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剛++田馳
摘要:猶太教神人關系與猶太歷史相互交織。隨著早期猶太歷史的發(fā)展,猶太教神人關系逐步確立。神與人之間從初創(chuàng)時期對等溫和的關系,至摩西時代變得冰冷僵硬,而士師與王國時代雙方關系則在波折中緩慢發(fā)展,最后在囚虜時期通過外力壓迫走向穩(wěn)定。在早期猶太教神人關系的演變中,現(xiàn)實社會環(huán)境、人對神的構建和外力壓迫對猶太教神人關系的演變起著主要作用。
關鍵字:猶太教;神人關系;演變
何光滬教授在談到宗教的本質時說,“對神的態(tài)度與對人的態(tài)度是一個硬幣的兩面,談神的問題就是談人的問題”。[1]16可見,神人關系是宗教問題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內學界以往對《圣經》神人關系的探討,主要是從基督教神學、哲學的角度,有關猶太教神人關系卻鮮有提及。20世紀著名的猶太宗教思想家利奧·拜克認為,猶太教的觀念只有兩個,即信仰上帝和信仰人,[2]71猶太教神人關系由此可見一斑。然而,對于任何宗教來說,神與人之間的交流互動并不是一蹴而就、固定不變的,英國宗教哲學家約翰·??嗽陉U釋康德的哲學思想時指出,“有關神的諸多意象是在不同的宗教歷史中形成的”,[3]372猶太教的雅赫維神①亦是如此。猶太教神人關系在其宗教歷史發(fā)展的不同時期有著不同的特點和表現(xiàn)。一般而論,猶太教神人關系研究主要涉及三個領域,即歷史、宗教和文學。[4]180本文擬從歷史的角度,以早期猶太歷史發(fā)展為線索,對自亞伯拉罕至囚虜時期猶太教神人關系的演進作初步探討。
在提及猶太教神人關系之前,必須對“人”這一概念做一限定。我們知道,猶太教是一個民族的宗教,猶太人是一個宗教的民族,[5]332因此這里的“神-人”關系便涉及兩個層面的內容:一是神與猶太人的關系;二是神與非猶太人或異神信仰者的關系。本文探討的內容主要是神與猶太人的關系。
一、 族長時代溫和對等的神人關系
必須認識到,一神論絕不構成最初確定的歷史事實,而是代表了一個相對較晚的發(fā)展。[6]76猶太教最初的神人關系表現(xiàn)出鮮明的萌芽特征,神在眾多信仰中逐漸脫穎而出。在神人關系上,神與人之間體現(xiàn)了選擇與被選擇、人對神信仰的不確定性(質疑與對話)和人神之間通過財富等手段不斷鞏固的過程。
猶太教初創(chuàng)時代即族長時代包含三個時期,即亞伯拉罕時期、以撒時期和雅各時期。關于猶太教的起源,學界一般追溯到亞伯拉罕時期。自亞伯拉罕始,希伯來人開始摒棄多神而只信雅赫維神,亞伯拉罕率領其部落從幼發(fā)拉底河西岸的烏爾城出走的動因之一或許就是出于對一神信仰的堅持。②上帝通過與亞伯拉罕的立約而選擇了猶太人,立約的證據(jù)便是割禮。以立約的形式確立神人之間的相互義務并非猶太人的發(fā)明,而是當時西亞地區(qū)的普遍現(xiàn)象?!案疃Y是以色列及其周遭民族共通的,尤其是埃及人?!盵7]135通過這種形式,神與人的關系初步確立,但并不穩(wěn)定。在當時西亞地區(qū)混亂的多神信仰背景下,原初的一神萌芽必然受到其他信仰的強烈影響。亞伯拉罕在希伯侖的橡樹下筑壇③就疑似自然崇拜。由于巴力神④的祭奠特點之一是活人尤其是兒童獻祭,因此亞伯拉罕獻以撒⑤便很明顯地顯露出巴力信仰的遺存。雅各在逃離岳父拉班家時與他的妻子拉結偷走了拉班家里的神像,⑥說明當時的希伯來人中祖先崇拜也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而且在神賜福給雅各時,雅各并沒有把“外邦人的神像”毀掉,而是“藏在示劍那里的橡樹底下”。