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保險法的最大誠信原則的應用及其審思
穆家樂
南京財經大學法學院,江蘇南京210046
摘要:最大誠信原則作為保險法的基本原則似乎已經成為理論界普遍認同的觀點。通過對最大誠信原則在保險法中的應用,深刻剖析了與最大誠信原則相伴相隨的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和履行保障義務、保險人對保險條款的說明義務和給付保險金的義務。通過對奠定最大誠信原則作為保險法的基本原則四大理論基礎——保險合同訂立時的信息不對稱、保險合同的射幸性、保險合同的格式性、保險合同的保障性功能的深刻剖析,認為最大誠信原則不足以成為保險法的基本原則,應當以誠實信用原則以替代。
關鍵詞:最大誠信原則;保險合同;保險法
中圖分類號:D922.284文獻標識碼: A
作者簡介:穆家樂(1991-),男,江蘇連云港人,中共黨員,南京財經大學法學院民商法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目前最大誠信原則作為我國保險法的一項基本原則似乎已經不存在爭議,其作為我國保險法基本原則的理論基礎在于我國《保險法》第5條的明文規(guī)定,及散落于保險法各個角落中的有關最大誠信原則的應用,但是散落于保險法各個角落中的有關最大誠信原則的應用具體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這是筆者論述的重點。但同時保險法中有關最大誠信原則相關制度是否能夠作為最大誠信原則的制度支撐,即最大誠信原則能否作為保險法的基本原則?對此理論界也頗有爭議,本文中筆者嘗試對支撐最大誠信原則為我國保險法的基本原則的相關理論進行剖析,借以厘清最大誠信原則是否為保險法的基本原則,以期對我國該項制度的完善有所裨益。
最大誠信原則貫穿于保險法的全部內容,統(tǒng)帥著保險立法,指導著保險司法,是保險合同當事人和關系人必須遵守的基本行為準則,適用于保險活動的訂立、履行、解除、理賠、條款解釋。[1]最大誠信原則在保險法中的應用主要也是從投保人和保險人雙方所應當遵循的權利義務來體現(xiàn)的。所謂的最大誠信原則一般表述為保險合同當事人訂立合同及在合同有效期內,應向對方提供影響對方作出訂約與履約決定的全部實質性重要事實,同時絕對信守合同訂立的約定與承諾。[2]通過對最大誠信原則的表述可以窺探出,最大誠信原則在保險法中的應用,主要還是體現(xiàn)在對保險合同當事人的權利義務的約束。
(一)最大誠信原則在投保人中的應用
1.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
我國《保險法》16條規(guī)定了如實告知義務,理論界普遍認為這是最大誠信原則在投保人中的應用。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是指投保人在訂立保險合同時,應當將有可能影響保險合同的成立、保險費率等投保標的相關情況予以公正、客觀的說明。當然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也是由保險合同的本質決定的?;诒kU行業(yè)的特殊性,保險合同似乎自誕生之日起就已經與信息不對稱、射幸性、保險合同的格式性、保險合同的保障性功能相伴相隨。而這些保險合同的烙印尤其是信息的不對稱性決定了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所謂保險合同的信息不對稱性,由于在保險合同訂立之前,保險人對保險標的的相關情況一無所知,只能通過投保人對保險標的陳述決定是否承保以及承保后保險的費率。在這樣的情況下,由于保險合同當事人地位的不對等,基于公平原則的考慮,當然也是從最大誠信原則出發(fā),為了保護保險人的合同利益,規(guī)避交易風險和保險事故的發(fā)生,賦予了投保人如實告知義務。至于保險合同的射幸性、格式性、保險合同的功能性決定了投保人和保險人的其他義務,筆者在下文中會予以詳細的闡述。
