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查 干
家鄉(xiāng)有葦湖,規(guī)模可觀,風(fēng)來擺動出一片風(fēng)景。我們稱其為:胡魯斯臺淖爾,意為蘆葦湖泊。那時的家鄉(xiāng),生態(tài)環(huán)境可圈可點,不僅有河水精神著,有濕地興旺著,還有星羅棋布的水泡子,鑲嵌在那里。說泡子,面積都還不小。水生植物,到處游動,而且葳蕤。其中蘆葦是我最喜愛的一種禾草。一打春,它便急著往上躥,頭尖尖的,像箭鏃。由淺黃變濃綠,似乎是在一夜之間的事,有點魔幻意味。
家鄉(xiāng)蘆葦性格粗獷,一般都能長到兩至三米高。當(dāng)它長到一米多高的時候,長脖子老等就來擰葦做巢。它們把蘆葦?shù)纳隙怂囆g(shù)地攏織到一起,弄成凹形,再銜來些軟干草、羽毛之類,鋪在里邊,葦巢便大功告成。之后,隨蘆葦長勢,巢也升高。童年的我們只能仰視,卻看不清巢中的鳥蛋,就跑到高地遠瞅:呀,那蛋真大,發(fā)青藍色,還發(fā)一些微弱的光。風(fēng)吹葦叢,鳥巢也動,但鳥蛋卻紋絲不動,不知施了什么魔法?
長脖子老等不僅脖子長,腿也長,羽毛潔白到了極致。查過資料,說是蒼鷺。它起飛時,慢騰騰,不慌不忙,有股紳士風(fēng)度。雙翼頎長,扇動時格外給力。在濃綠的葦叢中,這里那里地落著,像初開的白玉蘭,畫面感極強,也生動。蒼鷺憑此安身,該是它的搖籃了吧?
在童年的家鄉(xiāng),蘆葦是常見植物。比較集中的,就屬胡魯斯臺淖爾這一處。春夏季節(jié),濃綠若蓋,浩蕩一片。尤其那微風(fēng)中的千層擺動,真是婀娜到了極致。秋冬季節(jié),家鄉(xiāng)的蘆花,色若初降的白雪,在陽光照射下,顯得仙氣十足。一旦風(fēng)起,無垠的葦波,推波助瀾,浩然蕩遠。尤其令人感喟的是,當(dāng)蘆葉枯萎落盡之時,蘆稈依然挺立不倒,撐得蘆花昂揚如旗,激活四野。給人的感覺,何止是悲壯?
在蘆葦?shù)耐⑵冢w禽、昆蟲以及蛙類,都得益于它的庇護與滋養(yǎng)。尤其在寧靜的月明之夜,此起彼伏的蛙聲,給人的感覺是溫馨的、美妙的。它使你不由聯(lián)想,嬰兒求乳時的嚶嚶之聲。
對于窮鄉(xiāng)僻壤的貧寒人家而言,蘆葦無疑是可親之物。首先說,火炕上所鋪的席子,就是用蘆葦編織成的。我的母親就是一位編織能手,而且能編織出極美的圖案來。母親說,蘆葦這種野草,頗通人性。你怎么想,它就怎么來,順手又順心。母親用它編織席子,真是得心應(yīng)手,速度也快。一張炕席,用不了兩天,便編織完成,還不誤做飯、燒水、喂豬之類家務(wù)活兒。編織畢,需要晾干,用舊布塊擦拭干凈,便可鋪炕。而新鮮蘆葦,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唯夢中才可獨享。
除此之外,在冬日徹骨的寒風(fēng)中,蘆葦還能為我們抵擋風(fēng)雪,勝似暖衣或者棉被。在秋末冬初之時,將割來的蘆葦,捆成一人粗的捆子,一捆緊挨一捆地埋入房子外圍挖開的坑道里,再用紅柳條將它們綁定,暖圍子便成了。再凜冽的風(fēng)雪,也吹不透它。下雪之后,將雪堆在圍子后邊,又多了一層屏障。如此,不但家里暖和,連院子里的牛馬羊、豬狗雞,都可以暖暖地過冬了。
我與蘆葦,有一層發(fā)小般的親密感浸于其中。之后,在幾十年的漂泊歲月中,無論走到哪里,每當(dāng)看到蘆葦,就像見到了久違的鄉(xiāng)親,心就發(fā)熱。這種感覺,使我一次又一次強烈地思念起故鄉(xiāng)和母親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