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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竊與“犯罪”:民國時期北京地區(qū)婢女問題(1912—1937)

    2015-01-25 03:44:52
    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5年5期
    關鍵詞:使女婢女京師

    張 秀 麗

    (河南大學 史學月刊編輯部,河南 開封 475001)

    民國時期社會的普遍貧困化,將一些貧苦家庭的女孩推入了為人充當婢女的行列。作為兩個相對立的群體,婢女與蓄婢家庭的矛盾和沖突不斷。其中婢女偷竊是困擾蓄婢家庭的問題之一。由于婢女依附于蓄婢家庭,與蓄婢家庭一同生活,如同蓄婢家庭的成員之一,但一點點的“刺激”就有可能引起婢女偷竊。目前學界對婢女問題尚缺乏關注,僅有的幾篇論文多集中于婢女的救濟或禁婢運動。女性犯罪方面的研究,也較少關注婢女問題。本文擬就婢女偷竊與犯罪問題進行全方位的探討和分析。

    一、婢女偷竊現(xiàn)象普遍存在

    民國時期北京地區(qū)的婢女普遍存在偷竊現(xiàn)象。如,喀喇沁王府15歲的婢女節(jié)小和11歲的婢女芍藥稱,她們因為受氣(具體怎樣受氣,則說不清楚),準備結伴回家鄉(xiāng),節(jié)小偷了“大姨奶奶金戒指二個,包金戒指一個,鑲金珠鉗子一付”,芍藥也從“太福晉屋內偷得中國鈔票五元,現(xiàn)洋一元”,倆人又攜帶各自衣物,從王府的“西院角門潛逃出門”[1]。巴林王府婢女春香,因為貪睡,被主人打了一頓, 主人威脅說要打死她,她害怕,就乘人不備,“從福晉箱內竊得金條一根,金戒指一枚,大小銀錁十枚”,藏于腰內,乘空逃出[2]。12歲的婢女芳云,因為調皮,主人說要打她,仆人劉姓教她偷拿主人的錢物,“以便逃走”,她從主人“抽屜內偷拿鈔票一打”,因為不認識錢,也不知道錢的數(shù)目,劉姓向她索要,她就將“鈔票悉數(shù)交給”了劉姓[3]。14歲的婢女王桂清,因為做不好事情,經(jīng)常被主人責打,仆人單樹德告訴她,她可以帶著自己的衣服去找他。王桂清因為衣服太少,就偷偷將女主人的“女大氅一件、銀灰?guī)炀勑∨抟\一件、蝦灰?guī)炀剨A褲一條、洋裙子一條、花洋布褲掛一身、女洋布手巾二塊、月白布包袱一個”等物攜帶出門,找單樹德[4]。婢女春喜見“主人的皮襖在椅子上放著,兜內露出洋錢票”,她就從“皮襖內將洋錢票偷出,是三張綠色三張紅色”(春喜不認識數(shù)目,也不知道是多少錢),藏在身上,“上街給少爺買糖吃”[5]。

    傅某見婢女梅香長相俊美,欲收房為妾,梅香以傅某“年將半百,恐難偕老”,就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又從傅某“屋中竊得鈔洋一百余元,金首飾十余件”,“于晚間九時許,乘隙逃之夭夭”[6]。婢女傅秋云,因為年齡已大,所伺候的老太太依賴她,不允許她結婚嫁人。秋云與仆人通奸后,乘主家無人,偷拿“金鐲子五支,金戒指三個,金鉗子一付,內行準備庫存款單(計五千元)及金城等銀行存款單三張,分別提取的六千元左右”,與仆人一起逃到了天津。[7]婢女香兒,與廚役戀愛,主人發(fā)覺后,就嚴格管束香兒。香兒因“不得自由,乘主人外出之際,竊得主人現(xiàn)款二百四十元及首飾等逃走無蹤”[8]。婢女孫桂蘭,“暗與情人有約,竟與日前不辭而別去,攜走細軟衣服及首飾數(shù)件”[9]。22歲的婢女林秋苓與廚役朱某通奸,主人答應,只要朱某籌齊“林秋苓身價二百元”,就讓林秋苓嫁給他;朱某因為“無力籌款,此事即作罷”,后來,林秋苓聽說主人要把她許配他人,“只索身價一百余元”,著急之下,乘主人未在屋,“竊鈔私逃”,與朱某在外租房生活[10]。16歲婢女孫小云,見鄰居常趙氏鎖門外出,就用“劈柴棍將他屋門鐵鎖撥開,進內由抽屜內,偷竊現(xiàn)洋兩元八毛”,購買“洋襪”等物[11]。

