秀:“你要是有錢,可以多預付幾年的。”

      唐宗勝:“我想預付一輩子的?!?/p>

      阿秀:“那我得好好算算?!?/p>

      唐宗勝:“那些軍人是養(yǎng)傷的,保護不了你?!?/p>

      阿秀開始用熱水暖杯:“你預付的錢我給張梅了?!?/p>

      唐宗勝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看著阿秀。

      阿秀:“醫(yī)院缺藥,也缺錢。”

      唐宗勝站了起來:“你是給那個軍官吧。不就是個中尉嗎,明天我去買上幾百條槍,拉一隊人馬,我還當司令呢!”

      阿秀抿嘴一笑:“唐司令請坐。”

      唐宗勝恨恨地瞪了阿秀一眼,坐回椅子上:“我不管你給誰,反正我要在你這白喝一年的茶!”

      阿秀泡好了茶,輕聲說:“喝茶吧。”

      唐宗勝不動。

      阿秀凝望著杯中晶瑩的茶水平靜地說:“在我眼里,他只是個受傷的人?!?/p>

      唐宗勝扭過頭看著阿秀,接著欠過身來笑瞇瞇地說:“你們女人就是這樣,第二天我要是缺個胳臂少個腿的,你就會要我了是吧?”

      阿秀一把拿起茶杯塞到唐宗勝的手里,嗔怪地說:“生意人,不說不吉利的話。喝一口,吐出來?!?/p>

      唐宗勝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自己點了點頭。

      64.夜晚。望江樓阿秀的茶室。

      王子強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阿秀站著給他倒茶。

      阿秀柔聲說:“以后還是別喝那么多酒了?!?/p>

      王子強抓住阿秀的手:“阿秀,你是好人,別等他了!”

      阿秀輕輕掙脫他的手,低聲說:“別說他了,喝茶吧?!?/p>

      王子強猛然用力站起來,沖著阿秀喊道:“俺說阿秀,別等啦!”說著一把抱住阿秀,喃喃說:“你跟俺吧,俺對你好!”

      阿秀又驚又羞,用力掙扎。

      王子強酒興上來,抱得更緊,帶著哭腔叫道:“你跟了俺吧!俺一個人,俺等了很久了!俺等了很久了!”

      阿秀一時怔住了,張大眼看著王子強充滿血絲的眼。王子強低頭吻向阿秀的臉,阿秀用力往后退,兩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王子強壓上阿秀的身體。阿秀慌亂地推開他。糾纏中,王子強忽然慘叫一聲,原來阿秀狠狠地抓住了他受傷的手臂。

      阿秀慌忙松開手。看著王子強痛苦的臉,阿秀低嘆一聲,停止了反抗。王子強張手要去扯阿秀的衣裳,但手臂上的劇痛令他酒醒了幾分。他定睛看著阿秀的臉,清澈的眼睛流出了兩行眼淚。

      也許是阿秀的純凈圣潔讓人不可冒犯,也許是阿秀委屈善良的淚光洗去了王子強的邪念,他幡然醒悟,忍痛撐起身,要離開阿秀的身子。阿秀閉上眼睛,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茶室的門被“砰”的踢開。兩名憲兵沖進屋來拖起王子強扔到一邊,一頓拳打腳踢。唐宗勝、劉嬸也跟著沖進來。

      阿秀坐起身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不要打他!”

      憲兵愕然停住,望向阿秀這邊。

      阿秀哭道:“不關他的事,我自己愿意的!”

      眾人皆呆在當場。唐宗勝忽然用力踢了一腳門,憤然離去。

      65.早上。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望江樓大廳。

      劉嬸從門外進來,走到收銀臺對阿秀說:“唐先生來向你辭行,他說不進來了,請你到門外一見?!?/p>

      阿秀沉吟一會,對劉嬸低聲說了一句話。劉嬸點頭走開。

      望江樓門外。

      唐宗勝背朝望江樓看著遠方。聽到阿秀的腳步聲,他依然沒有回頭,用平淡的語氣說:“我要去趟貴州,幫朋友運批貨??赡芎芸旎貋恚部赡懿辉倩貋?。我是想來告訴你,”說到這,唐宗勝把身子轉(zhuǎn)了過來,定定地看著阿秀。阿秀抬起頭,坦然地看著他。

      唐宗勝說:“我是想來告訴你,那天你把我引到了龍母廟,我很感激你。你讓我認識了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我自己?!?/p>

