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霞
石榴樹
李燕霞
一棵樹,一棵石榴樹,是不會知道它在一個孩子心中的份量的。
那棵樹就種在我家的天井底下。我家是一個四合院,圍墻就是一道竹籬笆,竹籬笆外面是村里的大路,大路與籬笆中間,就長著那棵石榴樹。
這棵石榴樹是我的驕傲,也是全村小孩注目的中心,因為它是村里唯一的一棵大石榴樹。
那時候,村民們的生活并不是很富裕,家里所有的果樹長出來的果子,大人們都是要挑到鎮(zhèn)里去換錢的。因此,一棵果樹,它的意義就變得非凡起來。
我的這棵石榴樹,在它開出米白色的小花并結(jié)出青青的小果子之前,我和它都是自由的。只要我愿意,我隨時都可以噌噌噌地爬到樹上去,跟它擁抱,捉弄那些藏在葉子底下作案的小蟲,或是找根樹杈,斜仰著看藍(lán)藍(lán)的天空,迷惑地想,是誰把天空洗得這么干凈呢?有時,也會專注地看著樹下隔著大路的那片稻田,看稻田里忙碌的身影,看那些稻苗在時間的走針里由矮而高,由綠而黃。我也常看樹下走過的人,調(diào)皮的時候,我就會摘幾片葉子故意往他們頭上扔,看命中率有多高。而他們呢?察覺后就會昂起頭來,佯怒著嗔怪:“這孩子,怎么爬那么高?。俊?/p>
當(dāng)然,我最大的興趣并不在于那些,我最喜歡的是坐在樹上遙望外面西江上過往的船只。對于一個農(nóng)村孩子來說,那些突突開過的輪船充滿神秘與誘惑。我開始羨慕坐在船上的人,充滿向往,希望有一天也能坐著大船,去到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
我和樹的自由,是在樹上開始掛滿綠色的小石榴時被打破的。為了確保這棵“搖錢樹”上那些果子的安全,奶奶不知道從哪里斬來了很多荊棘,在比我稍高的地方,將樹干團(tuán)團(tuán)地圍了起來,以防止我或者村里其他的孩子爬上去偷摘。我和樹就這樣被限制了,為了某種利益。
幾場大雨過后,樹上的那些石榴就開始漲水了?!皾q水”是一個形象的說詞,指的是石榴已經(jīng)長個,開始飽漲,綠得鮮亮,水盈盈地將熟未熟之時的樣子。我最喜歡吃這時的石榴了,不止甜,還脆。只是,奶奶不這樣認(rèn)為,她覺得要拿去賣,還欠些火候,還得再成熟些,才更有賣緣和賣相。于是,我就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樹上的那些石榴,然后使勁地咽口水。當(dāng)然,村里的那些小孩子們也早已盯上了我家的石榴,他們經(jīng)常故意從我家門前走過,留心著哪一天我們家會摘果子,然后他們就可以來撿果子了。
日子就在巴望中慢吞吞地走著,那種翹首以盼的心情,真是既緊張又糾結(jié)。也有些石榴會早熟些,或者比較脆弱。早上起床,我若是發(fā)現(xiàn)廳堂中間的桌子上放著幾個或黃或綠的石榴時,我就知道昨晚定是下過雨了,而這些石榴,定是早起的爺爺撿回來,放在那里給我吃的。這之于我,實在是莫大的驚喜,也顧不得洗手,抓過來就往嘴里送,饞貓似的。
當(dāng)滿樹的石榴有一半以上呈現(xiàn)出淡黃或鵝黃色的成熟之態(tài)時,母親終于宣布要摘石榴了。采摘的那天,對我來說,無異于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母親終于把扎在樹上的荊棘移開,而我也得到恩準(zhǔn),可以爬上樹去幫忙摘果。那是多么令人激動的事?。∥矣挚梢皂樍锏嘏赖綐渖狭?,而且,我可以光明正大、肆無忌憚地摘石榴吃了,最大最漲水的,賣相最好最熟的,看中哪個就吃哪個,完全的隨意自由無拘無束。
放開肚皮吃過一輪后,我才充分發(fā)揮自己靈活敏捷的優(yōu)勢,心滿意足地幫母親采摘。
而樹下,也早已熱鬧一片。聞訊而來的孩子早已喧嘩地等候在樹下,等著樹上摘果的人不小心把果弄掉在地上,好跑上去搶撿。有時,幾個農(nóng)婦從樹下經(jīng)過,竟不顧身份,也興致盎然地加入到孩子們的搶撿隊伍中去。于是,說話聲,尖叫聲,大笑聲便此起彼伏,熱鬧得很。
他們通常都很有“作戰(zhàn)”謀略,昂起頭,緊盯著樹上摘果人摘果的位置,特別是果耒伸去的位置,因為用竹子做的竹耒,伸出去取果的時候,果子掉下的機(jī)率比用手摘弄掉的機(jī)率高多了。他們在樹下警惕地盯著、候著,以便隨時能以最敏捷的速度,搶上去撿到那只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的石榴。一有石榴掉在地上,那些眼疾手快的,呼地就馬上竄上去,手一按一抄,果就到了手里,那架勢,真?zhèn)€叫干脆利落。撿到果的人不消說自是眉開眼笑,沒撿到的一聲嘆息后,便趕緊調(diào)整狀態(tài),重新站定位置,又等著下一個機(jī)會的到來。
我呢,在樹上快樂地忙著,有時摘到一些賣相不好的,或者被小鳥啄食過的,我就會故意扔到地上,讓他們撿。當(dāng)看到我最好的朋友也在里面時,我會朝著她的方向把石榴扔給她,她就很感激地抬頭看著我笑。這時,我就有一種飄飄然的滿足感,感到自己就是樹的主人,完全有能力去支配這些水果。那真是讓人驕傲啊,這棵石榴樹讓我無端地生出了許多虛榮心,也讓我收獲了很多快樂。
這一天的奶奶也總是很大方,摘完后將石榴裝筐時,看到那些沒撿到什么果的孩子,或是這時從路邊經(jīng)過的鄉(xiāng)親,就會挑撿些送給他們,于是,皆大歡喜。
那一段時光,真是美好。那些人,那些事,很平常很瑣碎,想起來,卻總讓人忍不住嘴角泛笑。只是,那種撿石榴的情景已成了永遠(yuǎn)的過去。
責(zé)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