⑦這些現(xiàn)象都說明在亞伯拉罕時代,希伯來人還處在氏族部落宗教的狀態(tài)中,并未擺脫多神信仰的影響,雅赫維神很可能是作為一個主要的崇拜對象而被敬重。呂大吉先生在論及相關內容時甚至不稱該時期希伯來人宗教信仰為猶太教,而以“希伯來宗教”[8]211代之。鮮明的多神崇拜色彩在《創(chuàng)世紀》中俯拾皆是,凸顯了神人關系的萌芽狀態(tài)。雅赫維神在兩河流域眾多的崇拜中被希伯來族長們逐漸選中,并隨著不斷被強調而構建起與希伯來人之間的聯(lián)系。
就神人關系而言,原初的雅赫維神在面對亞伯拉罕的質疑時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耐心,并在亞伯拉罕的反復詢問中一再做出妥協(xié)。這一特點在亞伯拉罕為所多瑪城的祈求⑧中清楚的表現(xiàn)出來。在這一事件中,人與神可以直面對話,神認真傾聽人的訴求和思想表達,人神關系表現(xiàn)出相互平等和溫情善良的特征。人并不懼怕神,在神許給亞伯拉罕兒子的故事⑨中神人甚至可以同桌共餐,神與人的交流更像是朋友之間的相處,后世神權權威的一面在這一時期并不彰顯。同時,作為以色列人信仰雅赫維神的回報,神不斷地對人及其后嗣許以土地、財富等承諾。不論是亞伯拉罕、以撒亦或雅各,神都不斷的對其許以物質財富,《創(chuàng)世紀》中諸如“你要做多國的父”、“你必生養(yǎng)眾多”等這類的話屢見不鮮,這一特點與后世猶太人的“因行稱義”有很大區(qū)別。
二、 摩西時代冷酷僵硬的神人關系
及至摩西時代,希伯來人的神人關系驟然發(fā)生改變,這與當時的歷史背景密不可分。希伯來人在雅各時期因災荒而遷徙至下埃及歌珊地區(qū),居住四百余年。大約在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時期,希伯來人受到埃及人嚴酷的奴役與壓迫,摩西帶領他的子民反抗埃及人的統(tǒng)治,踏上返回迦南地的征程。摩西是一位偉大的政治領導人、軍事組織者和宗教領袖,他將松散的希伯來部落組織起來,形成一個強有力的軍事政治社團。在逃出埃及之后,為了避免希伯來人重新淪為奴隸,填補族群擺脫奴役之后的心理真空,摩西采取嚴厲手段打擊任何向多神崇拜倒退的行為,加強一神信仰,頒布“十誡”。[9]17這樣,在民族危亡的空前壓力下,信仰服從于現(xiàn)實的需要,族長時期與人對等交流的神突然變得冷酷起來,人自此屈從于神的權威之下。
與亞伯拉罕時代的神相比,摩西時代的神在一開始就顯得神秘而威嚴,神人之間的對等關系不復存在。向族長直接顯現(xiàn)的神在荊棘燃燒的火焰中召喚摩西,同時對他說“不要近前來”,而摩西對神的態(tài)度則是“蒙上臉,因為怕看神”。⑩神在人面前則顯得神秘、威嚴,對人表達的語氣變得嚴厲,并刻意與人保持著距離;而人對神開始敬畏、懼怕。緊隨之后,神的職能中嗜殺殘酷的一面得到擴大。在《出埃及記》中,神一口氣對埃及人降下了九種災禍,在出埃及的戰(zhàn)事和摩西在西奈山接受十誡的描述中,雅赫維儼然是從火山中顯現(xiàn)出來的戰(zhàn)神形象。在面對希伯來人的金牛崇拜時,神明確表示要“向他們發(fā)烈怒,將他們滅絕”。?由此可以看出,出于軍事需要的目的,摩西的神變成了“殘暴、褊狹而嗜殺的神袛”。[10]28此外,摩西對“十誡”的宣讀意味著猶太一神教的正式誕生。十誡中的前三誡(即“除了耶和華神以外,不可有別的神”;“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侍奉它”;“不可妄稱耶和華神的名”?)皆是以“禁誡”[11]98的形式重復對上帝權威的強調,亦表明上帝神秘嚴肅、高高在上的地位。之后摩西奉上帝之命建造圣所,希伯來人有了崇拜的對象,自此人開始匍匐于神的權威之下,對神祈求,充滿依賴。
