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為裳
棄城
文◎風為裳
洗過澡拖地時,斯微滑了一跤,屁股結(jié)結(jié)實實地墩在了花地磚上,腳腕剛好崴出去別在拖布把上。在地上坐了足足5分鐘,眼淚像開了閘的水龍頭一樣嘩嘩往外涌。
地上涼,終究要起來。起來時,腿很疼,仔細一看,膝蓋處擦破了一塊皮,有絲絲血跡滲出來。腳腕處也隱隱地疼,大概會淤青的。
陽光飛舞著,棄城重新又恢復(fù)了生機與活力,成了一座中興喧鬧的城市。
地卻仍是要拖的,還有,澡要重新洗。斯微長長地嘆了口氣:這種事,又不能報警。只是,心里恨。
如果江南在,一定大呼小叫地跑過來,把她抱到床上,然后翻箱倒柜地找酒精棉、紅藥水,而她,也必定恃寵生嬌,大聲叫疼。然后的一周,老佛爺一樣心安理得地就等著江南照顧,還動不動發(fā)脾氣,粥燙了、湯咸了……如此矯情不過是想證明自己在愛人心里多重要。像一座城池,他攻占下來,得好好守著、護著??墒?,如果是座棄城,誰還管你是燈火輝煌還是長了荒草?
離了婚的斯微就是一座棄城,曾經(jīng)門庭若市,如今無人問津。
躺在床上,腿開始發(fā)熱,繼而是痛徹心扉地疼了起來。不會倒霉到骨頭斷掉吧?翻床頭柜上的電話簿,看誰是可以救人于水火的,幾個閨蜜已久不聯(lián)系,況且晚上10點打過去,她們沒意見,恐怕身邊床上那位也要牢騷滿腹了。一直在心里盤旋的是江南的電話,那11位數(shù)字就像是一群鳥,只要斯微一揮手,它們就撲棱撲棱飛出去了。可是……她對他,已經(jīng)不再有權(quán)力,想到這,斯微悲從中來,現(xiàn)在自己生或者死,都跟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吧?
還是不甘心,想了好半天,斯微發(fā)短信給江南:知道虎骨膏在哪嗎?是試探,如果他有心,一定會問為什么要找虎骨膏,如果無心,自己也不至于太丟臉。
消息長了翅膀,呼嘯著飛出去。然后手機就成了啞巴,再無聲息。有那么一段時間,斯微甚至忘記了腳疼,盯著手機,唯恐落了消息。一遍遍按了短信的鍵子,按了收件箱,但手機依然像個堅強的革命者,無論敵人怎么嚴刑拷打,它始終一言不發(fā)。
倒是腳上的疼摻雜著心里的疼鋪天蓋地地涌上來。斯微再次翻開了電話簿,試著打過去一個電話,女友接電話的環(huán)境兵荒馬亂,她大聲喊著:“寶貝,怎么啦?我在深圳,你說什么?”斯微趕緊掛了電話。腳腕處腫成了個饅頭,她咬了牙,把那串嘰嘰喳喳叫的鳥放了出去,《有一種愛叫放棄》的彩鈴響了好半天,斯微心里罵了句:追姑娘時怎么不想放棄,到現(xiàn)在裝孫子了。
電話通了。
“江南,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如果沒死,心也沒被狗吃了的話,就來救救我,我他媽的要死了?!?/p>
半小時后,江南睡眼惺忪地開了斯微的門。鑰匙他居然還有。
斯微的火氣依然很大,她說:“到底是新人,把你折騰成這熊樣!”江南沒理她,只是開了衣柜幫她拿了大衣,說:“快點兒,車在樓下等著。”
斯微注意到,從始至終,江南沒問她哪傷了,怎么傷的。她想:到底是不同了,求他,這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否則,這副棄婦模樣,丟臉的只能是自己。
那一次腳傷并無大礙,以至于后來,斯微一直懷疑自己是在找借口打電話給江南。如果江南也這樣認為,他一定把牙都笑掉了。那樣說狠話、清高、驕傲的斯微終究幼稚得玩小孩子的把戲。想到此,斯微咬了牙,心里說:“江南,離開你,老娘一定活出點彩兒來給你看看。”
斯微是說到做到的人。還好,30歲,也不算是徐娘,頭上的一朵花還開著,門庭若市難點兒,總不至于門可羅雀,好男人總還是有的。徐寄北就是一個。
看腳傷的那個早上,徐寄北捧著一束百合出現(xiàn)在斯微的病房前時,斯微幾乎是想敲一下自己腦袋的,怎么就沒想起他來?江南拎著水壺進來,見到徐寄北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后看斯微,斯微馬上換上小人得志的表情,一張臉夸張得跟年畫似的。
“只不過是摔了一下,干嘛那么隆重?”直接忽略了江南的存在,連介紹的必要都沒留。倒是徐寄北很熟練地接過江南手里的暖水瓶,說:“我是徐寄北,斯微的大學同學?!苯喜恢每煞竦睾吡寺暋K刮⑿赌ⅢH:“江南,寄北來了,你就回去吧!改天讓他請你吃飯謝你哦?!?/p>
江南出門走時,門關(guān)得很響。斯微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許多。轉(zhuǎn)身看到徐寄北不把自己當外人似的湊上來替她整理頭發(fā),斯微的厭煩一下子又回來了。她問:“你是克格勃啊,我晚上住院,你早上就知道了?”
