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 緣

陳慧杏

孽 緣

陳慧杏

一

黎玉環(huán)剛剛出浴的模樣簡直迷死了白開富！他本來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浴室門一開，便聞到一股濃濃的香氣，沁人心脾。他眼一乜斜，瞄見那曼妙的、香艷十足的身姿正向自己挪過來，叼在嘴里的香煙居然掉在了地板上也渾然不覺，他的目光箭一樣穿透了她半透明的真絲睡袍，心旌搖曳起來。

黎玉環(huán)剛在身旁坐下，白開富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將她摟過來，迫不及待按在沙發(fā)上就是一陣亂吻，她身體如棉花糖一般雪白柔軟，毫無抗拒地融在他懷抱里……

厚厚的窗簾拉開，下午四點的斜陽映進(jìn)來。白開富懶洋洋地從床上下來，穿戴整齊，隨手從褲兜里掏出一疊百元鈔，數(shù)了十五張，遞給還賴在床上的黎玉環(huán)，說：“寶貝，這個月的零用錢?！?/p>

黎玉環(huán)伸手接過錢，眉頭一皺嘆口氣：“唉，富哥，這個月可要加點錢了，物價都漲得厲害，我又不能出去干活，這點錢實在不夠開支的?！?/p>

白開富猶豫了一下，又?jǐn)?shù)了三張放在床頭柜面上：“寶貝，先用著，等富哥生意好點再給你加工資。”

“嗯，謝謝富哥?！崩栌癍h(huán)甜甜地笑著，臉頰上顯出一對小酒窩。她掀開空調(diào)被下床，兩條玉臂親熱地纏住白開富的脖子，朱唇在他腮邊印了兩下，就順勢倚在他懷里，癡情到舍不得他離開的樣子，弄得白開富骨頭酥麻，四十八歲的人了，竟然還有初戀的激情。因為黎玉環(huán)足足比自己年輕了二十歲的身體太吸引人，給了白開富足夠的活力和刺激，他忍不住又摟住她好一會，終于還是掰開她的玉手，說：“好了好了，別癡纏了。”

兩人身體緊挨著走到門口，黎玉環(huán)伸手為他開了門，嗲聲嗲氣道：“你什么時候再來寵我呀？”白開富道：“自己到處去玩玩吧，有空我再來?！彼樖謳祥T，仿佛怕別人看見，急匆匆地下樓。

她走出陽臺，注視著九層樓下，白開富鉆進(jìn)轎車一溜煙開走，心里憤憤不平：“哼！好色兼吝嗇的老鬼！一千八百塊，就想完全占有本小姐，做夢！”

二

晚上，白開富斜靠在床上，手里翻著一本小說《天寶軼事》。

羅秀芝剛洗完澡，穿一身樸素的棉質(zhì)碎花睡衣上了床?！袄瞎词裁磿?？”她一邊說，臉一邊親昵地貼近白開富的肩膀。

不知怎的，他渾身不自在，尤其是近距離看到羅秀芝那略顯過長的臉型，還有鼻翼兩旁的一堆雀斑，不夠雪白整齊的牙齒，沒有一絲香氣的體味，一切一切都讓他生厭。在他眼里，黎玉環(huán)和羅秀芝，簡直是天壤之別。對妻子，他完全提不起興趣。

“看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故事?！彼鸬馈?/p>

“哦，講什么的？”羅秀芝初中還沒畢業(yè)，好奇地問。

白開富有些不耐煩：“你不會明白的，別問了?！弊焐险f著，心里還在回味著和黎玉環(huán)的纏綿鏡頭，把自己想象成那風(fēng)流的唐明皇，黎玉環(huán)宛如楊玉環(huán)，那該是多么美妙的一對。

羅秀芝見丈夫冷淡的態(tài)度，只以為他上了年紀(jì)，人容易勞累，也不以為然。

“這幾天你都去按摩了，感覺好點了吧？”羅秀芝關(guān)切地問。

白開富因為頸椎增生，經(jīng)常要去找按摩師按摩緩解疼痛。

兩個月前，有一次，白開富碰見生意場上的老友張健，張健狡黠地笑著把一個按摩洗浴中心的服務(wù)吹捧得天花亂墜，還附在白開富耳邊輕語幾句，引得白開富鬼迷心竅跟著他前往。洗浴中心的小姐個個美艷，白開富看上了二十八歲外表相對清純的按摩女郎黎玉環(huán)。兩人逢場作戲，一來二去，他迷上了她，提出包養(yǎng)她，并在一個小區(qū)租一套房子作為愛巢，她很快就答應(yīng)了。但白開富卻蒙在鼓里，當(dāng)他不在的時候，黎玉環(huán)還是暗地里把別的客人領(lǐng)回出租屋。