希伯來人在逃出埃及后,繼續(xù)在西奈半島的曠野中流浪了四十年。極度匱乏的四十年對神的信仰也是極大的考驗,希伯來人不止一次流露出對神的不滿,“耶和華(即雅赫維)為什么把我們領到那地,使我們倒在刀下?我們的妻子和孩子必被擄掠,我們回埃及去豈不好嗎?”?神面對民眾對自己的懷疑,并沒進行解釋,而是直接對摩西說“你們的尸首必倒在這曠野”,之后“這些報惡信的人都遭瘟疫,死在耶和華面前”。?神人之間的互動與交流變得生冷而僵硬,神不再對人具有耐心,粗暴對待人對其的質疑。然而我們對這一時期神人關系的巨大轉變不應抱有疑惑,嚴峻的現(xiàn)實需要希伯來人有一個具有高度權威和強制力的神,這大概是這一時期猶太教人神關系轉化最重要的原因。
三、 波折中向前發(fā)展的神人關系
與摩西時代神人關系不同的是,士師與王國時代的神人關系則摻雜了鮮明的世俗因素。將士師與王國時代一起討論,是因為在這兩個時期里,以色列人由軍事民主制走向聯(lián)合統(tǒng)一,并最終分化為兩條截然不同的歷史軌跡。雅赫維神的職能雖在總體上不斷豐富完善,但亦會因現(xiàn)實需要而不斷有所側重,從而使以色列人對待神的態(tài)度時而發(fā)生變化,神人關系呈現(xiàn)出在波折中向前發(fā)展的特征。
士師時代是指從希伯來人十二支部落在摩西之后對迦南地的再征服至掃羅膏立為王的歷史時期。士師?是指各支派的首領,集部落管理、軍事和宗教權利于一身。在征服迦南后,十二支并未對原住民進行屠殺,而是與其混居,因此部落聯(lián)盟逐漸松散,各部落各自為戰(zhàn)。這一時期猶太神人關系主要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即戰(zhàn)爭時和社會生活中。在與異族的沖突和斗爭中,雅赫維神主要作為戰(zhàn)神、“萬軍之主”而存在,象征著上帝所在的約柜在戰(zhàn)時隨軍攜帶。無論是在巴拉之歌中以色列人呼喊的“耶和華降臨,為我攻擊勇士”,?還是在各支派對迦南地的征戰(zhàn)中,神人之間的關系都較為單一,神人之間感情因戰(zhàn)地氛圍而體現(xiàn)的更為純粹、熾熱。士師時代后期,腓力斯人?入侵迦南,以色列人被迫結成聯(lián)盟戰(zhàn)斗,猶太部落聯(lián)盟開始向民族共同體轉化,“他們統(tǒng)一成一個民族與其說取決于內部的變革,不如說由于外部的壓力”。[12]22而在社會生活方面,猶太神人關系卻與戰(zhàn)時有所不同,生活中的神人關系主要反映在神對以色列人背叛自己的態(tài)度上。由于以色列人在迦南與當?shù)厝说幕炀?,對唯一神雅赫維的信仰必然受到當?shù)囟嘣绨莸臎_擊,異神信仰被一部分人所接受。除信奉巴力和亞斯他錄[7]254等異神外,以色列人還信奉偶像,?然而相較于摩西時代,神對人則顯得寬容得多。在以色列人背棄耶和華的故事?中,神降災禍攻擊背叛自己的以色列人,面對民眾的哀求,神竟因“后悔”而興起士師拯救人民,在以色列人再次背棄神之后,神才使他們與迦南各族混居。從神對以色列人的寬恕和神對自己懲罰的后悔可以看出,神對以色列人飽含感情,在戰(zhàn)爭中幫助鼓舞人,在生活中同情人,因人對他的再三背叛才施予懲罰。
