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旖簫
角色:洛麗塔,阿娜貝爾,亨伯特的初戀情人。
你聽過這么個故事嗎?很短,卻很冷。
一個男孩在頂樓看到一個女孩正在跳繩,總是數(shù)九十九,九十九,他忍不住問:“為什么你總是數(shù)九十九?”
“想知道為什么嗎?過來,我告訴你。”女孩神秘地說
當(dāng)男孩靠近她的時候,女孩一把把他推下了樓,接著數(shù)一百,一百。
第一次把這個故事當(dāng)笑話講給亨伯特聽的時候,他的反應(yīng)得用“恐怖”來形容,可我第一次聽這個故事卻是一笑了之:不就一個很短很冷的笑話而已嘛!
我是阿娜貝爾,亨伯特的初戀情人,電影《洛麗塔》中的“我”著墨不多,基本上是單純而美好。
可我真如此嗎? 別忘了,我是亨伯特洛麗塔心結(jié)的根源。
讀者們?nèi)绾慰绰妍愃??邪惡?妖精?任性?/p>
亨伯特在《洛麗塔》中描繪洛麗塔的時候說他“我看見了阿娜貝爾”,“蜂蜜樣柔膩的肌膚”、“薄軟的胳膊”、“褐色短發(fā)”、“長睫毛”、“大而漂亮的嘴”。綜上所述,我想,論容貌,洛麗塔長得大約有幾分像我。
論性情,洛麗塔也有我的影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和略帶的邪惡放肆。
單純而美好又是怎么回事呢?是亨伯特矯情的一廂情愿,或者亨伯特壓根就在說謊?我想都不是。他說:“對她性格的記憶已遠不如許多年前?!鄙w棺定論的時候,誰不是找好話說呢?況且他是那般迷戀我。
亨伯特在《洛麗塔》中說,我在科孚死于傷寒。這句話令我相當(dāng)惱火,揉碎桃花尚且紅滿地,我的夭亡他居然一筆帶過,本姑娘只好自力更生,自己寫!
我和亨伯特均出生于1910年,本姑娘還大他幾個月,我們的相識顯得理所當(dāng)然:我的父母和他的姨媽是朋友,他并不喜歡我的父母,形容我的父親母親為“禿頂、褐黃皮膚的利先生和肥胖、脂粉濃厚的利夫人”,這令我心里有些添堵,盡管是實話。
我的父母在離米拉娜飯店不遠的地方租了一幢別墅,這就是我還算豪華的家。最初,我們聊些周遭的世界,隨后話題便上天入地了。我曾經(jīng)告訴亨伯特我想成為非洲的一名護士,亨伯特說他想成為一名出類拔萃的間諜。結(jié)果我們都沒有如愿,亨伯特壓根不是當(dāng)間諜的料,我則是因為我比未來的工作對象們更早地辭世了。
倘若我的生命如亨伯特般漫長,或許回憶起初戀會變味,復(fù)雜,異樣的感情,甚至后悔?不得而知。偏偏我的生命終結(jié)在含苞待放的年齡,所以,我無須擁有絲毫的羞愧。
亨伯特的帥氣而彬彬有禮很符合我的審美觀,對我近乎著迷的愛戀令我感動著、躁動著。他常常目不轉(zhuǎn)睛地?zé)崆械刈⒁曋?,久久地停留在我身邊不愿意離去……我小小的虛榮心就這么被滿足著。然而說到愛,我不禁迷茫起來,愛是什么?深深地喜歡嗎?
