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
(1.復旦大學古籍所,上海200433;2.棗莊學院文學院,山東棗莊277160)
《吳音奇字》中的明末清初北部吳音聲母特征
張凱1,2
(1.復旦大學古籍所,上海200433;2.棗莊學院文學院,山東棗莊277160)
《吳音奇字》是一部描寫明末清初時期北部吳語的地道的方言字書,極具方音史的研究價值。其反映的若干聲母特點基本上能夠與今天的北部吳音,尤其是常熟、常州吳音相互印證。較為特殊的方音特征則進一步印證了其在今之北部吳語中是底層吳音的特點。
吳音奇字;明末清初;北部吳音①
《吳音奇字》乃明朝海虞(今江蘇常熟)人孫樓(1515~1583)所作,后經(jīng)延陵(今江蘇常州)人陸鎰于崇禎甲申年(1644)銓次補遺,且內(nèi)容標注“補遺”字樣列于孫氏所撰之后。全書一卷,分天文、地理、時令、人物、身體、人事、飲食、衣服、宮室、器用、珍寶、鳥獸、花木、通用十四門類,每門下先列單字,依次是二字,三字,至多四字。據(jù)余曉晴統(tǒng)計[1],書中有單字詞1143個、二字詞568個、三字詞15個、四字詞5個。在注音上主要使用直音法,間或使用紐四聲法、反切法。就目前所知,該書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江蘇省蘇州市圖書館藏民國(1939)“吳中文獻小叢書之八”本,另一個乃上海書店《叢書集成續(xù)編》據(jù)《吳中文獻小叢書》影印版(經(jīng)部小學類字書之屬,冊十九)。余曉晴認為二者實為同一版本,底本皆為鐵琴銅劍樓藏抄本。[1]本文依據(jù)的是前一版本。
《吳音奇字》書前附有陸鎰于崇禎癸未年(1643)所作的《敘》和崇禎甲申年(1644)作的《小引》。據(jù)此可知,該書是孫樓所作,同時陸氏為之“正其音韻,校其亥豕”,“銓次補遺”。因為孫樓乃常熟人,陸鎰是常州人,二人里籍不同,故書中反映的吳音不會是單一的常熟音或者常州音,這已為我們的研究所證實。但無論是常熟吳音,還是常州吳音,皆屬于太湖片吳語,故書中描寫的方音、詞匯可視為反映400年前北部吳語的地道的方言文獻資料。遺憾的是,目前尚未見到從方音角度研究該書的成果問世?;诖耍疚膭t著重討論其中的明末清初北部吳音的聲母特征。其韻母及語流音變等問題因篇幅受限則另撰專文討論。
《吳音奇字》中的知、莊、章、精組聲母的分合現(xiàn)象較有特點,我們將有專文進行討論,故而此處著重討論除此之外的其他聲母特征。
日禪不分者書中共有5例,如:
日禪不分不僅是今常熟吳語的一大特征,這在整個北部吳語中也是多見的。這不僅見于當代吳語,即使在古代吳語中也不乏此例。寧忌浮指出,南宋江山毛氏父子《增修互注禮部韻略》中有10例日禪相混的現(xiàn)象。[2]劉曉南進一步補證3例,并進一步指出“以日母讀禪母,則一定是吳音”,“今據(jù)毛氏父子所記語料,該方音現(xiàn)象約可前推至北宋”。[3]
疑泥相混共3例,疑母所涉字皆為三等細音字,如:
疑母在今吳語的大多數(shù)地區(qū)中細音前讀,與泥母音同。這種現(xiàn)象由來已久,不僅《吳音奇字》中如此,據(jù)魯國堯考證,元末陶宗儀的《射字法》中已明確記錄了這一反映松江吳語的特征。[4]另據(jù)筆者探究,元代于潛的《齊乘釋音》是以蘇州吳語作為基礎方言的,其中的“禰音宜上聲”亦是疑泥不分的體現(xiàn)。[5]若以此二書計,疑泥不分在吳語里至少有700年的歷史了。
疑日相混共3例,疑母所涉字皆為三等細音字,如:
日母在《吳音奇字》中除了與禪母相混外,還表現(xiàn)出與疑母近似的音值,這在今天的吳語中也是多見的。不僅是常熟、常州吳語,就是整個吳語區(qū)里,日母字普遍存在文白異讀的現(xiàn)象。白讀的日母字音?,表現(xiàn)為與疑母字細音字相混的情況;而文讀的日母字則多數(shù)音z或■,表現(xiàn)為與禪母字相混。由此看來,《吳音奇字》中的日母也是存在文白兩讀的情況的。
所涉的語料共計4例,如:
以上4例表明微母字在此時沒有像通語一樣演變成零聲母,反而仍然讀作重唇音明母,音m。此乃吳音的一個重要特點,即使是在當代北部吳語中微母字仍是以讀m、v或者β為主,不讀零聲母。據(jù)劉曉南[3],微明相混見于《增修互注禮部韻略》2例,亦見于宋人筆記,并認為“該讀亦反映古無輕唇音的遺痕”。如此看來這種現(xiàn)象由來已久,體現(xiàn)了微母的存古性。
非敷奉三母相混者有4例,如:
