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非童話”解讀

⊙王秋萍［南昌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南昌330032］

《小王子》的“非童話”解讀

⊙王秋萍［南昌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南昌330032］

《小王子》看似是一本童話，實際上卻對生活和人性有著太多意蘊深長的“非童話”的揭示和描述。本文選擇書中的三句經(jīng)典臺詞作為切入點，對《小王子》進行“非童話”的解讀。這三句臺詞分別是“大人們真奇怪”，“憂郁的時候，人是喜歡看日落的”，“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就會相互需要”。這三句話所對應(yīng)的深層蘊含依次是：對成人世界的漫畫式諷刺、對孤獨的詩意化體驗、對愛情的哲學(xué)性詮釋。

《小王子》“非童話”孤獨馴服

法國飛行作家安托萬·德·圣艾克絮佩里的《小王子》，曾被當(dāng)選為20世紀(jì)法國最佳圖書，也是世界最暢銷的圖書之一。中國在20世紀(jì)80年代初期，開始出現(xiàn)《小王子》的不同譯本，隨后，國內(nèi)一度刮起了一股《小王子》復(fù)譯的熱潮。但是絕大部分國內(nèi)讀者對《小王子》的定位都是“童話”——除了圖書館在圖書分類時將其分在“童話”類，更有一些成年人認(rèn)為它是童話而不屑于閱讀。其實，《小王子》看似是一部童話書，實際上卻對生活和人性做了太多意蘊深長的“非童話”的揭示和描述。因此，本文選擇書中的三句經(jīng)典臺詞作為切入點，對《小王子》進行“非童話”的解讀。

一、“大人們真奇怪”——對社會的漫畫式諷刺

“大人們真奇怪”，是書中出現(xiàn)頻率很高的一句話，看似是兒童的天真語言，其實恰是作者有意選擇的、從兒童的認(rèn)知視角來對社會進行諷刺的描述。這種描述既出現(xiàn)在書的一開頭，“我”小時候的遭遇中，更出現(xiàn)在小王子的所見所聞中。

“大人們真奇怪”諷刺了成年人的冷漠、可笑、可悲。書一開頭，就講述“我”六歲時和大人的一次失敗的交流：作為兒童的“我”，有著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畫了兩幅需要充分發(fā)揮想象才能看懂的畫，然而成年人不但無法進入“我”神奇的想象世界，還自以為是地禁止“我”沉迷于想象，要求“我”按他們的模式去做。正如中國童話作家鄭淵潔所說，“很少有大人記得他們自己曾經(jīng)也是小孩”，小時候覺得大人很無知的“我”，長大后也和其他成年人一樣。當(dāng)小王子問花的刺有什么用時，“我”因為正忙著松開飛機上一顆擰得太緊的螺絲，而冷漠地回答他：“刺沒有一點用處，那不過是花的惡意?！薄拔疑兑矝]以為！我隨便答復(fù)你的，我正忙著呢，我可有正經(jīng)事要做?！边@個回答讓小王子傷心失望至極，小王子給“我”的評價是——“你說話和那些大人一樣！”“你什么都分不清……你把什么都混為一談！”而小王子口中所說的“那些大人”，正是絕大多數(shù)成年人的形象——冷漠無知、自以為是。

我到過一個星球，上面住著一個紅臉先生。他從來沒有聞過一朵花香，他從來沒有看過一顆星星，他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除了算賬他從來沒做過其他事情。他成天就和你一樣反復(fù)說：“我是一個正經(jīng)人，我是一個正經(jīng)人！”這讓他神氣十足。但這樣的人不是人，是個蘑菇。①

這是書中借小王子之口描繪的“正經(jīng)人”形象，而我們仔細看看自己以及周圍的成年人群，這種“蘑菇”樣的“正經(jīng)人”是不是很普遍呢？

除了這種“蘑菇”，書中還通過小王子描述了成年人的各種可笑甚至可悲形象：除了一只老鼠沒有任何臣民，卻特別喜歡發(fā)號施令，并且自以為圣明，自以為可以統(tǒng)治一切的國王；強迫別人崇拜他卻又裝模作樣脫帽致意的愛慕虛榮者；以酗酒為恥卻又要靠酗酒來忘卻羞恥的自相矛盾者；癡心妄想靠占有星星來發(fā)財然后再買更多星星的生意人；從不走出書齋只等坐享其成的地理學(xué)家；苦于執(zhí)行命令卻又懶于擺脫命令的點燈人；拼命擠進快速列車，卻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么，只好成天手忙腳亂、來回兜圈子的旅行者。對于這所有一切可笑、可悲的人物，書中并沒有像一般批判現(xiàn)實的作品那樣，尖銳地將批判主旨呈現(xiàn)出來，而是只用小王子的一句“大人們真奇怪”來概括，看似輕描淡寫，實質(zhì)上是借用兒童語言進行一種慢畫式的諷刺。