    婢女群體中,普遍存在的偷竊現(xiàn)象,也使她們成為被主人懷疑的對象。就是說,主人一旦丟失錢、物,首要的懷疑對象就是婢女。

    婢女群體中,所發(fā)生的偷竊現(xiàn)象,是由某種客觀誘因促成的,與那些以偷盜為職業(yè)的盜竊犯蓄意尋找機會盜竊不同。婢女偷竊,一般都具有一定的隨機性,她們沒有事先的縝密準備,除極端事例外,大部分偷竊的數(shù)額也不是很多。

    二、婢女偷竊行為形成的原因

    在目前所掌握的653例相關婢女的檔案資料中,涉及婢女偷竊的有95例,約占六分之一。報紙中也有許多婢女偷竊的報道。以《世界晚報》為例,在1926—1937年間,共登載有“婢女事件”48則,其中,“婢女偷竊事件”有18則,占三分之一還要多。分析婢女偷竊現(xiàn)象,究其原因,主要有下列幾種。

    表1 1912—1937年北京“婢女偷竊原因”統(tǒng)計

    資料來源:北京市檔案館藏檔案。

    由表1可以看出,在促使婢女偷竊的各種原因中, “受人教唆”一類所占人數(shù)最多。這個“人”主要是指在婢女生活關系中,與婢女接觸最多的仆人、鄰居等。其中,又以仆人居多。所謂“教唆”,主要是指使、引誘、哄騙、嚇唬某人去做某事。多數(shù)婢女沒有受過教育,少不更事,沒有防備心理,受身邊一些“不懷好意”的人的引誘、哄騙,成為他人利用的工具。如,丁潤年有婢女殷雙喜,15歲;一天,丁潤年開箱子拿錢時,發(fā)現(xiàn)少了117元,不知是“何時丟失、何人竊去”,丁潤年就向婢女雙喜詢問,雙喜稱,先前看見奶媽龐吳氏床鋪上有“銀洋”,她向龐吳氏詢問,龐吳氏“先說是主人給的價工,后又說是拿的太太的”,并嚇唬她不準說出去,她因害怕,就沒敢說;此后,龐吳氏就巧言哄騙雙喜,讓雙喜“開主人箱子拿錢”,雙喜“拿了幾次”,“共計一百余元,統(tǒng)統(tǒng)給龐吳氏拿走”[12]。 袁克良的婢女袁素喜與司機調戲成奸后,二人就商量逃出去一起生活,因為沒有錢,為便于生活,司機就教她偷竊,袁素喜與另一婢女一起,從袁克良第三妾屋中偷出金銀首飾、“并鈔票一卷”450元,交與司機[13]。在所翻閱的相關檔案中,類似殷雙喜、袁素喜這樣被人引誘偷竊的事件,不時可見。

    表1中,“受氣受虐”、“害怕被責打”也占有一定的比重?!笆軞馐芘啊敝饕告九晕腋杏X,主人經(jīng)常打罵她們,不疼愛她們。主人一次偶然的“責備”,就促使她們要“離家出走”,走之前,就會順便偷拿點金錢、首飾等。“害怕被責打”主要是指婢女做不好事,或做錯了事,害怕被主人責怪、打罵,有一種畏懼的心理,從主家出走時,順手偷拿點主人家的物件。

    其實, “受人唆使”“、受氣受虐”、“害怕被責打”之間,并沒有特別清晰的界限。婢女在主人家受氣,或被主人責打時,目擊者多是主人家的仆人。婢女受委屈時,她們的主要傾訴對象也是主人家的仆人。在這種情況下,“存心不良”的仆人,就利用婢女,偷竊主人的錢物。

    被逼迫偷竊的有一例,是佟英霖家仆人常海逼迫婢女吳胖兒偷錢偷物,“唆使胖兒犯盜竊之行為”。佟英霖在江蘇都江縣擔任知事一職,妻佟金氏身體多病,佟英霖就將佟金氏留在了北京,佟家有婢女2人,并雇有仆人11名,照顧佟金氏。其中,“唱隋唐曲目”的仆人常海,經(jīng)常讓婢女吳胖兒偷竊佟家的“貴重物件”,“去年冬月,常海令我偷竊太太金九連環(huán)給他,后又陸續(xù)令我偷竊翠耳環(huán)、庫緞坎肩、緞夾襖、愛國布面、狐皮襖一件、紡綢夾緊身紗褲、白夏布衫”等物,“昨晚,常海又令我偷竊太太金鐲子”,吳胖害怕不敢偷,常海將吳胖兒誑到后花園,用棒槌把她左肩、后肩、頭上等處打傷[14]。