“哎呀，我差點忘了，張健今天過來派喜帖，說是下個禮拜天請咱們到喜悅酒樓喝他的喜酒?！绷_秀芝說。

“什么？”白開富有點吃驚，問：“這家伙，前年才娶的二夫人，又甩啦？”

羅秀芝道：“聽說上個月離了，你們男人啊，都是花心蘿卜?！焙龅?，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盯住白開富：“老公，你不會也想學(xué)張健那樣吧？”

他有些心虛，沒有正眼瞧她，嘴里搪塞著：“你胡說些什么，睡吧!”

“老公，我還有一件事告訴你?！绷_秀芝故作神秘地笑笑。

“什么事？你快說完不就得了，我也困了，想睡了?！彼褧釉诖差^柜上，打了個呵欠，躺下身子。

羅秀芝側(cè)身摟住丈夫，難掩喜悅地說：“老公，我有了?！?/p>

白開富整個從床上彈起：“說什么？”

羅秀芝笑起來：“看你，興奮成這樣子，你不是做夢都想生個兒子嗎？我按照清宮秘方算好日期才同房的，都三個月了，這回一定是兒子。”

“哦，那好，那好啊!”白開富心事重重地答道。

“從今天開始，要保住咱們的兒子，你可不許碰我?！绷_秀芝認(rèn)真地說。

“唉！你以為你老公是色狼嗎，還用得著警告？真是的！你快睡吧，別動了胎氣?！彼焐纤坪鹾荜P(guān)心她，心里卻埋怨妻子愚笨，平日里一點不懂夫妻間的溫柔調(diào)情，不懂取悅丈夫。

白開富看著妻子香甜入睡的樣子，想起了從前……

三

跨出新疆石河子監(jiān)獄的大門，白開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高墻外的空氣。他回身望了望，發(fā)誓永遠(yuǎn)也不會再到這鬼地方來。他在這里整整度過了十五年?。氋F的青春年華都消逝在這里了。三十七歲的年紀(jì)，臉上有的是滄桑，再看不到當(dāng)年的稚氣。

他急匆匆地踏上了回鄉(xiāng)的路，他的家在南方。

回家一看，居委會告訴他，離開時還健在的父母已經(jīng)去世了，留給他的只有一間爬滿蜘蛛網(wǎng)的老屋，他頓時淚眼模糊。居委會主任何大姐出于同情和幫扶勞改釋放人員的心理，把他介紹到轄區(qū)一家私營電器廠工作。

羅秀芝比白開富小十歲，是插件車間的工人。她長相一般，臉型過于狹長，眼窩大而深，牙齒不太整齊，幸虧膚色還算白凈無瑕，身材還算苗條勻稱。

白開富因為是勞改釋放人員，三十七歲了，一心想早日成家。何大姐給介紹的女孩子見他英俊的外貌還挺滿意，可一聽他那曾經(jīng)搶劫銀行的歷史，都紛紛退避三舍，避而遠(yuǎn)之。

其實白開富當(dāng)年因為年少無知，受到損友的引誘，才走上犯罪道路，事后自己也痛悔不已。進(jìn)入工廠后他不僅努力工作，還利用業(yè)余時間參加了電器修理培訓(xùn)班。私營電器廠老板欣賞他聰明能干，很快就提升他為車間技術(shù)員。羅秀芝是大齡女青年，經(jīng)常和他接觸，漸漸對他產(chǎn)生了好感。

白開富是個聰明人，一個未婚女子經(jīng)常給他送湯和好吃的菜，個中情意他哪會不懂？雖然羅秀芝的外貌離自己心儀的標(biāo)準(zhǔn)還差好一段距離，但想到自己的情況，白開富對自己說：“算了吧，你又不是富翁，難道還癡想有美女青睞么？有個女人肯嫁你這個勞改犯兼窮鬼就算走運了！”

兩人捅破了窗戶紙，接著戀愛了半年，白開富就向羅秀芝求婚成功。

當(dāng)時兩人的工資都不高，羅秀芝很體諒他，買家具和床上用品的錢大部分都是羅秀芝的積蓄。兩人請了一些工友和羅秀芝的家人，簡單擺了幾桌喜酒，就算完成了人生大事。