科孚,是我的記憶停留最多的地方,畢竟它是我死亡的地方。這個位于希臘西部伊奧尼亞海,愛奧尼亞海中的島嶼,對于喜歡海灘和樹木的我而言,無疑是天堂。沿島周圍美麗的沙灘,遍布島嶼的橄欖樹叢,無花果樹、柑橘林和葡萄園,還有中世紀(jì)威尼斯人建造的雙尖塔城堡。
我的死因是傷寒,卻不是讀者們想象的病死。這由傷寒桿菌引起的急性傳染病在19世紀(jì)20年代的歐洲顯得小菜一碟,賴特早在1898年研制出了傷寒疫苗,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該種疫苗得到了有效的采用。更重要的是,在我進入科孚島前,我已經(jīng)注射過疫苗了。
我在科孚島的遭遇正如開篇那個又短又冷的故事,只不過,我是被推下樓的男孩。
其實,在我的結(jié)局沒有到來之前,我一直有機會選擇成為跳繩的女孩。
亨伯特形容自己為健康地成長,我呢?洛麗塔任性張揚、些許邪惡、叛逆的一面,我有過之而無不及。父母對我并不疏于管教,卻太過溺愛了,使得我的任性、自我得以放任自流。
舉個例子,我曾經(jīng)和好朋友露絲在學(xué)校附近的一間小賣部把客人喝剩的飲料湊成一瓶,然后對過往認識的男生說請他們喝飲料以捉弄他們。
第一個來的人是杰克,這個擅長打網(wǎng)球的高個子男生一口回絕了:“你們會有那么好心!”我和露絲笑了起來,他很聰明,一眼就看穿了我們的不安好心。第二個男生,我們琢磨了一番,覺得該生不會上當(dāng),猶豫一番后,決定“放過”他;第三個是傳說中暗戀我的人,我笑容甜美地向他打招呼,他顯得異常高興,拿起飲料瓶就喝,等他喝完離開,我們再也忍不住笑起來。
我們笑什么呢?那種惡作劇得逞的心態(tài),不要說你沒體會過。
在科孚島的時候,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硝煙并未走遠,各國在千瘡百孔中著手復(fù)蘇,這便是二、三十年代的歐洲。戰(zhàn)爭奪走了祖國世界金融中心及世界霸主的地位,經(jīng)濟出現(xiàn)嚴(yán)重衰退。對我的影響,主要是父母都忙碌起來,他們說是帶我去科孚島度假,實質(zhì)卻是把我寄養(yǎng)在單身的姑姑家里。
他們說,姑姑博學(xué)而多才,讓我跟著姑姑學(xué)習(xí)拉丁文和法語。
姑姑已經(jīng)三十八歲了,看起來卻像一個未到三十風(fēng)姿綽約的女人,舉手投足帶著些許優(yōu)雅,些許風(fēng)騷。不大不小的我已經(jīng)深刻地理解魅力和妖精,我會長久的對著鏡子,模仿姑姑的一舉一動。
姑姑家是一座小別墅,門前是葡萄園,葡萄園的盡頭有一排長椅,長椅上坐著一個老太太,老太太很瘦,骨架卻是高大的,背稍有一點彎曲。每天我走過的時候,她總會問我:“姑娘,你認識威廉嗎?他是我兒子。”
記得她第一次問我的時候,我有些同情她,我估計她受過嚴(yán)重的打擊才導(dǎo)致精神異常。然而次數(shù)多了,我厭煩起來,不再理會。人心并不溫?zé)?,別指望別人對你的災(zāi)難有太多太持久的同情,麻木不仁的到來總是或早或晚,人們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姑姑沒有固定住家的傭人,只是每周一安排一個黑人婦女來打掃、準(zhǔn)備一周的面包、奶酪等食物。姑姑的生活保守枯燥在屋內(nèi)的裝飾可見一斑:一切從簡的家居,你找不出任何多余的東西,屋里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條。至于教授我拉丁文和法文一事,姑姑宛若一個嚴(yán)厲而乏味的老師。她教學(xué)方法是照本宣科、聽寫和背誦。我叫苦不迭,卻毫無辦法。
一次她似乎心情很好,和我說起命理。命理這東西,總是有人信有人不信,姑姑正是相信的那一類人。我忍不住問起葡萄園前長椅上的老太太一事,姑姑冷冷地說:“她不會活得太久了?!彼幕卮鹱屛耶a(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如果她是討厭老太太而隨口說說,倒也無妨,然而,我卻感覺到她知道些什么,企圖做些什么。