    民國時期,“虐待”是被廣泛使用的一個詞語,婢女、妓女、童養(yǎng)媳等都是受虐待的對象。對婢女而言,有時候“受虐待”可以成為她脫離主人的借口。同樣,“偷竊”也可以被婢女用作脫離主人的工具。如,婢女張菊香稱,主人夫婦時常責打她,她就故意偷得主人“中國票二十元,放在廊檐下石頭縫內,以備主人查知”,將她“驅逐門外”,這樣,她就“可以逃生了”[15]。

    表2 有偷竊行為婢女的年齡統(tǒng)計

    年齡本身并非婢女偷竊的原因之一,但從年齡的分配可以看出,有偷竊行為的婢女與她們的生理、心理是否成熟,有一定的聯(lián)系。由上表我們可以看到,有偷竊行為的婢女數(shù)量,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加,17歲及其以上,是最多的組別。

    不同年齡的婢女,在偷竊心理、偷竊原因、偷竊數(shù)量上也不一樣。那些較小的婢女,尤其是12歲以下的婢女,即使有偷竊行為,也多是因為主人的嚇唬、責打,她們心存恐懼,才偷偷拿著主人的錢物跑出。而且,偷竊錢物的數(shù)量,也不會太大。如,徐丹仙與徐鎖仙姐妹倆,一個13歲,一個11歲。二人稱,“夏家太太、小姐時常打”她們,她們倆就乘吃飯之際,將“七小姐、八小姐的皮棉衣服”偷著包好,又“偷了十吊錢”,提著包袱就跑出來了。[16]

    從表2看,16歲、17歲及其以上的婢女,共有45人,占總數(shù)的45%。這并不令人驚奇。因為,這個年齡段的婢女,都到了適婚的年齡,有的主家又沒有及時為她們選一合適之人,“年長思婚”,有的婢女與男仆通奸,或被男女仆人串誘、哄騙,許諾給她尋找合適的婚嫁對象,婢女自己往往又沒有主見,在他人的攛掇下,就會偷竊財物,隨他人出走。

    三、主人對婢女偷竊的反應

    蓄婢家庭一般都家道殷實,經(jīng)濟比較寬裕。但是,婢女偷盜,總會給主家?guī)硪欢ǖ膿p失,有的會給主家?guī)碇旅慕?jīng)濟打擊。那些損失較為嚴重的主人,會憤怒異常。如“京師稅務公署稽征科科長”蔣繼恒家的婢女來運,仗著蔣繼恒及其妾白氏的寵愛,不但行動自由,而且蔣繼恒家里的其他人也都不敢管束她。來運乘蔣繼恒外出之際,“開啟衣箱,卷去海龍狐膝、狐腿、灰鼠皮襖各一件,綢緞男女夾襖暨空花青紗夾裙共四件,并箱內所存金漆小木匣一個,內裝金器、金葉共重約二十兩之譜,天津中交現(xiàn)款鈔票三百九十元,以及珠環(huán)、金表、儲蓄票紀念幣等物,逃匿無蹤”,蔣姓發(fā)現(xiàn)失竊,清點時,“失物之數(shù),共值價洋三千元以上”,蔣姓因為“衣食所賴,生計攸關”,憤怒異常,多次上函警察廳,要求嚴懲婢女來運,“為惡婢捲逃,損失過巨,懇請繼續(xù)派探嚴行緝究,以發(fā)奸宄而維財產(chǎn)”,“務速加派得力偵探嚴密查緝,并于城廂各典當小市、金店之內繼續(xù)派警詳查,于近日內有無此項職物發(fā)現(xiàn),庶幾奸伏可發(fā),法網(wǎng)難逃,而受損者不至卒蒙其害,即地方隱患亦當因以剔除也,實不勝迫切待命之至”,并建議警察廳擴大搜查范圍,到天津、保定、奉天,以及婢女來運的家鄉(xiāng)濟南、濟寧各處,“嚴行排查”[17]。“前眾議院議員、中國公學大學部校長”黃云鵬,有仆人朱青云和婢女淑環(huán)。朱青云教唆婢女淑環(huán),把黃云鵬“剛從學校取回的薪俸六百元悉數(shù)偷走”,黃云鵬在給京師警察廳的信函中指出,“京師乃首善之區(qū),法令森嚴之地,該仆役等竟敢串同行惡,肆無忌憚,此種行為已數(shù)次發(fā)見,若不嚴懲,殊不足儆后效而保秩序”,“至于紙幣六百元,系鵬在學校三月所得之薪,一朝被竊,窘困莫明,勿望嚴追戝款,以濟急需,實為感盼”[18]。

