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桂增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710119)
我國是一個方志大國,現(xiàn)存8000多種地方志,是我國歷史文化遺產中的一個巨大寶庫。商州地區(qū)的地方志著錄始于明代,有《商略》《商州志》《商州志續(xù)輯》三部,今皆無存本,清康熙年間王廷伊主纂的《續(xù)商州志》是現(xiàn)存最早的商州志書,但因是續(xù)修之作,資料的豐富性大打折扣。而《直隸商州志》是繼《續(xù)商州志》之后的又一部商州志書。此書為乾隆年間王如玖編纂,分為《星野》《疆域》《建置》《田賦》《食貨》《職官》《選舉》《人物》《藝文》《雜錄》等14卷,記述詳細,體例完備,征引廣博,價值頗高。正如倉修良在《方志學通論》中所言:“作為一種著作體裁的方志,從總體上來說,它記載的內容是十分廣泛、非常豐富的,單就這一點而言,可以說沒有一種著作可以與它相比。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山川水利、物產資源、奇文軼事……無所不有。”[1]因此,本文以《直隸商州志》為研究對象,努力發(fā)掘其蘊藏的史料價值。具體而言,主要體現(xiàn)在四個方面,一、歷史地理價值;二、旅游開發(fā)價值;三、經濟史價值;四、文獻學價值。
地方志是研究歷史地理必不可少的資料。著名地理學家陳正祥在《中國文化地理》一書中,曾列專篇論述了方志學的地理學價值,他認為:“蘊藏在方志學里的地理學資料是很豐富的。換而言之,也便是方志的地理學價值是很高的,尤其是在中國文化地理和中國歷史地理的研究方面?!保?]《直隸商州志》對州縣區(qū)域沿革和自然災害兩個方面的情況記述詳盡,其歷史地理方面的研究價值頗高。
首先,《疆域》和《建置》卷對于我們研究商州州縣的區(qū)域沿革很有幫助。自秦漢統(tǒng)一以來,全國推行郡縣制度,因為朝代的更迭,各地郡縣的區(qū)域大小、州縣名稱也發(fā)生了變化?!吨彪`商州志》詳細記載了自商以來,商州地名的更易情況。首先引證《史記·殷本紀》“契封于商”來說明商州地名來源;漢代,設置商縣,隸屬于弘農郡;魏晉時期,在京兆南部置四縣,其中便有商縣,隸屬于司州;北周宣政元年,正式出現(xiàn)商州的名稱;隋代,改置為上洛郡,下轄四縣;唐代,復置商州縣;宋代,沿襲隋唐的建制,隸屬于永興軍路;元代,商州屬奉元路,領洛南一縣;明代,洪武初年,將商州降為縣,成化十三年,復升商縣為州,下轄四縣,隸屬于西安府;清代,沿襲明朝建制,商州下轄四縣,雍正三年,商州直接隸屬于陜西布政司。從以上的梳理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商州地名和區(qū)域范圍在歷朝歷代更易的情況,正如在《疆域·上》前言中所說的那樣:“商之疆域,盤錯萬山間,又歷代以來,為郡為縣,或合或分。”[3]正是因為《直隸商州志》中的記載,我們才能比較清晰地了解其沿革和變化的過程。在記述這一變化過程時,資料詳盡,不僅征引了正史《地理志》中的資料,如《漢書·地理志》《晉書·地理志》《隋書·地理志》《舊唐書·地理志》等,而且還綜合了其它地理資料,如《水經注》《寰宇記》《商州志》《續(xù)商志》《括地志》《賈志》和各縣縣志等,通過征引這些著作,既保證了材料的可靠性,又使其記載廣博豐富。
其次,關于自然災害方面的記載也甚是珍貴?!吨彪`商州志》卷十四《雜錄·災祥》一節(jié),就有關于自然災害的記載。如對商州地區(qū)在明清時期地震的記載:“成化二十二年,(山陽縣)地震。嘉靖三十一年,(山陽縣)地震。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地震,有聲如雷。順治十一年六月初八日二更,地震,屋多壞。順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洛南縣)地震??滴趿辏ㄉ疥柨h)地震竟日。康熙五十七年六月,(鎮(zhèn)安縣)地震?!保?]地震是對人們生命財產有著嚴重威脅的一種自然災害,利用《直隸商州志》中的這些資料,對于我們今天研究商洛地區(qū)地震規(guī)律和預測工作,無疑是有很大幫助的。另外,對于這一地區(qū)的干旱、洪澇、蝗災、冰雹、霜凍、瘟疫等,也有較為詳細的記載,其中干旱和洪澇的次數(shù)明顯多于其他災害,對農業(yè)生產的危害最為嚴重。我們可對這一地區(qū)發(fā)生自然災害的情況進行探討,總結出一些初步的規(guī)律,運用到這一地區(qū)的生產、生活之中,使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不斷增強。
