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兇在宣判后落網(wǎng)

章力

公路橋涵里驚現(xiàn)男尸

1983年7月21日下午3時30分，新沂縣公安局接本局棋盤鄉(xiāng)派出所電話報稱：位于馮莊村小陸莊西邊的棋新公路一個公路橋涵里發(fā)現(xiàn)一具無名男尸，疑為他殺?？h局偵查和技術人員冒雨急奔現(xiàn)場。次日，徐州市公安局干警到達現(xiàn)場，兩級公安機關共同勘察現(xiàn)場，檢驗尸體。

勘察所見：現(xiàn)場公路為西南東北走向，橫穿公路的涵洞因位置低，常年積水。7月21日早，有村民在橋涵外發(fā)現(xiàn)漂浮男尸。在橋涵內還打撈出一把柄長52厘米刃長21厘米的鐮刀，在橋涵外的河東岸發(fā)現(xiàn)一條舊藍斜紋布田徑褲頭。

尸檢情況：死者男性，尸長160厘米，已高度腐敗。全身表皮和指甲全部脫落，面部軟組織缺損，不辨眉目。頂枕部頭皮尚存，僅有少量頭發(fā)。死者下頜骨正前正中處和右下頜角處呈橫斷性骨折脫落。死者右腋下有創(chuàng)口兩處，肚臍上有創(chuàng)口一處，深達腎臟。陰莖皮膚剝離至龜頭。死者右肩胛下內側有一銅錢大小的陳舊性傷疤。死者胃內容約500克，主食呈稀糊狀，還有韭菜、辣椒等，血型為B型。

連夜分析案情，初步判斷：

①從尸體損傷、陰莖皮膚剝離等情況看，系奸情殺人。

②橋涵里長期積水，又在公路上，不可能是殺人第一現(xiàn)場，而應是拋尸現(xiàn)場。

③從尸體腐敗程度看，死亡時間距離發(fā)現(xiàn)時間應在4～5天。

④死者年齡在25歲左右，身強力壯，但尸體創(chuàng)傷多，又被移尸，說明罪犯很殘忍，多身份。

人命關天?？h公安局以棋盤鄉(xiāng)為重點，要求近期有家人去向不明、失去音信的家庭前往辨認尸體。辨認者不少。唯有佃戶村老漢黃某先后辨認兩次，第二次來了撫尸哭罵，說死者是他三子黃三保，罵兒子“不孝，不學好樣，辱沒祖宗，死得不如一條狗”。

黃三保，24歲，文盲，未婚。據(jù)黃父講，黃三保7月18日晚去本村獸醫(yī)晁某某家耍流氓，被晁的妻女打罵后逃跑，至今下落不明。據(jù)黃三保親屬辨認，從現(xiàn)場提取的褲頭與黃的褲頭式樣、布料、新舊程度基本一樣。黃身高160厘米，腳穿38碼鞋，頭發(fā)長短發(fā)型，也都基本上與尸檢所見一致。

又據(jù)調查，村獸醫(yī)晁某某的老婆陳愛英與兩個女兒在7月18日晚將上門耍流氓的黃三保臭罵毆打，黃逃竄的情況屬實。

綜上所述，死者不是黃三保又是誰呢？黃很可能是7月18日在晁家被殺后拋尸的。專案組還認為，黃三保夜入民宅圖謀不軌，死不足惜。晁家母女行為屬防衛(wèi)過當致死人命，非同一般的殺人案件，應迅速破案，震懾犯罪，搞好治安。

于是，縣局大批民警破案攻堅，經過摸排查證，果然獲取了很多重要線索：

一是查清了晁家欲弄死黃三保的主要言行，證實了“因果關系”。晁家母女先后幾次找到黃家，指責黃父：“你家小三不懷好意，跑到我家耍流氓，如果不改，我們就不饒他了?！标悙塾⒃鴮ε沙鏊窬f：“公家要不處理，我們就把他砸死?！?/p>

二是晁家人表現(xiàn)反常。經查，7月18日夜，在獸醫(yī)站工作的晁某某不在家，次日上午回家后，全家人幾日閉門不出，并兩次發(fā)電報給其大女兒在部隊的未婚夫，催其速回。同時，兩個女兒由原來住的西堂屋套間搬到東堂屋，同其母親住在一室，而西堂屋一直緊鎖，十分可疑。

三是秘密搜查，搜出了“血衣”和“作案工具”。發(fā)現(xiàn)晁之大女兒剛洗過的褲褂上有“血跡”，家中有斧頭，其刃口與死者頭部損傷形狀吻合，晁家少了一把與現(xiàn)場提取的鐮刀相似的鐮刀。

