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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體系論”的“中心—邊緣”概念考察

      2015-01-23 01:50:45張康之
      中國人民大學學報 2015年2期
      關鍵詞:勒斯邊緣概念

      張康之 張 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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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體系論”的“中心—邊緣”概念考察

      張康之 張 桐

      20世紀70年代,依附論由盛轉衰并迅速讓位于一個受依附論影響很深的理論流派——世界體系論。世界體系論努力闡釋世界體系得以產生、鞏固和發(fā)展的過程及其原因,并對世界范圍內的勞動分工進行了細致的分析,從而對剩余價值如何向中心國匯集的問題做出了非常有力的解釋。世界體系論所使用的“中心—邊緣”概念不同于普雷維什以及依附論所使用的這一概念,賦予它完全不同的性質,以至于這一概念失去了原有的批判力,表現(xiàn)為一組描述性的概念。

      依附論;世界體系論;中心—邊緣;半邊緣

      20世紀中期,當普雷維什思考造成拉美經濟困局的原因時,引入了“中心—邊緣”概念?!爸行摹吘墶备拍钍且粋€解釋框架,在這個解釋框架中包含著如何去打破中心—邊緣的追求。自普雷維什引入這一概念后,他所領導的拉美經委會一直圍繞著世界的中心—邊緣結構去思考拉美經濟脫困的策略,特別是經過了拉美經委會的一批學者的闡釋,中心—邊緣概念在拉丁美洲的思想界以及政策實踐中產生了廣泛的影響。20世紀60年代,由于經濟下行的原因,普雷維什等人基于世界中心—邊緣判斷提出的拉美發(fā)展策略遭受重創(chuàng)。但是,作為一個解釋框架的中心—邊緣概念則被另一批學者繼承了下來,并在此概念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了一個分析世界政治經濟格局的重要思想流派——依附論(dependency approach)。依附論可以說是在20世紀有著廣泛的世界影響的拉美本土學派,盡管依附論學派內部也存在諸多理論分歧,但他們都努力使用中心—邊緣概念去分析問題,有著一種把拉美與世界聯(lián)系在一起認識問題的視野。所以,依附論突破了拉美的地理空間,使中心—邊緣概念得到傳播,成為一個重要的研究世界體系的視角。不過,到70年代后期,依附論開始呈現(xiàn)出由盛轉衰的跡象。盡管直到今天依然有大批學者使用或借鑒依附論的分析方法和理論成果,也有一些學者致力于延續(xù)和發(fā)揚依附論學派的思想,但是,就全球影響力而言,依附論在70年代后就開始迅速地讓位于另一個受到其思想影響的流派——世界體系論。作為一個思想流派,世界體系論不再是生長于拉丁美洲這樣一個邊緣地區(qū)的理論,而是誕生于美國這個世界中心國家中的,并具有(至少它號稱具有)一種世界性的總體視角。世界體系論也廣泛地使用了中心—邊緣概念,用來描述世界體系的構成狀況,并作為一個分析框架來解析世界體系中所存在的剝削與被剝削關系。但是,我們在對世界體系論所使用的中心—邊緣概念進行仔細考察和分析后發(fā)現(xiàn),它與依附論以及普雷維什所使用的中心—邊緣概念有著本質的不同。事實上,當中心—邊緣概念從作為世界邊緣地區(qū)的拉丁美洲移植到作為世界中心地區(qū)的美國時,其內涵中所蘊含的批判力和解釋力就消退了。

      一、從“依附論”到“世界體系論”

      世界體系論聲稱自己是致力于“一體化研究”的,并宣布其分析方法具有“長時段”、“大視野”和“世界體系視角”等特點。事實上,這是一個在理論來源和分析方法方面都極其混雜的思想流派。一般認為,世界體系論有著非常廣泛的理論來源,包括經典馬克思主義、帝國主義理論、年鑒學派、發(fā)展理論,等等。但是,根據(jù)夏農(Thomas Richard Shannon)的意見,“與世界體系論聯(lián)系最為直接的思想流派就是依附論,世界體系論實際上就是依附論的直接衍生物”[1](P15)。許多評論者都斷定世界體系論是依附論的翻版或再版。個中緣由就是,世界體系論與依附論都用中心—邊緣概念去解讀世界。世界體系論顯然受到過依附論學派的巨大影響,但是,如果根據(jù)世界體系論也把中心—邊緣概念作為解讀世界的鑰匙而加以利用這一點而斷定其是依附論的衍生物或復制品的話,可能是一種過于簡單的觀點。其實,它們是兩個在理論性質上不同的思想流派,不僅分別產生于世界的邊緣地區(qū)和中心地區(qū),而且,它們的理論目標也是不同的。

      20世紀60年代,在普雷維什及其拉美經委會的理論與政策受到各方抨擊的過程中,產生了依附論學派。這一學派運用了普雷維什的中心—邊緣概念及其分析框架,但也表現(xiàn)出了一種更為明顯的馬克思主義傾向,并逐步形成了某種將政治社會分析與經濟分析相結合的綜合性視角,目的是要彌補拉美經委會的“進口替代工業(yè)化”、“貿易條件惡化論”等政策策略在理論上的不足。依附論與普雷維什及其拉美經委會的理論都有著明確的邊緣國立場,都反對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化的、從中心國出發(fā)的分析視角,并且希望通過中心—邊緣概念對既存的國際格局進行重新解讀,以求從中找到邊緣地區(qū)為什么沒有取得中心國所許諾的或者說中心國理論所預示的那種發(fā)展成就的原因。然而,在邊緣國如何走出邊緣地位的問題上,普雷維什以及拉美經委會給出的“進口替代工業(yè)化”、“拉美一體化”等政策建議并未取得預期的成功,同樣,依附論在對普雷維什及拉美經委會的政策實踐進行激烈批評后也未找到出路。在某種意義上,依附論學派更多地停留在理論批判方面,如果說普雷維什及其拉美經委會在使用中心—邊緣概念而對世界體系的現(xiàn)狀進行批判后提出了打破中心—邊緣的一系列政策建議,那么,依附論只選取了可以作為批判武器的中心—邊緣概念去開展更為激烈的批判,與此同時,也對普雷維什及其拉美經委會的政策策略進行了批判,在如何打破世界中心—邊緣結構的問題上則陷入了迷思。

