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為何“埋名”？

譚海清

摘要：清朝幾百年對陳璘的英雄事跡有意回避；韓、日突出宣傳本國歷史人物輕視陳璘功績；明朝史書對陳璘評價存在歪曲事實內(nèi)容；廣東人低調(diào)務實的性格讓英雄寂寂無名。

在陳璘的出生地翁源縣，陳璘是個“名人”：周陂鎮(zhèn)的陳氏宗祠里供奉著陳璘座像；龍?zhí)锎暹€能尋到些許的“龍?zhí)锍恰焙圹E；在縣城所在地龍仙鎮(zhèn)近年新辟了“陳璘公園”。

在陳璘生前落籍地云安縣，陳璘也是個“名人”：縣城設有陳璘史跡展覽館；大量的陳璘直系后人居住在云浮地區(qū)及周邊；與陳璘事跡直接相關的遺址仍然存在如“止戈巖”等；諸如“陳璘咁大功勞”傳說與傳奇仍在當?shù)貜V泛流傳。

可是，離開了翁源縣和云浮地區(qū)，又有多少中國人知道陳璘？與上了歷史教科書的副將鄧子龍相比，主將陳璘一直寂寂無名。在韓國，在日本，陳璘的名氣更是遠遠不及李舜臣和豐臣秀吉。作為一代抗倭名將，作為一名在世界軍事史上占有一席地位的軍事家，盡管他所指揮的露梁戰(zhàn)役成為歷代軍事指揮者的教科書，盡管史書上已明確寫著“論功，璘為首”，是什么原因使這位民族英雄數(shù)百年來一直鮮為人知呢？記者通過實地采訪和史料分析，初步揭開了陳璘“埋名”之謎。

名氣遠遜副手、對手之謎

露梁海戰(zhàn)成就了鄧子龍、李舜臣的英名，他倆雖為陳璘的副將，但身先士卒，勇往直前，且在前線壯烈犧牲，“死者為大”，特別給予宣傳和褒揚是很正常的。但僅憑這一點，當作陳璘名氣遠遜二人的理據(jù)并不充分。

李舜臣，露梁一戰(zhàn)雖是陳璘副手，但他當時的實職是朝鮮王國的海軍總司令。在當時明朝援軍未抵達前，是李舜臣等在艱難的處境里頂住了倭寇的進攻，挽國家于滅亡之際。在朝鮮王國，李舜臣一直以著名的軍事家、政治家的面目和行為示人，就連陳璘本人，也是極佩服和尊重李舜臣的。陳璘曾說過，李舜臣“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補天浴日之功”。李舜臣殉國后，朝鮮王國對他的尊祟已經(jīng)接近神化的程度，先是封他為一級宣武功臣，后贈謚“忠武”，追封為領議政（相當于中國的丞相或內(nèi)閣首輔）。他死后一百多年后朝鮮人民還為他建了顯忠祠。在今天的韓國，李舜臣與檀君、世宗大王并列，是韓國人民最為尊祟的三大歷史偉人，在韓國100韓元硬幣上，有李舜臣的頭像。

鄧子龍，比陳璘年長十幾歲，其成名經(jīng)歷也與陳璘頗為相似，少年從軍，抗倭剿匪，從小兵升至軍事統(tǒng)帥。在抗擊外族入侵、保家衛(wèi)國方面，鄧子龍比陳璘的經(jīng)歷更豐富一些。除了援朝抗倭經(jīng)歷外，鄧子龍還多次領導與指揮了當時的御緬戰(zhàn)斗，沉重打擊了蠶食中國領土的緬甸侵略者，曾攻下緬甸的副都阿瓦，使緬甸侵略者不敢再犯中華。

當代有學者研究發(fā)現(xiàn)，鄧子龍還曾救過努爾哈赤的命，為了報恩，努爾哈赤后來專門為鄧子龍立廟祭祀，整個清朝時期，官方和民間對鄧子龍的褒揚都沒間斷過。反觀陳璘，在幾百年的清史中，僅在張廷玉的文集中偶有提及。另外，鄧子龍善書法好詩文，這與常以“大老粗”形象出現(xiàn)的陳璘相比，能文能武，自然更為有名。

至于豐臣秀吉，不光在日本，在世界歷史上，都“赫赫有名”。雖然他想以朝鮮半島為跳板犯我中華而未能得逞，并含恨而終，但他在統(tǒng)一日本全境、發(fā)展日本經(jīng)濟、完成日本社會從中世紀向近代轉(zhuǎn)化、使日本脫離中華文化、妄圖建立一個亞洲大帝國等方面，聲名顯赫，遠非陳璘所能比。

仕途幾起幾落 武將難敵文臣

陳璘是一名武將，從小兵做起，做到指揮千軍萬馬的統(tǒng)帥，以軍事才能聞名于世。地方史志記載，“（陳璘）少倜儻，有大志，不事家人產(chǎn)……膂力絕倫，好任俠，結(jié)交多賢豪，相與談劍術(shù)，講韜略，盡得其秘”。這也從側(cè)面說明陳璘“不好文”，文化水平有限。在今天的云浮地區(qū)，流傳不少陳璘作詩的故事，其詩也以大白話為主。在文官當?shù)赖姆饨ㄍ醭?，“武將”命運多舛，尤其是明朝中后期，不少戰(zhàn)功赫赫的軍事將領，不是死于戰(zhàn)場，而是死于文官宦官的讒言，如熊廷弼、袁祟煥等。