地方志作為地情的載體,蘊含了豐富的旅游資源和史料。志書中記載了大量的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時至今日,有些景觀已經衰落或不復存在,而方志中的記述對于我們開發(fā)這些旅游資源無疑是很有幫助的。
《直隸商州志》記載了商州八景:龍山曉日,熊耳晚霞,三臺疊翠,四皓古陵,仙娥削壁,丹水環(huán)城,商山雪霽,秦嶺云橫。商山八景,除了“四皓古陵”之外,其它七景皆為自然景觀。如對“三臺疊翠”這一景觀的記載:“州南里許,西連文筆山,即龜山也。自麓至頂厓厈三疊,故名三臺。每山顏洗雨,嵐靄烘晴,三級翠浪,青蒼欲滴,上有文昌祠,古板老柏,朝暮含煙,又如云中宮闕,島上樓臺,而且丹水飲其北乳,水蘸其南,楚水繞其東,拾翠而升,環(huán)顧三溪,誠僻壤中一大觀也?!保?]這一段記述對于“三臺疊翠”的具體位置和得名緣由都有明確的記載,特別是對“三臺疊翠”的描繪,細膩而自然,令人心怡向往,可謂是一處難得的佳景幽境。今天,“三臺疊翠”的景觀已不復存在,但我們是否可以依照其描述,綜合各方面的力量,對其進行合理地開發(fā)和利用,重現(xiàn)奇觀呢?
八景中的“四皓古陵”至今仍然是商洛旅游的一大資源,但知名度不夠。商山四皓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在中國文化史和文學史上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吨彪`商州志》中有對四皓墓的詳細記載:“漢四皓墓,在州西三里,有四塚,塚前有廟,廟中有古今碑刻詩文。今商洛舊縣西亦有四皓塚。四皓墓州西五里許,傍金雞原,坐鹿跡村,高塚星羅,陵前棟宇數(shù)楹,中有四短碣,分鐫四皓圖?!保?]還有關于四皓廟的記載:“在金雞原,有唐柳宗元、宋王禹偁撰碑。明商洛道蘇浚,知州王邦俊,太仆馬理俱有記。一在州東七十里商洛鎮(zhèn),本朝雍正年間修?!保?]從以上記載,我們可以非常明確地了解到四皓墓、四皓圖、四皓廟的具體位置和基本情況,這對于開發(fā)商山四皓這一旅游品牌無疑是很有幫助的。《直隸商州志·人物第八·上》即以《史記》記載為主,并且輔以《高士傳》《商隱說》《鴻書》等相關著作,勾勒出了一個較為清晰的四皓本事原末。據(jù)筆者統(tǒng)計,《直隸商州志》中關于四皓題材有古文6篇,詩歌20首,其中不乏名家之作,古文如柳宗元的《四皓碑贊》,王禹偁的《四皓廟碑》等,詩歌如李白的《山人勸酒歌》《泛仙娥溪》《過四皓墓》,張九齡的《商山懷古》等。從中可以看出,商山四皓源遠流長,四皓故事因蘊涵著高潔的隱逸理想和豐富的謀略智慧,且富有傳奇色彩,開發(fā)的潛力和空間可謂巨大,應該充分利用《直隸商州志》中的四皓文化資源,做好商山四皓這一文化品牌,使其成為推動商洛旅游業(yè)發(fā)展的強大動力。
《直隸商州志》中的《田賦》和《食貨》卷,詳細地闡述了商州的漕運、礦產、藥材,對于我們研究商州古代經濟史,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在《食貨·轉運》一節(jié)中,我們可以看到,商州是南方貨物進入關中的必經之地,在轉運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價值。方志中記載的宋歐陽修《漕河議略》,其中議論甚是精辟:“豈若較南陽之旁郡,度其道里,入于武關?與至京師遠近等者,與其尤近者,皆使直輸于關西。京師之用有不足,則以禁帑出賜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簡直,利害較然也,此陸運之利也?!保?]歐陽修說明了在商州之地開通漕運,能夠直接通于關西,大大縮短了運輸距離,非常便利,解決了陸路運輸困難的問題。