婚后一年，女兒白梅呱呱墜地。

電器廠后來經(jīng)營不善，倒閉了。夫妻倆這下急壞了，沒有了工作收入咋辦？女兒正嗷嗷待哺啊！

這天晚上，夫妻倆在床上商量，“秀芝，咱們把屋子抵押了，向銀行貸款做生意，你說行不？”白開富咬咬牙說。

羅秀芝有些擔(dān)心：“咱們就剩這屋子了，萬一……”

白開富把羅秀芝摟在懷里，愛憐地?fù)嶂男惆l(fā)，說：“暫時讓你受委屈了，放心吧，老公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的?！?/p>

富強(qiáng)五金電器店開張了。白開富擁有一身過硬的電工技術(shù)，可以承接一些安裝工程，漸漸地生意好起來，店里擴(kuò)大了經(jīng)營，搞商品批發(fā)，請了兩個幫工。

打拼了七年，夫妻倆不僅還清了貸款，還有了一筆可觀的積蓄。他們把老屋賣掉，退掉原來的鋪面，另在批發(fā)市場花了一百五十多萬買了一幢三層商鋪，底層是店面，二樓作倉儲，三樓是臨時住宅，白開富和羅秀芝商量，打算再發(fā)展后另買別墅。

多年的積勞且人到中年，兩夫妻都不可避免地有了腰酸背疼的反應(yīng)。羅秀芝心疼丈夫，催促他定期去找專業(yè)按摩師按摩治療。于是，就有了白開富去按摩洗浴中心的事。

四

“富哥，干杯！”張健的婚禮上，他領(lǐng)著如花似玉的年輕新娘，轉(zhuǎn)悠在酒席間向來賓敬酒，自然少不了應(yīng)酬白開富。四十八歲的張健新娶了二十七歲的第三任太太，他臉上那得意忘形的神色，對白開富形成一種刺激?？粗鴱埥∧敲烂驳男履镒?，白開富想想自己妻子的平庸姿色，再把自己的才貌與張健比較，總覺得感情不如意，暗罵老天不公！

羅秀芝因為高齡懷孕，又有妊娠反應(yīng)，需要安靜養(yǎng)胎，沒有參加張健的婚禮。

從酒樓下來，白開富就直奔黎玉環(huán)的香閨。

帶著三分醉意，他掏出房門鑰匙捅進(jìn)鎖孔轉(zhuǎn)動，卻發(fā)現(xiàn)里面反鎖了?！坝癍h(huán)，開門?！彼皇职醋￠T鈴，一邊叫。

約莫過了十分鐘，小嬌娘才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打著呵欠出來開門。一見白開富，就馬上摟住他頸項嬌聲道：“哎呦，富哥，怎么上來也不打聲招呼？我剛睡著了?！?/p>

他掰開她的手，滿腹狐疑地進(jìn)屋，問道：“這么久才開門，是不是瞞著我偷人？”

“哪有??？別胡猜，玉環(huán)這輩子只屬于富哥一個人?！彼诒澈髶碜∷?，豐滿的酥胸故意緊緊貼住他的背。

白開富剛喝過酒，血氣正盛，這回哪里經(jīng)得住她一番挑逗，最原始的欲望涌上腦門，他忍不住回身一把將她抱起朝房間奔去?！芭椤钡囊宦暎组_富右腳向后一蹬把房門踢上……

這時，衛(wèi)生間里悄悄閃出來一個瘦小的人影，躡手躡腳地開了門又輕輕關(guān)上，趕緊溜之大吉。

白開富一覺醒來已是午夜，他爬起來穿衣服的響聲驚醒了剛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黎玉環(huán)，她不滿地說：“就在這里留一夜也不敢嗎？怕老婆的膽小鬼！”

“我老婆知道了對你沒好處?！卑组_富說。

“哼，就那黃臉婆也配跟我比？”黎玉環(huán)私底下去調(diào)查過白開富的家底。

他笑著：“得了得了，你別吃醋了，等她生下我的兒子，哥就跟她離婚，然后娶你作老板娘，行不？”

“真的？你別哄我，你要是哄我，我殺了你?！崩栌癍h(huán)半開玩笑地說。

“當(dāng)然是真的，不過咱們要從長計議，不能讓我老婆抓住把柄，不然在財產(chǎn)分割上會吃虧?！?/p>

“嗯，富哥真好！我好愛你！”黎玉環(huán)的雙眸就是溫柔的漩渦，白開富泡在那里，暈頭轉(zhuǎn)向不知歸路。兩人又是一輪溫柔的長吻癡纏，那一刻，白開富決心要和越看越丑陋的羅秀芝離婚。

