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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IF買賣合同中賣方卸港到貨責任研究——英國法下的判例沖突與實務協(xié)調

      2015-01-30 04:39:34劉孝堂
      中國海商法研究 2015年2期

      劉孝堂

      (清華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084)

      CIF買賣合同中賣方卸港到貨責任研究
      ——英國法下的判例沖突與實務協(xié)調

      劉孝堂

      (清華大學法學院,北京100084)

      摘要:在傳統(tǒng)CIF買賣合同中,根據(jù)Incoterms對CIF術語的解析,賣方對貨物到達卸港不負有義務和責任,這種商業(yè)慣例在英國法下有相關判決予以支持。隨著國際貿易的多元化、合同內容的復雜化和全球石油交易的發(fā)展,英國法下逐漸出現(xiàn)了不同的判例,認定賣方在CIF買賣合同下負有到港責任。在部分判例與Incoterms規(guī)定不一致甚至不同案例之間存在沖突的背景下,訂立合同時應首先力求語言清晰,責任義務明確;當CIF合同語言含混不清時,可結合商業(yè)常識、商業(yè)背景和交易信息來解釋合同,最終判定賣方是否對貨物到港承擔責任。

      關鍵詞:CIF買賣合同;卸港到貨責任;交付;合同解釋

      CIF買賣合同是以已裝船貨物為標的的買賣合同,是上世紀國際貿易中最重要的一種貿易方式。[1]43每年以CIF合同成交的交易不計其數(shù),貨物價值也不可估量。[2]426在CIF買賣合同中,賣方是否負有在卸貨港的到貨義務一直以來是國際海上貿易的爭議焦點之一。不同歷史時期的法官對這一問題似乎都有著特殊的興致,因此英國法下的相關判例從未間斷。但是,隨著海上貿易貨物種類的多樣化和買賣合同的復雜化,這一問題卻始終沒有定論。

      一、傳統(tǒng)CIF買賣合同關于卸港到貨的規(guī)定

      (一)Incoterms 2010

      Incoterms最早于1936年制定而成,目的是統(tǒng)一貿易術語,規(guī)范國際貿易實踐,后經(jīng)多次修訂和補充,形成目前最新的Incoterms 2010。歷次版本對CIF貿易術語的規(guī)定雖有部分變化,但其理念卻基本相同,一方面為此類貿易活動提供了商業(yè)上普遍認可的參考模式,另一方面也為司法實踐提供了慣例淵源。

      在Incoterms 2010中,CIF的全稱為“Cost,Insurance and Freight(…named port of destination)”,中文表述為“成本、保險費加運費(…指定目的港)”,指賣方將貨物交付到船上或保證貨物已按此種狀態(tài)交付。在任何一種情況下,賣方應當在約定的日期或期間按照港口通常使用的做法交付*英文原文參見Incoterms 2010,A4 Delivery:“The seller must deliver the goods either by placing them on board the vessel or by procuring the goods so delivered. In either case, the seller must deliver the goods on the agreed date or within the agreed period and in the manner customary at the port.”。其中,約定的日期或期間究竟是裝貨期還是卸貨期、港口是裝港還是卸港,賣方義務的條款規(guī)定得似乎并不明確。買方的對應義務回答了這一問題。對于按照上述方式交付的貨物,買方應當接受交貨,并且在指定目的港從承運人處接收貨物。根據(jù)買方的義務反推,買方接收(receive)貨物發(fā)生在卸港(目的港),以此相區(qū)別的接受交貨(take delivery)應當發(fā)生在裝港或途中。

      Incoterms 2010對風險轉移的規(guī)定也以交付為分界點,即在貨物交付之前,賣方承擔貨物損失或損壞的所有風險?;谶@一風險分界點,在傳統(tǒng)商業(yè)認知中的CIF貿易術語下,賣方應當在裝港將貨物裝船,但對貨物到達卸港卻不負有強制義務,買方應當從承運人處接收貨物。

      Incoterms 2010的相關定義和解釋,雖然對法院不具有約束力,但卻是貿易慣例的體現(xiàn),在合同沒有規(guī)定或缺少其他權威指引導致特定的義務不明確時,可作為認定義務的初步證據(jù)。[1]44

