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是個防損員

陳大軍

阿西來鮮又多超市打工的時候，已近三十歲了，卻還是光棍一個。

阿西的家在一個窮山溝里。父親早逝，母親是個藥罐子。幾間紅磚黑瓦的平房，還是他這些年打工掙下的錢蓋起來的，里面擺的依然是破舊的家具。這樣的條件，哪個姑娘看得上他？

不僅如此，他還是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老實人。超市里陰盛陽衰，他卻不會花言巧語哄妹子，反被幾個年長一點(diǎn)的女人叫“呆子”。

阿西是個防損員。初來乍到，模樣長得還不賴的他，每天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入口處，主要負(fù)責(zé)提醒顧客不要把隨身攜帶的物品帶進(jìn)去，并嚴(yán)防把超市里的商品夾帶出來。

上班不到半個月，阿西就遇到了麻煩。

那是一個禮拜天，雖然大雨滂沱，逛超市的人卻不少。

為了避免超市里地面太潮濕，隊長特意吩咐阿西不要讓顧客把雨傘帶進(jìn)去。于是，顧客就把雨傘留在了入口處。有的人還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叫阿西看著點(diǎn)，不要讓別人把自己的雨傘拿走了。

漸漸地，入口處的雨傘越來越多，以至于儲存柜里里外外，購物籃上上下下都堆滿了。即使阿西記性再好，也記不住每一把雨傘的主人是誰啊。

購物結(jié)束的顧客在收銀臺交了錢，又到入口處拿了雨傘，才離開超市。一切井然有序。

但是，在阿西鷹眼般銳利的目光注視下，還是出了狀況。

一個顧客的尖叫聲突然像針一樣扎進(jìn)了阿西的耳朵：“我的傘呢，我的傘怎么不見了呀？”

阿西愣了一下，輕輕地問：“你的傘是什么樣的？”

“花格子的呀，昨天才買的新傘呢。”丟了傘的少婦說。

“再找找吧?！卑⑽靼参克?/p>

少婦又把所有的傘翻了個遍，還是沒找著，不禁埋怨道：“你站在這里是干嗎的呀，連把傘都看不??！”

“那么多的傘混在一起……”阿西嘴里小聲嘟噥。

少婦直直地望著阿西，好一會才開口：“怎么辦？”

阿西也沒轍，不吱聲。

“別人拿我的傘，我也拿別人的傘?！鄙賸D走到購物籃旁邊，挑了一把十分漂亮的雨傘。

“這怎么行啊?！卑⑽髭s忙搶上前攔住，“你拿他的傘，他再拿別人的傘，這不全亂套了嗎？”

“那我不是吃虧了嗎？”少婦手里緊緊抓著別人的雨傘，不愿放下。

阿西無言以答。

少婦不耐煩了，拿著別人的雨傘就往外走。阿西急了，追了過去。

少婦氣不打一處來，對阿西破口大罵。

阿西顯得可憐巴巴的，無奈之下，他做出了決定：“你別罵了，你那傘我賠你，不就十幾塊錢嗎？”

少婦冷冷一笑：“你錯了，我那傘是四十塊錢買的?！?/p>

阿西只好忍痛掏出了四十塊錢，塞到她手里。

一個叫顏艷紅的導(dǎo)購員路過入口處，正好看到這一幕，搖搖頭對阿西說：“你真傻。要是我，一分錢都不給。如果再出現(xiàn)幾個拿錯傘的人，你賠得起嗎？你一個月才千把塊錢工資?！?/p>

阿西苦笑著在心里默默地祈禱，千萬不要再出什么差錯。

幸好，當(dāng)天沒有再出什么狀況。

有了這一次教訓(xùn)，阿西對工作更加認(rèn)真細(xì)致了。

然而，人不走運(yùn)，喝水都塞牙，打屁都砸腳。阿西沒想到，他在第二個月遇到了更大的麻煩。

中秋節(jié)來臨前夕，大街小巷都洋溢著濃濃的喜慶氣氛。鮮又多超市的員工們比平日更加忙碌了。即便母親孤身一人在家，阿西也只能在心里遙祝母親平安健康。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已經(jīng)把上個月工資的大部分給母親寄去了，僅留下幾百塊錢用于開支。雖然不能吃得太好，也不能隨意開支，但還是能讓他在這個小城市里生存下來的。