      阿秀禁不住被他的坦誠表白感動,欲說無言。

      唐宗勝把頭轉(zhuǎn)開:“我走了,保重?!边~步要走。

      阿秀低聲說:“等等?!碧谱趧偻W?。

      劉嬸出來,遞上一包東西。阿秀接過遞給唐宗勝:“一包茶葉,路上喝?!碧谱趧俾晕⑦t疑了一下,伸手接過。

      阿秀誠懇地說:“如果回來的話,還請過來喝茶,你預付了一年的茶錢?!?/p>

      唐宗勝表情復雜地看著阿秀,點點頭說:“好。”

      66.清晨。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望江樓門前。一對士兵整齊列隊。阿秀和劉嬸倚在門邊。

      一士兵沉穩(wěn)有力地介紹:“這位是國民革命軍第四戰(zhàn)區(qū)65軍32團5連少尉副連長楊大山!”

      旁邊一軍官立正敬禮:“奉王連長令,向阿秀姑娘辭行。”

      阿秀低聲問他:“王連長呢?”

      楊大山:“王連長傷好歸隊,今早已先行一步。他讓我?guī)Ь湓捊o阿秀姑娘?!?/p>

      阿秀傷感地點了點頭。

      楊大山:“王連長說,對不起了阿秀姑娘,他差點把那塊潔白的饅頭弄臟了。他沒臉來見你,請你原諒并保重!”

      阿秀呆呆地看著楊大山,仿佛站在她眼前的就是王子強。楊大山啪的一個立正。阿秀驚醒過來,拿著一張相片遞給楊大山:“請交給王連長,我畢業(yè)時照的?!?/p>

      楊大山:“是!”雙手恭敬接過,小心放入袋中。

      唰的一聲,楊大山和士兵們整齊而莊嚴地向阿秀敬禮。

      阿秀無力地靠在劉嬸身上。

      67.以下是幾組蒙太奇鏡頭

      夜晚。望江樓三樓天臺,阿秀坐在小茶桌前。桌上擺著一酒壺,一酒杯,一茶壺,一茶杯。阿秀喝一口酒,又喝一口茶。張梅過來拿掉酒壺:“酒傷身,茶怡人?!卑⑿隳没鼐茐兀骸熬仆鼞n,茶解酒?!睆埫罚骸澳悄阋粔K喝有什么用?”阿秀搖頭:“沒用?!?/p>

      (張梅的畫外音:兩個愛著她的男人相繼走了,阿秀為了一個承諾,還在守望著一個她不知道還愛不愛的男人。)

      龍母廟里,阿秀接過清姨遞過來的一炷香,跪倒在龍母像前。

      警報聲中,街道上提著行李的人們不緊不慢地走著,路邊幾個攤販麻木地看著天空,一動不動。

      望江樓三樓天臺,阿秀喝一口茶,又喝一口酒,成熟的臉蘊含著淡淡的執(zhí)拗。

      樓外,江水滔滔。

      (張梅的畫外音:時間像流水一樣消逝。后方的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警報聲不時響起的生活,阿秀也習慣了一邊喝酒一邊喝茶獨自等待的日子。但我知道,她等待的,已經(jīng)不是梁文亭一個人了。)

      68.白天。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望江樓大廳,收銀臺后,劉嬸和劉叔緊張地看著大廳中間。阿秀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婦坐在那里。少婦細細打量著阿秀,阿秀冷冷地看著墻上“不奪者志,不滅者業(yè)”的字幅。

      少婦:“該說的話我都說了,你自己拿個主意吧?!?/p>

      阿秀:“梁文亭,你的先生梁文亭呢?”

      少婦:“你知道的,他臉皮薄?!?/p>

      阿秀:“我要見了他再說?!?/p>

      少婦:“你怎么就不明白。這兵荒馬亂的,大家都不容易。我們就是不想在淪陷區(qū)生活,我們家原來的房子,比這大十倍都不止。要不是找不到棲身的地方,我們也不會到這破樓來?!?/p>

      劉嬸忍不住過來說:“大十倍又怎么樣?還不是給日本人炸沒了。這望江樓當初也被炸沒了,是阿秀拿自己的錢修好的?!?/p>

      少婦:“我不管,這樓是我們家的。我剛才給了你兩條路,你要是愿意嫁給他做姨太,我們姐妹好好相處。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留在這打工,包括他們,但工錢得我說了算!”

      阿秀:“兩條路我都不要。”

      少婦:“那就只有請你離開望江樓。”

      阿秀:“要離開這的不是我。”

      少婦拍響手掌,門外進來了幾個兇巴巴的大漢。阿秀冷冷地看著他們,臉上毫無懼色。

      少婦:“幫他們搬家!”