      (二)英國判例

      在BiddellBrothersv.EClemens案中,Hamilton法官認為,在CIF買賣合同中,賣方負有五項義務:第一,將合同描述的貨物在裝港進行裝運;第二,確保訂立運輸合同,在合同約定的目的地交付貨物;第三,為買方的利益按照一般商務條件安排保險;第四,開具發(fā)票;最后,將所有單據(jù)提交給買方,使其知悉運費數(shù)額并在貨物到達時接收貨物,若貨物在運輸途中滅失買方則依據(jù)單據(jù)索賠損失。賣方應向買方提交的單據(jù)包括提單、發(fā)票和保險單,根據(jù)合同規(guī)定,相關單據(jù)提交后即視為完成交付,買方應據(jù)此付款*參見BiddellBrothersv.EClemensHorstCo[1911] 1 K. B. 214, at 220, 221。。針對上述五項義務,Scrutton法官在Landauer&Cov.Craven&Speeding案中又對前兩項做了進一步補充:首先,在裝港裝運貨物時應當在合同規(guī)定的時間;其次,訂立的運輸合同應當是已經(jīng)裝船的運輸合同*參見Landauer&Cov.Craven&SpeedingBros[1912] 2 K. B. 94, at 105。。

      1.正面解讀

      Hamilton法官和Scrutton法官的上述觀點,構成了英國司法判例對CIF的傳統(tǒng)解讀。判例確定的解釋原則,與Incoterms 2010的規(guī)定相一致,即在CIF貿易術語下,賣方并不負有卸港的到貨義務。

      對賣方而言,CIF買賣合同并不是要求貨物必須到達目的港的合同,而是要求賣方必須裝運符合合同約定的貨物,取得將貨物運往目的地的普通運輸合同和承保運輸途中的貨物風險的保險合同,并將所有單據(jù)交付給買方,據(jù)此獲得貨款*參見ArnholdKarberg&Cov.Blythe,Green,Jourdain&Co[1915] 2 K.B. 379, at 388。。應當交付的單據(jù)一般包括提單、保險單和發(fā)票,但是買賣雙方在合同中另有規(guī)定時,可以是其他類型的單據(jù)。在國際貿易中,賣方向買方交付交貨單(delivery order)取代提單,提供保險憑證(certificate of insurance)取代保險單,雖然與傳統(tǒng)的CIF買賣合同對單據(jù)的嚴格要求差別較大,但仍被視為符合CIF合同規(guī)定的范疇*參見Comptoird’AchatetdeVenteduBoerenbondBelgeSAv.LuisdeRidderLimitada(TheJulia) [1949] A.C. 293, at 309。。

      關于裝船時間,CIF合同對賣方也提出了更嚴格的要求。在BungeCorpv.Tradax案中,Wilberforce法官認為合同關于裝船時間和地點的規(guī)定應當被嚴格遵守,并構成合同的條件條款;尤其在同一貿易鏈條上有多個合同時更應如此,因為遲延裝船可能會影響到其他合同主體的權利*參見BungeCorpv.Tradax[1981] 1 WLR 711,轉引自P. S. Atiyah, p94。。有時甚至遲延裝貨一天,買方就有權拒絕接收貨物。[2]427

      對買方而言,僅能要求賣方交付單據(jù),這是買方行使權利的方式,也是賣方義務的范圍。買方不能拒絕接收單據(jù)而要求交付貨物,與此同時,賣方也無權扣留相關單據(jù)*參見ManbreSaccharineCoLtdv.CornProductsCoLtd[1919] 1 K.B. 198, at 202。。在CIF買賣合同中,因交付單據(jù)如此重要,所以有觀點認為,CIF買賣合同的本質是單據(jù)買賣,而非貨物買賣。[3]19-002在TheJulia案中,Porter法官明確地認為,判斷是否為CIF買賣合同的標準,要看買方支付價款是為了取得代表貨物的單據(jù),還是為了取得貨物本身*參見Comptoird’AchatetdeVenteduBoerenbondBelgeSAv.LuisdeRidderLimitada(TheJulia)[1949] A.C. 293, at 309-312。。在CIF合同項下,買方支付價款的對價是單據(jù);若支付價款的對價為實際獲取貨物,那么合同本質上可能就不再是CIF買賣合同了。