五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女兒白蘭的降生讓夢想添個兒子的白開富失望至極。他轉(zhuǎn)念一想，還不如和色衰的羅秀芝早點離了，把黎玉環(huán)娶進(jìn)門，也許傳承美貌的基因，還能給他生個俊美兒子。拿定主意后他就開始實施離婚計劃，先是對羅秀芝無比冷漠，妻子的言行稍有不順眼就橫蠻地罵，羅秀芝開始還能忍受，殊不知丈夫越來越變本加厲，有一次她就頂了幾句，白開富馬上找著了出氣口，婚后第一次打了羅秀芝幾個耳光，而且打得很狠。羅秀芝捂住熱辣辣的臉，越想越氣，隨手抓起工具柜臺里的活動扳手就扔向白開富，白開富腦袋一偏閃開，這下他怒不可遏，兩夫妻對打起來，兩個幫工見狀連忙上前拉開……

小女兒白蘭剛滿半歲，白開富和羅秀芝已經(jīng)分居了半年。這夜，他擬好了離婚協(xié)議書扔給羅秀芝：“沒什么好說的，簽字吧?！?/p>

她接過來看著那些條款，上面注明離婚的財產(chǎn)分配和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歸屬。存款和小女兒白蘭隨她，商鋪和大女兒白梅隨白開富，白開富每月提供小女兒白蘭的生活費一千元，直到白蘭成年為止。

“哼，你太會算計了?！绷_秀芝冷笑道。

“如果你認(rèn)為不公平，條件可以倒過來。”白開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覺得憑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自立門戶，再創(chuàng)一番新天地。

“好，我簽!我要好好活著，看你白開富日后怎么威風(fēng)?！绷_秀芝眼里噙淚，內(nèi)心卻無比地堅強(qiáng)，咬咬牙在協(xié)議書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樣不是挺好嗎？各走各的路，免得大家互不順眼，慪氣煩心。”白開富滿意地折好那張紙，放進(jìn)口袋。這時，電話響了，是白天到店里要貨的一個操外地口音的客戶打來的，這客戶一下子要了幾萬塊錢的貨，先交了五百塊訂金，叫他們慢慢收拾打包，說好晚上來拉貨時結(jié)清余款。白開富聽了電話后，趕緊下樓開了卷閘門迎客。

鄰近商鋪的業(yè)主都在別處安家，批發(fā)市場內(nèi)一片寂靜。白開富這段日子陷于溫柔鄉(xiāng)，頭腦不清醒，一心想著賺錢，沒有想到晚上貿(mào)然開門會潛伏危險。

買主一共來了三個人，未等卷閘門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就彎腰竄進(jìn)來，然后迅速把卷閘門拉下。

一看三人兇神惡煞地掏出長刀，白開富傻眼了，他立時明白，這哪是什么貴客？分明是有預(yù)謀有組織的入室搶劫犯！

三個人按住了白開富，嚷道：“老老實實把錢和存款交出來！”兩把鋒利的長刀架在白開富的頸動脈處，容不得他半絲動彈。

按照白開富的交代，一個歹徒徑自上樓翻找。羅秀芝聽到下面的響聲，擔(dān)心白開富一個人忙不過來，想下樓幫忙，正好和持刀歹徒撞上。她退后幾步驚叫：“你要干什么？救命??！”

歹徒為了制止她喊叫，揮刀想結(jié)果了她。羅秀芝退到墻角，手觸到堆放在那里的一堆鐵鏟，自衛(wèi)的本能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操起了鐵鏟朝歹徒揮過去，那笨賊猝不及防，被羅秀芝命中了腦袋，立馬倒下。

“??！”樓下的歹徒聽到樓上伙伴慘叫，心想不妙，兩人拎起白開富上樓，羅秀芝看著白開富的脖子上滲出殷紅的血，渾身顫抖了一下。

兩個歹徒互相使了一下眼色，一個仍然用刀控制著白開富，另一個操刀逼向羅秀芝。

羅秀芝還在哺乳期，身子虛弱，剛才的一輪對抗已令她力氣大損。眼看那明晃晃的長刀就要砍向妻子，白開富看得心驚肉跳，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他突然一轉(zhuǎn)身避開架在脖子上的刀鋒，使盡全身力氣用手肘痛擊歹徒胸口，一下子掙脫了控制，兩個粗野的漢子見狀頓時惱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掄起刀和白開富夫妻展開了激烈的搏斗……畢竟力量懸殊，白開富和羅秀芝敵不過兩個歹徒，分別身中數(shù)刀，倒在血泊里，其中，羅秀芝奮不顧身替丈夫擋了一刀。