爸爸曾屢次告訴我姑姑酷愛看書,她最得意的就是她的書房。初到姑姑家,我就提到姑姑的書房,姑姑的臉色一沉,告誡我書房是我的禁區(qū),一個稀松平常的地方在我眼里頓時神秘起來。
機會終于來了,一天早上姑姑出門,忘帶走鑰匙。我悄悄溜進了書房,書房比她所有的房間甚至客廳都大,一列列書架林立著,標(biāo)著分類標(biāo)簽,宛若一個小型圖書館。我游蕩了一周,并沒有找到任何特別的東西,不甘心地繼續(xù)轉(zhuǎn)了一圈,才發(fā)覺墻上赫然貼著一張通緝令。
高顴骨、身體壯實,相貌并不可憎,反而顯得有些儒雅,上面介紹該犯人卷入13起的謀殺案中,懸賞一萬英鎊。
“如果我能抓到通緝犯,拿下一萬英鎊,多好啊!”我自言自語道,努力記下他的特征,然而看到日期的時候,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這已經(jīng)是五年前的事情。
我終于死心,鎖好門離開了。百無聊賴,思前想后,決定去找隔壁比我大三歲的男孩貝利去海灘玩。
我知道貝利正在謀劃著如何追求我,他身高一米九幾,論外表論才華,都在亨伯特之上。但此時此刻,我還喜歡著亨伯特,即使沒有亨伯特,僅憑他已有過三任發(fā)生關(guān)系的女朋友這點,他就已經(jīng)出局了。
盡管我嫌棄貝利風(fēng)流,但我也清楚他的行為再正常不過了。
我有兩個世界,一個是成人們的世界,父母老師想方設(shè)法把我拽入的世界;另一個世界是我們自己的世界,我真正想呆的世界。第一世界自然是大人的世界,我們一致看齊的世界,能不是第一世界嗎?
20世紀(jì)初的歐洲,已經(jīng)屈服于一場性行為上完全拋棄傳統(tǒng)道德觀念約束的主張和實踐,即性自由或性革命。性觀念和生活方式的變革同樣也影響著我們,十三四歲的我們,已經(jīng)定格在早熟的軌道上了,生理和性教育我們已經(jīng)公開討論,周圍的甚至有小朋友都偷食禁果了。我和亨伯特當(dāng)然不會視流行于無物,好奇也好,悸動也罷,總之,我們彼此相戀,彼此縱容,毫無羞怯地面對著一切。
這就是我們的世界。無聊嗎?正是無聊我們才如此。夸張嗎?不夸張的事情咱沒興趣。
我需要朋友,所以我不打算回避貝利。
出門路過葡萄園的長椅時,我又看到了那位老太太。她依舊重復(fù)她的問題:“姑娘,你認識威廉嗎?他是我兒子?!?/p>
我厭煩地掃了她一眼,她的雙頰有些發(fā)紅,氣色不錯啊。
“我姑姑說你活不久了?!蔽覑憾镜卣f。
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菊花般蕩漾開了,陰森地笑起來:“是嗎?恐怕活不久的是你和你姑姑吧?!?/p>
“你怎么詛咒人?”我惱火極了。
老太太的笑容尚未收斂,劇烈地咳起來,咳著咳著,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長椅上,嘴角可怖地流出血,垂下的手正落在我的腳下。我?guī)缀鯂樕盗?,回過神的時候,我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地尖叫:“啊!”
聞聲而來的當(dāng)?shù)鼐用衿呤职四_地把老太太送到了醫(yī)院,隨后我直奔貝利家,一連數(shù)日,我都沒法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房子里。
此時我才開始尋思,姑姑長得如此漂亮,居然孤身一人,為什么呢?姑姑寂寞嗎?一個人的日子,她可曾恐懼?為什么她的書房貼著通緝令呢?
此后數(shù)日,再不見老太太。不見她了,反而有些不習(xí)慣,和姑姑提起,姑姑顯得漫不經(jīng)心,只是“嗯”了一聲。
后來聽人說,老太太只是肺結(jié)核引起的暈厥,姑姑對此顯得有些焦慮,她說:“我們?nèi)メt(yī)院檢查檢查,肺結(jié)核是傳染病?!?/p>
十多天后,老太太又回到長椅上。
真是陰魂不散。
她是詛咒我們,還是真的知曉命理泄露天機?她真的瘋了嗎?我無可救藥地沉浸在對老太太身世的猜測和她的惡毒的預(yù)言中,甚至惶惶不可終日。姑姑的課我總沒精打采,沒有胃口,也睡不著,姑姑問及,腦中的想法直接沖出口:“姑姑,趕她走!”