      2.反面解讀

      關于賣方在CIF買賣合同中的貨物交付,廣義理解可以有三個等級:貨物裝船之“臨時交付”(provisional delivery on shipment)、交付單據(jù)之“象征交付”(symbolic delivery on tender of documents)、卸港交貨之“完全交付”(complete delivery of the cargo)。[3]19-073賣方在履行合同時,如果僅僅因為未能在卸港交貨,即未完成最后一個等級的“完全交付”,也不能據(jù)此認定賣方違約*參見ManbreSaccharineCoLtdv.CornProductsCoLtd[1919] 1 K.B. 198, at 202。。事實上,CIF買賣合同項下買方在卸港提貨,提取的并不是賣方在合同項下應當交運目的地的貨物,更像是從自己的倉庫中提貨*參見KweiTekChaov.BritishTradersandShippersLtd[1954] 2 Q.B. 459, at 486。。因此,貨物在單據(jù)交付后發(fā)生毀損或滅失,相當于在倉庫中發(fā)生的風險,賣方自然不必承擔責任,買方應當向船舶的承運人(相當于倉庫保管人)或保險人主張救濟。

      雖然貨物不到達卸貨港不能被視為違約,但并不意味著賣方對任何形式的無法按時到港不承擔責任。Leggatt法官在TheWise案中認為,在CIF合同一般的義務架構中,賣方應當在合理的時間裝船,保證在經(jīng)過慣常的航程之后,應當可以在合同規(guī)定的卸貨時間到達目的港*參見VitolS.A.v.EssoAustraliaLtd(The“Wise”)[1989] 1 Lloyd’s Law Rep. 96, at 101。。譬如在合同中,規(guī)定卸港卸貨時間是10號到12號,裝貨港到卸貨港的一般航程是8天,如果賣方能夠在2號到4號完成裝貨,即使船舶一直順利航行但最終未能在10號到12號到達,賣方也不構成違約;相反,如果賣方的裝船時間是6號到8號,即使在運輸途中發(fā)生意外事件(如惡劣天氣、船舶故障等),賣方主張不對遲延到貨承擔責任也不易得到法庭支持。

      賣方雖然不負有保證船舶到港的積極義務,卻負有不得采取任何措施阻礙買方在卸貨港接收貨物的義務。因此,如果賣方指示船舶駛向合同約定的目的港以外的港口,或者在船舶到達卸港之后指示承運人不向買方交付貨物,均構成違約。[3]19-074此外,如果買方因為賣方的違約行為解除合同,導致買賣合同項下的主要合同義務(交貨)未能履行,賣方還應對買方承擔不能交貨的賠償責任*參見NovaPetroleumInternationalEstablishmentv.TriconTradingLtd[1989] 1 Lloyd’s Law Rep. 312, at 315。。

      二、傳統(tǒng)CIF買賣合同中賣方不保證卸港到貨的原因

      CIF買賣合同中賣方不保證卸港到貨責任是與CIF買賣合同對風險轉移的規(guī)定和單據(jù)買賣的本質相協(xié)調的。根據(jù)CIF術語的要求,賣方裝船并交付單據(jù)后,風險即在裝港轉移。如果一方面規(guī)定風險在裝港轉移,另一方面又規(guī)定賣方負有卸港到貨義務,那么在界定在途貨損風險的承擔時就會產(chǎn)生矛盾:如果依據(jù)風險在裝港轉移的標準判斷,在途貨損風險應由買方負責;如果按照賣方負有卸港到貨義務的標準判斷,在途貨損風險應由賣方承擔。因此,CIF買賣合同下賣方不負卸港到貨義務有助于責任劃分與風險轉移的相互協(xié)調,既能夠給商業(yè)活動提供明確的指引,促進商事交易的高效便捷,又能明確責任,避免矛盾,減少糾紛的發(fā)生。