      到20世紀70年代,依附論學派的觀點似乎出現(xiàn)了某些重心轉移,從運用中心—邊緣概念進行激烈批判轉向了對邊緣地區(qū)發(fā)展的關注,大致形成了兩種觀點:一種觀點是要求從世界中心—邊緣結構中走出來,即通過“脫鉤”(delinking/break)而尋求自身發(fā)展的道路;另一種觀點似乎是要在默認世界中心—邊緣結構的前提下走一條“依附性發(fā)展”的道路。薩米爾·阿明是“脫鉤”論的代表。阿明闡釋說,“脫鉤”旨在“拒絕使本國的發(fā)展戰(zhàn)略聽命于‘全球化’……‘脫鉤’思想所給的含義完全不是‘閉關自守’的同義語……不是拒絕參與世界科學與思想潮流的同義語”[2]。但是,僅僅在科學和思想方面與世界聯(lián)系在一起,而在經濟與社會的發(fā)展中脫離世界,又如何可能呢?所以,即使是在依附論內部,“脫鉤”的主張也招致了許多批評。費爾南多·卡多佐和恩佐·法萊托等則屬于“依附性發(fā)展”論的代表。雖然這一主張的持有者們對“依附性發(fā)展”的理解也不盡相同,但他們都表現(xiàn)出對世界中心—邊緣結構的無奈和妥協(xié)傾向,希望在這一世界結構中謀求一種依附性的發(fā)展,而且認為邊緣國在一體化的世界中也只能獲得依附性的發(fā)展。的確,自工業(yè)化開始的歷史進程可以理解成持續(xù)而穩(wěn)定地走向世界一體化方向的過程,事實上,每過一段時間,世界一體化的程度都得到了大幅度增強,民族國家的邊界日益變淡,人類再也無法復歸于農業(yè)社會那種地域分離的狀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邊緣國無論在哪個方面都不可能與一個互動的世界脫鉤。相反,世界中心—邊緣結構也是一個必須直面的現(xiàn)實。但是,世界中心—邊緣結構又不是不可改變的現(xiàn)實,而是需要在“去中心化”的追求中加以否定的。所以,默認這一現(xiàn)實而謀求依附性發(fā)展同樣是錯誤的??傊?,依附論學派的上述兩種觀點都是不可行和不能行的。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為世界體系論的出場提供了表演空間。

      夏農在綜述世界體系論時指出:“世界體系論克服了依附理論的錯誤:持續(xù)地被納入世界經濟體系將導致邊緣社會一直維持在一個‘依附’的邊緣地位;‘發(fā)展’也只能是‘依附性發(fā)展’。這一觀點暗示了成功工業(yè)化只能通過脫離世界體系而獲得。”[3](P210-211)我們看到,“依附性發(fā)展”和通過“脫鉤”求得發(fā)展實際上是存在著某種一致性的,那就是認為中心與邊緣的地位是固定的,而不是可以變動的。世界體系論正是要糾正這一錯誤,尤其是在20世紀60年代以后東南亞一些國家迅速崛起的條件下,說明一國在中心—邊緣中的位置是可以改變的,也證明了依附論的解釋框架已經喪失了解釋力。正是在這一情況下,沃勒斯坦的寫作動機得以提振,并以《現(xiàn)代世界體系》一書而宣布了“世界體系論”的誕生。

      依附論學者所采用的是平面比較的研究方法,而不是到更久遠的歷史中去尋找邊緣地區(qū)落后的原因。與依附論不同,世界體系論要求對中心—邊緣的差別做出歷史解釋,認為有著中心—邊緣結構的世界體系的形成是根源于較早的歷史發(fā)展的。依附論學者們認為,邊緣落后的原因并不是現(xiàn)代化理論所認為的那樣源于某種內部發(fā)展的落后,邊緣的不發(fā)達恰恰是中心的發(fā)達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它與中心的發(fā)達隸屬于同一個歷史進程。這是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辯證思維的世界體系解讀,可以說是非常深刻也非常準確的判斷。但是,它畢竟是在一個平面或特定時段中來尋找邊緣落后的原因的,而不是從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去看問題。也就是說,依附論學者基本上沒有對這個由中心和邊緣構成的世界體系進行歷時態(tài)的歷史分析,沒有去把中心與邊緣在歷史上的位移等當做一個重要議題加以探討。所以,依附論學派面對世界中心—邊緣結構而提出的各項策略都無法收到預期的成效。與依附論不同,世界體系論是傾向于對既定的社會現(xiàn)象進行歷史分析的,這可能得益于20世紀70年代美國社會科學中的一種回歸馬克思主義歷史分析的風氣。所以,當美國學者遭遇了來自拉丁美洲的依附論時,立即就發(fā)現(xiàn)了其中缺乏歷史分析的缺陷。但是,依附論對世界中心—邊緣結構的描述又包含著把整個世界看做是統(tǒng)一體系的內涵,正是這一點成了世界體系論賴以生成的生長點。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認為,依附論傳播到美國后促成了世界體系論,世界體系論是在對依附論的繼承和改造中形成的。