歹徒撬開二樓的保險柜，取走了厚厚的一疊現(xiàn)金。兩人見收獲頗豐，不敢再逗留，沒有再搜三樓，扔下“當(dāng)場死亡”的兄弟，消失在夜色中……

十歲的白梅本來已經(jīng)入睡，被樓下的打斗聲驚醒，偷偷走到樓梯口蹲下探頭一瞧見到驚人一幕，確認(rèn)歹徒離去后，白梅跑下樓，按照老師平時的教導(dǎo)，哭著抓起電話撥打120、110……

六

夫妻倆一起躺進(jìn)了醫(yī)院。

“秀芝，為什么你要替我擋刀？”白開富在病床上問鄰床的羅秀芝。

“阿富，我們還沒有正式離婚，還是夫妻，我不能看著你死，要死，咱們一塊死?！绷_秀芝躺著，因為流血過多，臉色更蒼白了，她輕輕地說，眼角不自覺地溢出一滴淚。白開富看在眼里，心底不覺涌起了久違的憐愛，這一刻，羅秀芝在他眼里，并沒有那么難看。至少，妻子也曾因為青春純潔而美麗過。

張健聞訊趕來醫(yī)院看望白開富，他竟然是和原配一起拉著手來的。

“你們？”白開富感到不可思議。

“富哥，你覺得奇怪了是吧？”張健說：“我現(xiàn)在才知道，只有她才是真正和我講感情的人，那些女人，他媽的都是圖老子的錢?！?/p>

原來，張健因為股市投資失敗，變得一貧如洗，年輕的新歡轉(zhuǎn)眼就投入了別人的懷抱。由于離婚時他的原配分到了一筆可觀的財產(chǎn)，只有她愿意借錢給前夫助其東山再起。兩人都無限感慨，分開將近八年后重新點燃了愛的火花。

“富哥，咱們都要好好珍惜眼前人啊！嫂子那么好的人，你以后打著燈籠也難找的?！迸R走時，張健語重心長地說。

“嗯，大家都要珍惜吧?！卑组_富一邊說著，一邊又非常矛盾地掛念著半月未見的黎玉環(huán)。他望向窗外，陷入沉思……

根據(jù)當(dāng)時倒地卻沒有死的歹徒交代的線索，這起越獄犯入室搶劫案很快告破，歹徒最終落網(wǎng)。

夫妻倆康復(fù)出院后，繼續(xù)經(jīng)營著店里的生意，誰也沒有再提離婚的事。

白開富找了個機(jī)會去見黎玉環(huán)，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坝癍h(huán)，到此為止吧，以后，我們不要再來往了。”他說。

“為什么？不，我不要離開你，富哥，我對你是一片真心。再說，我已經(jīng)有了你的孩子。”黎玉環(huán)語出驚人。

白開富一時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你說過要娶我的，出爾反爾，你不是人！枉費我還一心想替你生兒子?！崩栌癍h(huán)顯得非常激動，她拍打著腹部：“你說，你是不是想親手殺了你的兒子？你忍心嗎？”

白開富趕緊把她的手拉開，說：“你別激動，容我再想想好嗎？”白開富左右為難，從黎玉環(huán)的住處出來，滿懷心事回到店里。

“阿富，市場管理處發(fā)了通知，說要拆除違章搭建。過幾天他們就要派人來拆除咱們的雨棚?！卑组_富踏進(jìn)店里，羅秀芝遞給他一張通知。

“就讓他們拆吧！”白開富抱怨著坐下，腦海里又想起黎玉環(huán)剛才的話，不免心煩意亂。

七

“富哥，你來見見我吧，我頭好暈?！毙瞧谔煜挛?，白開富正在樓下監(jiān)看市場管理處派來的施工隊，拆除自家店鋪外檐的星鐵瓦雨棚，接到了黎玉環(huán)的電話。