      國際貿易術語是一套完整的、有體系的商業(yè)慣例體系,不同類型的貿易術語適用于不同的商業(yè)模式,滿足買賣雙方不同的商業(yè)目的和需求。除了CIF之外,國際貿易中同樣常用的兩個術語為FOB和DES。FOB貿易術語規(guī)定在裝港交貨,賣方在不負有卸港交貨義務的同時,也不承擔租船和投保的義務,而是由買方自行安排船舶和保險;DES貿易術語規(guī)定在卸港交貨,賣方應當將貨物安全運至目的港并交付給買方才視為其完成交貨,此外,租船和投保也是由賣方負責。CIF/FOB/DES等不同貿易術語的區(qū)別規(guī)定和功能協(xié)調,使得每一種貿易術語在其對應的范疇內發(fā)生作用,實現(xiàn)指引和規(guī)范國際貿易的目的。

      國際貨物買賣是全球資源跨區(qū)域配置的載體,商人配置資源的目的是從中獲取利益,因此國際貿易術語設定的首要原則即效率。CIF買賣合同中賣方不保證卸港到貨義務,符合國際貨物買賣的效率原則,其目標及結果就是使買賣雙方能夠通過轉讓對貨物的占有自由地實現(xiàn)貨物的便捷交易*參見Comptoird’AchatetdeVenteduBoerenbondBelgeSAv.LuisdeRidderLimitada(TheJulia)[1949] A.C. 293, at 309-312。。國際貨物買賣除了貿易之外,還涉及海上運輸及保險,CIF合同一方面規(guī)定單據(jù)轉讓完成后即實現(xiàn)了貨物的交付,以此保護賣方,避免其因承擔過多義務(如運輸途中的貨損風險)而憚于參與國際貨物買賣;另一方面規(guī)定買方可憑借相關單據(jù)提取貨物、融通資金、理賠損失,以此保護買方,使其在賣方不承擔在途風險的前提下依然能夠找到責任主體,鼓勵其參與國際貨物買賣。CIF買賣合同確定的機制有助于實現(xiàn)買賣雙方權利及風險的平衡,促進國際貨物買賣持續(xù)發(fā)展,從而實現(xiàn)人能獲其利、貨能暢其流、物能盡其用。

      三、“CIF變體”買賣合同關于卸港到貨責任的規(guī)定

      (一)CIF變體的表現(xiàn)形式及產(chǎn)生原因

      雖然Incoterms對傳統(tǒng)的CIF的合同架構及合同語言給予了明確的示范和指引,但在紛繁復雜的商業(yè)活動中,CIF合同的條款卻不盡相同。條款的修改或調整直接導致了CIF變體合同的產(chǎn)生,同時也改變了合同項下的權利義務關系。

      1.表現(xiàn)形式

      CIF變體的表現(xiàn)形式有多種,大體可歸為幾類:第一,未明確裝貨時間,卻規(guī)定了貨物應該到達合同規(guī)定的目的港的預測時間;第二,賣方積極、明確地承諾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前到達合同規(guī)定的目的地;第三,規(guī)定一個到達區(qū)間和最晚的提前通知的時間;第四,買方在貨物到達卸港后支付貨款;第五,買方有權在卸港拒絕接收與合同規(guī)定不符的貨物。

      上述CIF變體雖然表現(xiàn)各異,但卻有共同點,即賣方在一定程度上負有卸港到貨的責任。如果賣方未能按照合同的約定將貨物送達目的港,則構成違約,買方可據(jù)此終止合同、不支付貨款、拒絕接收貨物或要求損害賠償。