一直到清代,商州的漕運仍然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根據(jù)記載:康熙三十一年,關中饑饉,為救濟災民,將襄陽二十萬石大米,由丹水運至商州,由商州再運至西安。雍正十一年,將湖北省的十萬石大米,由商州的龍駒寨轉運至西安,以備荒年??梢钥闯錾讨莸匿钸\對于關中地區(qū)的糧食穩(wěn)定和平衡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在《食貨·坑冶》一節(jié)中,對于商州地區(qū)的礦產資源分布以及開發(fā)情況做了介紹。宋代時,商州礦產資源的開采極為興盛:“宋興金、銀、銅、鐵、鉛、钖之貨,凡諸產金地有五,曰商、饒、歙、撫、南安,產水銀地有四,曰秦、商、階、鳳。產原砂地有三,曰商、宜、富順,而商皆居其一?!保?]從中可以看出,宋代商州的金、水銀、原砂等礦產都是極為豐富的,礦產業(yè)興盛一時。到了明代嘉靖、萬歷年間,因礦產特別是金礦牟利甚多,所以出現(xiàn)了數(shù)以萬計的盜礦者,盜礦現(xiàn)象非常嚴重,聚眾生亂,影響了當?shù)匕傩照5纳詈蜕a,成為當?shù)匾淮蠛?。之后官府采取措施禁止采礦,商州的采礦業(yè)從此沒落。到了清代前期,這里的采礦業(yè)已經完全被廢棄了。
商州山谷之間,物產繁多,此書特別對藥材記載詳細。陳正祥曾論及方志與物產的關系:“(方志)對于全國物產,尤其是特產的分布情況,仍有其參考的價值。因修志者對于當?shù)匚锂a之有無,必然比外地人知道的清楚,故這些記載便可能較其他文獻可靠?!保?0]這一論斷非常明了地指出方志對于保存物產的獨特價值。商洛地處秦嶺東段南麓,乃是南北方交匯之地,其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條件,適宜各種中藥材在此生長,藥材資源豐富,素有“天然藥庫”之稱,而中藥材的生產加工也已形成了較大規(guī)模。利用《直隸商州志》中的相關資料,可以從兩個方面入手,來促進商洛中藥材產業(yè)的發(fā)展。其一,對于已經形成規(guī)模的藥材,可以挖掘其歷史內涵,大力宣傳,將中藥材放在歷史長河之中,增添其文化的厚重感,提高其知名度。其二,可以試驗種植一些方志中記述的藥材,如遠志、黃精、葳靈仙、劫律草、山茨菰等,如果試驗成功,可進行一定規(guī)模的種植,在這方面商洛還有很大的發(fā)展?jié)摿吞嵘臻g。總之,我們可以充分利用方志中的記載,進一步突出優(yōu)勢,彌補不足,可以有力地促進當?shù)亟洕陌l(fā)展。
方志具有極其寶貴的文獻學價值,張舜徽在《中國文獻學》中提到:“方志是保存社會史料的淵藪,那里面的豐富記載,是在其他史籍中不能看到的十分珍貴的文獻資料。……凡屬這樣的記載,都不是《二十四史》、《九通》、正續(xù)《資治通鑒》中所能找到的?!保?1]彰顯出了地方志所獨有的文獻價值。
《直隸商州志》卷之十三為《藝文》篇,保留了大量的碑記和詩文作品。一類是墓志碑文,如韓愈的《商州刺史董公墓志》、元好問的《崔府君廟記略》、楊一清的《修韓昌黎祠碑》、胡定的《祭韓退之文》等,這些記載為編輯出版各種金石碑刻方面的書籍提供了豐富、真實、可靠的第一手資料。另一類是關于商州的古詩文,特別以唐代詩人居多,如溫庭筠的《商山早行》“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再如李白、白居易、韓愈、柳宗元、賈島、杜牧、羅隱、許渾等一大批詩人,都留下了關于商州的詩歌,或吟詠商州瑰奇秀麗的自然景觀,如賈島的《旅次商山》“斷崖如避馬,芳樹欲留人”,或吟詠商州深厚的人文積淀,如杜牧的《商山道中》“四皓有芝輕漢祖,張儀無地與懷王”。唐代詩人之所以在商州留下大量的詩篇,這跟我們上文提到的商州在唐代重要的交通地位有很大的關系,據(jù)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考證:“長安東南出武關,自古為秦、楚間之交通孔道……蓋唐代京師長安與江淮間之交通,除物資運輸及行李笨重之行旅者多取道汴河外,朝廷使臣及一般公私旅行遠適東川、黔中、江淮、嶺南者,皆利此道之逕捷。兼以唐代士人幾無不蟻趨京師,謀取功名富貴,又喜遨游江湖,適性謀食,故多屢經此道,至有‘名利道’之目?!保?2]我們可以看到,商州在唐代是通往京師長安的交通要道,大批文人墨客途徑于此,留下了大量寶貴的文學作品,極具文獻價值。