阿西依舊在入口處把關(guān)，警惕地監(jiān)視著任何異常的行為。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比以前有所進(jìn)步了，對攜帶物品的顧客，他會溫馨提示：“您好，請把物品放到儲存柜或服務(wù)臺去。”對想從入口處出去的顧客，他也會說：“您好，這是入口，請從出口處離開?！?/p>

這天，他不知把同樣的話重復(fù)了多少遍，卻仍然不厭其煩。雙腳站酸了，他依舊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那里。

就在他自信自己做得一絲不茍的時候，一個大嬸向他求助了：“這個柜門怎么打開呀？”

“你把有開柜密碼的電腦票貼近儲存柜顯示板，相應(yīng)的柜門就會自動打開?！卑⑽髂托牡馗嬖V她。

“可是，我的電腦票到哪里去了呢？”大嬸摸摸口袋，“我也不知是扔了，還是沒拿?。　?/p>

“這就麻煩了。”阿西應(yīng)道。

“你總有辦法打開吧？”大嬸焦急地問。

阿西沒作聲。

“麻煩你幫我打開吧，今天中午我家里有客人，我還得趕回去呢。”大嬸一臉著急地懇求阿西。

阿西猶豫不決，一般情況下，防損員是極少去幫顧客打開柜門的。那要動用一把打開機(jī)關(guān)的鑰匙和一組防損員才知道的密碼，操作起來很費(fèi)時間。

可是，大嬸一直懇求，最終還是讓阿西的心松動了。

他輕聲問大嬸：“你的東西放在幾號柜？”

“四號?！贝髬鸹卮鸬猛斓摹?/p>

“里面有些什么？”阿西又問。

“有兩斤牛肉、兩斤羊肉，還有一個豬腳和一些小菜?！贝髬鸹卮?。

“確定是四號嗎？”阿西仍不放心。

大嬸想了想，大聲道：“確定?！?/p>

阿西覺得應(yīng)該沒什么差錯了，便去調(diào)試儲存柜的機(jī)關(guān)，幾次三番，四號柜門終于“啪”地開了。大嬸便喜滋滋地伸手去柜里取東西，結(jié)果里面卻什么也沒有。

大嬸傻了，急得直叫喚：“我的東西呢？我的東西呢？”

阿西也莫名其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不少顧客圍過來，七嘴八舌地猜測。

“是讓人偷走了吧？”

“不可能。他守在這里，有誰那么大膽，敢偷東西啊。”大嬸指指阿西說。

“莫非是你沒把柜門關(guān)好，被人順手牽羊拿走了？”

“關(guān)好的啊。我離開時，還把柜門推了好幾下呢?！贝髬鹎榫w激動地辯解。

“你走時，到底拿了電腦小票沒有？會不會是沒按‘存，就把東西放進(jìn)了柜門開著的柜子里，然后把柜門關(guān)上了。等別人來存東西，又把你的柜門打開，看到里面的東西就拿走了?！?/p>

“好像……是這樣？我也記不清了?！贝髬鹋貞浿?/p>

大家直搖腦殼：“糊涂，真是糊涂！”

大嬸把目光轉(zhuǎn)向阿西：“你有沒有看到是誰把四號柜的東西拿走了？”

“我是背對著儲存柜站的，怎么看得到呢？”阿西搖搖頭，無奈地說。

“那要你站在這里干嗎？你連東西都看不住，還做什么保安呢？”大嬸發(fā)火了，他把防損員跟保安混為一談。

阿西覺得挺委屈：“這哪能怪我呢？”

大嬸的嗓門更高了：“真是怪事！一百多塊錢的菜就這樣丟了，你們超市必須負(fù)責(zé)?！?/p>

這時，大嬸的手機(jī)響了起來，是他家里人打電話來詢問她怎么還沒回去。

大嬸就氣沖沖地把自己的菜在超市丟了的事說了。

沒多久，一伙人怒氣沖沖地趕來了，他們圍住阿西吵吵嚷嚷，把超市經(jīng)理和防損隊長也驚動了。

超市經(jīng)理一個勁地向他們道歉，防損隊長掏出一百塊錢代阿西賠償給他們。他們這才罷休，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超市。