據(jù)此，專案組判斷，是陳愛英母女在防衛(wèi)反抗中殺死了黃三保，而晁獸醫(yī)可能參與了“毀容”、“移尸”等活動。于是，對晁家三人拘留審查。

經新沂縣人民檢察院起訴，縣法院公開審理，9月26日作出如下判決：黃三保夜入晁家，進行流氓犯罪活動，陳愛英母女防衛(wèi)過當，將其殺死。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從輕判處陳愛英有期徒刑半年，緩刑一年，其女兒免予起訴。

黃三?！八蓝鴱蜕?/p>

縣法院宣判僅僅八天后，即10月4日，那個已經“死”了兩個多月的黃三保，卻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并由其親屬陪著，到縣公安局“投案自首”。這咋回事？

原來，7月8日夜，黃三保撥門進入晁家女兒臥室，欲行強奸。被晁家母女合力痛罵痛打后，未敢回家，連夜逃至邳縣，后又逃到東北黑龍江，干了兩個多月臨時工。因逃亡的味道實在不好受，所以又悄悄返回家鄉(xiāng)。

黃三?！八蓝鴱蜕保浾搰W然，批評、諷刺、指責、抱怨之聲不絕，都指向了公安政法機關。晁某某一家坐在公安局辦公室不走，強烈要求立即為他們平反，恢復名譽，賠償經濟損失。民警們個個心情沉重，覺得臉上發(fā)燒，連走路都抬不起頭……

面對如此尷尬、難堪的嚴重局面，縣公安局決心有錯必糾，頑強拼搏，早日破案，用勝利成果挽回黨和政府聲譽：

一是公開向晁家賠禮道歉，予以平反，賠償經濟損失;

二是由一位局領導掛帥，抽調精兵強將，重新組成專案組，全局一盤棋開展工作，實行責任倒查、錯案追究責任制。

江蘇省公安廳、徐州市公安局對此案高度重視，有關領導和刑偵部門負責人以及技術人員、法醫(yī)都來到新沂縣局，重新勘察現(xiàn)場，“會檢”尸體，研究案情，確定對策。首先對死者做出了不同于原來的具體畫像：

一是死者年齡在30歲左右，死亡時間距離發(fā)現(xiàn)尸體時間在10天以上。而不是原來推斷的年齡在25歲左右，死亡時間距離發(fā)現(xiàn)尸體時間4～5天。

二是死者頭面部的損傷主要位于左右兩側的乳突部位，右側顴骨乳突和下頜骨骨折，形態(tài)比較規(guī)則。這種損傷形態(tài)，一般說來，只有在左側面部被襯墊在質地較為堅硬的平面物體上，右側面部受到鈍 器打擊才能形成。可以認定死亡原因為打擊所形成的顱腦損傷。此為這次“會檢會診”的新發(fā)現(xiàn)。

三是對殺人兇器的判斷有新認識。根據(jù)尸體頭部創(chuàng)傷形態(tài)特征，可推斷致命兇器是一個具有一定重量、質地堅硬、具有棱邊棱角的鈍性物體。根據(jù)死者頸部、兩腋下及會陰部損傷的形態(tài)特征，可以推斷是銳器傷。該銳器是一把具有一定長度、刃口比較鋒利的單刃尖刀。總之，殺人兇器是兩種。

四是死者尸體上的銳器傷數(shù)目多，部位分散，而其中任何一處損傷均不至于使人立刻喪命。人若未死或有掙扎能力的情況下，是不可能聽任兇手對其切割、刺戳，據(jù)此推斷，死者的刀傷系死后被人殘忍切割、刺戳。這也是本次“會檢會診”的新判斷。

省市縣三級干警形成了一致意見：死者面容被毀，遍體損傷，陰莖被剝皮，說明兇手很可能是死者熟悉的人，奸殺或仇殺的可能性很大;兇手作案使用兩種兇器，說明其有預謀、有準備，其殺人現(xiàn)場應在室內;移尸地點雖位于公路，但橋涵低洼、隱蔽，內有積水，少為人知，說明兇手熟悉現(xiàn)場環(huán)境，極有可能是本地人。

專案民警對現(xiàn)場周圍15華里半徑內的四個鄉(xiāng)鎮(zhèn)33個村莊全面開展了排查工作，村不漏戶，戶不漏人，對可疑對象逐一過篩見底，從中發(fā)現(xiàn)九名失蹤人員，都因出走時間、個人特征等不符合否定了。于是，決定把摸排范圍擴大至全縣26個鄉(xiāng)鎮(zhèn)，同時在江蘇、山東、安徽三省的24個縣張貼認尸通告。同志們說，就是大海撈針也要撈，一定要找到死者，查出兇手，案件不破，誓不罷休！