      大漢們轟然答應。

      “不要?!币粋€曾是阿秀那么熟悉的,如今卻又如此遙遠的聲音傳到了阿秀的耳邊。聲音虛弱得像久病不治的垂死病人。但這虛弱的聲音卻讓堅強的阿秀一時呆在當場。

      門口,梁文亭一身落泊地站著,與昔日的英俊瀟灑判若兩人。

      廳內(nèi),幾條大漢虎視眈眈。剛才還溫情脈脈的少婦橫眉叉腰。劉叔劉嬸無助地護在阿秀身邊。阿秀全身發(fā)抖但卻面無表情。

      (張梅的畫外音:梁文亭回來了,他們又見面了。阿秀曾設想過無數(shù)個重逢的畫面。然而,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她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他重逢。是的,梁文亭回來了,帶著妻子回來的。他違背了當初的承諾。至于是因為什么違背的,阿秀說,那已經(jīng)毫不重要了。)

      良久,少婦不耐煩地揮揮手。大漢們開始圍過來。阿秀凝視著梁文亭。梁文亭惶恐地搖頭,看向少婦那邊低聲懇求:“不要,表妹。你答應過我的?!鄙賸D轉(zhuǎn)過頭不理他。

      大漢們又向著阿秀逼近,阿秀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滾開!”門外傳來一聲大吼。

      單薄的梁文亭被推到了一邊。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沖進了望江樓,冷峻的表情以及黑洞洞的槍口頓時讓那幫大漢們作鳥獸散。

      領頭的是楊大山。他把手槍指住了目瞪口呆的少婦,厲聲說:“誰敢欺負阿秀姑娘,老子崩了他!”

      少婦軟癱在椅子上。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哭喊著“媽媽”沖過來抱住了她。淡定沉著的阿秀呆住了,楊大山的手槍也放了下來。

      僵持良久,阿秀緩緩地走到少婦跟前。她看了一眼驚恐流淚的小男孩,慘然一笑說:“我,這就離開望江樓。”

      “阿秀……”梁文亭不知何時站了過來,無奈、惶恐、羞愧、哀求,表情應有盡有。

      阿秀回過頭,她的臉上卻是一種超脫的釋然。她深深地看著梁文亭,看著這個她用一生中最寶貴的青春來等待的男人,緩慢地,一字一句地說:“我把望江樓還給你了?!?/p>

      69.白天。戰(zhàn)地醫(yī)院。梧州市郊。

      白色的帳篷四處分布,帳篷邊或站或坐或躺著傷兵。

      一名士兵為躺在他腿上的另一名紗布纏眼的士兵喂香煙。遠處是一大排新砌好的墳頭。一些士兵正在拿酒灑在墳前祭奠。還有些則撫摸著墳前的木牌自言自語。

      帳篷內(nèi),張梅和阿秀并肩坐在病床上,楊大山端坐對面。

      楊大山:“我來接傷兵,王連長托我?guī)Ъ|西給阿秀姑娘?!闭f著從旁邊拿起一把日本軍刀雙手遞給阿秀。

      阿秀雙手接過,捧在胸前。

      張梅:“你們連長也是,怎么送女人軍刀。”

      楊大山:“王連長說,謝謝阿秀姑娘的相片,他沒有什么禮物好回報的,只有這把在戰(zhàn)場上繳獲的軍刀,希望阿秀姑娘喜歡?!?/p>

      阿秀含淚點頭:“我喜歡。”

      楊大山:“我們部隊駐防的地方,是日軍西進的門戶。我們守得很艱苦。王連長就給弟兄們看了你的相片,弟兄們都說,阿秀姑娘長得真美?!闭f到這里,楊大山“刷”的站直起來:“王連長說了,只要他還活在陣地上,就不會讓日本鬼子前進一步!阿秀姑娘,這也是我們連全體弟兄對你的承諾!”

      阿秀終于失聲痛哭,倒在張梅懷抱。

      70.黃昏。江邊碼頭。梧州。

      夕陽如霞。張梅與阿秀揮手告別。阿秀容顏憔悴,神色黯然。

      小船上,阿秀回望岸邊的城市。望江樓和連綿的騎樓一樣,在戰(zhàn)火的摧殘下破敗蕭條。阿秀的腦海里浮現(xiàn)起當年與梁文亭一起設計望江樓的快樂時光。這快樂隨著小船的漸行漸遠而慢慢消失。

      71.白天。草木蔥蘢的山區(qū)。

      山路上。唐宗勝哼著廣東小調(diào),牽一匹馱著貨的馬悠閑走著。兩名保鏢模樣的人在后面不遠處跟著。

      72.白天。李家村。李宅。

      廳屋里,唐宗勝嗤的開啟一瓶洋酒。桌上擺滿各式開啟了的罐頭,阿秀坐在一旁微笑看著。

      唐宗勝:“美國貨,試試?”