      2.產(chǎn)生原因

      國際石油貿易的發(fā)展強化了CIF變體合同的適用并逐漸擴大其適用范圍。石油(原油或成品油)作為一切工業(yè)商業(yè)活動的基礎能源和生產(chǎn)生活的基本資料,終端需求具有持續(xù)、剛性的特點,運輸途中的石油,往往有明確的目的地、使用設備和需求時間。正是由于到達卸港時間的重要性,CIF到港合同是石油貿易中相對較新的一種發(fā)展模式*參見VitolS.A.v.EssoAustraliaLtd(The“Wise”) [1989] 1 Lloyd’s Law Rep. 96, at 100。。國際石油貿易的交易規(guī)模與活躍程度,使得CIF變體合同的適用范圍逐漸擴大,久而久之,CIF到港合同開始被石油貿易領域認可。一旦進入訴訟形成判例,又能以一種抽象的理論向其他行業(yè)擴展。

      交易人員對商業(yè)目的(如在特定時間到港以保證生產(chǎn)不停工)的追求以及對貿易術語中“deliver”一詞法律意義的忽略甚至誤解,也加深了CIF變體的不準確應用。上文已述,在傳統(tǒng)CIF貿易術語中,deliver指貨物在裝港的交付,或指相關單據(jù)的交付,結合合同中“物權及風險在貨物由賣方交付給買方時發(fā)生轉移”*相關表述如:“Title and risk of loss shall pass from Seller to Buyer against the delivery of the product from Seller to Buyer at the loading port.”的一般規(guī)定,可以準確把握deliver的含義。但是,交易人員經(jīng)常因追求交易效率而放棄對合同語言的明確、嚴謹?shù)鹊囊?,加之相關法律知識欠缺,慢慢地在部分交易中,deliver就被錯誤地理解為卸港交貨,尤其在明確目的港時,更易產(chǎn)生這種誤讀。商事交易規(guī)則本身就是約定俗成的結果,國際貿易的全球發(fā)展,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已經(jīng)形成的交易慣例,甚至開始提供另一種解讀方式。

      (二)英國判例對CIF變體合同的責任認定

      雖然已有不少判例對傳統(tǒng)CIF買賣合同中賣方不負有卸港到貨義務進行了論證、解釋和確認,但同時也有其他案例對CIF變體中賣方是否負有卸港到貨義務作出了不同的判決,在一定程度上與傳統(tǒng)CIF買賣合同的這一問題持有不同的立場。

      在AzurGaz案中,買賣合同同時規(guī)定了“Feb 17-19th 2003 consequently ETA Gabes Feb 20 am La Goulette Feb 19 pm”,Christopher Clarke法官一方面認為CIF合同中的laycan與shipment period不同,賣方并不負有在laycan完成裝貨的義務,買方也不能因此終止合同;另一方面又認為,合同規(guī)定了一個預計的到達時間,賣方知悉買方急需該批貨物且合同價格也考慮了買方的急切需求,最終賣方仍然沒能在預測的時間內到達,則買方有權終止合同*參見SHVGasSupply&TradingSASv.NaftomarShippingandTradingCoLtdInc(TheAzurGaz) [2005] EWHC 2528 (Comm), para 1。。這一判決嚴重沖擊了對國際石油貿易的一般理解,即在CIF合同明確規(guī)定到達目的港的時間是預計時間時,雙方一般都認可賣方不負有到貨義務,船舶遲延到達目的地時,買方甚至無權主張損害賠償,更無權終止合同。

      在Cargillv.Bangladesh案中,賣方以C&F術語*關于賣方在卸貨港的到貨義務,C&F與CIF的規(guī)定及慣例相同。

      向買方出售12 500噸糖,賣方在合同中明確、積極地(positively)承諾船舶在1994年9月15日前到達Chittagong港。雙方明確,到達時間對合同至關重要,賣方應嚴格遵守,如果賣方遲延到達,應當賠償買方因此產(chǎn)生的損失(The arrival period/time is the essence of the contract.Therefore the seller shall strictly adhere to the arrival period/time stipulated in this contract.If the seller fails to do so,the buyer shall be entitled to recover from seller liquidated damage…)。最后賣方遲延到達,Morison法官認定賣方違約,買方有權在其損失的范疇內扣除履約保證金*參見CargillInternationalSAv.BangladeshSugar&FoodIndustries[1998] 1 W.L.R. 461, at 461, 465。。本案除規(guī)定到港時間外,又單獨以條款明確賣方對到港的積極保證義務,從而以明確的約定改變了傳統(tǒng)CIF合同賣方不保證到貨的立場。