2.投保人的履行保障義務
投保人的履行保障義務在我國《保險法》的51、52、57條均有體現(xiàn),以保險合同的訂立時間為視角,投保人的履行保障義務可以分為事前、事中、事后三個階段。首先是事故發(fā)生前,投保人要盡到善良管理人的義務,努力避免事故的發(fā)生,[3]抑或是事前的投保人的履行保障義務。這在我國《保險法》的51條中有所體現(xiàn)。我國《保險法》的51條明確規(guī)定了應當按照國家有關方面的要求,有對保險標的進行檢查,維護保險標的安全的義務。而我國《保險法》52條的規(guī)定,是當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的及時通知義務,抑或是在保險合同履行過程中的的履行保障義務。而我國《保險法》57條,是當保險事故發(fā)生時積極作為以減少或者防止損失的義務,抑或是投保人的事后履行保障義務。而投保人具有的履行保障義務,筆者認為是由保險合同的射幸性決定的。保險合同是典型的射幸合同。保險事故的
發(fā)生是一個概率性的事件,單純從經濟學的角度考慮,保險合同的訂立并不是遵循等價有償?shù)脑瓌t,倘若沒有發(fā)生保險事故,投保人支付的保險費會被保險人接近零成本獲取。一旦發(fā)生保險事故,保險公司所支付的相應費用必然遠遠超過了投保人訂立保險合同之初所支付的保險費。通常情形下,保險合同的雙方當事人都不希望保險事故的發(fā)生,但保險合同又是典型的射幸合同,所謂的射幸合同是當事人之間簽訂的、包含不確定給付內容的風險性協(xié)議,該不確定的給付內容僅取決于合同約定的偶然事件。[4]保險事故的發(fā)生本質上是個概率事件,合同當事人難以掌控,同時法律為了避免投保人故意制造保險事故,詐騙保險費,交易風險的發(fā)生,從誠實信用的角度基于投保人法定義務。同時也是由于投保人一般對保險標的具有控制力,故必然是投保人要履行相應的保障義務以避免保險事故的發(fā)生或損失的擴大。
(二)最大誠信原則在保險人中的應用
1.保險人對保險條款的說明義務
隨著通訊技術的發(fā)達、經濟的不斷發(fā)展,保險公司的成立如雨后春筍,保險業(yè)的規(guī)模已經不是其初期時所能比擬的。加上保險品種日新月異,使得保險業(yè)變得日益專業(yè)化、復雜化。為了節(jié)約交易成本,保險人和投保人訂立的保險合同自然是保險人事先準備好的格式合同。由于保險合同的專業(yè)復雜化,加之保險合同是由保險人事先訂立的格式合同。那么很明顯,此時的保險合同當事人的地位處于不平等狀態(tài),保險人基于自身的專業(yè)和規(guī)模優(yōu)勢明顯在訂立合同中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那么為了更好的維護合同主體的利益,必然要求保險人基于誠信原則對保險合同的內容做出公正、客觀的解釋。畢竟誠實信用原則(簡稱誠信原則)是社會公平正義觀念與具體民法規(guī)范之間的連接紐帶,它包括“誠實”、“善意”和“信用”三個方面。[5]公平永遠是法律追求的價值目標,基于公平原則,從平衡保險合同當事人的利益出發(fā),法律的天平必然會向投保人一方傾斜,這是法律形而內的價值基礎。表現(xiàn)在保險法形而外的制度架構——即賦予保險人對保險條款的說明義務。具體到我國《保險法》法律條文,即我國《保險法》第17、19條。我國《保險法》第17、19條對保險人對保險條款的說明義務做出詳細的規(guī)定,包括違反保險條款的說明義務由此產生的法律后果。一定程度上,保險人對保險條款的說明義務即使公平原則的價值目標,也是誠信原則的價值體現(xiàn)。