在《直隸商州志》卷十四《雜錄》中有《紀事》一節(jié),記載了在商州地區(qū)發(fā)生的重大歷史事件(部分是從正史中摘錄),這為我們研究該區(qū)域的歷史提供了線索和方便,具有很高的歷史文獻價值。尤為值得一提的是,對于明末時期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記載頗詳,將李自成與明軍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都一一錄入,如“(順治)十六年九月,闖賊李自成敗秦督孫公傳庭于河南。十月初旬,入關中分遣袁宗第、白鳩鶴、劉體純、藍應誠等馬步十萬,取商州安,五日陷關門,十二日抵商,攻打三晝夜,十五日午后城破,殺男女四萬七千,文武官俱殉難,屋宇焚十之七”。[13]雖然方志的作者是站在明代統(tǒng)治者的角度上進行撰寫的,稱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為“賊”,具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但還是相對客觀地反映了這一歷史事件,可與其他的歷史資料相比對,還原出最接近于真實的歷史。
當然我們在利用舊方志的史料時,也一定要辨?zhèn)未嬲?,正如譚其驤先生所說:“舊方志之所具有保存價值,主要在于他們或多或少保留了一些不見于其他記載的原始史料。至于經過方志作者之手的記敘,那我們就必須對每一條都進行審慎的考核,決不能輕易置信?!保?4]如卷十四中的《拾遺》一節(jié)中集錄了很多奇異怪離之事,充斥著迷信色彩,對于這一類的材料,一定要進行審慎地鑒別,才能加以運用。
綜上所述,我國具有發(fā)達的方志傳統(tǒng),各地都存有不同數(shù)量的舊方志,我們應該更加重視舊志的整理和史料價值的研究,以《直隸商州志》為例,深入發(fā)掘其歷史地理、旅游開發(fā)、經濟史和文獻學的價值,把史料價值的研究同商州地區(qū)地理、經濟、文化等實際情況相結合,真正地做到古為今用,促進當?shù)厣鐣陌l(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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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陳正祥.中國文化地理[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3:58.
[3]王如玖.(乾隆)直隸商州志(卷一)[M].清道光四年刊本:82.
[4]王如玖.(乾?。┲彪`商州志(卷十四)[M].清道光四年刊本:846-856.
[5]王如玖.(乾?。┲彪`商州志(卷一)[M].清道光四年刊本:128-129.
[6]王如玖.(乾?。┲彪`商州志(卷十四)[M].清道光四年刊本:909-910.
[7]王如玖.(乾隆)直隸商州志(卷四)[M].清道光四年刊本:292-293.
[8]歐陽修.歐陽修詩文集校箋[M].洪本健,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1138.
[9]王如玖.(乾?。┲彪`商州志(卷七)[M].清道光四年刊本:479.
[10]陳正祥.中國文化地理[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3:42.
[11]張舜徽.中國文獻學 [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268.
[12]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637.
[13]王如玖.(乾?。┲彪`商州志(卷十四)[M].清道光四年刊本:899-900.
[14]譚其驤.長水集(續(xù)編)[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273.