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懷君國 忠貞滂沛筆發(fā)天機 簡凈充和
——我說揚州八怪之李方膺

文 倪 悅

胸懷君國 忠貞滂沛筆發(fā)天機 簡凈充和
——我說揚州八怪之李方膺

文 倪 悅

李方膺最初與大多數(shù)傳統(tǒng)的讀書人一樣，志在為官、經(jīng)世致用，書畫詩文全是寄志怡情之具。后屢經(jīng)波折，窮途歌哭寄情詩畫，“風(fēng)塵歷遍余詩興，書畫攜還當俸錢”，晚歲終絕仕宦之想，游于文苑詩林，書畫騁懷、詩酒唱和。但早歲的理想抱負，與對現(xiàn)實的不滿憤激一一具見于筆端紙楮，成就了他獨有的畫風(fēng)與格調(diào)。

李方膺；志士 ；畫家；文人；格調(diào)

“畫史從來不畫風(fēng)，我與難處奪天工?！彼坪醭闪死罘解唢L(fēng)竹專擅、膽敢獨造的宣言與鐵證！然遍覽仲虬終生所作，縱觀晴江一生所歷，風(fēng)竹之存實是無多；梅、蘭、松、菊、竹，及其他諸卉，甚至游魚、人物等皆為李氏所擅。其浩莽豪情涉筆成象、淋漓墨象觸處生機?？芍缃寡?，誠一時意氣之言也，非其自定終生之規(guī)也，其必別有懷抱，另有深意存焉。

“吾死不足惜，吾惜吾手！”晴江絕響數(shù)百年流傳，幾成畫壇佳話。世人皆以晴江斯語而目晴江之筆為通能精妙之筆也。殊不知，晴江乃以手代心，直指本根，借言懷抱未抒之可惜也！豈止于手哉！要之，一畫之成，豈唯在手？乃在于心，在于學(xué)，在于養(yǎng)，在于志，在于德也！晴江之畫逸筆草草，非刻意求工之畫也，其可賴于手乎！以晴江所畫方之復(fù)堂、新羅諸家，實非孜精務(wù)能之作也，觀其所畫、味其情致、會其氣象，非為畫而畫也！乃發(fā)抒性情，寄興托懷之具也！

要之，晴江非徒畫師也，乃胸懷天下，存遠志、負奇氣，且力能擔當、甘負瑣重，奮發(fā)而欲有為之志士也！且于其曲折而短暫的官宦生涯中卓然有為，雖僅限于一縣一州，亦可見其懷抱之大、智識之高也。其為民請命，抱德直行，無懼詬謗之大勇、大智、大德，非止于一介隱身自愛、閉門自甘之酸腐文士所能備也！而其所畫，直從腑肺腹心噴出，又何嘗精精于筆墨形跡之肖似精能哉！其奇志碩懷既不得申于仕途、又不能效用于邦國，乃轉(zhuǎn)而寓之筆下，沛然磅礴于寸緘尺素也。晴江之畫，非止于梅、蘭、竹、菊諸物象之寫照也，乃其志報君國、愿惠萬民之胸魄、氣象之折射轉(zhuǎn)映也！是以其畫泱莽豪瀚，真氣鼓蕩，于滂沛淋漓中自見風(fēng)標。其意不在與蕓蕓畫師爭美，而以其氣象高邁，不拘成規(guī)遠出于丹青之外而獨標士林。是以其所與游者，亦皆磊磊丈夫、落落高士也。眾賢薈集，愈壯其懷而愈彰其烈也！

晴江世代書香，明季以后先祖福蔭綿延幾絕，數(shù)世以下皆終老于秀才，至其父李玉鋐乃反振族運中舉登第，再歸宦海，復(fù)耀門楣。而這一切，似乎皆為李方膺才擅一朝、名垂后世伏筆張本，晴江累祖上數(shù)世陰功而特具宿慧、獨擅才名。

李父玉鋐田薄子多，更兼歲兇，絀于生計，舉家耕讀，忠厚承傳，教以仁義忠恕之道，及其高中游宦，則更引諸兒以君國之事也。是以晴江自幼即“半業(yè)農(nóng)田半業(yè)儒，自來家法有規(guī)模”，接受了“讀書志在圣賢，為官心存君國”的教育，其根在儒，以學(xué)為骨，繪事乃是其童稚之好、學(xué)余之樂也，同平常孩童無異、與通見士子同習(xí)。其時又何嘗預(yù)其將以書畫播名傳世哉！及其弱冠補為博士弟子員，而立應(yīng)舉賢良方正，益知“農(nóng)為生靈本”、“民為邦本”，而更志于政事，深體勤政愛民之要也。后數(shù)度為令、一度知州，往往以耿介重民獲詬遭諂，亦因之而得百姓愛重、同僚敬服，雖屢歷浮沉亦不墜志愿、不折節(jié)操。其間憂國愛民，殫精竭勞，嘗著《小清河議》、《民瘼要覽》、《山東水利管窺》諸書，皆圖治恤民之作也；暇日圖畫，亦多有寄托，民胞物與，長系身魂！“節(jié)近端陽大雨風(fēng)，登場二麥臥泥中。鐘馗尚有閑錢用，到底人窮鬼不窮?！鳖}畫切事，明心見志，可見其心志所系乃在惠民安邦也，豈甘止于畫書詩酒哉！終以其不能降心周旋，罷官而去，民猶不舍、牽衣頓足，膺亦不忍、長歌當哭，“停車郭外淚潸然，父老情多馬不前”、“一腔熱血來時滿，兩鬢寒霜去日懸”，后世吟詠亦當淚下。