但這種雙面(戰(zhàn)爭時和生活中)的神人關系在王國時代很快發(fā)生變化。王國時代分兩部分,即統(tǒng)一王國時期和分國時期。統(tǒng)一王國歷經掃羅、大衛(wèi)和所羅門三代,掃羅時期主要是士師時代驅逐外來入侵者的延續(xù),是以色列歷史上部落聯(lián)盟向王國的轉化時期,神人關系也可以看作是士師時代的延續(xù)。不同的是,從掃羅被撒母耳“膏立為王”便可看出,統(tǒng)一的王權具有君權神授的特點,王權從一開始便是由神授予的。至大衛(wèi)時期,王權便與神權緊緊結合在一起了。大衛(wèi)在以武力擊敗外敵、統(tǒng)一南北之后,建都耶路撒冷。為避免政權與教權的分離和斗爭,他將約柜亦遷入耶路撒冷,并借拿單之口?為約柜遷入披上宗教的外衣,使之合法化。而其子所羅門在位時更是興建第一圣殿,耶落撒冷成為圣城。從神人關系的角度看,耶路撒冷圣城地位的確立極具意義,它不僅成為神之所在,更是自此以后幾千年來成為維系猶太人對上帝信仰最堅定的情感紐帶。在后來經歷的王國分裂、放逐與流散的過程中,統(tǒng)一王國時期一直是猶太教的理想之所在。?但并不代表這一時期的神人關系就總是和諧的,所羅門在圣殿落成之后的宣告中就圣殿對神的意義仍抱有疑慮:“天和天上的天,尚且不足你居住的,何況我所建的這殿呢?”?在所羅門晚年更是一個多神崇拜者,為他異族嬪妃信仰的神筑壇燒香。?所羅門死后,王國一分為二,南國猶大和北國以色列對待一神信仰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猶大王國由于人口較少(只有便雅憫和猶大兩部落),偏安一隅,加之耶落撒冷仍為其首都,因此信仰較為純粹。以色列則不然,為削弱耶路撒冷的宗教地位,第一任王耶羅波安在位時便造了兩個金牛犢作為雅赫維的形象。?由于北國諸王在外交上實行的是所羅門的聯(lián)姻政策,因此宗教上較為寬松,異神信仰多次被引入,對異神的崇拜在亞哈為王時期盛極一時。在公元前722年北國為亞述所滅后,北國十支很快被同化。
從摩西時代開始的那個高高在上的、有神秘感的神至此還是一脈相承的,所羅門在約柜入殿后便說,“耶和華曾說,他必住在幽暗之處。”?王國時期的雅赫維神職能仍主要是戰(zhàn)神這點是確認無疑的,無論是在大衛(wèi)、所羅門等王的祈禱中,還是在以賽亞、耶利米等先知?的呼喊中,“萬軍之主耶和華”、“萬軍之耶和華”等詞屢見不鮮。但神的職能也在不斷豐富,雅赫維開始向全能神發(fā)展。大衛(wèi)稱頌中便有“豐富尊榮都從你而來,你也治理萬物”?的句子,隨后,豐產這一職能在雅赫維與巴力的斗爭中完全凸顯出來,但直到何西阿時神的這一職能才完全確立,《何西阿書》中出現(xiàn)大量有關“五谷”、“新酒”、“葡萄園”等詞句。而先知以賽亞、阿摩司等則強調神的公義、仁愛,“先知們發(fā)現(xiàn)慈愛才是他們最重要的職責,這個認識逐漸成為軸心時代宗教的主要特色?!盵10]56總的來看,這一時期猶太人與神的關系充滿波折,一方面由于異神信仰的沖擊導致猶太人對神的一再背棄;另一方面又由于先知和不定期的清教運動(北國有耶戶清洗革命,南國有申命運動)使神的形象更加全能,人對神的依賴更加強烈。人與神關系的這種在波折中不斷緊密的特點摻雜著鮮明的世俗因素,這一點充分體現(xiàn)在所羅門及北國諸王兼容并包的、寬容的宗教政策中。
四、 在創(chuàng)痛中走向成熟的神人關系