      1974年,沃勒斯坦的《現(xiàn)代世界體系》第一卷出版,學術界一般認為這是“世界體系論”創(chuàng)立的標志。依附論對沃勒斯坦的影響是十分明顯的,沃勒斯坦在《現(xiàn)代世界體系》第一卷2011年版序中,大致描述了他的思想演變過程。根據(jù)沃勒斯坦的描述,他在準備寫作《現(xiàn)代世界體系》時仍然沉迷于現(xiàn)代化理論的魅惑之中,他的最初寫作計劃是想通過研究16世紀一些國家的興起去理解20世紀另一些國家興起的原因。顯然,這是一種“所有國家都將遵從相似的演進路線”的假設,而基于這種假設的研究思路恰是現(xiàn)代化理論基本的和主要的形態(tài)。即使不是現(xiàn)代化理論的古典形態(tài),也是現(xiàn)代化理論在發(fā)展中形成的一種變體,而且在理論研究中已經占據(jù)了主流地位。沃勒斯坦認為,這種現(xiàn)代化理論是抽象的,要求跨越時間維度與歷史背景而將不同國家強行拉入同一個假想的線性發(fā)展路徑當中。沃勒斯坦承認,正是這種觀念支配了他最初的研究思路,以至于他假設16世紀那些國家(后來的中心國)獲得發(fā)展的原因是可以解釋20世紀那些新興國家的發(fā)展的。那樣的話,就會努力去證明當前落后的國家也可以依據(jù)同樣的路徑在未來獲得同樣的發(fā)展。然而,正是依附論的理論觀念和獨特視角讓沃勒斯坦在思想上發(fā)生了大轉變,不僅放棄了最初的研究假設和思路,還向現(xiàn)代化理論發(fā)起了嚴厲而有效的批判;不僅在理論上接受了依附論的觀點,還在其影響下最終形成了世界體系的分析單位和研究方法。沃勒斯坦坦陳:“我贊同像薩米爾·阿明和安德烈·貢德·弗蘭克等所謂依附論者的觀點,他們認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二者同時產生。”[4](P xviii)的確,這是依附論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觀點,那就是認為落后國家與發(fā)達國家并不是前后相繼地存在于某一個線性發(fā)展道路上的,而是并存于同一個歷史進程中的。從沃勒斯坦的這些描述中可以猜想到,他在接觸了依附論后受到了震撼,從而改變了自己的研究思路,從逐一考察不同國家的最初設想轉向了考察不同國家并存的世界,從而形成了世界體系論。

      在依附論邁出拉丁美洲而走向世界的同時也走向了衰落;在它激蕩了沃勒斯坦的頭腦并催生了世界體系論之時,則把自己對世界的影響力消耗掉了;在把世界中心—邊緣概念傳遞給世界體系論的時候,也把自身的理論缺陷暴露在世界學術界面前。此后,盡管還不能說依附論走向了沉寂,但其理論影響力發(fā)揮作用的范圍與持久度都讓位給了世界體系論。一些早期的依附論學者(如弗蘭克、阿明和多斯桑托斯)也自然或不自然地轉向了世界體系分析,他們或者吸收了世界體系論的某些理論成果,或者接受了世界體系論的某些標志性概念,或者借鑒了世界體系論的某些研究方法。當然,在學術界存在著把依附論與世界體系論混同的做法。其實,它們之間的區(qū)別還是非常明顯的。盡管沃勒斯坦一再強調他的世界體系論不是一種理論而是一種分析方法,但在那些采用了世界體系視角的依附論學者與以沃勒斯坦為代表的世界體系論之間,還是有著很大的區(qū)別。

      就中心—邊緣概念及其解釋框架的應用而言,事實上存在著從依附論向世界體系論轉變的軌跡,可以說,世界體系論是繼依附論而興起的一種新的理論。在一段時間內,隨著世界體系論的世界影響日益擴大,一些依附論學者出于維護依附論的需要而吸納了世界體系論的某些理論元素,這其實是一種常見的學術現(xiàn)象。在這個過程中,一些依附論學者轉而信奉世界體系論也是可以理解的。當然,我們還應看到,發(fā)源于拉丁美洲(邊緣地區(qū))的以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曾經的中心地區(qū)語言,通過殖民擴張成為殖民地的官方語言)為主要書寫語言的依附論逐漸讓位于興起在美國(當前的世界中心)的以英語(世界的主導語言)為表達語言的世界體系論時,一些學者希望搭乘世界體系論的時髦快車,也是這個世界中非常自然的現(xiàn)象。所以,許多依附論學者為了保持自己的學術聲望而轉投到了世界體系論的門下。這在某種意義上,恰恰可以用普雷維什以及部分依附論學者早已揭示的話語霸權或“智力依附”來做出解釋。

      二、世界體系論的中心、邊緣與外圍

      依附論雖然是在世界體系中去把握中心—邊緣結構的,但是,其分析單位則是民族國家,是先在世界中心—邊緣結構中確定民族國家的地位,然后再分析邊緣國家落后的原因,并提出邊緣國家的發(fā)展策略與路徑。與依附論不同,世界體系論則努力把整個世界作為分析單位,是要在世界體系的歷史中去尋找發(fā)展路徑。所以,可以認為世界體系論彌補了包括依附論在內的各種理論關于發(fā)展問題的不足。但是,世界體系論又受到了依附論的影響,是在依附論所取得的理論成就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作為一種繼起的理論,世界體系論努力去修補依附論,并在發(fā)展的問題上嘗試進行理論創(chuàng)新,在一定意義上反映了思想的進步。在沃勒斯坦的幾乎所有著作中都可見依附論的影響,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一直扣住了“中心—邊緣”的概念*沃勒斯坦也曾將“中心—邊緣”概念的發(fā)明歸功于普雷維什,參見Immanuel Wallerstein.The Modern World System IV:Centrist Liberalism Triumphant,1789—1914.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1。他在其中創(chuàng)造性地加入了“半邊緣”概念和分類。不管“半邊緣”這個新概念是否合理,都表明它是來自于依附論又發(fā)展了依附論的。參見《沃勒斯坦精粹》,16頁,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而進行理論闡述。同時,沃勒斯坦在研究視角和分析路徑等方面,也確實進一步豐富了中心—邊緣概念的內涵。