他這幾天經(jīng)過苦苦思慮，還是決定和黎玉環(huán)一刀兩斷。

“玉環(huán)，有病自己去看醫(yī)生，記得把孩子打掉，我明天給你一筆補(bǔ)償，咱們以后各走各的路，斷了吧！”他說。

電話那頭的語氣變狠了：“白開富，你好狠??！你馬上過來補(bǔ)償我二十萬元，我就跟你一刀兩斷。不然，我讓你看好戲。想和黃臉婆白頭到老是吧？你別忘了，你和我拍的那些恩愛視頻，要是黃臉婆看了，她會不會原諒你？你是過錯方，要是她和你離婚，你琢磨著能分到幾成家產(chǎn)？”

“不要臉的婊子！”白開富心里罵著，嘴里卻說：“你別胡來，我現(xiàn)在就過來?！?/p>

一個鐵架橫跨在門前，店鋪無法正常營業(yè)，施工隊的兩個工人正踩在鐵架上，手持電焊鉗準(zhǔn)備割雨棚的支架。

羅秀芝和兩個女兒在樓上睡午覺，白開富估計去安撫一下黎玉環(huán)不需太長時間，沒有叫醒羅秀芝，自己拉下卷閘門，為防別人進(jìn)入，隨手上了鎖。

白開富沒有料到黎玉環(huán)一見面就不由分說緊緊地?fù)ё×怂?，兩人緊挨著跌入沙發(fā)里，小嬌娘眼淚汪汪，惹得他剛才鐵了的心一下子軟了。他一邊心疼地替她抹眼淚一邊無奈地說：“玉環(huán)，原諒我，我是有家室的人，老婆曾經(jīng)和我患難與共，這次又為我舍身擋刀，她現(xiàn)在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fù)，我實在是做不出再刺激她的事情來，做人還是應(yīng)該有點良心?！?/p>

白開富的話顯然不中聽，黎玉環(huán)自己抹了一把淚，又開始聲音激動，“你這樣對我就有良心嗎？”

“總應(yīng)該有個選擇?！卑组_富沉默了一會，從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一張銀行卡，“里面有五萬塊錢，密碼是630809，就當(dāng)是給你的補(bǔ)償，把肚里的東西打掉吧，我不想要，也不能要?！?/p>

黎玉環(huán)接過銀行卡，略略平靜了些，然后說：“富哥，你是個好男人，你和其他男人不同，我同意分手。不過，我還想向你借點錢，可以嗎？”

白開富皺起眉頭，說：“你不要貪得無厭，我已經(jīng)很仁義了?！?/p>

黎玉環(huán)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哼！鱷魚淚！白開富越發(fā)鄙視這個女人。

“富哥，聽我說個故事好嗎？”她說。

“有什么話就快說，我趕著回鋪子呢?！彼c燃一支煙，不耐煩地說。

“從前，有個鄉(xiāng)下妹子……”黎玉環(huán)緩緩說著自己的故事。

八

黎玉環(huán)雖然是個窮鄉(xiāng)女孩，但人如其名，生得如花似玉，求愛者眾多。也許是青梅竹馬的原因，她偏偏就愛上了隔壁比她大兩歲的俊小伙——王林。兩人情投意合，甚是甜蜜。為了改變家境，王林南下廣東打工。黎玉環(huán)二十歲那年，王家蓋起了新樓，王林很快就娶她過門。新婚一個月后，為了生計，他繼續(xù)外出掙錢，把妻子留在農(nóng)村。

這樣聚聚散散的日子過了三年，當(dāng)黎玉環(huán)懷著七個月身孕的時候，丈夫王林卻遭遇了不測。王林在建筑工地的十樓一腳踩空，劣質(zhì)保險繩恰好在此時斷裂，他整個人從高空墜落，頭先著地，當(dāng)場身亡。黎玉環(huán)驚聞噩耗，悲痛萬分，幾次昏死過去。

由于精神受到過度刺激，孩子不足月就生下來了。是個男孩，五官酷似父親王林。她整天摟著兒子，老想起丈夫，常常落淚。兒子體質(zhì)很弱，面黃肌瘦，是個藥罐子。滿月時，黎玉環(huán)和婆婆帶孩子去城里醫(yī)院檢查，不幸被查出了先天性地中海貧血。

醫(yī)生說這種病患兒需要常年不定期輸血，才能維持生命，但醫(yī)藥費昂貴。婆家人開始還愿意救治孩子，但過了半年，那醫(yī)藥費就像個無底洞，永遠(yuǎn)也填不滿。到后來漸漸因為經(jīng)濟(jì)拮據(jù)，失去了救治的信心。守寡多年的善良婆婆勸媳婦早日放棄孩子，減少痛苦。