“趕誰?”姑姑莫名其妙。
“長椅上的老太太?!?/p>
姑姑看著我,笑了:“趕一個撒潑的瘋子可以,趕一個成天癡坐的瘋癲的老太太不怕人笑話?再說,長椅是市政府的,誰愛坐就坐?!?/p>
“老太婆詛咒我和你都會死。”
“你不會也跟著她瘋癲去了吧,她的話,你也信?!彼貋頊睾偷墓霉蔑@得極其煩躁,說起話來一改往日的平和淡漠。
我頓時成了霜打的茄子,大腦飛速地找臺階下:“是不是你和他的兒子有關(guān)系,你的男友不也叫威廉嗎?”
“怎么可能呢?龍生龍鳳生鳳,論人種,她是棕色瞳孔、灰色頭發(fā)的阿拉伯人種,我的男友是金發(fā)碧眼的北歐人;論模樣,她和威廉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任她和誰混血也生不出一個毫無相似之處的金發(fā)碧眼的兒子。再說,英國叫威廉的人可得一堆堆地數(shù)。”姑姑有些不耐煩。
“哦!”我應(yīng)了一聲。
兩周后的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在海灘上,我和貝利遇到了長椅上的老太太。
“這個老太太精神有問題?!必惱路鸢l(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告訴我。
“是人都知道!”我沒好氣地說,“她還在找她的兒子威廉?!?/p>
貝利笑了起來:“我的公主心情不好啊。”
我沒答理貝利,看見老太太在海灘上拄著拐杖緩緩挪動著,滿心納悶:這個瘋癲而神秘的老婦人究竟是什么來頭?
“你說她要去哪里?”我問。
“我們跟著不就知道了嗎?”貝利望著老太太的背影答道。
我頓時精神大作:“好主意。”
我們跟著老太太穿過橄欖樹叢,進入一片無花果林,在一個拐角處,老太太仿佛人間蒸發(fā),再也尋她不著。
我們怏怏地打算原路返回,居然找不到來時的路了。根據(jù)夕陽西下的方向,可以分清東南西北,我們家在東方,向著太陽落山的反方向走,也許能到家。
我的提議多么有見地??!一直到我們面對著一片橄欖樹林的時候,我才發(fā)覺我太天真了。姑姑家的附近并沒有橄欖樹林,我們穿過橄欖樹林后,能到哪里?我的腳已經(jīng)發(fā)軟了,更可怕的是,夜幕慢慢降臨了,恐懼籠罩著我們。
如果能碰到人就好了,至少可以問問路。我和貝利祈禱著,再望向四周的時候,橄欖樹林一端有亮光。
“上帝聽到我們禱告,給我們指路了?”我詫異地說。
“恐怕是見鬼了?!必惱鎺稚卣f,“我們過去嗎?”這個比我大三歲的男生,怎么感覺比我小三歲呢?好吧,我拿主意。
“去!”
走近了,沒有人,卻是一串藍幽幽的火而已,鬼?當(dāng)然不是,我知道那是磷火。再看貝利,他已經(jīng)臉色發(fā)白,瞠目結(jié)舌地目視前方。
“磷火而已,不怕不怕?!蔽衣晕⑹媪丝跉猓f。
貝利沒有反應(yīng),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不遠處有一個高大的身影。
“啊!”我正要尖叫,卻發(fā)不出聲音。
“難道真是見鬼了?”我暗自問道。
“別怕別怕,是人!”我暗自安慰自己,衣背正在一點點濕透。
月亮早已升起來了,借著月光,那是一個中年男人,高顴骨,壯實的身體。從他詫異的神色,我明白他并不比我們好太多。
有人不是挺好的嗎?可烏七八黑的,他一個人跑到樹林里做什么?埋尸體嗎?想到謀殺一事,我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小姑娘、小伙子,你們好。”他打招呼。
“你好?!蔽液拓惱澏吨蛘泻?。
這張臉也太熟悉了,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我強壓恐懼問道:“我們迷路了,我們想回家,可不知道怎么走?”
“是啊,我們迷路了?!必惱胶椭f道。
中年男人問明地址,便給我們指了路。
貝利立即拉著我走了。
“等等。”中年男人突然叫住我們。
從貝利突然打住的舉止,我知道他在恐懼。這么膽小,我忍不住暗自嘲笑他。
“什么事?”我回頭問。
“要不我送送你們?”