    有的婢女年齡幼小,是因為受到了責備,才偷拿主人錢物出走?;诖耍魅硕嗄苷徑馑齻?。如,喀喇沁王府內的婢女節(jié)小、勺藥二人竊物出走,喀喇沁王府請求警察廳,要求“保釋免究,自行管束”[1]。同樣,主人一般也不會責怪那些受人教唆去偷竊的婢女。如,丁潤年認為,婢女雙喜“平日性情甚為老實,她有偷錢之事,均是被奶媽唆使,請求將婢女雙喜放回,并請求向奶媽追錢”[12]。蔣履曾也指出,婢女芹喜“平時盜竊財物習以為常,每日私竊銅元十數(shù)枚,不記次數(shù)”,“二十日面欺主母,要買胰脂及竹竿等物,強取銅元十八枚,盜竊衣褲鞋襪等件及銀戒一個逃走”,“跡其敢為盜竊行為,實由平日王升教唆”[19]。“袁素喜此次偷竊實系被司機張仲軒所誘拐,本宅對先后所短少之財物均不愿深究,仍愿將袁素喜領回”[13]。14歲的劉荷花因受責打,偷拿主人熊鴻惠的錢物,擬回河南原籍。在警察廳,主人熊鴻惠認為,荷花幼小無知,“系自鄉(xiāng)里帶來,一時聽從他人蠱惑,更屬可恨,亦甚可憐,幸所失之洋被伊購成物件,蒙均已追出,思維再四惟有仰懇廳悉恩準,將女仆荷花釋放,準予領回,乘便送回鄉(xiāng)里,絕不敢有所虐待”[20]。也就是說,在主人的眼里,如果沒人教唆,婢女本身不會偷竊。

    有的主人,對于竊物逃走的婢女,反而比較擔心,擔心她們的安危和生活,害怕她們被拐騙。如,康銘彝婢女馬蓮子,趁康銘彝未起床時,“拐去金子、金戒指、金耳環(huán)、花枝,珍珠花及細軟、皮棉、鐲、衣服數(shù)件,私自潛逃”,康銘彝發(fā)現(xiàn)后,以馬蓮子“京中并無戚友,恐她被匪徒誘拐”,讓警察抓緊查詢她的下落[21]。23歲的婢女芬仙偷竊“鈔票三十元、金表一只、金戒指二個、金簪一支”逃走,主人裘錫更稱,婢女芬仙“口操南音,纏足,不識路途,定系鄰近匪徒唆使盜竊,誘行拐騙,務肯貴廳府賜徹底根緝嚴密究辦”[22]。

    除去偷竊錢物的數(shù)量不說,單就偷竊行為而言,有的主人則無法容忍她們的婢女有此行為。如,婢女王德春乘主人讓她外出購物之際,偷竊“金首飾”等物走出未歸,警察見她一個“青年女子攜帶包袱,投宿旅店,形色倉皇,甚為可疑”,就盤問她,通知她的主人盧姓將她領回去。盧姓指出,他“待遇婢女十分寬厚,一起生活十余年的婢女,竟然做出此種事情,殊出意料之外,因留之無益,且恐再被人引誘,請求警察將該婢女發(fā)往婦女習藝所,學習工藝,將來由官擇配,較為妥善”[23]。孫小云偷竊鄰居“現(xiàn)洋兩元八角買洋襪”,她的主人陳劉氏也不愿意再使喚她,就派人將她送到警察區(qū)署,“孫小云既有偷竊行為、實不愿要他使用”,轉送救濟機關安置[11]。

    有的家主出于管束的目的,對有小偷小摸行為的婢女也會責打。如趙吉慶從主人龔庭萱皮包內“偷去五元一張的鈔票”,龔庭萱發(fā)現(xiàn)后,即將她“吊起來用木棍拷打”,龔庭萱也因此受到了“拘役五日”[24]的懲罰。

    當然,婢女偷竊后與人私奔,關系到主家的顏面,有的主人“只可任其自由消失,不予追究”[25]。

    因為婢女的年齡不同,偷竊數(shù)量不一,各個家庭對婢女的教育管束也不同。對有偷竊行為的婢女,主人的反應也呈現(xiàn)出差異性,或原諒,或責打,或控告等等,不一而足。