徐寄北腆著一張油汪汪的臉,說:“我去了你公司,公司里的人說你請假住了醫(yī)院。”
這點江南倒是做得輕車熟路,從前斯微出突發(fā)狀況時,江南從沒忘記給她請假。為什么都到這種時候了,還是想到他的好?賤,斯微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字。
不再肯把城門打開,讓攻城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離了婚的斯微城門微掩,似笑非笑好像在迎你進來,你往里闖,卻又發(fā)現(xiàn)城門其實戒備森嚴。徐寄北說:“當初是我錯過了你,現(xiàn)在,你就不能放寬點兒政策?你知道后面追我的水靈靈的小姑娘都排著隊呢!”
不說這個斯微還不惱。一提當初,再提小姑娘,斯微的臉立刻砸到了腳面子上,她說:“那你干嘛在我這浪費時間?”
徐寄北涎了臉賠笑說:“得,又說錯話了,不是就稀罕姑奶奶你這勁兒嗎?當初人窮,自卑,現(xiàn)在混出點兒人樣來了,你又剛好重回單身行列,上天把又一次機會擺在我面前,我能不加足馬力嘛,只是,你也得讓我看到點兒光明啊?”
斯微還真是給徐寄北面子,身子靠了上來,頭貼在了徐寄北的胸口。彼時,商場的自動扶梯上人不多,徐寄北一眼看到了跟另一個女人站在一起的江南。顯然,向下去的江南也看到了他們。
斯微高調(diào)打電話給江南宣布自己要結(jié)婚了。她說:“不好意思哦,你紅杏在前,我卻搶了先。”然后不等江南說話,便問在什么地方請裝修工人,在什么地方買家俱,還有,上次擺酒給打了幾折。江南說:“斯微,這些事你問我,徐寄北不吃醋?”斯微咬了一口蘋果,沖著空空蕩蕩的房子喊了聲:“寄北,湯里別加味素,我不吃那個!”然后對電話里的江南說:“不是覺得跟你那回裝修得趁心嘛,咋滴,不想告訴?”
放下電話,斯微抱了抱枕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斯微在酒吧里喝酒鬧事,那串電話號碼還是像鳥一樣飛到了江南的手機里。江南挾著醉酒的斯微回到他們曾經(jīng)的那個家里時,斯微指著他叫:“哎,你是誰,誰給你我們家的鑰匙的?”
江南給她倒了水,拿熱毛巾擦了臉,斯微突然藤一樣纏到他身上,媚眼如絲:“你像一個人,真的太像那個
人了,咱倆……咱倆一夜情吧?他媽的,老娘才不為他守著呢!當初,他說他一輩子不會扔下我,可是……還不是跟那個妖精出了一趟差就扔下我了……”
江南緊緊地抱著斯微,突然發(fā)了狠似的握住她的胳膊,他說:“說多少遍你才相信,她是勾引我來著,可是,我替你守住了?!?/p>
“替我守住了?哎,嘿嘿,你是誰啊?”斯微的嘴小豬般亂拱。
江南低低地嘟嚷了一句什么,伸手解開了斯微的扣子。小兔子蹦了出來,江南居然像青澀少年一樣慌不擇路。
舊城在遠游歸來的人看來,處處新鮮吧?不然,厭倦了那么久,怎么突然激情就井噴了一樣呢?