“不用,不用,我們自己能行。”貝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
走遠了,貝利才松開我的手,我的手濕濕的,滿是貝利的汗。
“他長得好像五年前的通緝犯查爾斯?!必惱f道,我望向貝利,只見他的滿頭大汗在月光下發(fā)出盈盈的光。
我也想起了書房里的通緝令,沒錯,太像了,頓時渾身哆嗦起來。如果當(dāng)時我能想到他長得像通緝犯,我的恐懼絲毫不會小于貝利。
“查爾斯很復(fù)雜,居然說他是殺手,又是老師,還是銀行工作人員,他的謀殺手段很高明,總有不在場的證據(jù),警察都拿他沒轍。他介入的謀殺案很多,至少13起,他最后暴露自己是因為他殺人的時候被警察當(dāng)場目擊,他的逃亡之路正式開始?!必惱f著。
“抓他的警察可以從你家排到這里,慶幸五年前他被你姑姑舉報,被警察逮捕并執(zhí)行了死刑。”貝利繼續(xù)說,“不過他真是個天才?!?/p>
原來如此,難怪姑姑把海報貼在墻上,想來是為了紀(jì)念自己的壯舉。
月上橄欖樹梢頭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家,我只覺得自己剩下半條命了,我把林中的所見所聞告訴姑姑,姑姑的臉上出現(xiàn)了駭人的神色。
“姑姑,通緝犯死了嗎?”我忍不住問道。
姑姑的聲音帶著哽咽:“他死了,絞刑,千真萬確!”
我注視著姑姑眼睛,試圖找出落淚的痕跡,姑姑只是淚光閃爍后,再無其他。但我的想象力已經(jīng)把姑姑和通緝犯有內(nèi)情聯(lián)系起來了,她可能愛著通緝犯?她藏匿過通緝犯?
隨后,姑姑趕我去睡覺了。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就是樹林里的一幕幕。
姑姑和老太太似乎知道些什么、隱瞞些什么。為什么老太太會進入樹林?既然查爾斯死了,那么我們在樹林里見到的人又是誰?老太太和他有關(guān)系嗎?
第二天,正當(dāng)我預(yù)備把一切疑點都告訴貝利的時候,突然傳來門鈴聲,我被嚇了一跳。往窗外一看,來者不是其他人,正是貝利。
我快跑過去開了門,正要說話,貝利迎面就說起來:“我已經(jīng)把樹林里的見聞告訴警察了,太像了,也許殺人狂查爾斯真的沒有死?!?/p>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測。
“如果他是真的查爾斯,為什么不殺我們滅口呢?”我反問貝利。
我想起了姑姑,繼續(xù)說:“我姑姑舉報查爾斯的時候,是什么心情?貝利,你知道嗎?”
“我怎么可能知道!”貝利說,伴隨著頭部一個明顯的回縮,“你問你姑姑啊?!?/p>
“姑姑說起查爾斯的時候,挺傷心的?!蔽艺f。
“這倒是有意思?!必惱卮鹫f。
“我們再去一次樹林,看個究竟吧?!蔽姨嶙h。
貝利的臉上立即出現(xiàn)了恐懼的神色:“你要當(dāng)偵探我可不奉陪,有時間我寧可去海灘曬曬太陽。”
“膽小鬼。”我撇著嘴不屑地說。
“誰膽小?。∥覀兪忻癫话簿訕窐I(yè),瞎摻和警察的事情做什么。我都告訴警察了,你好歹讓人家警察有個立功的機會?!必惱妻q道,明明就是膽小,真是個巧舌如簧的臭小子。
然而,我一個人也不敢去。
兩天后,一個胖警察和一個瘦警察來找我們。
“你們真的見到了很像殺人狂查爾斯的人?”胖警察問。
“是啊。”我和貝利異口同聲。
“我們把樹林都掀翻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笔菥旖由显?。
我這才明白過來,疑似查爾斯即使真是查爾斯,也無須殺我們滅口。我們只是看到一個人很像而已,報案又能說明什么呢?搞不好警察還當(dāng)我們惡作劇。
兩周后,姑姑突然病了,發(fā)著高燒,等到她的腹部和胸部出現(xiàn)了玫瑰疹的時候,我們才慌忙去看醫(yī)生。
果然不出姑姑所料,姑姑感染了傷寒。接下來,我被隔離,我們居住的地方被劃為危險區(qū),嚴(yán)查傳染源。
最后防疫工作人員在姑姑家的蓄水缸里找到傷寒病菌,然而,好好的蓄水缸何會產(chǎn)生傷寒病菌,繼續(xù)檢測所有的水源,傷寒病菌檢測均為陰性。
自然滋生,抑或人為投放?