    四、“犯罪”:有針對性的懲罰

    婢女由主人買來,與主人一起生活。主人與婢女之間,有一種類似“親屬”的關系,婢女偷竊又主要發(fā)生在主人的家庭范圍內,所以,婢女偷竊有點“親親相盜”的性質。法律中,親屬相盜,“須告訴乃論”,且是免刑并給予不起訴處分。如果主人發(fā)現(xiàn)家里的婢女有偷竊現(xiàn)象,出于對其管束、規(guī)范其行為的目的,也可以在家庭內部自行解決,不需要鬧到官府。但婢女偷竊又不是親屬相盜,一旦主人把有偷竊行為的婢女送到警察廳,請求警察管束時,也就意味著婢女偷竊已經(jīng)從家庭內部走向官方,甚或進入司法處理的環(huán)節(jié),從而與法律發(fā)生正面沖突。

    表2顯示,有偷竊行為的婢女中,年齡幼小者占據(jù)一定的比例,她們屬于未成年人。1912—1937年,刑法有對未成年人行為的規(guī)定。1912年3月10日施行的《暫行新刑律》第11條規(guī)定,未滿12歲的人的行為不為罪,但要根據(jù)情況,施行感化教育。1928年9月1日施行的《中華民國刑法》第29條規(guī)定,未滿13歲的人的行為不為罪,但要根據(jù)情況,施行感化教育。1935年7月1日施行的《中華民國刑法》第18條規(guī)定,未滿14歲的人的行為不罰,14歲以上、18歲以下的人的行為得減輕其刑。依據(jù)1912年的刑法,在有偷竊行為的婢女中,有9%的婢女“不為罪”;依據(jù)1928年的刑法,則有22%的婢女“不為罪”;如果按照1935年的刑法規(guī)定,則有39%的婢女“不罰”。況且,法院在真正量刑時,也會考慮“犯罪人”的動機、目的、是否受到刺激、生活狀況、品行、與被害人平日的關系、所造成的危險或損害等因素。所以,警察廳在處理婢女偷竊事件時,會綜合考慮上述各方面的因素,具體情況具體處理。有的“偷竊事件”,已不屬于警察廳處理的范圍,警察廳要移送法院受理。

    表3中,占比例最大的是“送所入廠”和“家主領回”?!八退霃S”指被送入濟良所和婦女習工廠等救濟機關安置,占比例的38%?!八退霃S”主要包括以下幾種情況:家主原諒了婢女,愿意把她們領回去繼續(xù)使用,而婢女本人堅決不愿回歸的;婢女本人愿意回歸,而家主不愿意領回去的;家主根據(jù)婢女個人的意愿、親自送廠管束的;警察廳在家主不知情的情況下,直接把婢女送往濟良所或婦女習工廠管束的?!凹抑黝I回”是指家主寬恕了婢女的行為,愿意把她們領回去繼續(xù)使用,婢女本人也愿意回歸繼續(xù)服務的,占36%。

    表3 1912—1937年北京地區(qū)有偷竊行為的婢女的結局

    這些數(shù)字說明,警察廳在處理婢女偷竊的問題上,會依據(jù)法律,進行處理,并根據(jù)家主的態(tài)度,安置婢女。如喀喇沁王府婢女節(jié)小、芍藥竊物私逃,“所攜物件并未失落短少”,王府也不追究。且節(jié)小是15歲,而芍藥年僅11歲,“在刑律上亦均不為罪”,“當經(jīng)署長據(jù)情請示鈞座,令由職署將該使女節(jié)小、芍藥等及所攜物件均交由喀喇沁王府,具結領回,自行管束”[1]。10歲的芙蓉,因被女主人責打,偷得“靴頁一個,十元洋元票,現(xiàn)洋一元及零星銅元”跑出,巡警發(fā)現(xiàn)芙蓉身上沒有“受責打傷痕”,而且“該使女年僅十歲,未滿犯罪年齡,應交該家主領回”[26]。14歲的陳巧兒雖然“偷竊物件,干犯刑章”,只是陳巧兒“年齡幼稚,主母陳陳氏平日并無將陳巧兒虐待”,警察廳也就讓陳陳氏將婢女巧兒領回去,“自行管束”[27]。