與上述幾個歷史時期相比較,囚虜時代在神人關系上的地位似乎常常為人們所忽略。這一歷史時期的變化因為比較短暫而通常被簡單介紹,但這些變化實際上對猶太教至關重要。囚虜時期又稱“巴比倫之囚”時期,是指從公元前586年巴比倫之囚開始到公元前538年波斯居魯士大帝解放猶太人準許他們返回耶路撒冷這一段歷史。公元前586年,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率軍攻陷耶路撒冷,將猶大國王室及大批上層人士擄至巴比倫,史稱“巴比倫之囚”。對于這一段歷史的重要性,湯因比有一個形象的描述,“在哭泣聲中,猶太民族的啟蒙完成了?!盵13]389猶太民族正常發(fā)展的歷史軌跡被外力強勢打斷,民族的各個方面都經歷了一次創(chuàng)痛式的發(fā)展,神人關系在此也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并逐漸走向成熟。
在面對外力對猶太民族的強勁沖擊下,原先那種緩慢發(fā)展的、不斷反復的神人關系被無情打破,以色列人原先狹窄的視野突然變的開闊起來。人在面對這種災難性的變故和異地華麗的環(huán)境時變得無所適從,導致對神信仰的危機。美國神學家陳俊偉列出的種種疑問[14]200表明,神人之間的紐帶極有可能就此打斷。面對這種現(xiàn)實,以色列人需要先知給出合理的解釋,來解答心中的迷茫和恐慌。同時,在強烈的沖擊之下,猶太人開始觀察巴比倫人宗教與政教的關系,進一步思考神與世界的關系,從而推動了猶太教真正形成。
自亞伯拉罕開始,以色列便成為神的選民,雙方相互立有契約。王國時代以來以色列人不斷崇拜異神,背叛了與雅赫維神的契約。從耶利米給巴比倫被虜者寫的信中可以看出,由于以色列人沒有遵守對神的契約,神無奈之下便使以色列人被虜至巴比倫,同時勸告他們“要為那城求平安”。?選民觀至此發(fā)生逆轉,神對以色列人不再容忍,而是要施以懲罰。與其他宗教不同,神懲罰的最終目的并不是毀滅,而要讓猶太人“專心尋求我”。?可見,神在面對以色列人的反復背叛后終于失去耐心,決心將他的權威第一次強行施加于整個猶太民族,通過暴力工具來換取猶太人的懺悔和忠誠。神人關系表現(xiàn)為懲罰與救贖的雙重含義。殘酷的現(xiàn)實使這種思想逐漸延伸,遂演變成“彌賽亞”思想。先知使人們相信,只要人誠心懺悔,神必救贖人,湯因比稱之為“未來主義”,[13]510它使神人之間面對再嚴酷的環(huán)境也始終滿懷希望。同時,圣殿被毀,以色列人沒有了崇拜對象,在先知的領導下,會堂祈禱形式初步萌發(fā)。正因為“祈禱并不是崇拜活動標準化的組成部分”,[15]11會堂祈禱形式的產生使以色列人對神的崇拜擺脫了地域和場域的限制,以色列人可以隨時隨地向神祈禱和表達訴求。會堂的初步萌發(fā)意義并不僅限于此。在巴比倫之囚以前,神與人之間的互動與溝通都是間接地,無論是族長還是士師,國王亦或先知,神都是與個別人接觸,由單個人表達神的旨意來指導人事。會堂形式的產生和發(fā)展,打破了神人間接溝通方式,神與人的交流和人對神的體悟變得更為直接。神直接面對群體,人人都有機會通過祈禱領會神意。
對猶太教神人關系走向升華成熟起到重大作用的不僅在于囚虜,而且在于回歸。如前所述,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將猶大國內的上層人士擄至巴比倫。根據(jù)國內學者研究,組成這些上層人士的階層包括王室貴族、軍政官員以及有技藝的專業(yè)人士,擄去的總人數(shù)占據(jù)了耶路撒冷的絕大多數(shù)。[16]這些精英階層在巴比倫很好的繼承了猶大國那種較為純粹的宗教信仰。而至公元前538年居魯士解放猶太人時,一些已適應巴比倫生活的猶太人和富有階層已不愿再回耶路撒冷,回歸的都是宗教信仰十分堅定的信徒,因此“猶太人被掠往巴比倫時是一個民族,而返回時只是一群宗教虔誠者”。[17]40囚虜期間和之后猶太社會結構的改變帶給神人關系的變化是巨大的,在囚虜之前一直反復影響神人關系的異神崇拜至此被徹底清除,組成人的社會群體由多元變?yōu)閱我?,后世意義上的猶太民族初顯端倪,神人之間的紐帶真正穩(wěn)固,人對神的信仰再無疑慮,猶太教神人關系自此真正穩(wěn)定,走向成熟。