      沃勒斯坦在《現(xiàn)代世界體系》中闡述了中心與邊緣之間在經濟結構、勞動分工與勞動控制、國家力量、文化構成等多方面存在的顯著差異,其中,人們津津樂道的是他關于現(xiàn)代世界體系中的中心、半邊緣和邊緣在國際勞動分工中的不同位置的分析,他通過這種分析而對不同的勞動控制形式做出了具有信服力的解釋。沃勒斯坦將歷史上的各種勞動控制形式鋪展在現(xiàn)代世界體系之中,指出“奴隸制和‘封建制’在邊緣地帶;工資勞動者和個體經營者在中心地區(qū);我們將看到的分成制佃農在半邊緣地帶”[5](P89)。沃勒斯坦還著力探討不同地區(qū)采取特定勞動控制形式的復雜原因及其結果,尤其通過對不同的勞動分工與勞動控制形式的分析而弄清了剩余價值是如何向中心地區(qū)集中的問題。沃勒斯坦將視線集中在勞動控制方式上,他解釋說:“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是建立在世界范圍內的勞動分工上,在這個經濟體系的不同地區(qū)(我們稱之為中心、半邊緣和邊緣地區(qū))分別被指派承擔不同的經濟角色,發(fā)展出了不同的階級結構,因而采用了不同的勞動力控制模式,并且從這一體制的運作中獲利是不平等的。”[6](P170)

      正是資本主義世界經濟導致了不同地區(qū)間的不平等,致使邊緣地區(qū)采用了奴隸制的和封建制的勞動控制形式。中心地區(qū)之所以能夠采用相對自由的勞動方式,之所以既發(fā)展了畜牧業(yè)又解決了糧食短缺的問題,之所以貨幣租佃制和工資勞動制能夠得到發(fā)展,“根本原因在于,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正在形成”[7](P101)。也就是說,由于中心地區(qū)建立起了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才能夠在發(fā)展畜牧業(yè)以滿足市場需求時不會遭遇糧食短缺的問題,那是因為邊緣地區(qū)能夠源源不斷地為中心地區(qū)補充糧食。由于邊緣地區(qū)承擔了中心地區(qū)的部分農業(yè)勞動,從而使中心地區(qū)的一些勞動力從早先的農業(yè)活動中解放出來。另一方面,由于中心地區(qū)所采用的不是邊緣地區(qū)的那種需要大量監(jiān)督人員的勞動控制方式,也使一部分勞動力得以解放出來,并成為中心地區(qū)發(fā)展工業(yè)的人力資源。相比之下,邊緣地區(qū)的勞動控制形式則是“奴隸制”的和“封建制”的,不僅農業(yè)生產占用了大批勞動力,而且勞動監(jiān)督也消耗了大量的勞動力,以至于在經濟和社會發(fā)展中都處于劣勢地位。

      根據(jù)沃勒斯坦的考察,在16世紀的一些邊緣地帶(如東歐和西班牙統(tǒng)治下的美洲)所實行的是“封建制”,但這種封建制與中世紀歐洲典型的封建制又有本質的不同。所以,沃勒斯坦所說的“封建制勞動方式”就是指這種“強制性商業(yè)作物勞動制”(coerced cash-crop labor),這一制度中的農民是被法律強制勞作的,是為世界市場而非地方經濟而從事生產的,制度的運作也是由市場的供求關系所決定的。因此,這是一種在本質上屬于資本主義性質的組織和勞動形式,是從屬于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是與典型的封建制不同的勞動方式。在對這種“封建制”勞動給出了定義后,沃勒斯坦指出,中心與邊緣是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系中共存的兩類主體,他指出:“弗蘭克在談到現(xiàn)代世界時說:‘經濟發(fā)達與不發(fā)達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二者都是世界資本主義體系內部矛盾的暫時表現(xiàn)和必然結果’?!盵8](P94)正是因為中心與邊緣同屬于一個體系,所以,中心與邊緣的發(fā)展同屬一個歷史進程,由邊緣向中心的利益輸送才成為可能。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利益?zhèn)魉蜋C制,才造就了穩(wěn)定的中心—邊緣結構。如此一來,“剩余產品完全不成比例地流入中心地區(qū),滿足那里的人們的需要。企業(yè)的直接利潤,正如我們將看到的,在中心地區(qū)諸群體、國際貿易群體和地方當局官員(諸如波蘭貴族和西班牙美洲的官吏及委托監(jiān)護者)中瓜分。人民大眾被迫從事勞動,而這種勞動制度又為國家及其司法機構所規(guī)定、限定和推行。當有利可圖時,仍然使用奴隸制,但當這種靠極端嚴酷的法律來維持變得得不償失時,一種表面自由但實際上法律強迫的勞動制,就在生產商品糧的領地上推行開來”[9](P96)。不同的勞動控制形式正是這樣在中心所安排的分工下“各司其職”的,并在現(xiàn)代世界體系的中心—邊緣結構中運行著。

      從沃勒斯坦對勞動控制形式所做的細致分析中可以看到,世界體系論在使用中心—邊緣概念時,是努力將這一概念放置在更廣泛、更細致的歷史分析之中的。這種分析的細致性從沃勒斯坦如下的提問中可見一斑:“人們有理由認為……中心地帶統(tǒng)治著邊緣地區(qū)。但中心地帶太大了。是熱那亞的商人和銀行家在利用西班牙呢,還是西班牙帝國主義者吞并了部分意大利?是佛羅倫薩支配里昂,還是法國統(tǒng)治倫巴底?或是二者兼而有之?”[10](P112)這正是沃勒斯坦所要探究的。盡管沃勒斯坦的分析方法和言辭表述常常讓論題顯得非常繁復,甚至有時前后矛盾,但是,對于中心剝削邊緣、邊緣依附中心、世界中心從荷蘭移向英國再轉到美國等等這樣的簡單化表述,沃勒斯坦顯然是不滿意的。在空間層面,他努力尋找并界定各歷史時期的中心與邊緣,希望確認究竟哪些區(qū)域是中心抑或邊緣,而不是簡單地以某個民族國家的名稱來稱呼。同時,沃勒斯坦還希望為包括中心、半邊緣和邊緣在內的世界體系確定邊界,并試圖對這些邊界如何隨著時間而變動的情況進行確認。當然,這要回到沃勒斯坦對“現(xiàn)代世界體系”一詞的界定中。沃勒斯坦一再強調,“世界體系”中的“世界”一詞并不是“全球”的同義語,盡管以歐洲為中心的現(xiàn)代資本主義世界體系是全球性的,也是全球中的主導體系,在它之外,還有其他體系存在。另一方面,現(xiàn)代世界體系又是逐步擴張的,不斷地將外圍地區(qū)納入體系之中,并使它們成為圍繞著中心的邊緣。