黎玉環(huán)緊緊摟住孩子，生怕死神帶走一般，堅決地說：“孩子是我的命根，我不能看著他死，要死，咱們娘倆一起死?！?/p>

婆婆搖搖頭勸道：“玉環(huán)，你還年輕，何苦呢？你還可以再找一個好男人，何愁沒有孩子，我們不會怪你的，別難為自己?！?/p>

“不，媽，我求你別說了，王林不在了，我的心也死了，我只想守著孩子過，你不也這樣過來了嗎？”她哭著說。

“唉，你說咋辦啊？”婆婆嘆息道。

黎玉環(huán)突然跪在婆婆跟前，婆婆驚得忙扶起她，說：“玉環(huán)，你有什么話就說，別嚇我。”

黎玉環(huán)決定將孩子托付給婆婆照顧，自己到城里打工賺錢救治兒子。就這樣她進(jìn)了城。

一個初中沒畢業(yè)的女人能找什么好工作？輾輾轉(zhuǎn)轉(zhuǎn)，她最終選擇了月工資一千五百元的洗浴中心。在這種潛在色情的場所里，為了孩子，她含悲忍辱學(xué)會了取悅男人，跟他們?nèi)ラ_房，用肉體交易賺來了兒子一筆又一筆的醫(yī)藥費。

“我曾經(jīng)夢想著你能娶我，依靠你的財力把我兒子治好?！崩栌癍h(huán)苦笑著說：“現(xiàn)在看來，只是我癡心妄想的一場夢?！?/p>

白開富做夢也沒有想到，表面快樂的歡場女子，內(nèi)心竟藏著如此悲傷的情感。

“玉環(huán)，我今天就只有這張銀行卡，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助，我會盡力而為。前提是我們必須劃清界限，我會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幫助你?！?/p>

“嗯，謝謝你！其實我并沒有懷上你的孩子，我只是想騙你娶我?！崩栌癍h(huán)哭得更厲害了。

“別哭，我不會怪你，也是注定了我們今生有緣無份，來世我一定好好愛你?！?/p>

分別時，白開富深深地吻了黎玉環(huán)，因為她身上顯現(xiàn)的那份無私母愛，白開富第一次覺得她高貴、可敬。

九

商品批發(fā)市場大門口停著兩輛消防車，兩條消防水管從車內(nèi)向外一路延伸。市場場地有限，車輛停放占據(jù)了很大的面積，再加上亂擺賣的攤檔小販，顯得非常擁擠，為了保障消防通道，白開富的轎車被管理人員攔在路口。

“出什么事了？”白開富按下車窗問。

“哎呀，是你?。堪桌习?，你們店鋪著火啦，還不快下車去看看?！庇袀€管理人員認(rèn)出了白開富。

“什么？”白開富大驚失色，急忙下車，拔腿就沖向自家的鋪面。

富強(qiáng)電器店的屋頂冒出滾滾濃煙，從窗戶縫隙里可以看到高竄的火苗肆虐，消防水柱正往里澆水滅火。

“秀芝，秀芝，你出來了嗎？”白開富努力在人群中尋找妻子和孩子的蹤影，可是他失望了，他一度失去理智想沖向火海，但被拉住了，一種不祥的預(yù)兆涌上心頭，白開富痛哭流涕。

“天啊!你老婆和孩子都在里面？我看卷閘門拉下了，還以為你們出去了?！备舯诘臉I(yè)主驚道。她是第一個報警的人，那兩個臨時請來的施工人員發(fā)現(xiàn)起火，怕負(fù)責(zé)任，早已嚇得趁亂逃跑了。

原來，由于在焊割拆除雨棚的過程中，焊槍的火花通過卷閘門上方的空隙濺入了店鋪的底層，底層鋪面不久前用木板進(jìn)行過墻體和天花的裝修，火星首先引燃了堆高貨物的紙質(zhì)包裝箱，接著隨木質(zhì)樓梯扶手和新進(jìn)的還沒來得及整理堆在樓道的貨物向二樓蔓延。

羅秀芝難得休息一個下午，和兩個女兒睡得很香，三人被濃煙嗆醒，剛出了房門，就嗆得不行，無奈退回房間。驚惶失措間，兩個女兒拼命哭喊。羅秀芝一手抱著白蘭，一手摟住白梅，母女三人無助地縮成一團(tuán)。遺憾的是，他們的洗漱間恰恰設(shè)在二樓，三樓沒有水源。就這樣，她們最終窒息倒在地上。

