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書夏
非常愛情
情人不與情相處
文◎葉書夏
她頓時淚如雨下,有種很復雜很復雜的痛苦穿進身體里,她難受得每動一下,胸口便被牽著疼一分。
再琳從骨子里鄙視胡大勇,是從“巧克力事件”開始的。
下班時,胡大勇打電話說他辦公室里的那對兒小青年準備結婚了,請他們到新房吃預備餐,再琳說正好她們部門的同事也要聚,于是兩個人的晚餐都有了著落。
晚上9點鐘,再琳他們的局剛要進入尾聲,胡大勇又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哪兒,他來接她,還神秘地說給她帶了好東西。
電話開著揚聲器,再琳的幾個同事聽了就在旁邊吆喝:“讓他來讓他來,讓我們也瞧瞧是什么好東西!”
這一鬧,原本想回家的幾個同事又都坐回來,開始饒有興致地猜起胡大勇會帶什么過來,有人猜鮮花,有人猜小吃,甚至還有人猜是為了周末租的島國動作片。再琳陪著笑,心里卻很沒譜,想到大勇可能會是來出糗,想著自己的同事或許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再琳的心虛得直盼餐廳的老板有事要關門,在他來以前對他們下逐客令。
但結果卻給再琳長足了臉:胡大勇竟出乎意料地握著幾支玫瑰,出現在了她和同事們的面前。
這實在是大手筆,是胡大勇先生的一次超常發(fā)揮啊!要知道他平常務實得恨不得把家里的內墻都拆了只點一盞燈。再琳心里的石頭愉快地落了地,剛才她可一直在想他出現的時候,不是握著兩張超市購物券就是生活用品比如色拉油什么的。
而當胡大勇繼續(xù)變戲法似的從西裝口袋里掏出許多德芙時,再琳的臉就開花兒了。她聲音甜甜地又叫了一壺好茶和水果大拼盤,讓大家就著巧克力聊聊再走。
再琳一直捧著那花在嗅,一塊巧克力也沒吃,但是她的心里卻濃郁得真想馬上就回家掉到胡大勇的懷里。
回去后,她靠在床上嗲嗲地問:“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要給我這樣的驚喜?”
胡大勇正用洗衣機里的排水擦地磚,想起什么似的從西裝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塊巧克力喂到她嘴里,笑著說出了一句讓她特別倒胃口的話:“哪有什么節(jié)日,那是小張家里的,他們只顧喝酒顧不上吃我就抓了兩大把帶回給你吃?!?/p>
正在口里溶化的巧克力突然就卡在喉嚨里,變得異常難咽。不用問,那花也一定是在小張家的花籃里隨便抽的幾支。
就像冰糖銀耳里的紅棗,盡管它的來意是溫暖和甜蜜的,但是如果享用的人不喜歡它改變原有的晶瑩,那么即使它功能再好也不會被喜歡。
再琳受不了胡大勇可憐加小氣的借花獻佛式的浪漫,想想就覺得臉發(fā)燒,偏偏公司里老有人說她找了個好老公,她假裝很高興,而當那些人后來動不動就拿胡大勇當楷模比較自己的老公時,她心里開始難受得不行,這個楷模形象建立在多么卑微的基石上啊,而她還可憐地被人視作擁有驕傲地靠在他身旁的生活。