      在Novav.Tricon案中,買賣合同規(guī)定“CIF Amsterdam-Roterdam-Antwerp,delivery Feb 15-18…sellers to give a minimum two working days notice of the vessel’s arrival basis Rotterdam”,由于賣方向買方發(fā)送到達通知的時間距離合同規(guī)定的到達期間的最后一天不足兩天,且最終在到達期間終止后船舶仍然沒有到達,賣方構成違約,買方有權拒絕接收貨物*參見NovaPetroleumInternationalEstablishmentv.TriconTradingLtd[1989] 1 Lloyd’s Law Rep. 312, at 313。。案中所述的CIF買賣合同既提到了到港時間,又提出了賣方在船舶到港的最遲通知的要求,賣方的遲延被認為同時違背了這兩項義務,與傳統(tǒng)CIF合同的一般要求也不相同。

      在Polenghiv.DriedMilk案中,合同明確貿易術語為“CIF London”,同時又規(guī)定“payment to be made in cash in London on arrival of the powders against shipping or railway documents”。Kennedy法官認為,賣方要想取得貨款,必須證明貨物為到港貨物*參見Polenghiv.DriedMilkCo. (1904) 10 Com. Cas.42,轉引自Filippo,para 3-029。。這一判決與作為同類案件的Fraganov.Long案結論并不一致,后案法官認為,貨物在運輸途中發(fā)生滅失的,除非合同明確規(guī)定貨物到達是買方付款的條件,買方應在船舶慣常情況下本來可以到達的時間付款,即船舶到達是判斷付款日的一個參考,而非付款前提*參見Fraganov.Long(1825) 4 B. & C. 21,轉引自Filippo,para 3-028。。顯然,Polenghiv.DriedMilk案中的CIF變體合同就是Fraganov.Long案所指的“明確規(guī)定貨物到達是付款的條件”的合同。

      在TheRedSea案中,因CIF買賣合同中已被運抵目的港的貨物在裝船時與合同描述不符,使買方有權在目的港拒絕接收貨物,或者就賣方違反關于品質的保證義務提起訴訟,或者要求降低價格,最終買方選擇了要求降價。[4]雖然買方拒絕接收貨物或要求賠償?shù)臋嗬a(chǎn)生的根源是賣方在裝港交付的貨物不符合品質要求,但買方選擇在賣方已經(jīng)將貨物運抵目的地的情況下行使權利,使賣方面臨船舶滯期、貨物無法轉售等多種風險,與一般CIF合同中買方在裝港拒絕接收貨物相比,賣方無疑處于更不利的境地。

      四、判例沖突背景下的實務協(xié)調

      上文所述的案例,一方面闡明了法官對(可能具有不同細節(jié)的)同類案件的不同理解和判決,另一方面也形象地說明了實務操作中合同主體在到港時間和義務的問題上非常容易產(chǎn)生爭議。由于判決的差異甚至沖突,對于任何一方來說都存在不確定性。對商人來講,與其將不確定性交予法官裁決從而承擔由此可能發(fā)生的風險或損失,不如在合同中明確約定,以清晰的合同語言厘清各方責任,以提高交易效率。

      (一)不同類型的CIF合同的條款設置

      在國際貿易實務中,可以將CIF合同大致分為三類:傳統(tǒng)CIF合同、CIF預計到港合同(CIF estimated arrival)與CIF到港合同(CIF delivered)。[5]從賣方的角度審查合同,為防止不確定性風險,避免發(fā)生爭議,可針對不同的合同類型設置條款。

