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魂

陳祉伊

上集回顧：被蛇族從冰河中救起的我原來就是蛇族古老預(yù)言中的那個狼族少年。面對蛇族族長無力的求救，我失聲痛哭……

蛇族人蜂擁而至，將我送出他們部落的大門。我背著大大的背包，拖著沉重的腳步朝靜謐的森林深處緩慢地挪動著，我一眼都不想回頭看，不知道為什么，這蛇族總是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沉重感。

我可以發(fā)誓，長這么大我從來沒有聽說過蛇族，更沒有獨自一人離開部族到過這么遠的地方。但蛇族的一切，仿佛以前都在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過似的，我清楚地記得，那時的營帳還是用粗線縫制而成的。

不，我不能再想了，也許是這寧靜的月光讓我想入非非。我甩了甩腦袋，朝著夜晚蘊藏著無限危險的森林里跑去。

我胡亂地邁動雙腿，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只希望能這樣跑下去，跑出蛇族在我心里留下的陰影。小狼和我的喘息聲讓寂靜的森林顯得更加孤寂。

腳下的泥土越來越濕，憑著幾年積累下來的經(jīng)驗，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走入了森林的最深處。夜晚的森林讓人心生恐懼，死神可能就在頭頂盤旋。因此我緊緊地跟隨著小狼的腳步，在漆黑的森林里盲目地轉(zhuǎn)圈。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腦中早已經(jīng)一片混亂，驚愕、茫然、不知所措、委屈，所有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我很想找人傾訴，但此時此刻沒有人可以跟我一起同甘共苦。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夜晚已經(jīng)慢慢地從森林的邊緣撤退，一切都光亮起來。早晨的濃霧彌漫在森林里的每個角落，樹葉淅淅瀝瀝地滴著水。森林里的晨露洗凈了夜晚殘留的黑暗，一切都是那么鮮亮，我喜歡清晨，心也明亮起來。

緩慢地走在濕漉漉的落葉上，突然，一個瘦弱的黑影出現(xiàn)在我的正前方。我立刻閃身躲在樹后，不知不覺，背后已經(jīng)濕淋淋的了，不知道是冷汗還是露水。

我的心里無比驚慌：不會是那些復(fù)仇者又找上門來了吧？

一瞬間，我想起了所有人對復(fù)仇者表現(xiàn)出來的恐懼，身體順著樹干慢慢地往下一寸一寸地滑落，我的力量仿佛瞬間被吸干。我跌坐在樹下，捂著臉無聲地抽泣起來。

我聽到身后有靴子踩在落葉上的聲音，也有露水向四處飛濺的聲音。我抱著一死了之的心思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依然捂著臉，不敢抬起頭。

身后的腳步聲突然停止，我也開始逐漸清醒。慢慢地，我想起了父親常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死，也要死個明明白白！”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放下，猛地一轉(zhuǎn)身。

又是她！我心里安定了許多，做好了逃跑的準備。那女人蒼白的臉微微顫抖著，那雙手想來撫摸我又躊躇不前。小狼警惕地聳起頸部的白毛，齜牙咧嘴，低聲嚎叫。

女人的眼睛里微微泛動著晶瑩的淚花，黑色的袍子襯得她的臉更加蒼白瘦弱。骨瘦如柴的雙手，在空中輕輕地抖動著。那女人消瘦的臉上，浮現(xiàn)出的是無奈的微笑，而不是兇殘。

我慢慢地向她靠近，體內(nèi)某種東西促使我走近?？粗乙徊讲降乜拷?，女人的雙手更加劇烈地抖動起來，眼淚一顆一顆無聲地滑落，掩藏在黑袍里的身體也隨之微微地抖動起來。

我來到女人跟前，她緩慢地蹲了下來，我的眼淚竟也慢慢地滑落。她瘦骨嶙峋的手輕輕地摩挲著我的臉頰。表面看上去像骷髏的那只手，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堅硬。她看著我，蒼白的嘴唇不停地說著同一句話：“列卡，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聽到她叫我的名字，我一下子撲進了她的懷抱，雖然她的形象在腦海里多少還有些模糊，但我已經(jīng)百分之九十地確定，面前的女人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人了！

一陣短暫的痛哭之后，她抹了抹眼淚，從身后抽出一個盒子，鄭重其事地遞給我：“列卡，拿著，我知道你對我的印象很模糊，因為我改變了太多。但這些都不要緊，你只要記得我就好。我還得離開你，列卡，當你忘記了一切的時候，就打開這個盒子，它會讓你回到從前。”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接過了那個樺樹皮盒子。

“列卡，我會再跟你見面的，乖，要堅強?！迸苏f完，不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努力控制著感情，僵硬地邁動著雙腿，消失在濃霧之中。

淚水再次模糊了我的雙眼，手中的樺樹皮盒子仿佛就是我的靈魂和生命，我小心翼翼地將它裝進背包里，又極為小心地背起背包，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淚，在小狼的身上輕輕拍了幾下，又繼續(xù)朝前面走去。

陽光像利劍一樣刺穿了厚重的濃霧，直直地射下來，我的心也暖洋洋的，這么多年了，我終于看到了她！

我不時回頭看一看放在背包里的不知名的禮物，心里蕩漾起的溫暖一波勝過一波……

（七）殺 生

我輕快的腳步慢慢地喚醒了森林里最靈巧的生靈。

它們跳躍在搖晃的樹枝之間，鳴叫著，小小的黃色尖嘴一張一合。陽光像刷子一樣梳理著它們的羽毛。我的心情格外舒暢，仿佛挪開了一塊一直積壓在心口的巨石，連呼吸都變得暢快、舒服。

