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嵐[鄭州大學文學院, 鄭州 450001]
《海神家族》中的女性敘事與家國意識
⊙楊曉嵐[鄭州大學文學院, 鄭州 450001]
家族敘事對臺灣文學的發(fā)展有重要的影響,以男性為主的家族史小說一直占據著主要地位。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來,女性家族小說的書寫也逐漸繁榮。陳玉慧的《海神家族》以三代女性的成長為背景,將女性家族敘事并入臺灣歷史現場,透過描述母系家族中女性人物的命運沉浮,反映出臺灣百年的滄桑變化和愛恨離愁。
《海神家族》 女性書寫 家國意識
臺灣女作家陳玉慧的半自傳小說《海神家族》約十五萬字,記載了從20世紀30年代至今一個家庭近八十年的歷史。作者巧妙地將日常生活敘事和歷史事件結合起來,三代女性的生存史、心靈史和情感史融入在臺灣和中國內地的政治、軍事和經濟環(huán)境的變化之中?!逗I窦易濉芬浴拔摇钡膶じ瞄_篇,母女之情、父女之情和姐妹之情貫穿全書,在完成對家族歷史的追尋過程中也實現著對自我身份和國家意識的認同。
媽祖在《海神家族》中已經超越了傳統(tǒng)的祭拜意義,成為三代臺灣人共同的精神記憶和身份歸屬。在《海神家族》中,“我”的家族圖譜頗為復雜?!拔摇钡募易彘L輩全是“移民”而來,外婆來自琉球、外公祖上來自福建、父親來自安徽當涂。外在社會環(huán)境與內在自我心理的沖突和差異,導致“我”產生身份的焦慮和困惑。由眾多移民組成的臺灣海島,省籍矛盾和身份認同焦慮成為一種普遍性的社會現象。然而,媽祖作為臺灣地區(qū)的本土信仰,為這些漂洋過海遷移而來的人們提供了精神皈依和身份歸屬,不同族群、不同性別、不同身份的人們都有著相同的精神信仰和心靈歸宿。外婆三和綾子從日式信仰到媽祖信仰的轉化,病床上的父親暗自懺悔遺棄了媽祖神像,“我”把“千里眼”和“順風耳”這兩大部將帶回到媽祖像身邊。在這里,媽祖信仰不僅僅成為連接家族情感的堅實紐帶,而且代表著臺灣民眾不曾斷裂的國族認同。
父親角色在傳統(tǒng)的家庭生活中作為權威的代表,在整個家族發(fā)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然而在1990年代以來的女性家族小說中,以父系為主的男性形象出現了獨特的面貌,他們不再是家族的核心力量,甚至缺席子輩的成長。男性的統(tǒng)治力量在現實面前變得脆弱,傳統(tǒng)的男性神話也在女性家族敘事中被打破。陳玉慧的《海神家族》便是一部男性不斷缺席的女性史詩,子輩都是在父輩缺席的情況下長大成人。正如小說中所說:“那個沒有男人的家,我不但從未看過祖父、外公,我也很少看到我父親。”歷史變故和社會動蕩讓男人們在家庭中缺席,外公的父親林保吉的去世,使得外公林正男從小擔起了照顧寡母的責任;三和綾子從小失去雙親,總被舅母責備,寄人籬下受人嫌棄;靜子從小沒有享受過父愛,母親在她的親屬關系表上寫下“父不詳”;二馬流連于各色女人之間,對為自己養(yǎng)兒育女、默默奉獻的妻子毫不在意。與此相反的是,女性的在場地位顛覆了以往以男性血緣為紐帶的家族倫理,女人們一改傳統(tǒng)家族中的附屬地位,站在了養(yǎng)家糊口的第一線,維持整個家庭的正常運轉。
男性在家庭中的缺席所造成的影響是雙方面的。男性“頂梁柱”地位的崩塌就意味著妻子要獨立地支撐起整個家庭生活,不可避免地造成女性在家庭中的強勢地位。父親角色的缺失也會影響女兒的正常成長,父愛的缺失致使女兒缺乏家庭安全感,造成無法彌補的心理創(chuàng)傷。無愛的女人、失父的女兒在家庭生活中構成了特殊的母女關系,兩個情感缺失的個體只能彼此折磨、傷害,卻又不得不相互依賴。《海神家族》中“我”的母親靜子,由于父親失蹤帶來沉重的童年創(chuàng)傷,自己的母親又偏愛家里的男孩,靜子甚至懷疑自己不是三和綾子的女兒,處處表現出對母親的疏離和排斥。當她發(fā)現母親與叔公林秩男的私情時,憎母之情油然而生。靜子決定徹底逃離母親的控制和擺布。