這種難受一天強似一天,她變得不愛在家里呆,不愿聽餐桌上隨時會扯的胡氏持家小財經,她辦了美容卡、健身卡、茶吧卡,反正凡是下班后可以拖延回家時間的事她都非常樂意去做。
她甚至還應聘去電臺做業(yè)余的時尚資訊欄目主持人,每周三晚10點準時和嘉賓以及熱線上的朋友討論著與柴米油鹽相去甚遠的話題。
一小時的工作,她做得很愉快,每當做完節(jié)目揣著輕松的心走在回家的路上,拂面的晚風都會讓她有一點兒重生的感覺,有一種未與胡大勇相處過的感覺。
這種感覺日復一日在生長,并不因接下來要面對的真實生活而讓她覺得可笑,相反,她看到自己心底有渴望,盡管她不太確定那是什么,但它的確在貪婪地瘋長,直至占據了她的心。
當那天做完節(jié)目,電臺的編導普森微笑著邀她一起走過電臺樓前的那條大街后,再琳豁然開朗:就是這種感覺了,有個人那么恰當地出現在自己的身旁,和自己一起踩著影子慢慢地走,抬頭低頭的瞬間,都能感覺到一片溫柔。
原來她是想重新戀愛了,和一個不沾煙火氣的清瘦而有風度的儒雅男子。
“也許你想像不到每次陪著你走,我有多渴望在自己的懷抱里聽到你的心跳,像歌里唱的那樣——牽著你的手對抗寂寞,有了你在身邊,一切都將會不同?!辈恢堑趲状我黄鹱哌^午夜的大街后,普森拉著再琳的手深情地對她說。
她沒有逃,干凈的街道、安靜的路燈、他的眼神,讓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美感纏上她的心。從此的周三,變得神秘。
轉眼到了情人節(jié),她的節(jié)目做完后,普森過來時手里卻沒有玫瑰,她眼底有一絲失落,她多么不想如此不被重視。她抓住他的眼睛不放,她要他明白為了紀念,她已經準備好了,但她像每個女人一樣期望那些事實上俗之又俗的花朵能作為愛欲交融的背景。
普森沒有讓她失望,原來他早有準備。他拉著她的手,將他帶到電臺的樓頂上,那里竟然一地燦爛,再琳能想到的——鮮花、美酒、燃燒的蠟燭——都在那里。她跳上去,雙臂環(huán)住普森的脖子,雙腿則環(huán)住他的腰,一直吻到他幾乎窒息。
再琳著迷極了。對普森的想念與期待成了她工作之外最重要的事,她編出許多理由對胡大勇撒謊。為了能和普森有完整的夜晚,她說周三做完節(jié)目后回來的路上很黑很冷,而電臺為她們準備了小宿舍。
于是接下來的每個周三,她都無所顧忌地狂飲著和普森一起調制的那杯烈酒,醉中覺得任何現實的東西都變得無力。普森有老婆,她有家,但是這些又有什么關系?兩塊融化在一起了的巧克力,開水的淡白怎么能影響到它的濃郁?
普森瞇著深邃的眼睛,帶著足足的浪漫色彩對她許諾,等她秋天過生日時,他會帶她去湖邊,拉小提琴給她聽,會趁她快要睡著時捧住她的臉,然后把許多花瓣灑向她的脖頸。
有點兒霸道又有很多浪漫的普森讓再琳徹底陷進去了。
本身就是充滿欲望的她,在普森面前,也更加鮮活光彩,大膽而小有莽撞,她清楚這些都是情人之間最熱衷的。
回到家后她卻像個木偶,胡大勇嘮叨著什么,她“嗯啊哦”便應付了,胡大勇一住聲,她腦子里就會飛快浮現普森。而且有好幾次胡大勇抱著她時,她閉著眼睛叫著“普森”“普森”。
如此不設防,如此一心要放縱到底,胡大勇終于問她了,她平靜地點頭,平靜地說離婚,說完心里生出小甜蜜,她在想普森知道后會多高興,他不總說“親愛的,我真想把你揉進生命里”嗎?