    表3中,“不知下落”主要是指婢女竊物逃走,家主報案,警察沒有查找到婢女的去向,占比例的13%?!八突赜H屬”是指針對有偷竊行為的婢女,家主不再使用,讓婢女的親屬將其領回去,只有兩人,占2%的比例;張君立家有婢女柏合,年已18歲,一日,張君立發(fā)現(xiàn)家內丟失翠器金表等物,向柏合追問,柏合承認偷拿,并將翠器金表等物交出,張君立將柏合辭散,交其父全吉祿領回;后來,張君立查點物件時,始知“珍珠頭面珠花”等物也丟失了,又將柏合找回追問,柏合承認已將所竊珍珠頭面拆卸,先后典當,“得洋花用”,張君立才指控婢女柏合偷竊,函請法庭訊辦[28]。“入感化所”主要是指婢女所竊財物,達不到犯罪的量刑標準,但情節(jié)又比較嚴重,被送往婦女習工廠所附設的感化所感化一段時間。林秋苓與男仆相愛,因為主婦索要身價,男仆無力籌款,林秋苓乘主人夫婦不在家,將他們“存儲鈔票柳條箱上銅鎖撬開”,由箱內竊出“鈔票一百五十元”,與男仆“租房姘度”,不愿回歸,因其年已22歲,警察廳就將林秋苓發(fā)交婦女習工廠的感化所感化三個月,再由政府安排擇配[10]。王佐才家婢女綠竹竊物潛逃一案中,所涉婢女紅梅、桂花、綠竹一并被發(fā)往婦女習工廠擇配,由于綠竹所犯情節(jié)較重,被送往感化所管束半年后,方能照章由官擇配[29]。

    在所見案卷中,偷竊數(shù)量較大的案件,一般都能做到如律判決。表3中,被判刑的有7人。如19歲的王德春因“洗衣不凈,被宅內小姐責斥,偷竊主母金首飾衣服,又從女仆屋內攜拿愛國布”等物逃出,主人知道后,認為她“竊物潛逃絕非她一人所為,必有人勾引”,請求警察廳將王德春送到婦女習藝所去。但是,王德春犯了盜竊罪,還是被“京師地方審判庭判處拘役三十日”[23]。彩荷、桂枝與仆人張李生偷竊“金錠二枚,計重二十余兩,銀洋九十元并衣服”等潛逃,雖然警察廳認為彩荷、桂枝“稚弱可憫,全受張李生之誘騙”,但是“案關偷竊”,警察廳把她們送到法庭,由“同級審判庭判處彩荷徒刑四個月、桂枝徒刑三個月”[30]。黃云鵬仆人朱青云唆使13歲的婢女淑環(huán)偷竊,“俞淑環(huán)竊盜之所為實犯暫行刑律第367條之罪,應處三等至五等有期徒刑,惟俞淑環(huán)年甫十三,智識薄弱,合依第50條宥減本刑一等,處以拘役十五日”[31]。

    在所掌握的“婢女偷竊”資料中,判處最重的有兩人。一個是傅秋云“偷竊財物價值達五千余元”,“觸犯刑章,而其犯罪情節(jié)實頗重大,斷惟曲于矜實,合以刑法第320條第一項第57條、第28條刑事訴訟法第291條,酌處有期徒刑一年,以昭炯戒”[32]。另一個是陳金鳳因為“協(xié)助宅內少奶奶偷竊金條”,“犯盜竊罪,被判處徒刑一年半”,因為她“適逢赦令”,她又在赦令的范圍之內,就被提前放出,陳金鳳實際上只在監(jiān)獄待了四個月。出獄后,由于她在北京沒有親屬,警察把她送入婦女習工廠安置擇配[33]。

    對一些偷竊數(shù)量不甚過重但性質比較惡劣的案件,警察廳在處理上似乎比較堅決,“訊悉此案該使女因伊主人曾有將其許給朱賓官之言,竟敢竊洋潛逃,隨朱賓官租房姘度,令婦女習工廠將林秋苓發(fā)廠感化三個月再行擇配”[10]。婢女鐘香玉與車夫通奸,偷竊主人錢財,因犯“奸非罪”及“盜竊罪”,被判處“徒刑二月”,服刑期滿后,她的家主要求把她領回去,警察廳認為,“該使婢年僅十三,竟與車夫通奸,且偷竊主人銀錢私給奸夫花用,情極可惡,此種漢賊使女萬難姑息留用,應嚴加管束,藉資感化,以免貽害將來,所請領回未便照準”, 又強行把她送到濟良所,“勒令習工,俟三年后再行擇配”[34]。