      1.傳統(tǒng)CIF合同

      傳統(tǒng)CIF合同的必備要素是明確規(guī)定裝期,同時選擇是否規(guī)定卸貨港或裝貨港。規(guī)定卸貨港的合同表述如“CIF [destination],loading during [date range]”或“CIF [destination], delivery consistent with loading [date range]”,此類合同條款一方面明確規(guī)定了裝期,裝期是賣方必須遵守的義務,為防止發(fā)生爭議,賣方應該在裝期內完成裝貨,而非在裝期內開始裝貨;另一方面又未規(guī)定卸貨期,若合同無其他條款,賣方無需承擔到港的責任。規(guī)定裝貨港的合同表述如“CIF [destination],basis scheduled loading [load port] [date range]”,此類合同明示裝貨港,可使裝運信息更加明確,并不額外增加賣方義務,但“scheduled loading date range”的類似表述并未免除賣方在裝期內按時完成裝貨的強制義務。因此,在傳統(tǒng)CIF合同中,若未直接或間接規(guī)定任何關于卸貨期的條款,則賣方根據(jù)合同無需承擔到貨義務且相對容易證明。

      2.CIF預計到港合同(CIF estimated arrival)

      CIF預計到港合同的一般表述如“CIF [destination],with estimated arrival [date range]”,明示預計到港時間的目的是方便買方安排卸貨和后續(xù)物流。如果CIF預計到達合同中同時明確了裝期且賣方對裝期負有義務,則賣方義務一般以裝期為準;若合同僅規(guī)定了預計到港時間,而未規(guī)定裝期,那么裝期的缺失可能會使賣方對到港時間承擔義務。因此,在CIF合同中如果買方要求添加預計到港時間,應明確裝港時間,并在預計的到港時間后添加“不保證到港(estimated arrival [date range] without guarantee or obligation)”的表述,以此明確賣方義務的范圍。此外,鑒于CIF合同的交付(delivery)發(fā)生在裝港,為避免產(chǎn)生歧義,在表述預計到港時間時應避免再次使用delivery,可用arrival或discharge代替。

      3.CIF到港合同(CIF delivered)

      CIF到港合同目前在國際油品貿易中有一定范圍的應用,賣方承諾在某個時間到港、交貨,這種規(guī)定使賣方承擔了DES術語下的責任。CIF delivered的表述應該避免在合同中使用,因為按照TheJulia案的解釋,此類合同已經(jīng)不再是CIF合同。如果買方給予了賣方傳統(tǒng)CIF合同的價格作為對價時,應當將合同條款修訂為傳統(tǒng)的CIF合同;如果賣方獲取的價格與DES價格相同,應該將貿易術語直接修改為DES,以避免因發(fā)生爭議而額外產(chǎn)生成本(如律師費、訴訟費等)。

      綜上,清晰明確的合同語言是審查CIF買賣合同的首要原則,正是因為存在爭議,嚴格甚至繁瑣的條款就更為必要。關于這一點,英國石油公司成品油買賣的通用條款(BP’s General Terms & Conditions for Sale and Purchases of Petroleum Products 2007)*英國石油公司原油買賣的通用條款(BP’s General Terms & Conditions for Sale and Purchases of Crude Oil 2007)也有同樣的條款。可供借鑒:

      “7.3 CFR and CIF Indicative Discharge Date

      Where the Seller expressly or impliedly provides the Buyer with a date or range of dates within which a nominated Vessel shall arrive at the Discharge Port these shall be indicative only, made by the Seller as an honest assessment without guarantee. The Seller shall not assume any responsibility for the delivery of the Product at the Discharge Port….”

      在合同中加入上述條款,即使合同中有其他條款表面賦予了賣方在某個時間在卸港交貨的義務,此類條款也僅具參考作用,對賣方不會產(chǎn)生約束力。

      (二)合同條款規(guī)定不明的處理方式

      誠然,清晰的合同語言的作用在理論上被各方公認,但在實際的商事交易中,對效率和利潤的偏倚以及風險的偶發(fā)性使明確、完整的合同語言經(jīng)常被忽略甚至排斥。因此設置完整、嚴謹?shù)臈l款很多時候是一種難以實現(xiàn)的理想狀態(tài),現(xiàn)實中的法官或當事人不得不以其他方式澄清合同語言,解決糾紛。