如果是人為投放,那是誰?殺人動機呢?
在隔離的病房里,父母來過幾次,他們安慰我說咱注射過疫苗,不會有事的。
可我還是害怕,老太太的詛咒真的應(yīng)驗了嗎?我會死?姑姑也會死嗎?我把那天和老太太的對話告訴父母,父母滿口答應(yīng)著,說他們會告訴警察,讓警察尋找老太太。
我隔離到第七天的時候,一家小旅店出現(xiàn)了一例傷寒病例,隨后防疫人員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3號房的房間的垃圾筒里有一個傷寒桿菌的培養(yǎng)皿。
有人蓄意用傷寒病菌進行謀殺?如何取到傷寒病菌呢?
查詢住過3號房的客人的時候,老板說有近期只有一個持美國護照剛從美國來的名叫米高·杰克遜的人住過。問及相貌,是一個灰色頭發(fā)碧綠眸子的老人。警察說這相當(dāng)于斷了線索,因為他們查不到任何關(guān)于米高·杰克遜的信息。
化名和偽裝素來是殺人兇手的拿手好戲,尤其是查爾斯,對此他簡直是天才。
在我隔離的第十天,姑姑還是死于傷寒了,三十八歲,多年輕啊,美麗的姑姑連自己的相片都沒有,爸爸特意親自回到倫敦,企圖為姑姑找一張遺照?;貋淼臅r候,他帶回了一盒相片。
姑姑在倫敦大學(xué)的集體合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我也想去倫敦大學(xué),我看著合影,想起兩個月和姑姑相處的點點滴滴,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我細心地看著相片里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是姑姑曾經(jīng)的同學(xué)。哎呀,相片上還有一個人,殺人狂查爾斯,我趕緊把這個新大陸通知爸爸。兩天后,爸爸帶給我一個消息,警察已經(jīng)去倫敦大學(xué)查過了,相片上的人是威廉,姑姑的男友,一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學(xué)生,畢業(yè)后威廉不知去向。而姑姑也曾和父親說起她相戀三年的男友突然失蹤了,二戰(zhàn)后,姑姑定居科孚島。
原來威廉就是查爾斯,難怪姑姑如此傷心。我猜測五年前,威廉和姑姑在科孚島重逢,最后,姑姑大義滅親,把既是威廉又是查爾斯的前男友送上了斷頭臺。
我的隔離期限將結(jié)束的時候,警察找到了老太太的尸體和一具中年男尸。老太太的尸體是在她居住的小木屋里找到的,死因是肺結(jié)核;男尸則是在樹林里找到,當(dāng)時尸體和兇器已經(jīng)被掩埋,但是埋得不深,尸檢報告分析死者死前曾服用了安眠藥,致命原因是胸口的數(shù)處刀傷,該男尸最后證實是殺人狂查爾斯。
那么,當(dāng)年死的是威廉了,他是冤枉死的,還是故意替查爾斯頂罪?他們長得如此相像,查爾斯也是金發(fā)碧眼,是兄弟嗎?威廉在失蹤期間都干了些什么?
查爾斯的不在場證據(jù),是因為威廉吧?查爾斯的謀殺案,威廉參與還是沒有參與?
由于兩人死期較近,難免懷疑起兩人之死是否有聯(lián)系。兇器指紋檢測,居然是老太太的指紋。
老太太為什么要殺查爾斯?她口中的威廉是姑姑的男友威廉嗎?可是,姑姑不是說了嗎,老太太是棕色瞳孔、灰色頭發(fā)的阿拉伯人種,威廉是金發(fā)碧眼的北歐人,任她和誰混血也生不出一個毫無相似之處的金發(fā)碧眼的兒子??!