    政府堅決處罰偷竊現(xiàn)象,但也有家主不顧法院的判決,強烈要求把婢女領回去,自行管束。如婢女薛戴榮聽說主人烏拉喜春不要她了,她就“乘主人屋內無人,從柜內偷竊大黑皮包一個,內有現(xiàn)洋一包,洋元票一卷,并金首飾及小銀錁”等物跑出;烏拉喜春檢查薛戴榮“竊去銀元鈔票等共四百八十元”;烏拉喜春請求警察幫助“查緝”,但又“念及薛戴榮年幼無知,圖識利害,一時愚昧,致蹈罪戶”,致“所竊之款追出尤妙、否則免追,請求警察廳從寬免究,準予將婢女領回自行管束”;警察查緝到薛戴榮的下落后,警察廳以“該婢女膽敢偷竊巨款,未便遽事姑容”,將她發(fā)“教養(yǎng)院拘管一個月,以示警懲”;判決書下發(fā)后,烏拉喜春又托友人、時任步軍統(tǒng)領的江朝宗給警察廳廳長去函,請求將婢女薛戴榮領回。警察廳廳長見到江某的信函之后,只得將判決書作廢,讓烏姓將婢女領回[35]。婢女杏花與鄰居夏姓調戲成奸,又被教唆偷竊“金鐲洋錢作為零花之用”,犯案后,警察廳本已將杏花發(fā)往婦女習工廠學藝。家主聽說杏花“在所習藝頗有改悔之心,念在年幼無知,其情可憫,請求警察廳恩準開釋,準將杏花領回自行管教”[36]。

    五、結語

    婢女偷竊與一般的女性犯罪是有差異的,她們與那些基于生活的貧困、為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走上偷竊道路的罪犯也不同,她們偷竊的動因各異。婢女偷竊主要發(fā)生在婢女與所依附的主人家之間,除特殊案例外,一般偷盜財物的數(shù)額并不大,與社會上一般的偷竊案件相比,她們對主家的人身危害性也比較小,也不存在主觀惡意性。對于婢女偷竊,主家也多能給予寬容和原諒。政府在處理婢女偷竊案件時,也多能站在婢女的角度,從輕從寬處理。

    雖然如此,就根本而言,婢女偷竊現(xiàn)象普遍存在,還是與婢女制度的存在、主婢關系的不對等有關,是婢女問題沒有得到徹底解決所引發(fā)的一種次生物。民國時期,政府禁婢法令對提高婢女的身份地位發(fā)揮了一定作用,社會上的婢女解放運動及社會救助團體對婢女的救助,一定程度上也提高了婢女的解放意識和覺悟,但提高的程度不能高估。大部分婢女在主家生活、為主家提供服務的同時,她們并沒有享受到應有的待遇,她們的依附地位使她們看不到未來。她們在“掙脫婢女生活”的過程中,主家對她們的待遇情況是內因,外力的促動則是催化劑,以致于她們?yōu)椤懊撴尽焙蟮纳钪?,或主動,或被動地犯了?巨大)錯誤”。

    [1] 京師警察廳內右三區(qū)區(qū)署關于喀拉沁王府使女攜物潛逃請求免究給領辦理的呈[B]. J181-018-21506.北京市檔案館.

    [2] 京師警察廳內左四區(qū)區(qū)署關于巴林王札噶爾控告惠連氏等隱匿使女問題的呈[B]. J181-019-00928.北京市檔案館.

    [3] 京師警察廳內右一區(qū)關于查獲使女芳云竊洋私逃并追究教唆人犯劉成一名的呈[B]. J181-019-26381.北京市檔案館.

    [4] 京師警察廳內左二區(qū)區(qū)署關于容鵬遣常守和控告單樹德隱匿其使女王桂清的呈[B]. J181-019-23708.北京市檔案館.

    [5] 京師警察廳中二區(qū)分區(qū)關于錢桐遣錢振永函送使女春喜偷竊洋元等物一案的呈[B]. J181-019-26450.北京市檔案館.

    [6] 一個聰明的使女[N].世界晚報,1930-09-07(2).

    [7] 北平市警察局內一區(qū)區(qū)署關于住戶趙海辰家使女秋云被女仆馬劉氏等誘拐的呈[B]. J181-031-04327. 北京市檔案館.

    [8] 留下使女看家 回來時人財兩空[N].世界晚報,1931-05-09(2).

    [9] 使女潛逃 情竇已開留不住了[N].世界晚報,1929-05-08(3).

    [10] 京師警察廳內左二區(qū)分區(qū)表送林學英控已散廚役朱官病誘拐使女林秋苓竊款潛逃一案卷[B]. J181-019-40453.北京市檔案館.