經過夜以繼日緊張工作，民警從數(shù)百名外出未歸人員中發(fā)現(xiàn)下落不明者13人，經逐人過篩查證，否定12人，只剩下王明凱疑點最多。他會不會就是死者呢？

王明凱，家住棋盤鄉(xiāng)篩子村袁吁村四隊，距現(xiàn)場約20華里。左鄰右舍及親屬提供了王明凱的體貌特征，與橋涵內死者進行比較分析，認為死者極可能就是王明凱：①王明凱身高160厘米，與死者身高相近;②王明凱手指尖細，俗稱雞爪手，與死者手指相似;③王明凱腳穿38碼鞋，其腳長與死者相似;④王明凱失蹤前留高裝平頭，其發(fā)型發(fā)長與死者相近;⑤王明凱右背部有一個瘡疤，其大小、形狀、位置與死者尸體上的陳舊性疤痕基本相同;⑥王明凱現(xiàn)年38歲，與法醫(yī)檢驗推斷死者的年齡相近;⑦王明凱失蹤是7月8日，與法醫(yī)尸檢時推斷的死亡時間比較接近;⑧王明凱失蹤前所穿舊褲頭與現(xiàn)場提取的褲頭式樣、顏色、新舊程度基本相同。

王明凱是不是死者？專案組沒有輕易下結論，而是繼續(xù)深入調查，發(fā)現(xiàn)了其妻袁慶榮和其胞弟王明亮勾搭成奸，合謀殺人的種種重大疑點。

經查，王明亮，35歲，未婚，系王明凱之親弟。1982年3月，王明亮因故遷至其二哥王明凱家居住生活。時間不長，王明凱夫妻關系惡化，吵鬧不斷。王明凱曾找村干部說：“我認為王明亮和我老婆有男女關系，求你給我把明亮攆走?！贝甯刹课垂艽耸?。王明凱失蹤半月前，和其妻吵了一架，對王明亮下了逐客令。王明亮被趕出后，住在村西電灌站里，只能趁其兄不在家時與袁幽會，為此對王明凱恨之入骨。王明亮對親骨肉敢下毒手，有一次向其大哥借錢未遂，竟把毒藥扔進大哥豬圈里。他乘其堂兄王明友勞改之機，竟將其妻拐賣。王明凱失蹤后，王明亮即與其嫂子姘居，有說有笑，如夫妻一般。種種跡象表明，死者就是王明凱，王明亮和其嫂有重大殺人嫌疑。那么，能不能就此定案呢？會不會再出現(xiàn)上一次的錯誤呢？

最講認真的勝利

“世界上最怕認真二字，共產黨最講認真?！痹诘诙蝹善浦?，民警一絲不茍，細之又細，一步一步揭開了事實真相。當案情已經明朗，不少同志主張立即采取措施，對王明亮、袁慶榮進行正面審查時，專案組領導仍謹慎從事，要求繼續(xù)深挖細查，搜取罪證，又秘密提取了王明凱大衣口袋里的毛發(fā)和襯衣口袋里的煙頭、棉衣領上的汗液斑痕，進行檢測化驗，證明其血型屬于B型，與尸體血型相同，為正面接觸和審查奠定了基礎。

省廳、市局領導對此案格外重視，多次親臨縣公安局指導破案，縣局黨委在全局挑選精干民警參加審訊，搜查、外調、取證。結果，又在王明凱家中的大衣上，在床框、蘆席、被褥上發(fā)現(xiàn)多處未處理干凈的血跡，在棉襖、毯子及蚊帳上也都有點片狀血跡，成為有力的罪證。審訊中，民警運用證據(jù)攻心，終于迫使其如實交代了合謀殺害王明凱的犯罪事實。

王明凱是新沂縣城崗鄉(xiāng)祈元村農民，1975年入贅棋盤鄉(xiāng)袁家為婿。其弟王明亮一貫不務正業(yè)，素有流氓惡習，在家實在待不下去了，才跑到王明凱家，哀求一起生活。王明凱念手足之情，收留了他。誰知引狼入室，種下禍根。不久，王明亮與嫂子勾搭成奸。王明凱非常氣憤，多次打罵其妻，并將王明亮趕出家門。王、袁二人懷恨在心。為了長期姘居，自1983年6月以后，多次合謀殺人。7月7日下午，袁給王明凱買酒炒菜，假意溫存。夜11時，王明亮進門，即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把尖刀，照喝酒后酣睡的王明凱的肚子上戳了一刀，其兄疼得喊叫，王明亮從門后拿了一把前端呈扁方形的鐵棍，照著王明凱的右耳部位狠砸了幾下。殺人后，王、袁用一條紅色棉毯包尸體，用平板車拉至橋涵處。為了使人辨認不出死者，他用石頭、刀子毀容戮尸，直至不辨眉目，才將尸體扔進涵洞里面的水中。