金陵客寓，項氏借園，李方膺終于“風(fēng)塵歷遍余詩興，書畫攜還當俸錢”，盡脫宦海風(fēng)塵，與詩人袁枚、印人沈鳳聯(lián)袂游于文苑詩林，時以唱和吟詠為樂、日以鬻畫賣字為生，真正完成了從仕宦到畫家的身份轉(zhuǎn)換，“冰花雪蕊家長飯，滿肚春風(fēng)總不饑”的清貧與出塵，并沒有息斂晴江胸中的郁勃奮烈之氣，更令其筆下增益幾分放逸與瀟騷。

晴江習(xí)畫，初同童稚之好，爛漫涂鴉，當無異于常也；五山畫社、次兄善畫或能薰染啟誘；至與丁有煜訂交，于畫始著意焉，然非欲筆墨寄養(yǎng)也，乃士子娛情悅性、抒懷遣興之具也。其意乃在奮志為官，立德建功，造福蒼生也。是以晴江所畫，初年雖亦多摹寫師范，已頗能見其胸中奮發(fā)果敢之氣也！書畫之道，筆發(fā)于心、墨成于性，畫為心聲而書為性象也。所謂相由心生、境由心造也。晴江之情志心氣因筆以抒、藉墨以顯，歷歷見于紙楮之上。隨其漸長，其德愈固而其志愈堅，其見愈定而其氣愈沛；其于人事愈分明、于政事愈精干，心志漸豁而識見朗徹，其愈能洞曉于筆墨之理也，是能從容率性、松活虛靈，率爾揮毫則愈能發(fā)抒其天性、彰顯其胸懷也。其間雖屢遭曲逆，愈增其綺錯跌蕩之勢也，“不逢摧折不離奇”正是其不畏摧折，奮志直行的人格寫照與靈魂自白！晚歲罷官客游，安貧若仙，其于散逸逍遙中亦不減壯歲之怒拔嵚崎也！

李方膺之志愿胸魄，令其不能固守描摹效仿之常而與畫師同功也。其以情取象、以氣馭筆，筆下草草，聊發(fā)彼人彼事、彼時彼境之所感所志，喜笑怒罵、歌哭嘯詠皆爛漫橫生，層出毫端。畫時無意，而心中有氣也，心動氣隨、氣率筆從、筆發(fā)勢生、勢成力張、力促墨濺，自能于無意之中而能出其真性情、真感觸也，于是乎氣韻生動而骨力洞達矣。晴江滿腹詩書、一腔熱血，時而化為叢枝茂葉、巨干危巖，一管怒恣、滿紙云煙；而其高懷逸韻、雅意清操，則溢為淡葉疏花、折枝片石也。半刻余閑、一晌清歡，盡見于寥寥數(shù)筆的揮灑墨戲之中。晴江滿構(gòu)之作往往逆折橫撐、落拓傲兀，一釋其胸志之所塞也，可窺世象逆亂、摧折性靈之戧賊也，予人非是文墨之美，乃是爭抗之沖突激亂也，是以世觀斯畫難味其美，而味其艱難苦憤也！其簡筆怡性之作，則天機燦然，靈苗自發(fā)，和雅怡悅、逸興遄飛，雖一枝一葉、斷干殘花，亦足見其清新雅雋也，即有所寄托、勞思懷想，亦不害其風(fēng)雅之操也。其最能知音者鄭燮為題《墨竹冊》嘗曰：“再減減不去，欲添添不能，酷似霜雪中，一把剪刀剪出春風(fēng)萬里。只此二葉，已具天地間一片太和景象也！”此識者語也！非唯識之，尤能傾心推賞之、崇愛之也。其同事者而能心賞愛重如此者，鮮矣！文人之相親如斯者，堪為美談矣！

八怪十五家，出身仕宦者凡三人，李鱓、鄭燮、李方膺。晴江以晚生而居三，其畫涉筆寬于燮而減于鱓，避文人之清寡、免畫家之奢能；用墨放于燮而與鱓相頡頏，棄士子之精穩(wěn)，得逸士之清狂。要之，晴江之畫非為畫也，乃怡情悅性之所需，寄托懷抱之所發(fā)也。其志在君國，情系黎民，積善成德，直行養(yǎng)氣，身與俱化，發(fā)為詩文書畫則無不見其氣度風(fēng)骨也！終其一生，其所倚重者，安托一畫哉！又豈愿獨標風(fēng)竹一技之難哉！其所痛惜者，僅在一手乎！豈限一畫乎！其夙懷高志、不茍流俗，獨持清操、絕棄塵濁，托身無路、報國無門之悲，憤悱難言，權(quán)借他物以宣懷，偶發(fā)清狂以寄興也！此正方膺托言風(fēng)竹之深意所在焉。晴江高懷借竹以發(fā)，秋池遠志憑手作嘆也！其無語之恨、無聲之哭，直可摧人心肺、裂人肝膽也！

奮志為官惜數(shù)奇，情傾君國屢無移！

些些州縣行宏愿，浩浩乾坤遠未期。

還把高懷馳尺素，總將憂憤付離詞。

狂風(fēng)颯颯紛披亂，揮寫縱橫解者誰！

卞孝萱.揚州八怪研究資料叢書［M］.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85-9.

倪悅，原名倪金寶，齋號水云軒、摩云樓。先后研修于中國國家畫院山水畫高研班、北京榮寶齋畫院人物畫高研班?，F(xiàn)為揚州八怪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揚州八怪研究院副院長兼秘書長、黃山水墨畫研究院秘書長，清代揚州畫派研究會理事，揚州大學(xué)研究員。

K82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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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8854（2015）04-009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