胡大勇不答應。這讓再琳更加看不起他。她賭氣地想:現在不答應,總有你答應的一天,再琳被欲望燒昏了頭腦,再也沒有視線給胡大勇。
胡大勇最終堅持不住,到底還是答應了。辦完離婚證,他的話讓再琳心里一抖,但只是一抖而已。他說:“再琳,我多說一句,先別告訴那男人你為他離婚了,要讓他先去為你離婚,那樣的話,或許才能表明他對你是真的愛?!?/p>
被普森抱住時,再琳想起胡大勇的話,雖然覺得可笑,但她還是想那樣做。
她問普森:“你愛她嗎?”他答:“不愛。”“那你愛我嗎?”“愛?!薄澳悄隳転槲译x開她嗎?”“當然能?!逼丈幕卮鸷芨纱?,他的笑里裝滿壞,她想要再問什么時,他堵住了她的嘴。
于是,再琳想普森真的是愛她的。平靜下來后,她把自己的離婚證拿給他看。他果然是很高興的,拿起它放到唇邊親了一下。他的這個動作讓她迷死了,也愛死他了。
一個月后,再琳發(fā)現自己懷孕了。握著化驗單,她突然有了主意,她想普森還不提離婚一定是還顧著一絲結發(fā)情,那么她來幫他提。
幾天后,她便以一個勇敢的第三者的形象出現在普森老婆面前。自然是受盡了輕蔑和侮辱,但是結果是期望中的,普森的老婆把普森請出了家門。
只是不想他的老婆離婚了還會小鬧一下!后果有兩個:一個是電臺辭掉了再琳,說原來的那個主持人快從傳媒大學進修回來了;再是再琳同事們的眼神足可以殺死她,她在公司呆不下去,辭了職。
雖然有所失去,但是畢竟她得到了她最想要得到的。
她和普森租了個房子,房子的干凈讓她覺得把先前的激情搬到叫“家”的地方,是多么安穩(wěn)的升華。她重新找了工作,從頭再來,很努力地做著。
但是很快,她便覺察到普森好像不那么激情四射、浪漫無比了,很多個夜晚他都安靜得像只貓。
她沒想到現在來做保險業(yè)務員會讓她覺得那樣難,挨家挨戶地去推銷,常常是磨破了嘴皮,也沒人愿意買一份?;氐阶庾〉奈葑永飼r,覺得心里堵,和普森說起這些時,他總是語帶敷衍地說:“是嗎?”
這個工作她很久以前曾做過,但那時她做得快樂。那時她也是挨家挨戶地推銷,胡大勇陪著她,他背著比她還厚的資料,和她約好她跑這幢他跑那幢,而每每到最后,卻都是她坐在樓下花壇上,等胡大勇跑完所有的住戶回來找她。
還有一個沒想到的是,她的妊娠反應會那樣劇烈,和普森說,他先是不言不語,后來便說也許現在的境況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再琳想想也是,便去醫(yī)院打掉了?;貋淼穆飞?,卻難過地覺得她這樣做,有沒有對普森失望的原因在里面呢?她自己也說不好。
她決定先做好工作再說。轉眼到了秋天,晚上整理資料時,看到生育保險四個字,她的眼淚落在紙上。那天是周三,普森上班,他得和那個欄目的主持人一起做完節(jié)目才能回來。她不想想得太深,便起身去沖澡,出來后似乎是輕松了些,也好像有點兒餓了。想起好久沒和普森去吃宵夜了。她想不管怎樣,普森是她不顧一切選擇的,她相信普森是有愛的,她要去等他下班。
沒有出入證,保安不讓進,她縮著肩膀,在電臺樓前來回走。這條大街讓她感到親切,親切得讓她心里又多了一層原諒,她甜蜜地數著和普森在這條街上有過多少個星期三的激情擁吻。
九樓那個窗口的燈熄了,普森終于要下樓來了,她理理頭發(fā)走近大樓。
但令她意外的是,普森是環(huán)抱著一個漂亮的女人出來的,因為有門口的石獅擋著視線,他沒有看到再琳,擁著那個女人進了一輛車,然后迫不及待地消失在了夜色中,就像他和她以前有過的那些迫不及待一樣。
再琳瘋狂地做著打車的手勢,她要追上去問一問普森為什么,但這個秋夜多么諷刺,大街仿佛也在暗示,在相同的地方,駛向曖昧的只有一個方向,那個人有了新的目標,而她則成了歷史。她搖疼了手臂也沒攔到車。
回去蜷縮在小屋的床上一直到午夜 12點,她的手機終于響了,拿過一看,卻不是普森,是胡大勇發(fā)來的祝她生日快樂的短信。原來明天她就28歲了。
她頓時淚如雨下,有種很復雜很復雜的痛苦穿進身體里,她難受得每動一下,胸口便被牽著疼一分。
天一亮她便搬走了,扔掉手機前沒忘了對胡大勇說了句“謝謝”。
一夜未眠的她終于明白,不管可以走多遠,只有愛人才是以愛相處的人,情人,不過是用來交織欲望和寂寞的黑洞。
編輯/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