      阿秀拿過大蓋碗,挑釁地看著他:“大碗?”

      唐宗勝擺手:“NO!要用這個?!睆呐赃呅欣畲桶√偷靥统鰞蓚€玻璃高腳杯,往杯里各倒了小半杯。

      阿秀忍不住笑了:“唐老板現(xiàn)在做洋酒生意了?”

      唐宗勝又擺手:“NO!這是朋友送的。”壓低聲音說:“藥品,還有軍火。”

      阿秀嘲諷說:“發(fā)國難財啊?!?/p>

      唐宗勝滿臉不高興:“得了,我什么錢都沒賺到。只是不想閑著?!庇謮旱吐曇粽f:“國民黨欠著我的錢,共產(chǎn)黨也欠著我的錢?!?/p>

      阿秀:“不賺錢的事,唐老板也做?”

      唐宗勝滿含深意地看著阿秀:“這不是第一次做了?!?/p>

      阿秀低頭不理他。

      唐宗勝故作激昂地說:“位卑不敢忘憂國,商人也懷報國志!”

      阿秀笑道:“唐老板成愛國商人了?!?/p>

      唐宗勝:“要不是年紀大,我還想當兵去。你們這些讀過大學的姑娘,就喜歡這些調(diào)調(diào)嘛?!?/p>

      阿秀嗔怪道:“什么叫這些調(diào)調(diào)?滿嘴咸氣?!?/p>

      唐宗勝正色道:“阿秀,自從認識你后,我就沒上過花艇了?!?/p>

      阿秀低聲說:“你上不上關我什么事?”

      唐宗勝認真地:“嫁給我吧阿秀,你的等待該結束了?!?/p>

      阿秀:“我的心已經(jīng)像這個世道一樣支離破碎了?!?/p>

      唐宗勝還欲再說,阿秀拿過茶壺:“喝茶吧。你請我喝酒,我請你喝茶?!?/p>

      唐宗勝擺手:“NO!酒是我的,茶也是我的,我可是預付了一年的茶錢?!?/p>

      兩人忽然回想起當年的情形,會意地笑了。

      73.晚上。李家村。

      夜晚。天空繁星點點,四周蛙蟲歡叫。

      李宅院子里,阿秀坐在小桌旁品著唐宗勝的洋酒,悠閑地看著梁文亭的畫。桌邊靠著的是王子強送的日本軍刀。

      李夫人拄著拐杖蹣跚走來,阿秀忙扶母親坐下。

      李夫人:“為什么不答應人家,你年紀還小嗎?”

      阿秀低頭不語。

      李夫人不解地:“唐先生對你多好?!?/p>

      阿秀低頭沉吟了好久:“十年還沒到?!?/p>

      李夫人嘆氣說:“還等那負心人???”

      阿秀:“不是?!?/p>

      李夫人:“那你還傻等什么?”

      阿秀:“等我自己。”

      五 聚散

      74.白天。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烏云壓城。望江樓孤獨地立在煙霧中。

      阿秀走進空空蕩蕩的望江樓。

      臥室里,梁文亭骨瘦如柴,趴在桌上人事不省。桌上是亂七八糟的一堆圖紙,旁邊一把煙槍冒著煙。

      阿秀扶起梁文亭。梁文亭喃喃道:“水,水……”

      阿秀倒了杯水扶著他喝下。梁文亭:“望江樓……畫好了,望江樓,建好了……”

      阿秀看著桌上的圖紙,依稀是望江樓當年的設計圖。

      望江樓大廳。張梅:“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回來?他夫人呢?”

      阿秀:“說是日本人要來,帶著孩子往西走了?!?/p>

      張梅:“這沒良心的女人就這樣丟下丈夫?”

      阿秀:“她帶著孩子,托我照顧梁文亭?!?/p>

      張梅:“秀奶奶,你現(xiàn)在還想著他啊?肇慶、梧州都要放棄了,我們醫(yī)院明天就西遷,你要和他在這里歡迎日本人進城嗎?”