      司法實踐中最常用的方式就是合同解釋。合同(尤其是商業(yè)合同)條款解釋的最終目標,就是通過合同使用的語言確定雙方當事人的意圖,其中包括通過一個理性人(reasonable person)的理解去判斷當事人的意圖。所謂“理性人”,指擁有和當事人在訂立合同時相同的背景知識的人。[6]具體如何解釋合同,英國最高法院總結了三項原則,即合同的解讀和解釋應當遵循商業(yè)常識,結合商業(yè)背景,參考所有的交易信息。[1]8

      在TheWise案中,買賣雙方分別指定了在石油貿易領域有二十年以上從業(yè)經(jīng)驗的交易員作為專家證人,闡述CIF合同中的買賣雙方的義務和責任,以此判斷雙方在訂立合同時的意圖*參見VitolS.A.v.EssoAustraliaLtd(The“Wise”) [1989] 1 Lloyd’s Law Rep. 96, at 100。。相關專家證人作為業(yè)內人士所表達的觀點,在其所處的行業(yè)可視為商業(yè)常識。此外,任何一項交易的達成,除合同之外,一般都留有能夠呈現(xiàn)合同洽談過程的其他文件或載體,如往來郵件、合同成交時的市場狀況(如供需和價格走勢)和報價時的價格要素分析,這些文件或載體屬于商業(yè)背景和交易信息的范疇,發(fā)生爭議時可據(jù)以確定當事人的意圖。

      五、結語

      根據(jù)Incoterms對CIF術語的解析,賣方負責在約定的時間內在裝港完成裝貨,風險相應地在裝港發(fā)生轉移。與之相對應,在傳統(tǒng)CIF買賣合同中,賣方在裝港完成裝貨并將相關單據(jù)交給買方后,便完成了合同項下的交貨義務。因此,賣方通常對貨物到達卸港不負有義務和責任,這種約定俗成的商業(yè)慣例在英國法下有相關判決予以支持。隨著國際貿易的多元化、合同內容的復雜化和全球石油交易的發(fā)展,英國法下逐漸出現(xiàn)了不同的判例,認為在CIF買賣合同中,賣方僅在裝港完成裝貨并不能視為完全履行了合同義務,此外還負有卸港的到貨責任。在部分判例與Incoterms規(guī)定不一致甚至不同判例之間存在沖突的背景下,為防止發(fā)生爭議,訂立合同時應首先力求語言清晰,區(qū)分不同類型的CIF合同設置合同條款,明確賣方責任范疇;當CIF合同語言含混不清時,可結合商業(yè)常識、商業(yè)背景和交易信息來解釋合同,確定雙方義務,最終判定賣方是否對貨物到港承擔責任。

      參考文獻(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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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LEWISON K.The interpretation of contracts[M].5th ed.London:Sweet & Maxwell,2011: 14.

      Study on seller’s delivery obligation at discharge port under CIF contracts—case conflicts and practice accommodation under English law

      LIU Xiao-tang

      (Law School,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Incoterms, the seller is literally not responsible for arrival of goods at the discharge port under classic CIF contracts. Such commercial practices were supported by some cases under English laws. However, the d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complexity of contracts and development of global oil trade give rise to some cases under English laws with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 that the seller should be responsible for arrival of goods at the discharge port under the CIF contract. Given the inconsistence between Incoterms and some cases or even conflicts among cases, it is firstly proposed to conclude the contract with explicit language clarifying obligations and liabilities of each party. In case of ambiguous terms, CIF contracts could be interpreted by referring to business common sense, commercial context and trading information for the final purpose of determining whether the seller is responsible for delivering goods at the discharge port.

      Key words:CIF contract;delivery obligation at discharge port;delivery;contract interpretation

      中圖分類號:DF961.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15)02-0088-07

      作者簡介:劉孝堂(1984-),男,山東微山人,清華大學法學院國際法專業(yè)博士研究生,中國石油國際事業(yè)公司法律事務部副總經(jīng)理,E-mail:xiaotang-liu@163.com。

      收稿日期:2015-02-05

      劉孝堂.CIF買賣合同中賣方卸港到貨責任研究——英國法下的判例沖突與實務協(xié)調[J].中國海商法研究,2015,26(2):8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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