非敷奉合流是通語或北方方言的特點,但是在吳方言中,非敷合流為f或Φ,而奉母則與之不同,演變?yōu)関或β。今常熟吳語中,奉母多數(shù)讀v。此處4例表現(xiàn)出非敷無別,奉母已經(jīng)清化並與敷合流。此處可能是通語或者北方方言的反映。
然而鳥獸門中的羒(奉,文)音門(明,混)則應是吳音的流露。據(jù)劉云凱[6],中古奉、微兩母合流現(xiàn)象在多數(shù)吳語方言中出現(xiàn),而且是官話和閩語方言都不具備的一個特點。就今常熟吳語而言,奉母音同微母,多讀v,而微母又與明母音同,故奉、明二母可混同。此又見于《增修互注禮部韻略》2例。劉曉南認為:“輕唇微母混入奉母,是吳方音一大特征。毛氏所錄出于宋代,是迄今所見最早的文獻記錄?!鞔鷧且繇崟R?,現(xiàn)代吳方言亦然?!保?]這說明奉、明二母混同不僅是歷時音變中的一個不變現(xiàn)象,也是共時層面下的一個普遍特征。
該組除了與知三、章組聲母混注外,本組內(nèi)部也是大量地自注,多達50余條,反映了牙喉音字重組的劇烈過程。其中比較突出的是匣母,匣喻混注者3例,匣疑混注者5例,匣影混注者8例。因篇幅限制,茲不列舉。
在今常熟吳語中,部分疑母字、喻母字與匣母字合流,讀?;影母字基本上都讀?,與匣母字?皆為喉音,影匣二者音值上近似。以今常熟吳音來判斷,當時這些混注現(xiàn)象應是可能的。
從歷史角度來看,據(jù)劉曉南[3],吳音匣喻相混見于晚唐劉恂的《嶺表錄異記》,其云:“彭螖音滑,吳人呼為彭越,蓋語訛也?!敝了未苊堋豆镄岭s識·續(xù)集·下》亦有“浙之東言語黃王不辨”的記錄。今補1例,周密《癸辛雜識·續(xù)集·下》又載“夏王”訛為“下黃”的現(xiàn)象。至《吳音奇字》中更是不乏其例。此亦古今皆然。
此例共計2條,如:
泥來相混的情況在吳語區(qū)是少見的,但也不是沒有。據(jù)錢乃榮,浙江臺州的黃巖、諸暨的王家井和江蘇常州的溧陽等地吳音中均存在類似的現(xiàn)象。[7]溧陽隸屬于常州,《吳音奇字》中雖然僅見上述兩例泥、來母混注的情況,但是均屬于陸鎰補遺的內(nèi)容,此應非偶然?;蛟S在《吳音奇字》的時代,泥來母相混的現(xiàn)象更為普遍,不僅僅限于溧陽一地。至于為何在北部吳語中獨獨該地有此現(xiàn)象,或許與受北方強勢的江淮官話影響有關。
此外,聲母方面的還有船禪混注2例,如塍(船,蒸)音城(禪,清)[地理];闍(禪,麻)音蛇(船,麻)[人物]和舌上徹母讀舌頭透母1例,如(徹,沁)音探(透,勘)[人事]。前者乃古今常見的吳音聲母特征,在歷代記錄吳音的文獻資料中皆有體現(xiàn),劉曉南認為此乃“從唐宋沿貫而下的語音特征”。[3]至于后者應是上古音舌上讀作舌頭音特征的殘存,該現(xiàn)象不僅在《吳音奇字》為數(shù)1例且在今北部吳語中也基本上不存在了。而這在南部吳語中仍部分存在,今浙江省西南部如麗水等較多縣市都有知系字白讀為舌尖塞音的情況。
[1]余曉晴.《吳音奇字》初探[D].浙江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
[2]寧忌浮.古今韻會舉要及相關韻書[M].北京:中華書局,1997.
[3]劉曉南.毛氏父子吳音補證[J].山西大學學報,2009,(5).
[4]魯國堯.魯國堯語言學論文集[C].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3.
[5]張凱.《齊乘釋音》的聲母特點與元代蘇州吳音[J].語言研究,2014,(3).
[6]劉云凱.歷史上的禪日合流與奉微合流兩項非官話音變小考[J].漢字文化,1989,(3).
[7]錢乃榮.當代吳語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
[責任編輯:呂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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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7077(2015)01-0108-03
2014-12-01
張凱(1982-),男,山東棗莊人,棗莊學院文學院講師,復旦大學古籍所博士,主要從事方言學、音韻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