殺親慘案，人神共憤。拋尸返回途中，王明亮將包尸的毯子、褲子扔進距離涵洞不遠處的一口機井內。到家后，他又和袁一起洗刷了各處的血跡，訂立攻守同盟，統(tǒng)一口徑說王明凱到山東買船去了。次日，王明亮又將其兄的襯衣等衣服裝在一個黑提包里，丟進扔毯子的機井里，而將兇器刀子用毛巾包著扔進一條河里。專案民警押著王明亮指認了所有作案、拋尸現(xiàn)場，并從機井里打撈出其所供認的物品罪證。至此，鐵證如山，全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永難忘記的沉痛教訓

31年過去了，省、市、縣公安機關凡知曉這一案情的民警，還時刻回味思索此案的前后經過、經驗教訓，他們說，再過一百年一萬年，辦案都要重證據(jù)、重調查研究，實事求是，依法辦案來不得半點虛假和馬虎，教訓深刻??！那么，開始的錯案是怎樣形成的呢？

第一，現(xiàn)場勘察和尸體檢驗工作做得不深、不細、不全面。特別是找到“死者”，查出“嫌疑人”以后，工作簡單粗糙，缺乏應有的科學態(tài)度。檢驗分析意見迎合“案情”分析判斷。有些應該做或準備做的檢驗省略未做。例如，晁家女兒說用鐮刀砍了對方，尸檢的同志就說尸體腹部的傷口用鐮刀砍可以形成。又如，死者年齡判斷，本來應該根據(jù)其顱骨骨縫愈合情況、牙齒咬合面的磨損程度等綜合判斷才較準確，但在黃父認尸后，這些工作沒有做。還有，對于有些與“案情”不符的尸體現(xiàn)象、損傷等，沒有好好研究分析，而是認為是本案的特殊情況，如尸體腐敗程度與“死亡時間”顯然不符，沒有深究，而是片面認為是由于尸體所處特殊環(huán)境和氣溫條件所造成。因此，也就忽略了群眾提供的在7月18日前幾天，涵洞口能聞到尸臭，能看到水面上漂浮著蛆團的重要情況。如果工作做得深些細些，這些失誤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第二，在調查訪問過程中，偏聽偏信，先入為主，缺乏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工作中，對已經占有的調查材料沒有做認真的全面的分析研究，把現(xiàn)象看成本質，把可能看成事實，主觀臆斷，錯誤推理。例如，當黃父和群眾反映，陳愛英母女在7月18日將到其家進行流氓犯罪的黃三保打跑之后，專案組不認為是事實，反而認為是陳愛英母女故意制造假象，轉移視線。又如，7月18日晚，晁獸醫(yī)不在家中，次日上午，其子把其找回家，商量處理夜間家中發(fā)生之事，這本是人之常情，但辦案人員卻認為反常，繼而推斷，陳愛英母女身單力薄，智謀不足，不可能完成“殺人移尸犯罪”全過程，很可能晁獸醫(yī)也參與了犯罪過程。還有，1983年9月8日，黃三保之表兄李某接到黃從黑龍江來信，遂托親屬送到縣公安局。這封信本應引起重視，說明黃三?？赡芪此?，但專案組認為有人故意搗亂，沒有查證，失去了及時糾正錯案的機會。

第三，在審問嫌疑人時帶著框框，指供、誘供，草草結案。在接觸、訊問晁家四口人時，辦案人員帶著“反正是防衛(wèi)過當”的框框問話，在晁家人都不承認殺人的情況下，就采取指供、誘供的錯誤做法，結果，除晁獸醫(yī)堅不承認外，陳愛英母女在誘迫下交代了“殺人、毀容、移尸”的經過。盡管供詞破綻很多，但竟然“求大同存小異”，歸檔入卷。而領導在破案指揮上，主觀片面，一味求快，不認真研究分析，不認真聽取不同意見，不認真給案卷材料把關，最終釀成了這起罕見的“死者復活、好人蒙冤、兇犯漏網(wǎng)”的錯案。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