2.保險人的給付保險金的義務
所謂保險,我國《保險法》第2條有明確的定義,這里筆者不再贅述。保險是社會與經濟變革的結果,現(xiàn)代保險服務業(yè)是傳統(tǒng)保險業(yè)轉型的結果,它通過兩個主要階段轉型而來: (1)從傳統(tǒng)保險到現(xiàn)代保險的轉變; (2)從非金融到金融的轉變&現(xiàn)代保險屬于服務的范疇,具備了新的特征: (1)是風險管理與財富管理結合; (2)是社會保障與現(xiàn)代金融結合。[6]投保人之所以訂立保險合同,其目的就是風險的轉嫁和分擔。在危險四伏的現(xiàn)實社會,個體成員難以全面承受危險帶來的各種損害,難以抵御風險造成的損害,遂有集合眾多同類型投保人的資財,形成規(guī)模較大的保險基金,用于彌補某個被保險人遭受的災害或損害之做法,就此而言,保險的核心目的在于將某種不確定風險以及可能造成的損失加以確定化,即將個體成員難以單獨承擔的危險,轉移給專門從事保險事業(yè)的保險機構,并最終轉嫁給同類型保險的投保人,實現(xiàn)對被保險人利益的保障。[7]由此可見,雖然在日新月異社會,保險的功能也趨向于多樣化,目前投資死似乎成為保險功能新標簽。筆者以為這樣的觀點是值得商榷的,保險的核心功能依舊是保障性的功能。當今社會,社會公眾對財富的盲目追求滋生了不誠信現(xiàn)象的泛濫。以保險為例,沒有發(fā)生保險事故,部分投保人通過欺詐等方式謊報保險事故的發(fā)生來獲取高額的保險金。一旦發(fā)生保險事故,作為投保人的一方可能會夸大保險事故,借以獲取更多的保險金。而作為保險人的一方,會窮盡方式不賠抑或是少賠保險金,這都是商業(yè)社會不誠信的表現(xiàn)。在這樣的情形下,保險法中誠信原則要求甚有必要。賦予保險人給付保險金的法定義務,我國《保險法》第23條對保險人給付保險金的法定義務有明確的規(guī)定。保險人的給付保險金的義務在一定程度上說也是誠實信用原則和保險保障性功能的本質體現(xiàn)。
(一)最大誠信原則的反思
正如筆者在上文中所論述的那樣,最大誠信原則的存在的理論基礎主要源于四個方面——保險合同訂立時的信息不對稱、保險合同的射幸性、保險合同的格式性、保險合同的保障性功能。這樣的四個理論基礎奠定了最大誠信原則作為保險法基本原則的地位。但筆者以為,保險合同訂立時的信息不對稱、保險合同的射幸性、保險合同的格式性、保險合同的保障性功能這四大理論基礎難以支撐最大誠信原則作為保險法基本原則的地位,最大誠信原則不應當作為保險法的基本原則,應當以誠實信用原則以替代。
保險合同訂立時的信息不對稱,所謂信息不對稱,是指締約當事人一方知道而另一方不知道、甚至第三方也無法驗證的信息,或者即使能夠驗證、但驗證成本過高、故經濟上不合算的信息。[8]關于保險合同訂立時的信息不對稱和最大誠信原則的關系,筆者已經論述。但筆者以為合同訂立時的信息不對稱絕不僅限于保險合同。隨著商業(yè)經濟的發(fā)展,很多商業(yè)合同都存在合同訂立時的信息不對稱的問題,目前在證券市場中信息不對稱的問題依舊存在。上市公司發(fā)行股票、散戶購買股票,合同主體享有的相關信息當然不對等,但目前我國證券市場的相關法律規(guī)定并沒有確
立最大誠信原則,既然如此為何保險法中要堅持最大誠信原則呢?