      阿秀:“我要把他帶走。”

      張梅無奈地:“把他先帶到醫(yī)院吧,我給他吊兩針再說。”

      阿秀感激地看著張梅。

      75.白天。戰(zhàn)地醫(yī)院。梧州市郊。

      帳篷里,阿秀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梁文亭輸著液閉眼躺在床上。

      張梅扶著滿身是傷的楊大山進來。楊大山神情悲苦,把一張帶血的相片交給阿秀:“王連長……你的……”

      阿秀意識到什么,站起來用顫抖的手接過。

      楊大山:“王連長不肯撤退,和兄弟們戰(zhàn)死了……”

      傍晚。山邊草地上。遠處的戰(zhàn)地醫(yī)院正在拆帳篷。

      楊大山神情依然激動:“我們說好了不撤退,王連長就用槍逼著兩個弟兄把我抬下來。他讓我給你送還相片。他說收著你的相片有幾年了,他心滿意足了。他要你把相片送給以后的心上人。他還說……他還說……我對不起他,我對不起他!”

      阿秀含淚靜靜聽著。

      張梅著急道:“他還說什么?。渴裁磳Σ黄鸢??”

      楊大山:“我對不起他,我對不起你阿秀,那幫狗日的說王連長違抗命令,連他的安家費也要扣下。他的安家費是要給你的?。 ?/p>

      阿秀哭道:“別說了……”

      楊大山忽然拔出手搶就往自己的頭上指,張梅、阿秀拼命拉著他。楊大山邊掙扎邊哭喊:“說好只要活著,不退一步!我退下來了,我相片送到了,我還活著干嘛!……”用力甩開兩人,手指就要扣動扳機。

      阿秀大聲喊道:“你是軍人嗎?!”

      楊大山手指放松,怔怔地看著阿秀。

      阿秀惡狠狠地:“是軍人就到戰(zhàn)場上死去!”

      楊大山羞愧滿面,舉著槍的手慢慢放下。

      76.白天。市區(qū)街道。望江樓。

      兵荒馬亂。

      高音喇叭廣播: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第四戰(zhàn)區(qū)梧州江防司令部,梧州警備區(qū)司令部緊急通告……限全體市民48小時全部撤離市區(qū),限全體市民48小時全部撤離市區(qū)……

      奔跑的人力車上,阿秀焦急地看著前路,梁文亭半開雙眼委頓一旁。

      車夫氣喘吁吁地埋怨:“你說這是干什么啊,自己人炸自己人的地方?!?/p>

      人力車到望江樓門前停下。

      唐宗勝帶著兩個手下正在望江樓前著急打轉(zhuǎn)??匆姲⑿慊貋恚谱趧傩募比绶俚赜蟻恚骸澳阈写筮\?。??跑哪去了?!”瞟了一眼車上的梁文亭,怒火升起:“你拉著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去干什么?!”

      阿秀看見唐宗勝本來臉現(xiàn)喜色,聽到這話當即一言不發(fā)走下車,沉著臉去開望江樓的門。

      唐宗勝追上來:“我去了你鄉(xiāng)下,你阿媽說你在城里,我就趕過來了,我得馬上帶你走?!?/p>

      阿秀問:“去哪?”

      唐宗勝:“趕緊離開市區(qū)再說。”見阿秀遲疑著,又說:“國民政府要留一座空城給日本人,美國人的飛機要來把這里炸成廢墟!”

      阿秀馬上把眼光轉(zhuǎn)向車上的梁文亭。

      唐宗勝怒道:“你看他干什么?你還管得了他嗎?!”

      阿秀生氣地說:“不用你管?!?/p>

      唐宗勝:“我不能讓你亂來,你跟我走!”

      阿秀:“不,我要回鄉(xiāng)下,我阿媽還在鄉(xiāng)下。”

      唐宗勝怔了一下:“好,你跟著我也不安全。我送你回鄉(xiāng)下。”

      阿秀指指梁文亭:“我要帶他走?!?/p>

      唐宗勝怒火上升:“他半死不活的怎么走?!”

      阿秀抬起頭倔強地看著唐宗勝。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

      唐宗勝無奈地:“得了,聽你的。帶上他一起走?!睋]手招呼手下:“調(diào)我的船來!”

      手下看看還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的梁文亭,提醒唐宗勝:“時間可能不夠,明天要封航,下水雷了?!?/p>

      唐宗勝擺擺手示意照辦。阿秀溫柔而感激地看著唐宗勝。

      唐宗勝不耐煩地一擺手:“得了!”

      77.白天。山區(qū)的山路上。

      唐宗勝一個人在前邊悶走。

      阿秀陪著唐宗勝兩個手下用擔架抬著梁文亭跟在后面。

      手下對阿秀說:“送你一個人,到碼頭就行了,只半天的行程。搭上這小子,就要把他抬到你家,得又加半天的行程。來回就是兩天?!?/p>

      阿秀用心地聽著。

      手下:“老板還有兩船貨在城里,看來是運不了了。”

      阿秀快步趕上唐宗勝:“你們回去吧,我扶著他慢慢走?!?/p>

      唐宗勝斜視著阿秀,調(diào)侃道:“你,扶著他?不行!我不放心!”