盡管母親三和綾子以死相逼,靜子依然不顧一切地跟阿山仔二馬離家出走。而到了“我”這一代,父母的概念更是陌生淡然,“我”從小被寄養(yǎng)在別人家,童年生活既沒有父親的陪伴,更沒有母親的陪伴,無愛的童年生活始終成為籠罩在“我”人生中的陰影。在“我”回歸到自己的家庭中時,甚至不敢靠近母親的房門。小說中母女關系始終處于緊張和猜忌之中,女兒對母親的怨恨逐漸大過了對于母親的依賴,母女之間缺少基本的理解和接納。在這里,一個無父的女兒象征著臺灣身份的尷尬,“我”尋家的過程也隱喻著臺灣尋找自我身份的過程。幾代人冒著生命危險渡海來臺,在臺灣島嶼安家立命。歷史上的臺灣也是命運坎坷,先后遭受被清朝出賣割讓和被日本殖民宰割的悲劇,歷經滄桑風雨仍屹立不倒。這種堅韌的品性正好契合了中國傳統(tǒng)的人文精神,暗示著臺灣和中國內地密不可分的聯系。
家庭不僅僅是個體成長的搖籃,為個體的生存和發(fā)展提供最有力的培育和支撐,更多的是個人情感的歸宿和精神的依托。家的意義在于表達著人類對血緣鏈條的天然親近,對群體的認同感,以及對愛和安全感的訴求。《海神家族》中的外婆、母親、“我”雖然有家,但家的意義對她們而言全然改變,家并非是一個有愛和安全的空間。無愛的家庭致使這些女兒們不斷經歷著“離家—尋家”的過程,她們在尋找家庭的過程中也在尋找著精神和心靈的歸宿。外婆三和綾子在失去雙親之后備受舅母的責備和嫌棄,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致使她逃離這個不屬于她的家,不顧艱難險阻遠赴臺灣尋找自己的未婚夫,在她眼中,臺灣便是她離家再生的希望。盡管尋家的旅程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三和綾子的未婚夫死于“霧社事件”,但是與青年林正男的相遇又再次給予她尋家的希望。這種“離家—尋家”的生命軌跡同樣復制到了她的女兒和外孫女身上,父親的缺席和母親的不解致使年輕女兒們產生對家的反感,不顧一切地去尋找心目中的家。第二代和第三代女兒的“離家”更多地代表著對于母親價值秩序的抗拒和反叛。母親靜子尋家之途充滿了悲劇性,這種悲劇性的根源是她母親傳遞的性別觀念,以及她對男人的依賴和順從?!拔摇钡摹半x家”是源于對母親懦弱的痛恨和害怕與母親有同樣結局的恐懼。因此,在“尋家”過程中大聲宣揚不要過母親那樣的人生,“我”二十歲從臺灣來歐洲讀書,從此便留了下來,再也沒回去了?!拔摇睕Q絕地告別以前的生活,義無反顧地出走,僅僅是為了離開那個充滿秘密和奇怪的母性之家。
從三代女性的“離家—尋家”之旅,反映出母女的矛盾心理和斷裂的母女親情。一方面,母親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去思考事情,以傳統(tǒng)的標準來衡量女兒的是非對錯,用傳統(tǒng)的方式來教育女兒;另一方面,女兒天性渴望得到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愛,嚴苛而又沉悶的家庭氛圍又致使她們期待逃離母親的控制。當這種矛盾達到不可調和的程度時,女兒的叛離則是不可避免的。母女之間的理解和認同需要女兒自我的成長和蛻變,在人生的經歷中去回顧母親和體諒母親,最終和母親達成和解?!逗I窦易濉分行愿衽涯娴摹拔摇痹跉v經離家二十年后,走上了探尋家族秘密之路,在不斷了解母親經歷和體悟母親心靈的過程中,理解了母親,也理解了外婆。正是這樣一個“返家”之旅,使“我”不僅僅回歸了現實的家庭,更是完成了對自我靈魂的回歸。
[1] 陳玉慧.海神家族[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
[2] 宋光宇.臺灣經驗(二)——社會文化篇[M].臺北: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4.
作 者:楊曉嵐,鄭州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