五、 結 語
從亞伯拉罕至囚虜時期是猶太教神人關系由萌發(fā)、初步確立、發(fā)展到趨于成熟的時期。除最初的階段外,猶太教神人關系自始至終都與現(xiàn)實世俗環(huán)境緊密相關。隨著現(xiàn)實政治和社會環(huán)境的發(fā)展,人會針對自身需要而不斷改變對神的態(tài)度,聯(lián)結神人關系的契約幾乎每次都是由人首先挑釁打破。其次,神人關系的現(xiàn)實性特征還表現(xiàn)在人會根據(jù)時代的發(fā)展而不斷對神的職能進行構建,使之由單一部落神逐漸發(fā)展成全能宇宙神,神人關系在神的構建過程中逐步穩(wěn)定成熟。最后,外力壓迫在猶太教神人關系的演變中始終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摩西出埃及、士師抗擊腓力斯人、亞述與新巴比倫的入侵等歷史事件都對神人關系的進一步發(fā)展起到了促進作用,從而使猶太教走上一條創(chuàng)痛式的發(fā)展軌跡。囚虜時期之后,隨著《托拉》編篡的完成,猶太教神人關系真正穩(wěn)固完善,自成特點。隨后,猶太歷史進入希臘化時代、中世紀直至近現(xiàn)代,期間猶太民族雖面對各種思潮及其他宗教的挑戰(zhàn),然而猶太人對神的信仰卻再也沒有動搖過。
注釋:
①雅赫維:目前漢語對YHWH一詞的通譯,意指“上帝”之名。在猶太教中,
該詞只有書寫形式而無發(fā)音,在誦讀時被“阿東乃”代替。基督教在該詞中加
入元音,使之可以誦讀,漢譯即為人們所熟知的“耶和華”。本文中的神即指
雅赫維,文中有關《舊約》中神稱呼的引文皆按基督教譯法譯為“耶和華”。
②關于亞伯拉罕出走迦南地的原因,學界眾說紛談、莫衷一是。早在上世紀末,
我國學者就有不同的看法。朱子儀認為,亞伯拉罕出走是因為漢謨拉比強迫其
部落信奉異己神“馬爾都克”。(朱子儀:《流亡者的神話:猶太人的文化史》,
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頁)與之持相左觀點的學者是黃陵渝,他認
為彼時烏爾城受到了蘇美爾人的入侵而被毀,出走迦南屬于戰(zhàn)爭的結果。(黃
陵渝:《世界猶太教與文化》,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頁)
③⑤⑥⑦⑧⑨參見《創(chuàng)世紀》13:18、22:1-19、31:19、35:4、18:16-33、18:1-14。
④巴力意為“主人”,是古巴勒斯坦地區(qū)影響最大的信仰之一。巴力并不是對一
個神的稱呼,而是一種泛稱,一般視其為生生化育之神。有關巴力神的類型與
特點參見馬克斯·韋伯在《古猶太教》中的相關論述,本文茲不贅述。
⑩??參見《出埃及記》3:6、32:10、20:3-17。
??見《民數(shù)記》14:3、14:37。
?士師:(Shofet)希伯來文意為“法官”、“審判者”。
???見《士師記》5:13、17:3-5、2:11-23。
?腓力斯人來自愛琴海諸島,是西亞最先掌握煉鐵技術的民族,前12世紀“海
上民族”之一。海上民族還包括Tjekkar, Sheklesh, Danuna, Weshesh等。他們
發(fā)動一系列戰(zhàn)爭并試圖征服埃及,居住在迦南地區(qū),破壞了許多城市。(T.