      阿秀惱道:“我說正經(jīng)的!”

      唐宗勝:“我也是說正經(jīng)的?!?/p>

      78.白天。李家村。

      李宅門口,唐宗勝的兩個手下焦急地來回走著,不時往門內(nèi)張望。

      院內(nèi),唐宗勝悠閑地踱步。阿秀在旁邊急道:“你快走吧!”

      唐宗勝:“我在想,有一句很重要的話對你說?!?/p>

      阿秀:“什么話呀,你快說!”

      唐宗勝:“你又趕客人了。”

      阿秀扭開頭,又焦急地回頭看著他。

      唐宗勝:“你別急,你一急我反而想不起來了?!?/p>

      阿秀板著臉走到門口邊:“你們快把他拉走?!?/p>

      兩個手下你看我,我看你,想動又不敢動。

      唐宗勝也走到了門口邊,對手下說:“到村口等我,我馬上來?!?/p>

      手下趕忙跑開。阿秀抬頭催促地看著唐宗勝。

      唐宗勝認真地:“其實,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有沒有動過想嫁給我的念頭?哪怕一點點?”

      阿秀的頭輕輕動了一下,像是低頭,又像是點頭。

      唐宗勝欣然道:“得了,我當你是想了!”

      阿秀抬起頭深深地看著唐宗勝:“等我一年,一年后我會告訴你?!?/p>

      唐宗勝高興地一拍手:“好!但一年太短,我可以等你十年!”

      79.以下是幾組蒙太奇鏡頭

      村口。阿秀依依不舍地揮手送別唐宗勝。慢慢地,唐宗勝消失在彎曲的山路間。

      白天。李宅。阿秀服侍母親躺下,又端著一碗藥走到另一間房。梁文亭半躺在床上,精神恢復了許多。喝完藥,他感激地說:“謝謝?!卑⑿阏f:“以后再不能碰鴉片了?!绷何耐び袧M腹的話要說:“阿秀…… ”阿秀拿起空碗已轉(zhuǎn)身走開。

      夜晚。李宅。院子里。阿秀坐小桌旁,把唐宗勝送的洋酒倒了小半杯到玻璃高腳杯里,拿起輕聞一下,又想到什么,放下杯,從旁邊拿過一大蓋碗,把酒杯的酒倒到碗里,捧起碗傻傻看著,嘴角慢慢露出微笑。桌旁依然靠著王子強送的軍刀,但已經(jīng)不見了梁文亭的畫。

      白天。鄉(xiāng)下村邊小溪。阿秀蹲在溪邊洗衣服。梁文亭在不遠處伸腰擺臂活動身子。阿秀忽然停下來,怔怔地看著梁文亭。

      (張梅的畫外音:唐宗勝走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但阿秀仿佛覺得他就在身邊。梁文亭就在眼前,但阿秀已經(jīng)覺得他很遠很遠。)

      80.白天。李家村。

      屋外有人喊:“日本人進村了!”

      院里的阿秀趕快沖進房里。一旁的梁文亭不知所措。

      山上。茂密的樹林。山間小道上,村民們扶老攜幼進山躲避。

      阿秀肩挎包袱,攙扶著母親艱難邁步前行。梁文亭跌跌撞撞地上來幫忙,不料一個趔趄,阿秀趕忙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他。

      氣喘吁吁的李夫人用虛弱的聲音說:“我不走了,阿秀,你們快走吧。”阿秀松開已經(jīng)站穩(wěn)的梁文亭,又用雙手用力地攙扶著母親向前邁步。

      山坳里。村民們?nèi)宄扇盒⒅?。阿秀給梁文亭遞過一個罐頭。梁文亭接過罐頭,好似想到了什么,握住罐頭的手顫抖著。

      81.白天。李家村。

      小溪旁,阿秀與梁文亭緩緩散步。

      梁文亭:“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你拉了我一把。你救了我。如今,你又拉了我一把,我……”

      阿秀低下了頭,眼眶漸漸濕潤。十多年前,在車水馬龍的望江樓下,這對青年男女驀然的一眼對視,種下了悲歡離合的情緣。時間可以改變音容甚至情感,卻改變不了永駐心田的第一次記憶。

      梁文亭:“阿秀,十多年了,我知道,你才是最好的?!?/p>

      阿秀慢慢地抬起臉,溫柔地看著梁文亭。

      梁文亭突然握住阿秀的手:“我們重新開始吧,以前我沒有勇氣說這話,現(xiàn)在我下定決心了!”