陳璘一生征戰(zhàn)，仕途也是幾起幾落。有時是客觀情勢所致，有時則與個性相關。陳璘初入仕途時，粵西剿匪勝利，東安設縣，陳璘落籍并守護東安，任東山副總兵兼署東安參將（相當于縣保安司令）。但沒過多久，匪患再起，不斷滋擾民間，于是陳璘被上司究責，給予處罰。一年多后，陳璘戴罪剿匪又獲勝利，方免除處罰。萬歷十一年（1583年），陳璘部下發(fā)生兵變，一部下恣意驕橫，不服陳璘軍法責備，糾集百余人叛變外逃，陳璘連夜將其聚殲。這事本來不復雜，但被當時的巡按廣東御史抓住不放，并對事實進行歪曲，誣告陳璘扣減糧餉以及法度過嚴，結(jié)果陳璘因此被革職，“戴罪管事，立功自贖”。一年后，另一廣東巡按查清了兵變真相，陳璘才官復原職。

陳璘援朝抗倭的任命過程也非一帆風順。萬歷二十年（1592年）六月，兵部發(fā)文起用陳璘。接令后，陳璘在較短時間內(nèi)迅速組建起一支以家鄉(xiāng)子弟兵為主，火力強大，精悍勇猛的“陳家軍”，準備隨時開撥入朝作戰(zhàn)。但是，陳璘受到朝廷主和派的排斥，在整裝待發(fā)一年后，被貶回廣東，由之前統(tǒng)領幾個省的軍務到廣東擔任一個地區(qū)（南澳）的副總兵，官職連降了好幾級。但陳璘并未因此消沉，在擔任南澳副總兵期間還做了兩項義舉：一是出資、募捐在南澳島廣植樹木，防風固沙，美化環(huán)境，至今仍在造福當?shù)?；二是傾盡家財招募勇士，平息了廣西岑溪的動亂。

在今天的云浮地區(qū)，流傳著許多關于陳璘的民間傳說。其中不少講的是當時官場文人嘲笑陳璘不通文墨，是“一介武夫”，碰上詠詩作對場合總想讓他出丑的故事。雖然這些故事都是以陳璘高超的臨場發(fā)揮、睿智的隨機應變而結(jié)束，但也說明，陳璘這員武將在當時以文官為主體的官場中，勢單力薄，經(jīng)常處于被嘲弄、被排斥的位置。如此境遇，要做到青史留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貪官佞臣作祟 史傳誣陷忠良

對于四百多年來歷史有意無意地將陳璘這一個名字悄然隱去的原因，還有一種說法，那就是陳璘是個貪官。據(jù)《明史·陳璘傳》記載：“璘有謀略，善將兵，然所到貪黷……”這句話，讓不少人懷疑陳璘品行存在瑕疵。

但不同的記載，又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不一樣的陳璘。

據(jù)顏廣文《論‘壬辰之役中的陳璘》一文所敘，陳璘初次入朝，即獲重任，朝鮮國王李昖于“銅雀江岸，餞陳都督璘”，席間，送了陳璘許多禮物。對朝鮮國王李昖所贈禮物，陳璘說：“不敢自外，拜人參、綿綢、綿紙，余附歸壁，肅此為謝。”陳璘只收下了一些土特產(chǎn)而辭掉了更貴重的禮物。如果陳璘是一個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貪官，李昖所贈的禮物應不乏金銀財寶，陳璘大可以名正言順“笑納”。且這些禮物是一個國家送給一個官員的，朝鮮為表誠心，感謝入朝作戰(zhàn)的官員，其貴重的程度，應是幾倍之于陳璘在國內(nèi)所貪財物（假想的）的總和，但是陳璘卻沒有一如《明史》記載“所到貪黷”那樣貪下去，只挑了一些不值錢的土特產(chǎn)，而辭掉了更貴重的金銀財寶，其間所表現(xiàn)出來的品質(zhì)，只有心系國家安危、“恤蒼生之苦”的人，才能做得到。

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廣西岑溪動亂，陳璘應當時兩廣總督之請，帶著兒子陳九經(jīng)，傾盡家財自募驍勇前往破敵。后兩廣總督為陳璘請功時說“傾家資，散金銀以養(yǎng)士卒，常存老當益壯之志，親率子弟以從戎，皆公之政績也”。家財都可散去，兒子親上戰(zhàn)場，要是個貪官能做到這些嗎？

其實《明史·陳璘傳》涉“貪”的記載，與前面所講的巡按廣東御史歪曲事實誣告陳璘是一回事，事實已證明兵變真相與涉貪無關，一年后即已還陳璘清白。《明史·陳璘傳》同樣有陳璘涉“賄”的記錄，說陳璘“坐賄石星，為所奏，復罷歸?！边@也與前面提到的陳璘早期即將援朝抗倭時，受到朝廷主和派的排斥有關。當時的主和派不惜以誣陷的方式打擊主戰(zhàn)派，陳璘空有一顆為國捐軀的拳拳之心，卻不料成了代罪羔羊。這也說明當時官場險惡，貪官佞臣當?shù)?，歪曲事實歪曲史實，迫害忠良?/p>

時勢造英雄。但在一個群雄并起、宦海洶涌的亂世，有些英雄被時代的泥沙包裹、沉淀，以至寂寂無名。但時間同時又是最好的證明，真正的英雄，經(jīng)得起大浪淘沙，經(jīng)得起歷史檢驗，總有撥云見日、萬民尊祟的一天。陳璘就是這樣的英雄。當國家主席習近平為陳璘“正名”時，也正是我們挖掘史實，頌揚英雄的大好時機。

編輯/楊雅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