      沃勒斯坦認為,直到16世紀末,歐洲經濟體系并不包括印度洋地區(qū),也不包括遠東地區(qū)(除了某一時期的菲律賓)和奧斯曼帝國,甚至可以說不包括俄羅斯。沃勒斯坦特別指出,并非與中心區(qū)有貿易往來的地區(qū)都能被歸入體系中,問題的關鍵不在于貿易的數(shù)量,也不在于貿易的構成,甚至不在于利潤的獲取,而在于貿易的性質以及這種貿易是否是世界經濟的重要的和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舉例而言,盡管15世紀的日本與葡萄牙人之間也存在著貿易往來,盡管16世紀的俄羅斯也是用原材料去換取西方的制成品,盡管西歐在與亞洲的貿易往來中也攫取了大量利潤,但是,并不能據(jù)此就認為這些地區(qū)已經在世界體系之內了。相反,它們仍處于體系之外,屬于外圍,而不在中心—邊緣結構之中。沃勒斯坦的標準是,處于世界體系之內的中心與邊緣之間所進行的主要是生活必需品的貿易而非奢侈品的貿易。這是因為,相對于消費奢侈品而言,作為生產剩余的必需品貿易受經濟波動的影響較小,貿易關系也相對穩(wěn)定,這樣的世界體系才可能是穩(wěn)定的和長久的。至于原材料與制成品間的交換是否屬于世界體系內的貿易,沃勒斯坦認為是不能做出簡單化判斷的。根據(jù)沃勒斯坦的意見,要將原材料與制成品的交換看做是發(fā)生在中心—邊緣結構之中,還需要包括另外兩個附加條件,即“保持原材料低價進口的政治經濟能力及在中心國家的市場上與其他中心國家的產品進行競爭的能力”[11](P219),否則,英國也會因為曾作為其他地區(qū)的原材料供應地而被稱為邊緣地區(qū)了。在利潤方面,與中心剝削邊緣相比,中心從外圍區(qū)的獲利既是有限的也是暫時的,“關于贏利性的討論還是清楚地表明在外部領域通過貿易獲利的局限性。畢竟利潤就是掠奪所得,經過一段時間掠奪就自我毀滅。而在統(tǒng)一的世界經濟體框架內的剝削卻在自我加強”[12](P425)。

      依附論學派在談論世界的中心—邊緣結構時,并未在“邊緣”與“外圍”之間做出區(qū)分,所以,我國學者在翻譯依附論學派的相關著作時,時有將邊緣譯成外圍的做法。但沃勒斯坦對邊緣和外圍予以明確區(qū)分,除了基于貿易的性質做出這種區(qū)分外,他還從國家機器和城市市民階層等方面去考察邊緣地區(qū)與外圍地區(qū)的不同。比如,他認為俄羅斯盡管在16世紀與英國等中心國之間有著貿易關系,卻屬于世界體系的外圍區(qū)。沃勒斯坦關于邊緣地區(qū)(periphery)與外圍地區(qū)(external arena)差異的特別關注和細致分析是非常重要的,這可以說是沃勒斯坦對中心—邊緣概念給出的新定義,也是對現(xiàn)代世界體系的正確解讀。正是沃勒斯坦的這種解讀,使人們更加清晰地看到世界體系不斷擴張的特征。也就是說,由于沃勒斯坦對邊緣和外圍明確的區(qū)分,才讓人們看到,中心并不滿足于僅對邊緣的剝削,而是不斷地吞并外圍地區(qū),不斷地將外圍地區(qū)納入世界體系之中,以擴大世界體系中的邊緣地區(qū)范圍。就此而言,世界體系論要比依附論所呈現(xiàn)的世界體系更有層次感。

      三、“中心—邊緣”概念性質的變化

      以沃勒斯坦為代表的世界體系論從普雷維什和依附論那里借用了“中心—邊緣”概念,并在理論建構和思想敘述中加以廣泛應用,但是,綜觀世界體系論的文獻,卻很難說中心—邊緣概念是它的核心概念,并不像在普雷維什和依附論中那樣是作為一個基本解釋框架而存在的?;羧A德(Michael Charles Howard)在評價沃勒斯坦的世界體系論時說:“‘不發(fā)達’和‘依附’在沃勒斯坦的書中并不占中心位置,而且由于他對世界經濟中所有要素間普遍存在的相互依賴關系的重視,‘不發(fā)達’和‘依附’已黯然失色?!盵13](P176)關于“發(fā)達”、“不發(fā)達”、“依附”等概念在世界體系論中的應用狀況也反映在“中心—邊緣”概念上。雖然沃勒斯坦廣泛地使用了這一概念,但在理論體系中所給予這個概念的地位則要比在普雷維什和依附論那里低得多。當然,在學術界,人們一提到中心—邊緣概念總會首先想到沃勒斯坦,可以說沃勒斯坦對于中心—邊緣概念在世界學術界傳播發(fā)揮了遠大于普雷維什和依附論的作用,但這是由話語的中心—邊緣結構所決定的。因為普雷維什和依附論學者大都來自拉美國家,拉美國家在世界體系中的邊緣地位也決定了這些學者在世界話語體系中的邊緣地位,他們對學術的貢獻往往會被嚴重低估。作為美國學者的沃勒斯坦則不同,雖然他更多的時候似乎是不經意地使用了中心—邊緣概念,卻贏得了世界學術界的普遍關注。