那個晚上,簡直是天崩地裂,年少時也不過如此。
清晨江南醒來,斯微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他的手臂攬了過去,他問:“還鬧嗎?”
她說:“你占老娘便宜。你給徐寄北戴綠帽子?!?/p>
江南翻身把斯微壓在身下:“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徐寄北給我戴了綠帽子?!?/p>
良久,陽光跳躍著照進來,房間里的喘息聲消下去。斯微說:“徐寄北個倒霉蛋,關(guān)他什么事?”
江南點了一枝煙,想了想,又把煙熄了,他把頭埋在斯微的頭發(fā)里含混不清地說:“咱能不能不折騰,四平八穩(wěn)地過日子?”
斯微小貓樣在答應(yīng)著。她說:“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娶我嗎?”
江南說:“機會是人創(chuàng)造的,咱倆一會兒就去領(lǐng)證?!?/p>
當初離婚是江南提出來的。江南公司有個女孩兒很勇猛,看中了江南便飛身而上。江南幾次跟斯微說:“這只蒼蠅只能由你這只蒼蠅拍來拍了,不然我好像要招架不住了?!彼刮⑾冗€得意洋洋:“我才不稀罕去打蒼蠅,愛追追去,你出墻了,正好我也艷遇一把?!?/p>
可漸漸就疑神疑鬼起來。江南的襯衫上莫名地多了個紅印子。問他,他支吾著說不清,直到晚上她看韓劇,他上網(wǎng)時,他才跑過來說:“想起來了,一定是幫同事往紅紙上寫廣告字時蹭的?!边@腦子,趕上豬了。
斯微瞇著眼,說:“網(wǎng)上的高參倒是主意多。你就編吧!”那個晚上,斯微先是刑訊逼供,后是冷暴力,江南被趕到沙發(fā)上,而且沒給被子。
后來,事情越演越烈,斯微幾乎每隔幾天就要冷嘲熱諷問江南一回女同事的事兒,終于在江南與女同事去杭州出差回來,斯微歇斯底里時,江南說:“你若實在不相信我,咱們就離?!?/p>
斯微這回倒笑了,她說:“這句話早就想說了吧?離就離,江南,我還怕你不成?”
5年,終點回到起點,新城變了棄城。
后來,斯微仔細想:5年,不過是城里安穩(wěn)無事,他淡了,她慌了而已。有沒有那個勇猛的女子,總是要鬧上一鬧的。
離開了江南,斯微才知道這5年打斷骨頭連著筋,習慣了那個男人,就像習慣了凡事用右手一樣。
重新拿回紅本,江南看著斯微笑,“咱倆居然成了二婚了?!彼刮⒄蛑依锏臇|西不順眼,她說:“咱得舊貌換新顏,好歹咱也重結(jié)了一次婚啊?!?/p>
睡在重新裝修過的房子里,斯微在清晨里醒來,摟著江南的脖子問:“這樣好不好?”江南點頭。斯微說:“那當初為什么要走?”江南捏了她的鼻子:“別不講理,是你逼我出城的。”
“是不是離了婚,我生我死你都不管了?你個狠心賊。”
江南不理她,嘴小豬一樣亂拱。斯微搬了他的臉,問:“我摔傷腳那次,不回我短信,你在干嘛?”
江南想了想,突然臉紅了,說:“網(wǎng)上下了個島國動作片,看得有點兒激動,沖澡來著,沒看到短信……”
斯微擰了他的耳朵一下:“就知道你守不住,說,跟那個妖精有事沒事?”
“又來了!”江南說:“我的槍可上著膛呢,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有事沒事!”
陽光飛舞著,棄城重新又恢復(fù)了生機與活力,成了一座中興喧鬧的城市。人聲鼎沸時,江南說了句很煽情的話:“把你的人老珠黃都交給我吧,啥都別想了?!?/p>
斯微的眼淚就是那一刻掉下來的。她怕江南看到,趕緊轉(zhuǎn)過頭去,她說:“那為什么見到我,不問我怎么了?”
恍然間,江南仿佛又回到了舊城,舊城里依然灰塵飛舞,喧囂漫天,不過,進出過一次,知道怎么回事,城還是舊的好,算了……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