      阿秀一驚,臉上滿是惶惑。

      梁文亭著急地說:“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對不起你,我要補償你!”

      阿秀臉上的惶惑漸漸消失,取代的是一種超然的平和。她慢慢地抽出被梁文亭握住的手,溫柔但是堅定地說:“十年前,我在龍母娘娘的像前對你許下承諾,我會等你十年。如今,十年之期已經(jīng)過去了?!?/p>

      梁文亭怔怔不語,雙手頹然放下。

      82.以下是幾組蒙太奇鏡頭。

      白天,村口。阿秀神情平和,輕輕揮手送別梁文亭。

      黃昏。山坡下。緊挨著李善持的墳旁,多了一座新墳。

      阿秀跪在雙親的墳前,雖然眼眶含淚,但神色卻像當年李夫人在丈夫墳前那么超然平和。

      (張梅的畫外音:梁文亭黯然告別了。阿秀的十年承諾也隨時光而消逝。那一年,阿秀的母親因病去世了。阿秀的身邊已沒了一個親人,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孤單,因為,有一個男人,也對她許下了十年的承諾。)

      83.白天。李家村。

      村口,阿英夫妻和幾個村民在路上邊走邊聊。

      “今晚還斗酒嗎?”

      “斗!村長說了,慶祝打跑日本仔,要連斗一個月!”

      “阿英,還找阿秀斗嗎?”

      阿英夫妻直搖頭:“阿秀喝酒像喝水!”

      唐宗勝的管家老吳背負包袱從后面趕上,攔住他們問些什么。

      李宅。老吳和阿秀坐在院子里。老吳低著頭,阿秀拭著淚。

      老吳嘆了口氣:“阿秀姑娘,別再傷心了。唐先生留給你的錢,省著點用,也夠下半輩子了?!?/p>

      阿秀:“不是的,他說了要等我的。他怎么不守承諾!”

      老吳:“當時西江上布滿了水雷。唐先生那兩船貨,壓了他幾乎全副身家,不能不運啊?!Z’的一聲,全沒啦!”

      阿秀:“是我害了他,我不應該讓他送我回來的。”

      老吳:“不怪你,唐先生說……唐先生臨終前說,只要你好好活著,他就……他就去得安心了?!崩蠀前岩粋€包袱放到阿秀面前:“拿著吧,這是他給你……留給你的遺產(chǎn)?!?/p>

      阿秀:“他葬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老吳不住搖頭:“不必了,不必了……”

      阿秀怔怔地看著老吳。老吳滿懷心事地低下頭。

      84.以下一組蒙太奇鏡頭

      白天。梧州市區(qū)。殘垣斷壁的望江樓前,阿秀靜靜佇立著。

      (張梅的畫外音:面對變成一片廢墟的望江樓,阿秀在想些什么?她再也沒有告訴我。但我知道,望江樓承載的,不僅有梁文亭、唐宗勝、王子強,還有她共同建起這座樓的父親母親。)

      廢墟里,阿秀和一個工頭模樣的人討價還價。工頭邊看圖紙邊不住地搖頭。

      屋內(nèi)。阿秀打開包袱,里面是一堆錢,阿秀用手輕輕撫著錢。

      望江樓施工現(xiàn)場,工人們正在砌墻。阿秀指揮著。后邊的劉嬸劉叔相對搖頭。

      (張梅的畫外音:于是,一年后,阿秀又把望江樓建好了。她把唐宗勝留給她的錢拿了出來。所有的人都在勸她放棄,但阿秀還是把樓又建好了。)

      85.夜晚。梧州市區(qū)沿江新街。

      新建好的望江樓張燈結彩。

      賓客云集,齊齊拱手向在門口迎客的阿秀祝賀。

      裝飾一新的大廳內(nèi)高朋滿座,劉叔劉嬸忙得不亦樂乎。

      臥室里,阿秀往行李箱裝衣物。她拿起王子強還給她的照片細看良久,然后輕輕翻轉(zhuǎn),放在箱中的衣服上。

      已經(jīng)換下軍裝的張梅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

      望江樓三樓天臺。阿秀、張梅倚欄凝望夜空。

      張梅:“真的就這么走了?”

      阿秀點頭。

      張梅:“為了什么?”