      其實,在沃勒斯坦的著作中,中心—邊緣概念所發(fā)揮的主要是描述性功能,而且,在使用中心—邊緣概念時有著泛歷史主義的傾向。這是因為,沃勒斯坦在考察現(xiàn)代世界體系的生成過程時將其推到了前現(xiàn)代的歷史階段,即將現(xiàn)代世界體系的孕育期確定為“延長的16世紀”(1450—1640),而不是在資本主義世界化之后來看世界體系中的中心—邊緣結構。既然他也將中心—邊緣的概念用來描述前現(xiàn)代歷史階段的世界體系,也就不可能真正看到前現(xiàn)代與現(xiàn)代社會在結構上的差別。比如,沃勒斯坦在分析16世紀的通貨膨脹時說:“通貨膨脹是重要的,這既是因為它是強迫人們儲蓄的機制,進而也是積累資本的機制,也是因為它通過這一體系將利潤進行了一種不平均的分配,使它們不成比例地集中于我們所說的正在形成中的世界經濟中心地區(qū),這些中心地區(qū)是從‘舊’發(fā)達地區(qū)(‘old’ developed areas)的邊緣(its periphery)和半邊緣(its semiperiphery)中分離出來的。”[14](P84)這說明,雖然沃勒斯坦要到歷史上去尋覓現(xiàn)代世界體系的蹤跡,卻是缺乏歷史觀的,在研究以及理論敘事的方法上,不是去歷史地看問題,而是對特定歷史階段中產生的現(xiàn)象做出了泛歷史主義的理解。

      其實,世界之所以呈現(xiàn)出中心與邊緣的區(qū)別,完全是資本主義世界化的結果,正是資本主義世界化中的市場開拓和殖民化,才造成了一個具有中心—邊緣結構的世界體系。在前現(xiàn)代的歷史階段中,地域性的社會在結構上是一種立體結構,而不是平面鋪開的中心—邊緣結構。由于各個地域性的社會分散地存在于不同的地方,而且它們之間很少聯(lián)系,并沒有構成一個統(tǒng)一的世界體系。所以,當沃勒斯坦認為前現(xiàn)代也存在著“中心—半邊緣—邊緣”時,實際上是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前現(xiàn)代與現(xiàn)代的界限。正是因為他所持的是一種泛歷史主義的觀念,才會認為人類早在“延長的16世紀”就已經逐步進入了世界體系,并認為在這個世界體系中存在著中心與邊緣不斷變換位置的位移,把大國崛起和衰落的過程都強行地放置在世界體系之中去加以解讀,把分散的、個別的、偶然的事實解讀成世界體系中的假象,從而認為:過去的中心可以轉化為邊緣,而過去的邊緣則可以走進中心。如果我們不對世界體系的生成時間進行細致考察的話,可能會同意沃勒斯坦的解讀,會相信原先的中心變成了邊緣,或原先的邊緣變成了中心,而且,歐洲與美國在世界體系中的位置變動也證明了沃勒斯坦的判斷。正是因為世界體系本身的歷史性沒有得到定義,才使沃勒斯坦的這種觀點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和被學者們普遍接受。實際上,情況并非如此,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很長一段時間中,在資本主義世界化形成穩(wěn)定結構的過程中,并不存在著一個統(tǒng)一的世界體系,因而,也并不存在著世界的中心—邊緣結構。直到19世紀中后期,世界體系都未定型。也只是在這一條件下,某個國家才有崛起并領先建立世界體系的機遇,才能夠把自己變成世界的中心而把其他國家變成層層分布開來的邊緣。一旦世界體系定型并擁有了中心—邊緣結構,一個或一些國家要想成為世界體系中的中心是極其困難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及冷戰(zhàn),都說明那種試圖成為世界體系中心的國家未能成功。

      當沃勒斯坦對世界體系及其中心—邊緣結構的概念進行泛歷史主義解讀后,就必然會把理論判斷建立在一些歷史假象的基礎上,從而對人們造成誤導,讓一些國家以為可以在既定的世界體系中改變自己的位置,即躍遷到中心。如果這種認識轉化為國家策略的話,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將是非常危險的。就中心—邊緣概念來看,從普雷維什到依附論學派,都是作為批判工具而加以使用的,即用來揭示既存世界體系的不平等,并包含某種要求打破世界中心—邊緣結構的追求。然而到了沃勒斯坦那里,中心—邊緣概念的批判性消失了,被說成世界體系原本就有中心與邊緣的區(qū)別,或者說世界體系本來就應當擁有中心—邊緣結構。進而,世界體系又不是被界定為資本主義世界化的產物,而是認為有著更為悠久的歷史。這樣一來,沃勒斯坦似乎是給人提供了一條通過自我發(fā)展而競逐中心的道路,讓人們以為,每一個國家都可以實現(xiàn)向中心的躍遷,或者可能被邊緣化。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以一種特有的方式再一次詮釋了達爾文主義,至少可以說是準確地表達了資本主義精神。

      雖然很多人都用中心—邊緣概念去描述世界體系的結構,但在普雷維什和依附論那里,這種描述是批判性的,從屬于打破中心—邊緣結構的目的,特別是在普雷維什以及拉美經委會那里,為了改變中心—邊緣結構中邊緣國的經濟、政治以及社會困境,提出了一系列政策措施。依附論是在對普雷維什及拉美經委會的批評中成長起來的,但所批評的是普雷維什及拉美經委會的不徹底性,特別是對普雷維什及拉美經委會的那些政策措施沒有在改變拉美國家邊緣地位方面發(fā)揮切實有效的作用這一點,給予了激烈的批評。在理論傾向上,應當說依附論在使用中心—邊緣概念時表達了更為激進的打破中心—邊緣結構的追求。在世界體系論中,情況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世界體系中的中心—邊緣結構被默認為不可改變的事實,即便某個或某些國家在中心與邊緣之間發(fā)生了位移,也沒有使世界體系的中心與邊緣發(fā)生改變。