Dothan and Moshe Dothan, People of the sea: The Search for Philistines,
Macmillan, New York&Toronto,1992,p26-35.轉引自張倩紅:《以色列史》,
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頁)
?《撒母耳記·下》,7:8-16。
?Menahem Mansoor, Jewish History And Thought : An Introduction, NJ: Hoboken,
KTAV Publishing House Inc, 1991, p7.轉引自張世均:《猶太教與猶太人大流散
時期的民族情結》,《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1年06期,第219頁。
????見《列王紀·上》8:27、11:4-8、12:26-29、8:12。
?先知:希伯來語是Nabi或Navi(復數(shù)為Naviim),原意是“嘴唇的果實”。
在希臘語中,先知被譯為prophets,意為“宣告者”或“以上帝的名義說話
的人”。英語中的prophet一詞來自希臘語,其涵義也延續(xù)了希臘語。(R. J.
Zwi Werblowsky and Geoffrey Wigoder (edited), The Oxford Dictionary of
the Jewish Religion, Oxford University, 1997, pp.547-548.)
?《歷代志·上》,29:12。
??見《耶利米書》29:4-20、29:13。
參考文獻:
[1]何光滬.三十功名塵與土[M].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
[2](德)利奧·拜克.猶太教的本質[M].傅永軍、于健譯,山東大學出版社,2002.
[3]張志剛.宗教哲學研究:當代觀念、關鍵環(huán)節(jié)及其方法論批判[M].中國人民大學出
版社,2009.
[4]Carol A. Popp, Lester Luborsky, Tomasz P. Andrusyna, George Cotsonis and David
Seligman, Relationship between God and people in the Bible: A core conflictual
relationship theme study of the Pentateuch[M].Torah, ProQuest Research Library,
2002.
[5]Robert M .Seltzer, Jewish People[M].Jewish Thought: The Jewish Experience in
History, New York, 1980.
[6]V. Nikiprowetzky, “Ethical Monotheism”, Daedalus, Wisdom, Revelation, and
Doubt: Perspectives on the First Millennium B.C. , Vol. 104, No. 2, (Spring, 1975).
[7](德)馬克斯·韋伯.古猶太教[M].康樂、簡惠美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8]呂大吉.宗教學綱要[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9]轉引自張禮剛、胡浩主編.猶太歷史文化散論[M].華夏文化出版社,2012.
[10](英)凱倫·阿姆斯特朗.神的歷史[M].蔡昌雄譯.海南出版社,2013.
[11]徐新.猶太文化史[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2](以色列)阿巴·埃班.猶太史[M].閻瑞松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
[13](英)阿諾德·湯因比.歷史研究[M].郭小凌等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0.
[14](美)陳俊偉.舊約導論[M].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
[15](美)沙亞·科亨.古典時代猶太教導論[M].鄭陽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16]孟振華.“巴比倫囚虜”產生影響的客觀條件[J].學海,2011(3).
[17]徐向群.沙漠中的仙人掌:猶太素描[M].新華出版社,1998.
作者簡介:王新剛(1959-),西北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西北大學歷史學院副院長,研究方向為世界歷史、中東政治與國際關系、國際關系史等。
田馳,西北大學歷史學院2013級世界史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楊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