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彬
有的人逝去,很快被人忘記。有的人逝去,時常被人想起,逝者的模樣,相處的時光,每每讓人念及,不忍釋懷。
有的詩人逝去,人們只記得他的詩歌。有的詩人逝去,卻愈加鮮活,你會想念他,如同影子一樣,在你心里彌久不散。
他是詩歌的魔影,在已經(jīng)看不到樟子松的地方,仍然四處游蕩。
他喝有情有義的高度數(shù)的濃漿,抿著嘴唇,沿著酒杯旋轉(zhuǎn),然后一口吞下,眼睛瞇成一條縫,在鏡片后快活地眨動。每一杯,都是詩歌,都是人性。
詩歌與烈酒,鑄造了一個大森林的詩人——劉宏義。
初識詩人,三十年前。那時寫詩的人不多,詩人光鮮,我知道有個詩人劉宏義。
我復(fù)員,年復(fù)一年的寂寞、膨脹、發(fā)瘋,樹葉野草頭發(fā)胡子不停胡擼,終于下決心找報社編輯發(fā)表。那時認(rèn)識了兩個女編輯,如今也是一個遠(yuǎn)逝,一個遠(yuǎn)去。劉宏義在印刷廠,后來到了副刊部。接觸后,一直交往。大概四五年過去,我調(diào)入雜志社,工作之便,彼此接觸機會更多。那年副刊部編輯一部《森林詩》,在北方文藝出版社出版,副刊部主任打電話,劉宏義專門跑來找我,拿走了一首詩,收在那部詩集里。
說起來,那些年寫的大塊小塊的東西,大多在副刊部發(fā)出,至今感謝他們。
詩人與酒,密不可分。酒好,也不好。
記得有一年,獲了一個獎。一位詩人興致大發(fā),讓我請客。我住一樓,平房。招待詩人們,一下子來了五六位,找誰來,由詩人官員安排,我只管招待。那天風(fēng)頭不在劉宏義,在那些詩人官員身上。
夜奇黑,劉宏義與另一位詩人在院子里涼快。出去陪聊,劉宏義沒說一句話,對面站了一刻,拍過我的肩頭,折身又去喝酒。站在暗夜下,到底也沒明白他的意思,也來不及多想,照顧酒局。酒醒后再想想,他是亢奮型,一反常態(tài)之舉,難以理解。仔細(xì)琢磨,他絕不是那種詩人嫉妒癥,真正的朋友,不需要語言,好的語言在他的詩中。
那晚的確,詩人們昏天黑地。
多年后的確,有一半的詩人不在了。
去圖強林業(yè)局寫報告文學(xué),與他不期而遇。他是為報社采訪。我們一起合影,成了唯一的紀(jì)念物。采訪間隙,他還在咂摸詩句。詩人,純粹,嵌在骨頭里的執(zhí)著。
九十年代初,大山水,全境暴發(fā)。宣傳部組織各界報告文學(xué)寫手十二人,其中有他,分赴各縣區(qū)局,采訪抗洪救災(zāi)。原以為他只寫詩歌,采訪回來統(tǒng)稿,毫不遜色,功力乍見,方知他的才華被詩歌完全遮掩了。十余萬字的報告文學(xué),經(jīng)當(dāng)時的宣傳部長、雜志社主編、遲子建三人定稿后,在報社連載,雜志社出版??杖牒邶埥∽鲄f(xié)《難忘的1991》一書??吹竭@本書,還想著他當(dāng)時艱苦的采訪過程。
詩人重病,好久不再寫詩歌。單位照顧他,給他一份輕松的工作。有了閑暇,他卻重操詩歌。這個階段的作品,似乎與生命有關(guān),厚重有力,顛覆性地刷新了詩人的面孔。
我們居住的兩個小區(qū)緊鄰,閑下來的他,經(jīng)常去路邊散坐,間或參與打牌。一旦碰頭,免不了聊上幾句,互相叮囑,有機會一起坐坐,卻一直沒有再聚。
家母生病住院,沒有床位。想起他,打他電話,讓他想辦法,他有親屬在醫(yī)院。他讓我第二天等他電話,卻一直沒有回復(fù)。再打,一直不接。
沒多久,朋友相聚,有人告訴我,他去世了。驚愕萬分,詳細(xì)問及,事情就發(fā)生在那次打電話的時間。
一個詩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在這個秋雨纏綿的夜晚,想著他的模樣,他的真摯與豪放……
落寞,至極。
不知該做些什么,就去讀幾句他的詩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