      另一方面,我們知道,一些依附論學者主張用中心—邊緣的概念來描述世界體系,反對用“發(fā)達”、“欠發(fā)達”、“不發(fā)達”、“發(fā)展中”等概念去描述世界體系的狀況,認為這些概念會對邊緣國的政策和策略造成誤導。然而,在世界體系論這里,有時把中心與邊緣還原成了發(fā)達、欠發(fā)達等。比如,蔡斯—鄧思(Christopher Chase-Dunn)在簡述現(xiàn)代世界體系時說:“在當前的體系中,所謂的‘先進’(advanced)國家或‘發(fā)達’(developed)國家組成了中心,而‘欠發(fā)達’(less developed)國家則處于邊緣?!盵15]這顯然是與普雷維什和依附論所使用的中心—邊緣概念不同的。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認為,世界體系論在使用中心—邊緣這個概念時,由于概念的批判力的喪失,雖然他們也向當前的世界體系發(fā)出了責難,但在事實上,卻包含著某些維護這一體系的內涵。然而,學術界往往沒有看到依附論與世界體系論之間的這種不同,而是根據(jù)它們都使用了中心—邊緣概念而認為它們在理論上是一致的,或者說,認為世界體系論只是依附論在美國的翻版或再版。這樣一種評論可以說代表了學術界的普遍看法:“由于世界體系論在大多數(shù)方面都只是依附論在北美的因地制宜/調整的產物(adaptation),所以在理論建構方面很難將二者區(qū)分開來?!盵16]

      事實上,就理論可以成為話語的構成因素而言,也同樣存在著中心與邊緣。一般說來,產生于中心地區(qū)的某種理論是可以原封不動地照搬到邊緣地區(qū)的,在話語的中心—邊緣結構中,邊緣話語通過調整自身而去迎合和適應中心話語也是常見的。但是,邊緣話語中心化的情況則是極少出現(xiàn)的,即使邊緣話語中的一些因素引起了中心的關注,甚至加以采納了,也會對它進行根本性的改造,只有在這些因素被改造得與中心話語的精神相一致時,才會得到應用。所以,當作為一個分析框架的中心—邊緣概念從作為世界邊緣地區(qū)的拉丁美洲遷移到作為世界超級中心的美國時,必然會發(fā)生質的變化。如果它未被改造和不發(fā)生性質上的變化,也就不可能在美國存活下來,因為它必然會受到作為世界中心的主導性話語的封殺。所以,作為一個分析框架的中心—邊緣結構概念在被世界體系論移植到美國時,就不再具有其原先的理論品質,而是成了一種能夠適應美國話語的“因地制宜的產物”。簡言之,當中心—邊緣概念從邊緣遷往中心,從邊緣地區(qū)學者那里轉移至中心地區(qū)學者的手中,其批判力的弱化甚至喪失,也是由世界的中心—邊緣結構決定的。

      在中心—邊緣從富有批判力和解釋力的概念轉化為一種死板的和形式化的描述性詞語后,原先在這一概念基礎上所建立起來的理論目標也就喪失了,以至于世界體系論可以用來編造一個又一個大國如何崛起的故事,向人們展示一些國家或地區(qū)是如何在把其他國家打入邊緣的過程中確立起自己的中心國地位的。也就是說,在世界體系中存在著中心與邊緣,邊緣是可以通過自身的努力而成為中心的;中心如果處置不當,也可能會變成邊緣。對中心與邊緣的這種描述,一方面,激發(fā)了邊緣國向中心躍遷的夢想,哪怕是采用竭澤而漁式的發(fā)展也在所不惜;另一方面,提醒中心國不要麻木,要時時刻刻地實現(xiàn)對邊緣國和邊緣地區(qū)的駕馭和控制,以保住自己的中心地位,尤其是要對半邊緣地區(qū)給予充分的關注。“在經濟的很多(但不是全部)方面,半邊緣地區(qū)居于中心與邊緣地區(qū)之間。這特別體現(xiàn)在經濟體制的復雜性方面、經濟收益的程度(既包括平均水平,也包括限度)方面,尤其是勞動控制形式方面。”[17](P97)所以,半邊緣地區(qū)隨時都有可能擠進中心區(qū),而要維護中心國的地位不變以及中心地區(qū)的秩序不受挑戰(zhàn),即便不是將其打入邊緣,也要盡力將其穩(wěn)定在半邊緣的位置上。

      在沃勒斯坦的著作中,“半邊緣”的概念應當說是他所發(fā)明的新提法,也正是這個概念的發(fā)明,使世界體系論的理論性質變得清晰了。對于普雷維什、依附論而言,沒有必要去考慮半邊緣的問題,或者說,半邊緣對于打破世界的中心—邊緣結構沒有可資考慮的作用。相反,對于世界體系論而言,半邊緣的地位就顯得非常重要了。如果說中心與邊緣都是相對穩(wěn)定的話,那么,半邊緣則是處在變動中的。也就是說,半邊緣既能夠成為世界體系穩(wěn)定的中堅力量,也可能成為世界體系動蕩的根源,中心與邊緣之間是否會發(fā)生位移,都會集中地反映在半邊緣的變動之中。所以,沃勒斯坦需要發(fā)明“半邊緣”這個概念,需要在理論上給予半邊緣以充分的重視。沃勒斯坦肯定半邊緣在中心與邊緣之間起到連接作用,可以對世界體系的穩(wěn)固性發(fā)揮重要的和獨特的作用。至于半邊緣這一新分類,沃勒斯坦解釋說:“半邊緣地區(qū)不是一種統(tǒng)計學上劃分點的技巧,也不是一個剩余下來的類別。半邊緣地區(qū)是一個世界經濟必需的結構因素,這些地區(qū)起著類似于中間商群體在一個帝國起的作用。”[18](P423)

      阿瑞吉(Giovanni Arrighi)則提出以國民生產總值為標準來劃分“中心”、“半邊緣”和“邊緣”??偟恼f來,沃勒斯坦不甚喜歡量化標準,對同為世界體系論者的阿瑞吉的這種劃分標準也是不同意的。沃勒斯坦更強調中心、半邊緣和邊緣的質性區(qū)分。但是,20世紀西方(尤其是美國)的社會科學研究較為推崇量化的方法,既然沃勒斯坦提出了中心、半邊緣和邊緣的區(qū)分,就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類似阿瑞吉的量化區(qū)分。這樣一來,就等于是以量化的經濟標準去劃分中心、半邊緣和邊緣了。這肯定是與世界體系論的奠立者沃勒斯坦的觀點不同的,卻又是根源于沃勒斯坦的半邊緣概念的。