      阿秀:“為了一個承諾?!?/p>

      張梅不解地看著阿秀。

      阿秀:“我阿爸說,有些承諾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p>

      晴朗的夜空,皓月漸圓。

      (張梅的畫外音:望江樓重新開業(yè)的第二天,阿秀離開了梧州。所有的人都不理解,但我知道,望江樓建起來了,阿秀的心,也放下來了。)

      86.以下幾組蒙太奇鏡頭

      市區(qū)街道彩旗飄揚。白底紅字的橫幅寫著:慶祝梧州解放、熱烈歡迎解放軍等字樣。街道兩旁擠滿手持小彩旗的群眾。

      解放軍戰(zhàn)士邁著整齊的步伐快步行進。腰挎駁殼槍的楊大山邊走邊往兩旁張望。一個戰(zhàn)士問道:“連長,望江樓在哪兒?。俊?/p>

      楊大山:“快了!”忽然指著前邊的望江樓:“看,在那!”

      望江樓前,梁文亭和一抱著嬰兒的婦女向解放軍招手。

      一戰(zhàn)士急問:“連長,那是阿秀嗎?”

      另一戰(zhàn)士失望道:“長得不俊?。 ?/p>

      望江樓前鞭炮轟鳴。梁文亭和一干部模樣的婦女熱烈握手。

      樓門上掛一橫幅:慶祝望江樓公私合營。

      江水滔滔。現(xiàn)代化的汽輪在江面上穿梭。

      氣派的展覽館內(nèi)掛滿大大小小尺寸的國畫、油畫作品。

      三四個青年圍著一幅油畫駐足觀看。畫中江水長流,江邊,丹柱碧瓦,畫棟飛檐的樓閣上,一少女憑欄遠望,似在等待遠游的親人。

      畫作介紹牌寫著:望盡春江一樓秀梁文亭 創(chuàng)作于1990年。

      城市在時光中變遷。

      一輛現(xiàn)代化的大型鏟車把破舊的望江樓推倒。

      遠處,白發(fā)蒼蒼的張梅邊指著推倒的望江樓,邊向衣著時髦的年輕人講述著什么。

      臨江高等級公路。幾輛高級轎車飛馳著。

      星級賓館門口立著精致的招牌,上面寫著:熱烈歡迎香港唐氏集團高層蒞臨梧州考察投資。

      轎車停穩(wěn)在賓館前。等候的官員笑臉相迎。

      車上下來一位氣宇軒昂的青年人。

      江邊的一塊空地上,官員向青年人介紹:“梧州要發(fā)展成大城市,梧州的人工寶石世界聞名,人流、物流越來越旺。唐總您在這里建酒店,必然財源滾滾?!?/p>

      臨江酒店內(nèi)的高級套房。青年人憑窗遠望,江上輪船穿梭。

      秘書在身后問道:“唐總,酒店起什么名字?”

      唐總回身在桌上拿過紙筆,不假思索地寫下三個字:望江樓。

      六 尾聲

      87.凌晨。西江岸邊,梧州。

      【字幕:60年前】

      時間回到60年前,開場的第一幕。

      凌晨。霧氣朦朧。狹長的青磚石階碼頭。江岸邊的一艘小帆船。

      竹蒿伸入水中,蕩起漣漪。小船緩緩離岸。

      阿秀端坐船尾,安詳?shù)啬?,江岸邊隱約可見的一排排樓房漸行漸遠。

      阿秀緩緩地把頭轉(zhuǎn)向小船行進的方向,晨霧撲面而來。望著迷蒙的江面,阿秀成熟而秀麗的臉上蕩漾著一絲得意的微笑。

      88.白天。廣東某鄉(xiāng)村。

      阡陌縱橫,一望無際。小雨淅瀝,路面泥濘。

      阿秀提著一個行李箱,撐一把深黃色的油紙傘俏立雨中。一個牧童趕著水牛悠閑而過。阿秀向他詢問什么,牧童回身指向遠方。

      小雨漸歇,云層中透出一點陽光。

      一只母雞帶著幾只小雞在野外覓食。一群鴨子在水中游動。

      阿秀收起油紙傘,輕輕抬起頭。眼前是水塘環(huán)繞的一幢小樓。

      阿秀輕扣小樓的院門。門開處,老吳的臉由驚訝慢慢變成欣喜。

      阿秀走進門里,雙腿盡失的唐宗勝坐在輪椅上??匆姲⑿愕絹恚麕е鴦倮奈⑿蠀钦f:“你輸了?!?/p>

      輸了的老吳卻滿臉寬慰,他對阿秀說:“我和唐先生打了個賭,我說你不會找來。唉,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為你們白干一年的活?!?/p>

      (本文照片為電影《天各一方》劇照——編者)

      責任編輯:傅燕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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