這種種形象，如果按圖索驥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尋找對應(yīng)人物，恐怕每一種形象都會有成千上萬的現(xiàn)實對應(yīng)者。正因為如此，那些保持著赤子之心的人在現(xiàn)實中總會有強烈的孤獨感。因而《小王子》在批判的同時也含蓄地展現(xiàn)了這種孤獨體驗。

二、“憂郁的時候，人是喜歡看日落的”——對孤獨的詩意化體驗

“我很喜歡日落。來，我們一起看一回日落吧……”

“那可得等呢……”

“等什么？”

“等太陽下山??！”

一開始，你很吃驚，之后你自我解嘲地笑笑，對我說：“我老以為是在我家鄉(xiāng)呢！”②

“有一天，我看了四十四次日落！”過了一會兒，你又說：“你知道……憂郁的時候，人是喜歡看日落的……”

“看四十四次日落的那天，想必你很憂郁吧？”③

上面這兩段對話，是故事第六章中小王子與“我”的對話。相信任何人看到這兩段對話，都不會單純地認(rèn)為這僅僅是童話。

關(guān)于人生與孤獨的話題，是一個哲學(xué)范疇的話題，孤獨也許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體驗。思想與人格越獨立的人，越孤獨，正如尼采所說：“我最大的痛苦是孤獨，這種孤獨歸因于個人無法與世界達成共識?！惫陋毷且环N認(rèn)同缺乏，雖然身體處于蕓蕓眾生中，心靈卻找尋不到歸依，所以在喧鬧的人群中仍然感覺到孤獨；所以不管我們所處的星球有多大，如果認(rèn)同缺乏，我們就像小王子一樣，真正所處的只是一個人的星球。

現(xiàn)實中的圣艾克絮佩里，就是這樣一個時常有孤獨感的人，他曾寫信告訴朋友：“我是一頭不太討人喜歡的熊，這使我感到憂郁，還有許多原因甚至讓我更憂郁?！薄耙驗檫h離所有朋友，孤獨寂寞，我感覺自己就像一位曾祖父?！雹艿?，孤獨其實也并不都是痛苦的，孤獨的時候意味著接近自然接近自我，孤獨的時候更容易找到心靈沙漠中的清涼泉水。關(guān)于這一點，圣艾克絮佩里也曾描述過：“我胳膊下夾著尼采的書。我無限熱愛這家伙，還有這份孤獨。我將躺在朱比角的沙地上讀尼采。書中有我喜愛的句子，‘我的夏季是在心里度過的，這個夏天短暫、炎熱、憂郁而又甜蜜……’我希望您也能夠分享這份激情，可惜您分享不了什么?！雹?/p>

也正因為如此，《小王子》中對孤獨的體驗是充滿詩意的，一個人看日落，一個人在沙漠里，坐在一個沙丘上，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但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寂靜里熠熠生輝。這種詩意化的、觸摸自己內(nèi)心的孤獨體驗一般不可能發(fā)生在真正的兒童世界里，兒童的思維特點是天人合一、萬物有靈，一個布娃娃、一隊錫兵都可以讓他們感覺到自己有伴兒玩，感覺自己的身邊很熱鬧。這種詩意化的孤獨感其實是一種尼采式的孤獨、超人式的孤獨，類似于屈原的“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而且有時甚至是“在他不滿足，憂郁的情境之中，他實在是最快樂的”⑥。

除了對孤獨的詩意化體驗讓人明顯感覺到《小王子》的“非童話”性之外，書中關(guān)于小王子對玫瑰花的思念、對狐貍的馴服，也不是童話，而是對友情、對愛情的獨特詮釋。

三、“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就會相互需要”——對愛情的哲學(xué)性詮釋

我當(dāng)時什么都不懂！我本該根據(jù)她的行為，而不是她的話來判斷她。她讓我的生活芬芳亮麗，我真不該跑掉！我早該猜到她可憐的小伎倆后面所隱藏的似水柔情?；ㄊ嵌嗝纯谑切姆前?！我當(dāng)時太年輕，還不懂得如何愛她。⑦