      半邊緣概念的提出不僅包含著想對世界體系進行更為細致的分層的要求,而且直接導向了對量化方法的應用。這樣一來,中心—邊緣結構中所存在著的中心國(地區(qū))對邊緣國(地區(qū))的剝削、掠奪和壓制也就被完全掩蓋了。正是掩蓋了這一點,才能夠合乎邏輯地推導出邊緣向中心躍遷的可能性。相反,如果考慮到中心對邊緣的剝削、掠奪和壓制的話,那么,就不再會相信邊緣能夠向中心躍遷了。

      對于沃勒斯坦從邊緣中區(qū)分出邊緣和半邊緣,依附論學派的著名代表薩米爾·阿明從現(xiàn)象上給予了準確的揭示。阿明指出:“邊緣在世界體系中所擔負的職責的多樣化也就不言而喻了,這種多樣化的特點使人們總是特別想對邊緣加以分類?!盵19](P72)沃勒斯坦的“半邊緣”概念就是這種分類的表現(xiàn),根據(jù)阿明的意見,“我看不到阿里奇提出的分成三類的主張有什么特別的好處。我寧愿在兩極化的單義項中去分析世界體系……與世界資本主義的這一整體理論化相聯(lián)系,對具體情況(而不是人為分組)的具體分析提供了建立抽象的一般理論的基礎”[20](P74)。也就是說,邊緣顯然會有著多樣性的表現(xiàn)和存在形式,這種多樣性不僅僅是由于邊緣地區(qū)在民族國家的意義上數(shù)量眾多而引起的多樣性形式,而是中心采用多樣性的剝削、掠奪和控制手段造成的。無論邊緣在表現(xiàn)形式上如何具有多樣性,但與中心的關系卻是單一性的,它們之間所構成的就是一個簡單的中心與邊緣的關系。即便存在著半邊緣的經驗事實,那么,在時間的維度中,半邊緣總會被打入邊緣,而不是向中心躍遷。即使經濟發(fā)展以及GDP超過了中心國(地區(qū)),而在政治和話語方面,依然受制于中心國(地區(qū));無論表面上說了什么和做了什么,而實際上依然是承認和接受中心國(地區(qū))的霸權,甚至會出于一時的利益考慮而為中心國(地區(qū))的霸權鳴鑼開道。

      總之,盡管中心與邊緣是互動的,但這種互動并不會表現(xiàn)為相互向對方轉化。在此意義上,沃勒斯坦的半邊緣概念其實是模糊了世界中心—邊緣結構的性質,在某種意義上是從屬于維護當今世界體系需要的。這一點也許是潛藏于所有中心國學者的意識深處的,即使他們在研究中努力表現(xiàn)出某種所謂的“客觀”或“中立”,但透過他們的文字,我們依然能夠感受到這種維護當今世界體系的潛意識無處不在。至少可以說,即使沃勒斯坦本人聲稱是在批判當今世界體系,并進而提出了對未來的某種模糊想象,但就其理論結果而言,他的半邊緣概念則會(事實上已經)被他人用于對既存世界體系的維護,或者說去替中心—邊緣結構作辯護,而不是提出打破這一結構的要求。在全球化的今天,這種理論傾向是極其有害的,會將中心與邊緣引入更強烈的對立和沖突之中,從而加重全球風險。

      [1] Thomas R.Shannon.AnIntroductiontotheWorld-SystemPerspective.Boulder:Westview Press,1989.

      [2] 薩米爾·阿明:《論脫鉤》,載《國外社會科學》,1988(4);Amin,Samir.“A Note on the Concept of Delinking”.Review(Fernand Braudel Center),1987,10(3):435-444.

      [3] Thomas R.Shannon.AnIntroductiontotheWorld-SystemPerspective(Second Edition).Boulder:Westview Press,1996.

      [4] Immanuel Wallerstein.TheModernWorld-systemI:CapitalistAgricultureandtheOriginsoftheEuropeanWorld-economyintheSixteenthCentury,WithaNewPrologu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1.

      [5][6][7][8][9][10][11][12][17][18] 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現(xiàn)代世界體系》,第一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

      [13] 霍華德:《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史:1929—1990》,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

      [14] Immanuel Wallerstein.TheModernWorldSystem:CapitalistAgricultureandtheOriginsoftheEuropeanWorldEconomyintheSixteenthCentury.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4.

      [15] Christopher Chase-Dunn,Peter Grimes.“World-Systems Analysis”.AnnualReviewofSociology,1995(21):387-417.

      [16] Daniel Chirot,Thomas D.Hall.“World-System Theory”.AnnualReviewofSociology,1982(8):81-106.

      [19][20] 薩米爾·阿明:《世界一體化的挑戰(zhàn)》,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

      (責任編輯 林 間)

      The Concept of Core-Periphery in the World-System Analysis

      ZHANG Kang-zhi,ZHANG Tong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and Polic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

      In the late 1970s,the dependency theory began to decline,giving its way to another school of thought named the world-system analysis. The world-system analysis inherited the concept of core-periphery from Prebisch and dependencies,put it into a more detailed historical analysis,and even remold this phrase by creating a new term of semi-periphery. The world-system analysis attempted to explore the origin,consolid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the world-system and to explain how and why the surplus value had flowed into the core through a detailed analysis of the international labor division. However,core-periphery in world-system analysis is only a descriptive term with a lack of criticism,which is essentially different from that in the analysis of Prebisch and dependencies. In other words,though the world-system analysis originating from the core and the dependency theory from the periphery have used the same concept,they are different in terms of theoretical implications and meanings of the concept. Specifically,the dependency theory had raised a claim of breaking the core-periphery structure through explaining the concept,while the world-system analysis used the concept only for description and explanation.

      dependency;world-system analysis;core-periphery;semi-periphery

      國家985工程優(yōu)勢學科創(chuàng)新平臺項目

      張康之: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fā)展與戰(zhàn)略研究院研究員,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張桐: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 100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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