我緊張地度過了兩周后,總算沒有發(fā)燒,歡呼雀躍的我和接我的父母正要離開隔離病房的時候,卻被告知不能走,因為我的糞便里查出了活的傷寒桿菌。
然而我是如此健康,為什么?隨后進行了血檢,我居然是健康帶菌者。
如果你知道傷寒瑪麗,你就會理解我的恐懼和絕望。
難道是我害死了姑姑?
可是,之前和我一起住的人都平安無恙啊。貝利不也活蹦亂跳嗎?抑或,是這兩周內(nèi)我才成了帶菌者?
醫(yī)生分析說,我應(yīng)該是和姑姑一樣感染了傷寒,然而我卻沒有發(fā)病,成為了罕見的健康帶菌者。
此時醫(yī)生們才想到殺人犯取到傷寒病菌的途徑:瑪麗·梅倫。盡管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隔離,然而,她并沒有喪失一切人身自由。打電話去瑪麗的傳染病醫(yī)院查詢,三個月前,瑪麗曾遭受過襲擊。
醫(yī)生對隔離中的我使用了可以治療傷寒病的所有藥物,但傷寒病菌卻一直頑強地存在于我的體內(nèi),一如瑪麗。與其成為另一個她——健康帶菌者,我情愿當(dāng)初和姑姑一起死去。
“那個女人,本身就是一場災(zāi)難?!睔v史如此評價她,瑪麗·梅倫從此以“傷寒瑪麗”的綽號留名于醫(yī)學(xué)史??晌也幌牒同旣愐粯映蔀獒t(yī)學(xué)史的一個難以理解的案例,父母為我請求醫(yī)生對此保密;面對近乎終身監(jiān)禁的生涯,我簡直生不如死。
我不甘心死在整個案子還是疑點重重的時候,努力繼續(xù)賴活著。一個月后,阿拉伯老太太的檔案查到了,老太太當(dāng)年并沒有生育過孩子,她在孤兒院領(lǐng)養(yǎng)了兩歲的威廉。警察又查了當(dāng)年的孤兒院。
原來,當(dāng)年孤兒院里有一對金發(fā)碧眼的孿生孤兒:一個是兩歲的時候被老太太抱養(yǎng)的威廉,另一個是一歲的時候被一對美國夫婦抱養(yǎng)的查爾斯。
老太太的殺人動機估計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威廉是替罪羊,所以她殺了查爾斯替威廉報仇。
警察后來找到了查爾斯的護照,根據(jù)出境、入境時間的吻合推測,殺人狂查爾斯企圖為孿生兄弟威廉復(fù)仇,他去美國找到真正的傷寒瑪麗帶回來致命的傷寒桿菌,投放在姑姑家的蓄水缸,謀殺姑姑復(fù)仇。
在我隔離期間貝利來看過我?guī)状?,他說他很想我,我告訴他我也很想他。他問我真的嗎,我立即回答我發(fā)誓是真的。
一個人的日子,不靠回憶能活嗎?
淋漓的血跡已經(jīng)干了。
我對醫(yī)生說我睡眠困難,然后把安眠藥攢起來,最后一起服下。臨走前我很想見見亨伯特,然而我更希望父母告訴他,我只是病逝了,如此而已。
在一個復(fù)仇的故事里,我如此的無辜,命運卻讓我成了陪葬,為什么?我屢次問上帝,上帝告訴了我這個故事。我接著問:“為什么無辜的男孩會被跳繩的女孩推下樓?”
上帝不再說話。
我問命運女神,她說:“命運并不只是因果循環(huán),更多的是機緣巧合?!?/p>
見到撒旦的時候,我忍不住再次提起這件事,撒旦冷冷地說:“沒人讓你去死,你也可以選擇成為跳繩的女孩,‘健康帶菌者瑪麗不就害死了許多無辜的人嗎?”
我想起了無辜的洛麗塔,故事結(jié)束的時候,洛麗塔說,是亨伯特毀了她。
縱然她曾經(jīng)任性張揚、肆意地挑逗亨伯特,可她才十四歲啊。十三四歲,誰不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jì)。
“沒有阿娜貝爾,就沒有洛麗塔。”亨伯特如是說。
從此,我不再糾結(jié)“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