只要讀過《小王子》的人，一定不會忽略那朵玫瑰，那朵任性的、帶刺的玫瑰。這朵玫瑰愛裝模作樣、口是心非，雖然她深愛小王子，卻對小王子有許多要求，她希望小王子欣賞她的美，一心一意憐愛她，甚至將她罩在玻璃罩里以免風(fēng)吹雨淋，但這卻使小王子不勝其煩而終于選擇了離開。小王子后來發(fā)現(xiàn)了一座玫瑰園，里面有五千朵玫瑰，全都和他那朵玫瑰花一模一樣，曾經(jīng)一度，小王子覺得很懊惱：“我自以為很富有，擁有一朵獨一無二的花，誰知道我所擁有的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玫瑰。”⑧但是，最后小王子仍然遏制不住地思念他的玫瑰，并且明白了無論長得有多么相似的玫瑰，他的那朵玫瑰花永遠是獨一無二的。而讓小王子領(lǐng)悟到這一點的，是狐貍關(guān)于“馴服”的探討：

對我來說，你還只是一個小男孩，和其他千萬個小男孩沒什么兩樣。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樣不需要我。對你來說，我也不過是一只狐貍，和其他千萬只狐貍一樣。但是，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就會相互需要。對我來說，你是世界上唯一的；對你來說，我也是世界上唯一的。⑨

狐貍的這一番話，讓小王子突然意識到，其實他自己早就被他的那朵玫瑰花馴服了。

愛，就是相互馴服。馴服的意思就是建立聯(lián)系，馴服之后一切就不一樣了。所以，當(dāng)小王子馴服狐貍之后又要離開時，狐貍雖然難過，但是仍然覺得有收獲，因為它看見麥子的金黃色就會想起小王子金黃色的頭發(fā)。作為飛行員的“我”，也被小王子馴服了，所以，小王子最終離去時對“我”說：“夜里，當(dāng)你凝望天空，因為我住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因為我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笑，這對你來說就好像所有的星星都在笑。你呢，你將擁有會笑的星星！”

小王子對其他玫瑰說：“你們很美，但你們是空洞的。沒有人會為你們?nèi)ニ?。?dāng)然啦，我的那朵玫瑰，一個普通的過路人會以為她和你們一樣。但她單獨一朵就勝過你們?nèi)浚驗樗俏覞补嗟?。因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為她是我用屏風(fēng)保護起來的。因為她身上的毛毛蟲是我除掉的。因為我傾聽過她的哀怨、她的吹噓，有時甚至是她的沉默。因為她是我的玫瑰。”⑩這就是愛，愛可以讓平凡變得不平凡，讓瑣碎變成幸福，讓沉默變成默契……

對愛情的這樣一種詮釋，比很多描寫愛情的文學(xué)名著都更接近愛情的本質(zhì)，比很多專門探討過愛情的哲學(xué)家都更具有哲學(xué)智慧。這一點也恰如書中狐貍所說：“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本質(zhì)的東西，眼睛是看不見的?！币虼?，我們也只有用心看，才可以肯定，《小王子》絕不僅僅只是童話，而是“用一個童話的面具，包裝了連大人都不一定參得透的人生觀或哲學(xué)”?。

四、結(jié)語

黃葒在翻譯完這本書后說：“《小王子》是自傳，是童話，是哲理散文。它沒有復(fù)雜的故事，沒有崇高的理想，它強調(diào)的只是一些本質(zhì)的、顯而易見的道理，唯其平常，才能讓全世界的人接受，也因其平常，這些道理都容易在生活的瑣碎里被忽視，被湮滅，被視而不見。《小王子》的好處在于它簡單而雋永，很少有誰可以用那么少的文字說出自己那么多的心事?！?

如果再結(jié)合作者圣艾克絮佩里所處的時代以及他的人生歷程、情感經(jīng)歷和最后一次的飛行及遇難，我們更有理由相信，《小王子》不僅僅是童話，而是孤獨者豐富內(nèi)心的展示，是睿智者對社會人生的解剖，是迷失者的心靈回歸……

①②③⑦⑧⑨⑩[法]安托萬·德·圣艾克絮佩里：《小王子》，黃葒譯，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第24頁，第21頁，第22頁，第28頁，第58頁，第61頁，第65—66頁。

④CEurescompletesd’AntoinedeSaint-Exupery1，Lettres a Rinette（Toulouse，le 24 octobre 1926），op.cit.，p806.

⑤CEurescompletesd’AntoinedeSaint-Exupery1，Lettres a Rinette.（Alicante,novembre 1926），p808.

⑥冰心：《關(guān)于女人》，開明出版社1992年版，第106頁。

?陳建忠：《沉重的童話——重讀〈小王子〉》，elong.com.

?黃葒：《過去的灰塵》，附于《小王子》后，作家出版社2007年版，第133—134頁。

作者：王秋萍，文學(xué)碩士，南昌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學(xué)社會學(xué)、文化社會學(xué)。

編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南昌師范學(xué)院重點學(xué)科項目：NSXK2014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