    [11] 京師警察廳內右四區(qū)分區(qū)表送陳劉氏控使女孫小云偷竊鄰常趙氏現(xiàn)洋請求安置一案卷[B]. J181-019-36456.北京市檔案館.

    [12] 京師警察廳外右二區(qū)區(qū)署關于丁宅遣仆人控告使女殷雙喜、奶媽吳氏偷竊銀元一案的報告[B].北京市檔案館.J181-018-08029.

    [13] 京師警察廳內左二區(qū)區(qū)署關于袁克良控張仲軒誘拐使女素喜等竊物潛逃一案的呈[B]. J181-018-34071.北京市檔案館.

    [14] 京師警察廳內左一區(qū)區(qū)署關于佟宅遣使人控常海唆使使女偷竊財物的詳[B]. J181-019-22662.北京市檔案館.

    [15] 京師警察廳內右一區(qū)區(qū)署關于秦宅函送使女張菊香因偷竊錢票請送濟良所擇配的呈[B]. J181-019-26731.北京市檔案館.

    [16] 京師警察廳外右四區(qū)區(qū)署關于夏宅使女鎖仙等因受虐待逃出不肯回宅的呈[B]. J181-019-32709.北京市檔案館.

    [17] 京師警察廳外左一區(qū)區(qū)署關于偵訊蔣繼恒被使女來運攜帶金飾等物潛逃的呈報[B]. J181-018-10529.北京市檔案館.

    [18] 京師警察廳外右三區(qū)區(qū)署關于黃云鵬使女淑瓊逃走的呈報[B]. J181-019-06086.北京市檔案館.

    [19] 京師警察廳內右二區(qū)區(qū)署關于蔣宅使女芹喜失蹤疑萬劉氏誘拐一案的呈[B]. J181-019-00843.北京市檔案館.

    [20] 京師警察廳外左一區(qū)區(qū)署分區(qū)關于查獲使女荷花攜物潛逃詳[B]. J181-019-10000.北京市檔案館.

    [21] 婢女竊財物潛逃[N].世界晚報,1927-01-15(3).

    [22] 裘錫庚關于為使女芬仙潛逃懇請查緝的呈報[B]. J181-018-10819.北京市檔案館.

    [23] 京師警察廳外右一區(qū)分區(qū)表送私逃使女王德春即江月村一名一案卷[B]. J181-019-47018.北京市檔案館.

    [24] 京師警察廳外左二區(qū)區(qū)署關于龔姓使女被打傷逃出的詳[B]. J181-019-13676.北京市檔案館.

    [25] 婢女與太監(jiān)同逃[N].京報,1922-03-08(7).

    [26] 京師警察廳內左三區(qū)區(qū)署關于查獲王宅私逃使女芙蓉的呈送[B]. J181-019-06088. 北京市檔案館.

    [27] 京師警察廳內右一區(qū)分區(qū)表送陳陳氏控使女陳巧兒偷竊一案的呈[B]. J181-019-39832.北京市檔案館.

    [28] 京師警察廳內右三區(qū)分區(qū)表送張君立遣仆人劉少臣指控已散使女柏合偷竊珍珠頭面一案卷[B].北京市檔案館藏檔案,檔號:J181-019-43666

    [29] 京師警察廳關于王會友、綠竹、桂花等的應訊記錄[B]. J181-019-35570. 北京市檔案館.

    [30] 京師警察廳內左二區(qū)區(qū)署關于曾述棨使女彩荷桂枝攜贓潛逃的詳報[B]. J181-019-04145.北京市檔案館.

    [31] 朱青云因盜竊略誘判刑二個月拘役15日、吳湘泉因盜竊略誘判刑二個月拘役15日[B]. J191-002-00136. 北京市檔案館.

    [32] 付秋云因盜竊判刑1年、王奎亮因盜竊判刑4個月[B]. J191-002-04554.北京市檔案館.

    [33] 陳克家關于丟失金件將使女陳金鳳等由區(qū)送廳一案請嚴追的呈[B]. J181--019-52251.北京市檔案館.

    [34] 地方檢查廳關于被誘使女鐘香玉一人請予安置的呈[B]. J181-019-25334.北京市檔案館藏檔案.

    [35] 京師警察廳內左三區(qū)區(qū)署關于烏宅使女偷竊錢首飾等物潛逃已拿獲的詳[B]. J181-019-10973.北京市檔案館.

    [36] 步軍統(tǒng)領衙門函送使女杏花一口請發(fā)習藝工廠習藝一案卷[B]. J181-019-38608.北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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