保險合同的射幸性及與最大誠信原則的關系筆者在上文中也已經做出了詳細的分析。但和保險合同訂立時的信息不對稱難以支撐最大誠信原則相同,現(xiàn)實社會中的很多合同也是射幸性的合同,如福利彩票的買賣、企業(yè)經營者基于融資等目的與銀行限定的對賭協(xié)議,和這類合同相比,保險合同的射幸性似乎并不明顯抑或是具有一定的特說下,在此等情形保險法要求的最大誠信原則似乎毫無道理。
同樣地,保險合同的格式性及與最大誠信原則的關系筆者在上文中也已經做出了詳細的分析。格式合同,在如今服務業(yè)如此發(fā)達的商業(yè)社會,我們對格式合同已經司空見慣。如和銀行的存款、貸款的合同、與移動營業(yè)廳的通訊合同等。格式合同中,無論是否是保險合同都存在格式合同的提供方利用格式條款損害消費者利益,破壞公平原則的情形,保險合同在這方面似乎并無特殊之處,破壞公平原則的問題不見得比其他行業(yè)的格式合同嚴重,那么在這樣的情形這下,保險法的最大誠信原則似乎沒有存在的理論基礎。
以保險合同的保障性功能為視角,公司、證券、銀行、信托、行紀等幾乎所有現(xiàn)代商業(yè)活動都有其特定的基本社會功能,其發(fā)展也都需要合同當事人之間的彼此依賴和相互誠信,違反誠信的行為均有損于相關產業(yè)社會功能的實現(xiàn)。[9]故從保險合同的保障性功能來講,似乎最大誠信原則也是站不住角的。
(二)最大誠信原則的重構
正如筆者前面所述,支撐最大誠信原則作為保險法基本原則的理論基礎是站不住腳的,畢竟保險合同所具有的相關特性和銀行、證券等行業(yè)相比并沒有特殊性。未來保險法在應當架構誠信原則以替代最大誠信原則。
一直以來,誠信原則作為民法的基本原則,具有帝王條款之稱,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誠信原則被定義為立法者對民事主體在民事活動中維持雙方利益平衡,以及當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平衡的要求,目的在于保持社會穩(wěn)定與和諧的發(fā)展。三方利益平衡的實現(xiàn),取決于當事人以誠實的心理和行為行使權利,履行義務,法官根據(jù)公平正義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司法活動。[10]有學者認為最大誠信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大同小異,以誠實信用原則替代最大誠信原則似乎沒有必要。但筆者認為最大誠信原則本身成為就存在問題。也許立法者的本意是認為基于保險行業(yè)的特殊性,誠信原則基于核心地位,為了強調誠信的重要性,謂之“最大誠信原則”。但筆者認為“最大誠信原則”稱謂值得商榷。誠實信用原則本身已經具有較高程度的抽象性、概括性,同時最大誠實信用原則本身已經被理論界認為是民法中的帝王條款,享有較高的法律位階。而保險法中又確立最大誠信原則,那么從語義的角度理解,最大誠信原則應當享有較之誠實信用原則更高的位階,這顯然與實際不相符。而且以司法審判為視角,誠實信用原則由于其本身具有的抽象性容易造成法官濫用司法審判權。而最大誠實原則由于其本身稱謂和內涵的定義混論,更容易造成法官亂用自由裁量權。倘若保險法一直堅持最大誠信原則,必然導致理論上的誤導和司法實踐中自由裁量權的濫用,故為了避免類似情況的發(fā)生,應當以誠實信用原則替代最大誠信原則。同時筆者在上文已經論述,傳統(tǒng)的支持最大誠信原則作為保險法基本原則的理論不足以支撐最大誠信成為部門法的基本原則。
最大誠信原則作為保險法的基本原則一直以來似乎成為理論界的通說。筆者通過對我國《保險法》進行研究,總結出目前保險法中奠定最大誠信原則基本地位的四大理論基礎即投保人的如實告知義務和履行保障義務、保險人對保險條款的說明義務和給付保險金的義務。通過對訂立保險合同的信息不對稱性、保險合同的射幸性、格式性及保險本身的保障性功能分析,對保險法中的最大誠信原則進行反思,認為未來保險法中的最大誠信原則的重塑應當以誠實信用原則以替代之。在法學研究與司法實踐中應盡量減少對之的使用,這是避免其誤導與濫用延續(xù)的最佳選擇;在立法層面,則應參照德、日等國的立法經驗,周延相關法律體系中誠信原則內容表述的法理邏輯,在未來民法典中統(tǒng)一規(guī)定了誠信原則之后,廢止保險法等民商事特別法中有關誠信原則的重復性規(guī)定,以期更好地實現(xiàn)其對保險法等民商事法律領域的統(tǒng)一指引和規(guī)范作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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