火勢控制住了，消防官兵進(jìn)入現(xiàn)場把她們從樓上抬下來，送上等候多時的120急救車緊急送往醫(yī)院搶救。但因為窒息時間過長，回天乏術(shù)。

白開富整個人癱倒在醫(yī)院的長廊上……

十

白開富精神恍惚，嘴里老在自言自語。火災(zāi)現(xiàn)場一片狼藉，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恢復(fù)營業(yè)的。羅秀芝的大哥擔(dān)心妹夫的精神出問題，把他勸回自家暫住，時常用言語開解。

一個多月過去了，張健也經(jīng)常來看他，趁沒人時便跟他說心里話：“富哥，看開點，相信嫂子在天之靈也希望你過好下半生，也許她是有意成全你和那個女人吧。”

白開富流淚苦笑懺悔道：“我已經(jīng)和她分開了，為什么上天還要這樣懲罰我？要懲罰也該落到我身上，秀芝嫁給我真是瞎了眼，受了半輩子的苦，我沒讓她過上幾天好日子。”

“天意如此吧！”張健嘆息道。

批發(fā)市場的業(yè)主們都非常同情白開富的遭遇，紛紛捐款給他渡過難關(guān)。羅秀芝的娘家人和朋友都勸白開富早日振作起來，重整生意。

得知白開富的情況，黎玉環(huán)終于打來了電話，語氣充滿了愧疚：“富哥，對不起，如果不是那天留住你，也許她們不會出事。我真是千古罪人??！我馬上就要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的銀行卡我放在床頭柜的抽屜里，我提了三萬塊錢給孩子治病救急，剩下的留給你吧。你是個好人，希望好人一生平安?！?/p>

白開富清醒過來，想起了張健的話和黎玉環(huán)的情況，馬上下樓開車直奔出租屋。

開了房門，里面靜悄悄的，黎玉環(huán)已經(jīng)走了。他拉開抽屜，果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那張銀行卡，卡下面還壓著一張信紙，上面的內(nèi)容看得他心驚肉跳。

黎玉環(huán)因為身體不適前幾天去檢查了血液，得出了驚人的結(jié)果，她竟然感染上了艾滋病，并且潛伏在身體的病毒已經(jīng)開始發(fā)作。

“富哥，我為了掙錢，利用了你租給我的房間去接別的客人，玉環(huán)對不起你，你也抓緊時間去檢查一下，爭取早發(fā)現(xiàn)早治療，也許還有一線生機(jī)?！彼谧詈髱仔凶掷镎f道。

白開富跌跌撞撞地回到暫住的親戚家，倒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覺得渾身無力，頭腦發(fā)熱。

一個星期后，從醫(yī)院出來，白開富懷揣著一紙HIV呈陽性反應(yīng)的檢驗報告，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曾經(jīng)生意興隆，如今死寂的店鋪。了解實情的人們到了店鋪前都快速而行，仿佛害怕慢行就會感染上這里不祥的氣息。

十一

小村的早晨，黎玉環(huán)的婆婆發(fā)現(xiàn)媳婦口吐白沫死在柴房里，尸體旁邊丟棄著一個殘留著農(nóng)藥的瓶子和一封遺書。遺書上說自己身患絕癥，為了把生機(jī)留給兒子，她選擇離世。把生前掙來的十五萬元錢全部留給兒子治病，并一再拜托婆婆代為照顧。最后，她囑咐婆婆一定要為她獨立墳塋，千萬不要和丈夫的骨灰葬在一起。她覺得自己沒有守住貞節(jié)，愧對丈夫。

沒有人知道這個母親生前承受的痛苦屈辱，村人只盛贊她母愛的無私偉大。

白開富又夢見了羅秀芝，她一手抱著幼小的白蘭，一手拉著白梅，站在二樓的樓梯轉(zhuǎn)角處，一雙深陷的眼睛發(fā)出幽光直射白開富。

寒冷的冬夜，一個高瘦的身影提著滿滿的一罐液化氣，悄悄進(jìn)入了富強(qiáng)電器店。

門窗緊閉后，他擰開了罐頂?shù)臍忾y，空氣中彌漫著濃濃刺鼻的液化氣味道，他凄然一笑，慢慢掏出打火機(jī)，“咔”的一聲按下了打火鍵。

熊熊烈火中，白開富分明看見妻子羅秀芝和兩個女兒微笑著向自己走來……

責(zé)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