阿西把一百塊錢還給防損隊長，防損隊長一邊接錢一邊批評阿西：“顧客就是上帝，不要跟他們吵架。”經(jīng)理也警告阿西：“如果再有失誤，就扣你的工資。”

“可是，這真不是我的錯啊?！卑⑽餍睦锖芪止玖艘痪?。但是，超市經(jīng)理和防損隊長好像沒有聽見似的，趾高氣揚(yáng)地走了。

幾天后，另一個防損員在清理儲存柜的時候，在五號柜發(fā)現(xiàn)了幾個塑料袋，里面的牛肉、羊肉、豬腳和小菜都已經(jīng)腐爛發(fā)臭。大家想起那天跟阿西吵架的大嬸，原來大嬸的東西分明是在五號柜，她卻記成了四號柜。

許多同事都為阿西叫冤。那個叫顏艷紅的導(dǎo)購員甚至有意當(dāng)著超市經(jīng)理和防損隊長的面旁敲側(cè)擊，說他們處理不當(dāng)，只會對顧客忍讓，卻使自己的同事吃了虧。阿西卻不在意：“算了，算了，都已經(jīng)過去了?！?/p>

一晃又是一個月，阿西工作調(diào)動到出口處把關(guān)了。

在這個位置上，更需要防損員有一雙火眼金睛。在收劃電腦小票的同時，還要謹(jǐn)防顧客把沒有交錢的商品帶出去。這些商品，有可能以藏在身上的方式帶走，也有可能以少交錢多拿東西的方式帶走。

隨著春節(jié)越來越近，超市里商品丟失的現(xiàn)象也越來越嚴(yán)重，這使老板很不滿意。超市經(jīng)理在員工會議上再三強(qiáng)調(diào)：導(dǎo)購員要管好柜臺，防損員要把好關(guān)口。同時，防損隊長還在超市幾處顯眼的位置貼上了“偷一罰十”的警告語。

終于，有幾個導(dǎo)購員發(fā)現(xiàn)，常來偷東西的是幾個老人。他們偷的商品主要是臘肉、火腿、毛巾、襪子等。他們把這些東西藏在棉衣里或毛線衣里，以買小菜作掩護(hù)，一并帶出去。

有一天，阿西發(fā)現(xiàn)有一個老頭衣服鼓得有點(diǎn)異常，卻不敢肯定他偷了東西，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了過去。

老頭走出沒多遠(yuǎn)，阿西發(fā)現(xiàn)他突然用一只手緊緊捂住了肚子。阿西估計極有可能是藏在里面的東西要掉出來了，便幾步跨過去，說：“大爺，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隨即攙住老頭捂在肚子上的手。

只聽“啪嗒”一聲響，一只醬板鴨便掉在了地上……

于是，阿西用對講機(jī)叫來了防損隊長。老頭被請進(jìn)了超市辦公室。

老頭在里面待了約莫一個小時才出來。等老頭離開超市，防損隊長也出來了，一臉無奈地告訴阿西：老頭是釘子廠的下崗工人，老伴已經(jīng)不在了。兒子沒有正式職業(yè)，因患病欠了一屁股債，很少管他。他是為了年過得好一點(diǎn)才來超市偷東西的。你罰他錢，他拿不出。你扣著他，弄出病來更麻煩。就是交給派出所，也不過批評教育一頓罷了。所以，最后只好讓他出錢把醬板鴨買走，誰知他連這錢也沒有。

阿西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等下了班，他便帶上一只醬板鴨和幾斤水果到釘子廠找老頭去了。

老頭明白阿西是特意來給他送東西后，不禁老淚縱橫：“如果不是因為日子過得太艱難，誰愿意拉下這張老臉去偷東西啊？”

阿西表示理解，但是又勸說道：“老人家，一個人再窮，也要活得有骨氣??！”

不久，老頭就寫了一封檢討書和一封感謝信，到超市來交給了超市經(jīng)理。

超市經(jīng)理在員工會上宣讀了。

散會后，有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投向了阿西，那是導(dǎo)購員顏艷紅，她愛上了這個為人老實、心地善良，同時又吃得起虧的小伙子。

（責(zé)編/周婷婷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