太陽慢慢地在我的頭頂移動，透過層層的枝葉，留下斑駁的影子。我坐在樹蔭下，打開水壺，一口氣灌下去不知多少水。那些水大多數(shù)沒有流進我干渴的喉嚨，反而都順著我張開的嘴巴噴灑到了衣服上。

小狼不停地催促我往前走，我一直紋絲不動，總想找點兒借口讓自己能在這棵大樹下坐得更久一點兒，好讓這種懶洋洋的幸福延長。

最后，我拿出了鮮香美味的鮭魚干慢慢咀嚼，那股咸咸的香味立刻從舌尖彌漫開來，我細細地品味著。別看鮭魚干看上去不起眼，摸上去粗糙不堪，但吃起來，味道棒極了，真是不能以貌取物??！

小狼也在一旁用力地啃食著鮭魚干，由于我沉浸在無比幸福和溫暖當中，沒有意識到鮭魚干散發(fā)出來的非同一般的強烈香味，已經(jīng)深深地刺激到了森林里的其他生靈……

一雙眼睛已經(jīng)在暗處盯上了我，但我絲毫沒有察覺，要不是小狼尖銳到不尋常的尖叫劃破了寂靜的空氣，我還意識不到死亡正裹挾著陰影向我快速地逼近。

我立刻往后背摸索，順勢抽出一支并不是很鋒利的箭，在背包里亂翻了一陣，總算找出了斜搭在背包外側(cè)的白樺木弓。經(jīng)過了那天溪水的浸泡，這張弓的彈性和韌性已經(jīng)遠遠不如以前了。

一頭野豬迅速地逼近，我渾身上下開始顫抖，這是我第一次獨自面對這么兇猛的食肉獸。看著雪狼都如此焦躁不安，我?guī)缀跸萑肓私^望。

野豬粗重的喘息聲已經(jīng)近在咫尺，它的鬃毛硬邦邦地豎立起來，尖利的獠牙閃爍著讓人膽戰(zhàn)的寒光，它的前蹄煩躁地叩打著地面。我不住地打著冷戰(zhàn)，想射支箭卻沒有足夠的力量。我很怕，我害怕死亡……

野豬并沒有馬上沖過來攻擊我，也沒有用鋒利的獠牙戳穿我的身體，而是環(huán)顧四周，見沒有人有傷害它的意圖，便獠牙朝天一拱，發(fā)出一種野豬特有的嚎叫，抬了抬前腿，準備回歸森林。

可這時的我卻做出了非常愚蠢的舉動，那支一直在手中握著的箭，被我昏頭昏腦地射了出去，深深地扎入了野豬的脊梁。那頭野豬剛剛平靜的眼神里，突然又燃起了憤怒得足以燎原的烈焰和些許無奈、無辜、不解以及怨恨。看著憤怒的野豬不停地嚎叫著沖過來，我眼前發(fā)黑，淚水又一次不爭氣地爬滿了我的臉頰。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

野豬的奔跑使地面都為之震動，我依然眼前發(fā)黑，昏昏沉沉地站在野豬的攻擊范圍之內(nèi)。雪狼在兩步之外朝我用力地嚎叫，我這才打了一個激靈，慌忙一躍，抓住了離地最近的樹枝，然后顫抖著向高處爬了上去。

野豬已經(jīng)完全憤怒了，我能感覺到它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憤怒的熱量。我的手不停地撫摸著氏族守護靈的皮毛，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著禱告文，祈求氏族守護靈能將這頭無辜動物的怒火平息。

這當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憤怒的野豬已經(jīng)開始撞擊粗壯的樹干，我的五臟六腑都跟著一起震顫。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拔出背后的箭，一支一支地朝野豬射去。鋒利的箭扎透了野豬厚厚的皮膚，血汩汩地像小溪流一般順著野豬的脊背往下流淌……

伴隨著箭一支支地射出，野豬撞擊樹干的動作慢慢地遲緩了下來，最終，野豬長嘯一聲，倒在了血泊中。它掙扎了很久，卻再也沒能起來……

我顫抖著爬下樹，趴在了野豬的面前，傷心極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在不傷害這頭動物的情況下將它的怒火平息，我真的不想殺它。它并不是我需要的獵物，更不是主動攻擊我的野獸。在氏族中，這樣胡亂的殺戮是會被人唾棄的！

我知道，自己應(yīng)該被族人唾棄。我不勇敢，不堅定，無法控制自己。我不能拯救一切，我經(jīng)常逃避現(xiàn)實，我總是因為一瞬間的不順心而焦躁！我不聰明，我也沒有被氏族守護靈所祝福。我不可能是成功的噬魂者，我根本就是雪狼族的恥辱！我越想越恨自己，將白樺木弓狠狠地扔到了樹林深處。

淚水的肆虐讓我看不清前方的路，腦海中依然是我對自己的不滿以及咒罵。雪狼在我的旁邊，不時地用毛蹭著我，仿佛正在安慰我，仿佛受傷害的不是野豬，是我。

我感到恥辱就像一座山一樣壓在頭上。我抬不起頭，無法面對這一輪純潔的太陽，我……

我，殺生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